瑜伽师 第三部 第三章 琵琶行

一、姊妹瑜伽馆

罗海珍并不打算否认自己在小红册上做过文章,或者说,在做出这件事之前,这位微胖的中年女人就有考虑过肖璐的种种反应,因而当肖璐直奔她的办公室,指责她背信弃义的时候,她不过轻松地笑了笑,说:“你都知道了?这也好,其实我这么做也是为瑜伽馆着想。我们不妨考虑长远一点,如果‘国风’有一天消失了,等待我们的将是什么?”

“我来找你,不是为了听你说漂亮话的,你没征求过我的意见,就私自下了决定。”肖璐说。

“我知道你还在气头上,正因为考虑到这一点,事先才没跟你商量。”罗海珍拉着她坐下来,接着说,“在‘国风’之前,‘卓越’一直是我们的绊脚石,而在‘国风’之后,难道就不会再有人来跟我们作对?在这两次游戏中,我们的确占领了先机,但也损失了不少。”

“你想说什么,我不喜欢绕弯子。”肖璐揣摩着罗海珍的用意。

“每一次竞争都会花费我们太多精力,每一次竞争我们都需要付出各种代价,打折、降价、高薪聘请,四处挖掘人才……从表面上看,我们最终都成为了赢家,但从另一角度上来说,‘梵镜’做得还不算高明。换句话说,‘国风’如果真的不在了,很可能又会有陌生人站出来,挖空心思想要填补这个空白。我一直以为,与其去面对这些未知的、不确定的危险,还不如把我们熟悉的东西收拢过来,牢牢地抓在手心。”

“难道我们没尝试过?难道先前我没跟叶家姊妹谈过条件?结果你已经看到了,她们不买账,姓苏的和卓卡也不买账!”肖璐强调着“不买账”这几个字。

“那样的条件换成我们,也不会答应的,但如果换一种方式联盟,事先说好谁是领头人,结果恐怕就不一样了……竭泽而渔不如挖池注水,如果人家看到就连过去的死敌都归附于你我,谁还有胆量去动那些歪脑筋?”罗海珍一点点地帮她理清头绪。

“你愿意高抬贵手放他们一马,就怕人家偏偏不肯领你的情。”肖璐冷笑着说。

“相信我,姓叶的两个丫头没有苏翠萍那么笨,吃过一次苦头,她们就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了。”罗海珍说着话,意味深长地把搁在茶几上的公文交到了肖璐手里。

在关于“国风”和“卓越”联盟的问题上,苏翠萍和桑贾伊是坚决持反对意见的。因而当姊妹花在会议上宣布了这项决定之后,苏翠萍率先站了起来,说:“如果这件事已经谈成的话,我会第一个选择离开。”小欣摇头笑了笑,对苏翠萍说:“作为一个女人,我了解你过去受到的伤害,但抛开私人感情,我们不得不考虑‘国风’的每一个人。大家很长时间都没拿到薪水了,就算你、卓卡和桑贾伊不在意这一点,但其他人怎么办?如果‘国风’连起码的生存问题都不能解决,还怎么让学员们信服,让每个为此流血流汗的人死心塌地跟着我们一起干?”小欣诚恳地望着苏翠萍,接着说,“苏老师,我希望你能留下,就算我不说那些话,在场的人都知道你的重要性。”

“我不会低头哈腰地任凭肖璐指手画脚,我看不惯,相信其他人也看不惯!”苏翠萍朝四周望了一眼,说,“我心疼‘国风’,我担心你们这么做,会把它变成另一个‘梵镜’!”苏翠萍眼窝一热,从前被迫离开“卓越瑜伽”的一幕幕如刀锋一般剜进了她的心里。

“苏老师,你先别急,有事慢慢商量。”卓卡在一旁劝说着苏翠萍。

“你能忍,但我不能,你能忘记朝向南是怎么死的,但我永远也不会忘记她是怎样把我逼上绝路的……卓卡,我没有你那么善良,我做不到同情和怜悯,只要肖璐还活着,只要她还有机会站在我眼前,我就会做到恩怨分明!”苏翠萍说着话,用力推开了卓卡,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会议厅。

