第十章 爱如砒素

诗妍的婆婆从春节到现在一直待在老家,不必再听从另一个女人在吃喝拉撒上的要求和意见,为此诗妍感到放松和愉悦。有时,她不想做晚饭,就让孙大宝在食堂吃,或者叫外卖。这是婆婆在的时候不可能的事!老人家情愿顿顿都在家里吃。

诗妍从杭州搬到北京后,因为北京室内有暖气,她的手脚不再像以前那样爱生冻疮,也不需要整天抱着暖宝宝了,更不用像在老家时,需要从外面抱柴火进屋点火做饭。在以往的岁月里,她有时不喜欢冬天回老家,因为在家上厕所都是个问题。蹲在零下二十多度的室外,若遇到便秘,屁股都会被风吹得生疼,她已经过惯了城里的生活。

有时,她仍会觉得自己的出身不好,甚至为自己没有像芮薇那样上高中、上大学而耿耿于怀。她感觉自己像一头老黄牛或者一部赚钱机器,十九岁中师毕业后就来到南方工作,赚钱、攒钱、帮父母一起供弟弟妹妹上学,甚至有时没能及时寄钱都要挨妈妈的骂。好在孙大宝也不是独生子,他了解手足之情。逢年过节时,他也会自动自觉地打钱给岳父母。所以,她现在非常满意自己的生活!不必早晚挤地铁,让自己陷在人满为患的奔波里,只需要照顾好家庭。她有时觉得孙大宝是上天派来拯救自己的卫兵!至于经济不独立,那也是有得必有失。与其起早贪黑地辅导别人家的孩子,不如将自己的孩子培养成栋梁!这也是一种价值。

最近,她已经能做出带着褶边的餐布和样式简单的抱枕套,之后她想给它们再绣上花,所以正在研究绘画和十字绣的针法。她在房间里摆上白色陶瓷花瓶,并在里面插上玫瑰花,让房间随处可以闻到玫瑰的香气。她还准备了几支蜡烛和一瓶香槟酒,她想在某天晚上借助它们增加浪漫的情调,为顺利怀上二胎发挥作用!

而每天下午,她靠着窗边的椅子上翻阅《悲惨世界》时,就容易犯困。因为每天早上六点半就要起床做早饭,即便拉开橘色的窗帘,温暖和煦的阳光笼罩着她,也无法改变早晨的忙碌。只是家里太小,放不了浴缸,不然可以尝试放一把玫瑰浴盐,让浴室里弥漫出芳香的蒸汽,可能它真的会令四肢放松,让太阳穴因为兴奋而跳动!她一边走,一边想。此刻,她正在去富丽咖啡馆的路上,她决定点一杯红茶拿铁和最新推出的甜品:雪域芝士或栗子千层。

她偶尔会在咖啡馆里看到穿着小香风套装或天蓝色连衣裙的女人,一边对着电脑打字,一边讲电话。她有时会羡慕这些看上去光彩照人的职业女性,但这丝情绪很快就消失了,因为下一秒她就要带着下午茶的唇齿留香,奔赴菜市场开始新一轮的战斗!

离职之后唯一的烦恼是不再有固定的收入进账,靠自己的辛勤劳动换来的薪水,那种成就感和满足感,应该是现在大多数职业女性的安全感之一。但是自己在决定回归家庭的那一刻,就已经放下了。孙大宝每月交付的生活费,已经够用。除此之外,还有一张额度两万的信用卡。只是上次自己生日时,想买最新款的香奈儿包,却不够刷。后来这个不愉快的情绪也很快过去了,背给谁看呢?难道要背着它去超市或者菜场吗?不合时宜!况且现在自己连朋友的聚会都没有,更确切地说自己还没能交到像芮薇这样交心的朋友,或许这需要时间。诗妍甩了一下头,她想把生活中细小的不愉快通通甩掉!天气渐暖,春风拂面,心情也该如此,她对自己说。

最近,肖冰瀚接二连三地参加朋友聚会,而这些聚会,他已经不再带琳莉一起出席。在物质上,琳莉不需要他付出什么,她送给他的礼物,远比他送她的贵重得多!她住在他的出租屋里,除了不需要交房租以外,她也承担了生活上的其他开销,比如水电费、煤气费,甚至两个人一起出去吃饭大多数都是由她来买单。他已经习惯谁的收入高,谁就应该多承担一些的“凤凰男想法”。她当然不会计较在爱情里的这些所谓的得失,她只需要他多关心自己一些,体贴一些。而不是以“天天睡在一起,还要怎么陪?”的话来打发自己。身体睡在一张床上,可是灵魂呢?