当天晚上,卓卡和苏翠萍一样辗转难眠,心绪难宁。按照总教练以往的脾气,心高气傲的她迟早都会离开叶氏姊妹,如果势态真的按此发展,势必给她留下一个进退维艰的难题。一方面,卓卡不愿在这种时候再给姊妹花头顶上泼一瓢冷水,另一方面,她也不愿意再跟肖璐共事,何况此时的她离开鑫尘以及那些学员们,已经太久太久了。然而等到第二天,卓卡才发现事情似乎没有自己想的那么严重,天刚刚亮,苏翠萍就主动过来,一反常态地对她说:“昨天晚上,小欣和小荣已经找我谈过了,是我错怪了她们。”

“你改变主意了?”卓卡有些惊诧地看着她。

“就算肖璐有很多不对的地方,但从根本上来说,我同情她,除了财富和虚名之外,她没得到任何东西,也不可能再次抢走我的桑贾伊。另外,既然小欣她们都已经答应合作了,我也不想看到她们毁约,毕竟这个空间是她们提供给咱们的,做出这样的选择,我想她们是迫不得已,承受的压力也一定比咱们更多。”苏翠萍看了卓卡一眼,又说,“还有,我要向你道歉,原谅我昨天针对你说的那些话。我说朝向……”苏翠萍的话还没说完,卓卡就用手把她的嘴唇捂住了。

“我们之间没有罅隙,每个人对同一件事都有自己的看法。君子和而不同。”卓卡笑着说。

“但我们不是君子,我们只是两个傻乎乎的,成天守着小窝,守着一亩田、三分地的女人。”苏翠萍挽起卓卡的胳膊,说。

“说句实话,你真的相信肖璐会不计前嫌吗?”卓卡问苏翠萍。

“我不相信她,叶家姊妹也不会相信她,但我们只有学会在必要的时候后退,才有可能再次前进。”苏翠萍看着卓卡的眼睛,接着说,“卓卡,请帮我最后这一次,然后你就可以回家跟鑫尘团聚,而我就也可以过自己想要的生活了。”

“国风瑜伽”和“梵镜瑜伽”宣布联盟的那天,滨江公园的广场上聚满了瑜伽师和两家场馆的会员们。从老租界附近的钟楼上眺望,可以看见穿着黑白两色瑜伽服的人们英姿飒爽地站在一起,连成了几圈漂亮的花环。在花环正中央的舞台上,站在左手边的肖璐眉心点着吉祥痣,艳阳下的她皮肤白如象牙,小臂上镌刻着梵文的钏子上点缀着蓝色、红色和紫色的石头,远远观望,宛如女神再世。再看舞台的右手边,小欣和小荣这两姊妹也早就打扮好了,为了迎接这个盛大的节日,她们特意选了带盘扣的修身民族服装和两双绣有蝴蝶图案的布鞋。从站在舞台上的那一刻开始,她们就保持着恬静且轻松的笑容,而等到她俩跟肖璐之间相互致意,并交换印有各家场馆标志的礼物时,两人也情不自禁地相互望了一眼。

“谢谢你们,对我,也是对‘梵镜瑜伽’的支持!”肖璐在接过礼物之后,对叶氏姊妹说。

“也谢谢肖老师的慷慨大度,如果不是你出面,那些谣言恐怕还会继续。”小欣说。

肖璐摆摆手,似乎不愿在这种场合听到任何奉承的话,因为她需要赢得台下那拨陌生人的好感,需要在所有人面前公开表态。“从今以后,‘梵镜’和‘国风’就是一家人了,我们不会再听到那些流言蜚语……过去,有很多人经常问我‘瑜伽’是什么,我们学习瑜伽又是为了什么。而今天,我相信每个人都已经找到了答案:沟通、理解、信任、宽容、无私……可以说,人类社会中所有的美德都能通过瑜伽体现出来,而我们瑜伽师所要做的,也正是通过我们的体式,我们正确倡导的精神来巩固并时时提醒人们,这就是‘瑜伽’,这就是我们需要学习的原因,这也是瑜伽能够从印度来到中国并迅速推广、受到拥护的原因!”