他们已经一个礼拜没有好好聊天了,虽说是睡在一张床铺上,但是她回来时,他已经睡着了。上次,他们商量之后,琳莉去医院做了人流手术。他请了一周的假,体贴地照顾她,但一周过后,他们的关系又回到了之前的“青黄不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背永远都是面对着自己呢?他们两个就好像是一片星空之下,在两条不同轨迹上运转的行星!他宁愿和那帮朋友厮混在一起,也不愿意多陪陪自己。琳莉的眼泪不争气地流满脸颊,她的心又结了一层霜!一层又一层,直到把她冻成冰美人,他才甘心吗?等到那时,再强烈的火焰也没法让这颗被置放在三万米冰层里的心融化了!她感觉自己被浸泡在冰冷的潮水里,心脏痉挛得厉害。她不得不深吸一口气,随即又冒出可能会突发心脏病撒手人寰的想法来,但是让她更加害怕的是自己有一天会麻木到失去爱的能力,彻底枯萎成一朵干花,或者像一块被揉得满是褶子的丝绸手帕,一潭再也无法因微风轻拂而泛起一丝涟漪的死水。爱情让人飞到九重天,又将人打入十八层地狱,这就是爱情?它不撞击出火花四溅或者不伤得遍体鳞伤,就不配叫爱情?她不由地问自己。琳莉终于在肖冰瀚身上感受到刻骨的爱,也体会到铭心的痛。

温暖的早春,午后的天空蓝得令人炫目。随着3·15的临近,MGC客服部工作人员的情绪又调回到一级警戒状态!芮薇、婉婧、林新宇也是一样,只不过他们作为公司的老员工都习以为常了。

“亲爱的,我实在受不了了!我想分手。”琳莉穿着一身墨绿色丝绒长裙,神情憔悴地坐在休闲区的沙发上说。

“你火急火燎地要见我,就是为了这个?”芮薇站在琳莉对面,拍了拍脑门:“大小姐,我手上有个紧急case!我先找卖家商量一下,处理好了给你打电话!”她转身要走,但看到琳莉的眼泪正在眼圈里打转时,她坐了下来。

“他好像在躲着我,不愿待在家里,总是和他那帮兄弟混在一起。”琳莉把眼泪逼回去,无奈地摇了摇头。

“男人如果不是为性,为了传宗接代,他们宁肯和同性待在一块儿啊。”芮薇将书中看到的话搬了出来。

“真是这样?”

“和同性在一起多放松啊,不会被女人缠着、腻歪着,也不用为女人服务。我们不是也喜欢往一块儿凑嘛。”她用眼神挑逗了一下琳莉。

“也是。”琳莉终于笑了:“我们可能真的不适合,他父母一直不松口,我们偶尔还会为此吵架。”她小声低语道。

听上去,真是一段无望的两性关系!芮薇也不知道如果换成自己,一定会比琳莉做得好吗?但有一点是肯定的——她不会选择一段让自己在一开始就处于被动或为难的恋情。她一直拥有充足的父爱,哪怕在失恋这件事上,也可以与父亲坦诚倾诉。她不会因为哪个男人做了一件令自己感动的事就接受对方,也不需要以获得多少男人的追求或殷勤来增强自信。她从不轻易开始,在关系确定时只交付真心,但不交付身体。她知道性不是拴住男人的唯一,也不是男人的唯一需求。人类最高级的交流是精神的碰撞,让自己成为可爱又生动的女人,才是魅力的法宝!

“虽然现在这么纠结,但也舍不得放手,因为你还没有死心。”她眼神犀利地盯着琳莉说。

“你说得对!我想分手,但又不甘心。”琳莉坦诚地回答。

“看来,你还不够疼。”芮薇咕哝了一声,随后看了看手机:“亲爱的,今天3·15,忙死啦,我们晚上聊?”她温柔的眼神在琳莉脸上探询。

“快去忙吧,我再坐一会儿。”琳莉的嘴角浮起一丝笑容。

芮薇很开心在临走前看到好友的微笑!虽然那不一定是发自内心,只是为了不让朋友担心,但琳莉的状态看上去确实比刚才好多了。

“晚上,我打给你!”她笑了一下,快步走向工位区。

琳莉转过头盯着窗外的垂柳,冬去春来,树干重新冒出了嫩芽,她的眼神随即闪过一抹光彩。

芮薇的对门原来住着一对起早贪黑做生意的夫妇,后来为了孩子在市区买了一套学区房,便毅然决然地搬进了市区的小房子。现在住在对面的女主人是芮薇的同事,她是MGC的行业运营,今年刚刚晋升成专家。她们站在楼道口热烈讨论现在的晋升如何不容易……她羡慕芮薇是名老员工,想象着老员工异常丰厚的股票,可以随时财务自由地周游世界。而芮薇羡慕她一进来就“资深”,这让干了五年才混到此层级的老员工情何以堪!好像努力了多年,只是别人的起点……

在公司价值观的遵守和执行上,新员工的素养远不如和公司一起成长的老员工!内网里被反腐倡廉通报批评的大多是新员工。他们没有在上市之前为MGC扛过枪、拎过炸药包,他们没有体会过从文二路的“四分五裂”到文一西路的“万众归一”,他们没有尝试过“往来”阻击战打响后的抱团,他们没有接受过老袁个人钱包派发的红包,他们无法体会老员工与MGC生死与共的患难情感和用尊严与信仰坚守的底线!

芮薇至少还记得,公司在纽约上市前,将纽交所现场“搬”进了园区,它想让现场所有的MGC人同享喜悦与盛宴!三楼大厅里早已摆放了自助美食和美酒,园区中央人声鼎沸,现场大屏幕上实时传递着来自纽约现场发回的报道。虽然天气不算好,飘着毛毛雨,但每张笑脸上都洋溢着发自内心的快乐。这一刻,他们等待了太久!在饱受质疑和争议之后如期上市,老袁以及他的骨干们在纽约路演的慷慨陈词,代表了每一位MGC人。所以,大家愿意在寒冷的秋夜里等待来自世界的掌声和欢呼声,还有那一刻的荣耀!

但老员工也没必要摆老资格,毕竟大家都背着KPI,竞争上岗,不偏不倚,实力说话,能屈能伸。在MGC,老员工有老员工的压力,新员工有新员工的压力,M有M的压力,P有P的压力。没有白拿的高薪和股票,只有永不止步的目标!而此时的MGC,也汇集了一股新老交替的中坚力量,它既像一个充满好奇的宝宝,又像一个绿巨人,不知疲倦而又永不停歇地成长着。它接受外界越来越多的赞许和评论,挑战和关注,期待和机遇,白眼和嫉妒。

每当林新宇提出在自己现住的小区里买排屋时,她就会如此建议:“不如从你同学手上买下这套公寓,省得搬家了!反正他移民加拿大了,几年才回来一次,你可以出价高一点儿,也算是维护上下铺兄弟的感情了!如果要买别墅呢,又不用非得在杭州市区买,也可以考虑千岛湖、富阳、临安、安吉这些地方呀,价格好,环境好,空气好!到时父母一高兴还能多待待,省得在家吃泡面,周末点外卖。”

林新宇放下手上的房源图,用宠溺的眼神盯着女友说:“紫衣同学,看来如果再点外卖,你就不肯再屈尊寒舍了吧?你没去做房产销售,还真是有点可惜喽!”

芮薇马上搬出部门的穗尔——那个被猎头从房地产公司挖过来,一个月卖了一个亿的姑娘:“人家忙得根本没时间消费,但一空下来,就只能没着没落地刷卡!客户前脚交了订金,她后脚就把它们变成了几个LV。”

“是那个大眼睛,短头发的姑娘?”

“记性挺好的嘛,不过人家已经名花有主了。”

“想哪去了。和她开过一次会,在会上她可是够泼辣的!如果像她这样卖房子的话,我是不会买。”他的目光重新回到眼前的房地产广告上。

“MGC的女人,哪个是省油的灯?”芮薇不以为然地笑了笑,继续说:“你这儿虽然好,但我那儿满院子的桃花朵朵开,招摇地告诉你春天来了!怎么舍得离它而去啊。夏天推开窗,就能看到远处一大片的薰衣草,总会让我想起我爸小时候给我种的‘小花园儿’。到了秋天,窗前的树顶全都绽放出黄色、红色的树蕊,我第一次知道树竟然也会开花!”芮薇说得激动,坐直了身子,“冬天的红山茶,若是赶上了下雨天,更显出它的活力!那么冷的天儿,它却生机勃勃的,不得不让人感叹生命的顽强!这是在北方完全看不到的景色。”她绘声绘色地描述,然后陶醉其中。言外之意:以后可以住在我家,省钱买独门独院的大house!而不是排屋。