等到肖璐的这一席话说完,一旁的叶氏姊妹率先鼓起了掌。随后,苏翠萍、桑贾伊和卓卡等人也为之喝彩。肖璐的目光缓慢地在台下挪移着,此时她的脑海里只有两个字:“臣服!”无论是姊妹花、卓卡、桑贾伊,还是曾经是她死敌的苏翠萍,都已经拜倒在她的脚下,而眼前正在上演的一幕,不正是她多年以前就梦寐以求的吗?回想当年她所做出的种种努力和牺牲,都是为了今天的这一刻,也只有当年经历过一条刀剑林立的蜿蜒之路的人,才能体会、才配拥有今天换来的幸福!刹那之间,她的眼睛变得潮湿起来,随之又落到了卓卡身上。不过让她感到奇怪和不解的是,从前对她的愧疚、不满和遗憾之情,早已随着这一刻的降临不复存在了。

“卓卡,现在你已经看到了。时间,终究会冲淡一切,任何人只有把握今天,才能赢得未来!”仪式结束后,从台上下来的肖璐对自己说。

二、主角

两家馆的联盟打开了遥城瑜伽界的新局面,毕竟在“国风”和“梵镜”整合资源、互惠互利之前,还没有谁有勇气和能力站出来,兵不血刃就化解了一场危机。按照事先协商的条件,“国风”在联盟后依然享有自主权,肖璐和罗海珍等人不得干涉姊妹花的内政,也不得参与高层管理人员的重大决议,而作为同盟者的回报,“国风”也将不竭余力地在“梵镜”需要它抛头露面的时候,提供理论和人员上的支持。

至少在外人眼里,如今这两家馆已经缔结连理,以领导者的姿态掌控着遥城所有瑜伽馆的风向了。为了效仿它们,一些中小型的场馆也开始添设各种特色课,为高端客户群服务。作为研究者和创始人的“梵镜”会给它们提供瑜伽按摩精油、各种香草和纤体保健品,从这方面看,联盟之后的“梵镜”无疑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再看两家馆如今的现状,每逢周末,肖璐都会把自己打扮得焕然一新,一身轻地走进“国风”的大门,给姊妹馆里的学员们讲述她对瑜伽的领悟和心得,而叶氏姊妹只要接到肖璐邀请,也会毫不犹豫地来到从前的对手身边,出席各种肖璐安排好的活动。面对“国风瑜伽”短期内翻天覆地的变化,卓卡起初是感到不适应,在那层看似和睦的薄膜下,似乎隐藏着某种奇怪的,随时都会产生裂变,轻轻一戳就会被捅破的东西。然而一个月过去了,两家馆主都没表现出怀疑或否认对方的态度。岂止是叶氏姊妹一反往昔对待肖璐的态度,就连一向高傲的苏翠萍竟然也摒弃前嫌,悉心尽力地给肖璐安排演讲的场馆。这段时间,卓卡本人和高个子女人交流的机会却少之又少,很多时候,她依然回避着肖璐,不愿触碰那块烙在内心深处的伤疤。

这天晚上,卓卡终于在电话里把自己的所有疑虑和猜测讲给鑫尘听了。这几年来,虽说两人聚少离多,但每逢重大决定,卓卡都会事先征求他的意见。

“‘国风’已经走上正轨了,苏老师也安排好了将来的道路,我想我是不是应该早点回到你身边?”卓卡对鑫尘说。

“我又何尝不想你早点回来,不过你真的已经没有任何顾虑,可以放手了吗?”鑫尘用不失严肃的口吻对她说。

“肖璐已经得到她想要的东西了,没有理由再为难叶家姊妹和苏老师,任何人在这种时候,都应该满足,不会耗费精力了。”卓卡说。

“但我们不能按普通人的逻辑来看肖璐,你认为从今以后,她就会把自己的爪牙收敛起来,任由‘国风’的人在她眼皮底下走来走去?……也许我不了解女人,但我不相信肖璐,这只是我单方面的推测……希望我的判断错了,再过一个月,如果没发生什么大事,你就订机票回到我身边吧。”

跟鑫尘通话之后,卓卡那颗本已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从直觉上推算,站在高处、身在局外的鑫尘似乎比她更能窥见眼下两家场馆里正在演绎的一切。是的,两馆的和睦和互助表面上看是天衣无缝,但这并不代表所有人都心甘情愿地握手言和,近来,她经常会听到两家馆里的学员们在相互比拼:拥护“梵镜”的学员们会嘲笑“国风”的人缺乏足够的财力,而“国风”里那些性格要强的女人们也会指责“梵镜”的见利忘义,其中喜欢攀比和卖弄的瑜伽师和学员也不在少数。