“嗯,这样才会激发你的灵感嘛。”他附和道。

“虽然钱塘江很美,但现在的南湖大坝也是一派祥和啊。那里杂草丛生,土质坚硬,水雉鸟自由地飞翔,它们偶尔和恋人嬉戏,也会像所有的父母一样保护自己的水雉宝宝。而那些一蹲就是大半天的摄影师们,却只是为了拍下这一刻!”

他们两人在一起,必定是芮薇话多,林新宇话少,他们的性格确实很互补。

“他擅长拍鸟,我擅长拍人!”林新宇举起手机,对着芮薇拍了一下。随后,他半开玩笑地说:“你这么想转岗,不如我给你安排个岗位,如何?”

“也是运营岗吗?我的总监大人。”她饶有兴趣,配合他的调侃。

“太太岗位,比你现在的工资翻一倍,还有年终奖。”他认真地说。

“哦,要签合同吗?签几年呢?KPI是?”她继续打趣。

“终身制,如果时间不够长的话,三生三世!没有KPI,你永远都是2!”

“你才永远都二呢!”她推了他一把,发现男友越来越滑头了:“就是这么骗姑娘的吧?”

他笑着顾自看图不说话。

阳光混着江风吹过来,薰衣草和百合花掺杂的清香漫溢开来。她站起来,走到阳台望着远处的钱塘江,一道残阳铺在钱塘江面上,有种半江瑟瑟半江红的味道。她想起到小时候父亲让自己背诵的诗句:“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当时不懂它们的意思,完全是死记硬背。长大后,这些潜藏在脑海里的诗句就会自然地跳出来!她任随眼前的景色拉开了记忆的闸门。

林新宇走过来,揽过芮薇的肩膀,两个人的背影被夕阳雕刻成一幅和谐又好看的剪影。他们已经不再追求浪漫的恋爱情节,愈加喜欢宅在家里煮咖啡、插花、喂鱼、逗乌龟、听民谣、看书。他们分房睡,好像都很享受既亲密又独立的同居生活。芮薇自带隔离系统地与他保持距离,始终固守心底的最后防线。而林新宇心里的那道枷锁,让他时常觉得没有机会敞开心扉。他们心里好像都清楚,只是没有点破,这是属于成人间的默契,也是恋爱中的瓶颈期。

芮薇知道云芷瑶仍会寄明信片给他,只是他不再公然地摆放出来。他把它们放在哪里,她没有问,也不想问。他偶尔还是会接到云芷瑶的电话,每次都长话短说或者不接。有一次,他的手机放在茶几上,人去了卫生间,她看到他的手机屏幕上有一条云芷瑶发来的信息:“最近一直不接电话,是生病了,还是有变故?”如果是朋友关系,为何要疏远?除非,他发现她不想做朋友,或者他发现无法继续和她做朋友,或者他知道有了女朋友后应该和其他女性保持距离。每次她想到最后一个解释时,就会释然。她在林新宇的眼神里也没有察觉出半点花心或者伪装,他是一个正直且专一的男人!

可是在上周三,她差一点认为是自己看错了!在星巴克门口,她看到他们在一起说话——林新宇和云芷瑶!

“她竟然找到公司了?胆子还真够大的!要不要我直接找他问个明白?”琳莉双手抱胸,义愤填膺地说。

芮薇摇了摇头说:“我只是心里有点闷,和你聊聊,你先别介入。”

“也是,还不是我出马的时候。“琳莉故作轻松地笑了笑:”走吧,他们能一起喝咖啡,我们也去啊。”

“人家都走了,你去做什么?”芮薇撇了一下嘴角,笑了。

“还需要跟随他们的步调啊,咱们想什么时候喝,就什么时候喝。”琳莉站起来拉好友的胳膊,芮薇被生生地从座位上拽了起来。

她们脚上闪亮的高跟鞋在阳光的照耀下闪闪发光,金色和银色同样优雅!她们如同一对姐妹花,从三楼大阳台悠闲地走到园区湖边S形的回廊上。

“真想回到过去,被男人毫无保留地疼爱,就像林新宇对你这样。所以,你要好好地幸福下去!”琳莉挽着芮薇的胳膊说。

芮薇看了一眼被阳光倾泻一身,显得格外柔和的琳莉说道:“这么感性!你吃什么亏了?千万的洋房你住过,百万的豪车你开过,几十万的珠宝你戴过,几万的鞋子你眼睛眨都不眨一下就刷掉了!想当初穿在你身上的貂皮大衣,毛都是一根根立着的,就差马王爷的第三只眼了吧!”她看到琳莉笑得合不拢嘴,继续说:“该得到的你都得到过,该尝试的你也尝试了,你才让人羡慕!”

万里无云,微风和煦,这是个适合谈恋爱的季节!只是并不是每一段恋爱都是一帆风顺,那些看似如胶似漆的爱情,也会有被暴风雨侵袭的时刻。那像是一场考验,也像是一次洗礼。

云芷瑶在这半年里明显感受到林新宇的变化,她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所以,她以出差为名跑到MGC找他。如果不是之前和公交部打过交道,她估计自己都进不来,林新宇也可能以出差为由拒绝接见自己。想到这,她来了个下马威:“见不到你,我会在你家楼下等你,一直等到见到你为止。”可是,就算见了面,他一副冷淡的表情,真让人心寒!他说有女朋友了!一直以为他会迷上自己这张脸,爱上自己的性格,喜欢上自己的职业……看来是高估了自己!完全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一切都化为了泡影。她是谁?难道比我和小蕾还美?林新宇不是非常爱小蕾吗?就算他不爱小蕾了,也应该爱我啊!我差在哪儿?她轻蔑地笑了笑,一脸的高冷模样,好像吞下了一块生铁,随后计上心来。

芮薇快步坐上林新宇的车:“为什么非要送我?”她拉下反光镜,一边看着镜子里满面油光的脸,一边自言自语地说:“今晚又要敷面膜了。”

“明天我去北京出差,周六回杭州。”他说。

“那我们要下下周才能见面喽。”她看到他疑惑的目光投射过来,解释道:“婉婧之前抢了长滩岛的自由行,她有事去不了,我正好有假期,就想过去看看。”

“去几天?”

“一个礼拜。”

“我现在赶紧请假,是不是还来得及陪你一起去?”

“不用。”她随口说,脸上却因为他的言辞,散发出快活的光。

他把一串钥匙塞到她手上:“家里的三条金鱼,两只乌龟,一对鹦鹉,还有那些花花草草就交给你了!”他一副男主人离家之前,把家交给女主人的悠闲神态:“我知道离公司远,但是谁说要布置一番的?我可是要回来验收成果的哦。你不想开我的车,那就打车,我来报销!”

“好吧。”她缓缓地将钥匙放进包里。

“不太情愿嘛。”趁着红灯,他摸了一下她的头,然后说:“阿瑶来找过我。”

“哦?你最近不是没有新的摄影作品嘛。”她故意装糊涂。

“她来杭州出差,顺便过来看看。”他轻描淡写地说。

“她还记挂着你。”她学他的样子,也轻描淡写。

“薇薇,她……也算是一个老朋友了,但我明确告诉她我有女朋友了。”他握了握她的手。

她感受到他手上的温度,脸上随即浮起一丝笑容,回握了一下他的手:“我相信她会祝福你!”

他的唇角弯起一抹笑意:“我就知道我家薇薇最大度,才不会吃那些酸醋。”

“别抬举我啊,我吃起醋来,吓死人!”她眼光流离在窗外的街道上。此时的芮薇,满意林新宇的坦白。但是,她只能端着淑女架子,想着下次学他的样子,也能将苹果皮削得可以拉成一条线就好了。

车子很快到达小区门口,他惯例为她拉开车门,牵她下车。只是这次他的拥抱有点长。

“我会想你。”他贴在她耳边小声说。

她伏在他的胸口前,听到他有节奏的心跳声,感觉被一块绒毯包裹着:“回去吧,路上小心!”她的眼里泛出甜蜜的光。

他吻了吻她的额头,送了她一个世纪之吻,才顺从地将车开远。

这一切,被坐在不远处的出租车里的云芷瑶看在眼里。她表情凝重,整张脸看起来布满乌云,冷冷地道了句:“师傅,原路返回。”

孙大宝在床上四仰八叉地躺着,一只脚从被子里伸出来,头已经脱离了枕头。诗妍听到他均匀的呼吸声,便踮起脚走到窗边。清晨的雾霾像烟雾一样浓重,她不由地皱了一下眉头,转身从抽屉里拿出口罩,放到电视柜上。这是她不喜欢北京的原因,当然也是很多人不喜欢北京的原因!但除此之外,北京好像没有别的缺点。她轻轻拉开窗帘,并不明亮的光线照进来,孙大宝并没有翻身,而是继续保持刚才的姿势。

孙大宝洗漱完毕之后,背上双肩包,走到餐厅。他看到诗妍穿着雅致的睡衣正在慢悠悠地吃早饭,她面前的全麦面包是今天早上现烤的。他发现了妻子最近的变化,馒头或面包,只是她的作品之一,她的新睡衣,家里的沙发套,抱枕套、桌布,成了她的创作新宠。他不知道哪天她还会变出什么新花样!有可能是小宝的衣服,自己的睡衣,时髦的女装……他感觉到她对创作的热情。实际上,无论她继续工作,还是做全职太太,或者以后她可能成为一个设计师,他都随她的心意。“尊重妻子的选择,不也是爱她的表现嘛。”他只是不擅于表达。目前自己的收入,足够一家三口过上小康生活。他并没有太大的野心,而对比起妻子创作的热情,他更热衷于再造一个宝宝!

他们眼神交汇的同时,她问:“今天加班吗?”

“不一定。”他一边穿鞋,一边回答。

她看到他戴上口罩,于是将打包好的牛奶和面包递给他,他咕哝了一句:“我走了。”随后关上了门。

诗妍重新坐到餐桌前,喝了一口牛奶,眼前晃悠出婚姻生活的各种忠告。她最近有点厌倦将碗筷一遍遍地清洗、擦干,然后放回相应的架子上。为了避免膝盖每天跪在地板上,她买了吸尘器和新拖布,但仍然要穿着沾满肥皂液的围裙,偶尔弯下腰来给橡木地板打蜂蜡。她对房间的清洁比一般人要求高,并不是因为她有洁癖,而是曾经独居多年的生活习惯。

有时候,她想逃到一个海岛上或者荫蔽的山谷之中,哪怕是寂静无声,但可以独自生活一段时间。舒服的生活背后也有偶尔的糟心,她的思绪起伏着。如果重新选择,还会离职、备孕,过全职太太的生活吗?还是会!这是一条必经之路,她肯定地对自己说。既然是自己选择的路,咬着牙也要走下去,何况家庭生活再枯燥乏味,总比职场里的钩心斗角好。她把最后一口面包咽下去,喝光杯里的牛奶,麻利地将它们放进水槽里。

林新宇并不适应北京的干燥天气,他当然更不喜欢北京的雾霾天儿!好不容易熬到出差的最后一天,他抽空去了CH望京店,然后又在商场转了转,选了一家门面大的珠宝店走进去,在女店员殷勤的介绍下,他挑了一枚一克拉钻戒。他想在求婚之前先向芮薇坦白,那是一个藏在他心底久远又不愿触碰的故事。是时候完全地敞开自己了!我想我们可以成为无话不谈的知心爱人!这是被法定赋予夫妻关系前需要完成的路径,也是非常重要的一条指令。他一边想,一边走出了商场。

书上说:“所谓的共筑未来,就是在公寓里填满一起挑选购置的物品。而性生活和说说笑笑,对一段恋情来说就像心脏和肺。”说说笑笑倒是经常会有,但性生活……只存在于想象之中。据说,和谐的性生活是婚姻美满的其中一个要素,也是维系夫妻关系十分重要的一个要素。是时候敞开自己了!她想。上次成功说服林新宇买下这套公寓,此时,她正准备发挥自己的想象力和创造力,让房间焕然一新,也给男主人一个完美的惊喜!

林新宇是一个讲究生活品质的人,他喜欢居住的环境宁静美好。虽然他给人的第一印象时常是不苟言笑,沉湎于解决技术,好像永远有燃烧不完的工作激情。这种热忱与专注非常吸引人,就好像芮薇在酝酿用灵魂的艺术制造令人感动的音乐时,沉迷于用心雕琢心灵的画像。这是他们的共同之处,也是彼此互相欣赏的地方。他们看得见对方身上闪耀的光芒!而实际上,他的性格也有幽默的一面,也会对自己不喜欢的人和事进行批判,虽然这一点只有芮薇看得到。所以,人与人相处的第一印象并不真实,实际上每个人都是一个巨大的宝藏。

芮薇站在屋子中央打量着自己用了一个上午布置的房间。餐桌上铺着浅绿色的棉麻桌布,上面搭了一条绿风尾的桌旗,两个烛台立在百合花束的两端,像两位穿着金色礼服的绅士。和桌旗同样款式的抱枕一前一后地卧在椅子上。她想象着和男友一边吃牛排,一边摇晃着红酒杯的画面……

她笑着走进卧室,白色褶皱窗幔飘逸着梦幻,浅蓝色的棉麻窗帘随风轻摆,那上面铺满了暗影浮动的花卉,仿佛要和餐桌上那束百合花竞相开放!点缀着大大小小的海星、海螺、贝壳的天蓝色床上用品,置身其中大概可以听着海浪声入睡。虽然这里面夹杂了自己的喜好,但这是他熟悉的。毕竟是从CH搬回来的。她想。

她又走进厨房,将已经清洗好的韩式餐具放进橱柜里,又把星巴克的咖啡豆倒进透明的玻璃罐里,最后把花生酱、矿泉水、牛奶、果汁等食品分门别类地摆放在焕然一新的冰箱里。她左右打量了一下,对自己的劳动成果不住地颔首,沾沾自喜的表情溢满了整张脸。

在一段爱情里,不管谁爱谁多一点,最后都是双方的付出。这段时间,他像一块吸铁石牢牢地吸引了自己,将自己从柏拉图的精神之恋里拉出来,又输入一段接地气的爱情。“上天让我们相遇,一定是有道理的。”她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某位女作家的话。

她坐到沙发上,显然是有些累了。来点音乐吧!她走到唱片机前,看到上面放着的那几张CD都听腻了,她翻遍了整个抽屉都找不到其他唱片。她刚想给他打电话,犹豫了一下,径直往卧室走。门铃突然响了。

她转回身,从猫眼里看到一个快递员抱着一个箱子,她问道:“你好,找哪位?”

“请问这是林新宇家吗?”门外传来清晰的声音:“有一个包裹需要签收。”

他走之前没交代要签收货物啊!芮薇想了想,还是打开了门,签收了包裹。

她把它放在客厅的地上,然后盯着这个不重也不轻的箱子。这是什么?不如直接拆开看看吧。要不,等他本人回来拆?她又仔细看了看箱子上的字,是家居公司呀!她拿起裁刀划拉几下,从箱子里拿出拖鞋、睡衣、毛巾、浴巾、浴袍,都是情侣款。店家还赠送了玫瑰香皂花和一盒巧克力。随后,她从白信封里抽出卡片:“每年如约相伴,感谢光临馨园九周年,祝君爱情甜蜜,长长久久!”九周年?芮薇原本高涨的情绪瞬间消散,还真是个痴情种子!即使和前女友分手了,仍然不忘光顾旧店!她嘟嘟囔囔地抱着它们走进卧室。

她打开大衣柜,却发现没有地方可放。右侧的柜门里,衬衫、西装、西裤、牛仔裤井然有序地挂了一排。再打开左侧的柜门,两床被子和两套床上用品整齐地摆放在最上层的搁板上。两条毛毯和凉席躺在中间的搁板上。她不得不把它们先放在地板上。衣柜的最下层立着两个收纳箱,她先打开了一个,里面放了一些生活用品,她发现了刚才想要找的碟片,便随手拿出两张放在地板上,然后把收纳箱推进去,又拉过另一个,它比刚才那个轻一些。她打开它,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云芷瑶送的杂志和她以往寄来的明信片。竟然收藏在这儿!她脸上泛起一丝不悦。随后,她翻到一个珍珠发夹、一把梳子、一管口红、一副墨镜。怎么都是女人用的东西!她的心跳莫名地加快了!不如塞回去吧!却听到另一个声音说,干什么呀,难道一个箱子都不能看?不深入了解,怎么死心塌地和他在一起?她的好奇心终于战胜了理智。

她一屁股坐在地板上,拿起绣着樱花的麻布袋子摸了摸,有棱有角的,像是个相框。她犹豫了一下,然后慢慢解开绳子,扎紧的口子松开一条缝,她看到那果然是一个相框!她把它拿出来,是一个八寸大的相框,相片上的男生骑着自行车,车子前排坐着一个束着马尾的女孩儿,她穿着枣红色的碎花衬衫,白色长裙,笑容很甜!两个人贴得很紧,几乎是无缝隙对接。他们身后那片绿莹莹的垂柳和大片的桃花,是柳浪闻莺吗?她再一次盯着两个人的姿势,女孩的头自然地靠在男生的肩膀上,男生扶着车把,正好把女孩圈在怀里,他们的脸上洋溢着青春和朝气,甜蜜得像一对情侣!男生是林新宇没错,虽然照片上的他看起来有点青涩,还有点婴儿肥,但五官还是和现在一样端正。这个女孩儿,就是他一直不愿提起的前女友?长得很清秀美丽啊!面孔竟然有几分熟悉……那双水汪汪的眼睛如盈盈秋水般,好像在哪儿见过。芮薇仔细审视着这张精致的脸,柳叶眉,挺秀的鼻子,樱桃口,她的脑海里忽然闪现一个名字,身体不由一惊!她闭上眼睛,心也跟着缩紧了。原来他们早就认识!这张照片有些旧了,应该是上大学时拍的吧。而其他的照片,是一年四季在杭州和日本留下的甜蜜瞬间,竟然还有在CH水池前拍的!

芮薇僵住了,像一个蜷在地板上的雕像。在时间面前,有的人总是让自己措手不及,他们好像时间里的飞人,比自己更早地飞到了爱人身边。她又看了一眼照片里的那对璧人,他们竟默契又众口一词地说是合作关系!照片里的女孩明明是与自己有一面之缘的云芷瑶!她定了定神,看了看地板上那一对对崭新的情侣物品,原来自己竟然是别人的替代品。不!原来自己一直生活在一个男人的谎言之下!她的胸口像插进了一把匕首,刺痛感遍及全身,紧接着身上一阵发凉……一直以为林新宇在深深地爱着自己,虽然知道他有心结,但也一直在等他敞开心扉,而今天……真是一个巨大的惊喜!又像一个超级大的讽刺!芮薇的心像被灌满了水银,眼泪如急雨般滚滚而下。他们一直保持联系,前几天还见过面,而现在他就在北京,可能和她待在一起!他一直享受着两个女人的爱!为什么还一直相信他给予自己的就是全部?她的心好像在杭州乐园里挑战极限的“70米自由落体”,忽然降速,一落千丈的失重感!

她坐在地板上,一动都不想动。白色的窗幔随风飞舞,再不是美丽的梦幻,而像是她横飞的眼泪。她把它们重新装进箱子里,哐当一声脆响,划破了周围的寂静,相框碎了,血顺着脚面流到地板上。她走到床头柜前,随手抽出几张纸巾胡乱地按住伤口,血液跟随刚才的脚步瞬间流成一条血印,她却完全失去了痛觉。

她一步步走到阳台上,宽广的江面凝结了巨大的孤独,潮湿的水汽化成晶莹的水晶球将她包裹成一尊塑像。“再弱的太阳晒久了,也会晒伤的。”她听见一个微弱声音在半嘘半叹,又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声响。她轻笑了一下,终于感受到自己脚面上若隐若现拉丝般的疼痛。

她开始想念自己的花园,那个每天早上都能听见布谷鸟节奏的练声,鹊鸲清脆的欢唱奏响大自然序曲的独立花园,那才是真正属于自己的城池!哪怕它是一座空城、废池,也是可以舔舐伤口的暖窝。

她把情侣物品重新塞进客厅的快递箱里。受伤的相框已经让照片无法完好封存,他们好像也在嘲笑她。她把相框塞进袋子,放在床头柜上。地板上的血渍已经风干,只能用湿巾清理,然后把它们丢进将要扔掉的垃圾袋里。即便此时此刻,她也不想让他看见自己受伤了,而罪魁祸首还是他的旧物。打碎的相框如同无法复原的情感,该结束了!她一边想,一边轻轻关上卧室的门。

她站在门口又看了一眼自己精心布置的“作品”,无奈地笑了笑,就当是送给他的分手礼物吧!她想。然后把钥匙放在玄关柜上,转身走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