在肖璐看来,卓卡眼中的矛盾显然不会构成威胁,小小的摩擦和瑕疵已经不能改变她一统江湖、以女儿国国王的身份发号施令的局面。现在,她可以心安理得,不被任何人排挤地安排两家馆里的普通工作人员,也可以随心随意地挥霍她今天取得的胜利果实。如今,摆在她面前的只有一个障碍,那个她一直想要得到却无从入手的梦魇揪紧了她的方寸肌肤:几乎每天,她都会见到印度人,紧挨着苏翠萍的印度人,他们看上去一点也不般配,但卿卿我我的一幕幕总会在夜阑人静的时候,带给她不可承受的嫉恨和疼痛。每当疼痛来临时,肖璐就会倏地坐在床头,瞥一眼身旁熟睡的孙永龙,然后用手揪住床单,告诉自己说他依然爱着她,否则为什么印度人每次见到她,就逃避她的目光呢?在赢得整个世界之后,肖璐并不认为自己取得了全胜,她需要进一步证明自己才是独一无二,男人们梦寐以求的女人。

或许,肖璐需要时间来给自己创造这样的机会,但机会说来就来,就在“国风”和“梵镜”联手后的第三个月,很久都没有按时回家的孙永龙给她捎来了一个好消息:他的一位投身于影视界的朋友已经买下一个关于瑜伽题材的剧本,准备筹拍成四十五集的电视连续剧。“导演、编剧、统筹策划、摄影和其他演员都已经准备好了,资金也不成问题,现在大家唯一担心的是,没有一个能够胜任的女主角。”孙永龙对肖璐说。

“这样的事,跟我有什么关系呢?”肖璐走过去,把下巴搁在孙永龙的肩膀上,说。

“呵呵,我当然会推荐你了。璐璐,包括导演在内的人都很感兴趣,我说要先回家问问你才能下决定。”

“我又不是演员,哪里懂得演戏?你可不能因为我的缘故,在朋友面前落下笑柄。”肖璐假装为难地弯了弯眉毛。

“如果璐璐都不能胜任,我看就没谁能够把这部戏演好了。”孙永龙笑着扶住她的肩膀,说,“从我认识你的第一天开始,我就从来没有拒绝过你。希望这次你也能尽全力,没有比这更好的机会了!”

“机会”,经常是和“耐心和持之以恒的决心”相辅相成的,不过眼下的机会对肖璐而言,完全是唾手可得。假意推辞了一番,肖璐很快就跟孙永龙见过剧组的人,她相信自己的仪表和谈吐都是合乎标准,完全能够给在场的所有人留下深刻印象的。不过最让她感到高兴的,还不是因为自己即将穿戴上女主角的行头,也非那个说话舌头打结的香港佬口角流涎地把她奉承了一番,而是她就要拿到那样东西了,她相信自己一旦得到,就没有任何人可以夺走了。

在去“国风瑜伽”见叶氏姊妹之前,肖璐强压住内心的兴奋。她立定脚跟,掏出包里的小镜子,确定脸上的红润和兴奋完全消退之后,才来到叶氏姊妹的办公室,说今天有要事相商。“小欣啊,我想向你们馆里借一个人。”肖璐扬起眉毛说。

“咱们姊妹之间有什么好说的,你那边如果缺教练的话,打个电话就行了。还麻烦你亲自过来一趟。”小欣一边说,一边示意小荣沏茶。

“不必麻烦了。这次来,是有喜讯告诉大家。永龙的一个铁杆哥们要筹拍电视剧,我希望‘国风’也能介入进来,咱们不是姊妹瑜伽馆吗?”肖璐尝试着调动叶氏姊妹的情绪。

“这很好啊!需要出力的话,我们自然会效力。”小欣的眉毛弯成了月牙形。

“这是剧本梗概,主要人物和出场顺序都在上面。女主角和其他配角已经安排好了,目前就差一个人选还有待协商。”肖璐说着话,把一个封在牛皮纸袋里的签字本交到了小欣手里。

小欣拆开纸袋,取出装订好的签字本,开始浏览大纲。起初,她并不明白肖璐葫芦里装的是什么药,等到她跟妹妹一起翻阅完毕,她才一身冷汗地把长辫子甩到后面,对肖璐说:“其他的事我们可以做主,不过这件事,是不是该先征求一下苏老师和桑贾伊的意见呢?肖璐,不是我们姊妹故意推脱,他们两个都是咱们馆里的核心力量,拥护他们的粉丝也多……你看苏老师才跟他订婚不久,就把他们拆开……”小欣没有往下说了,因为她发现刚才还一脸笑容的肖璐已经变得阴沉下来。

“我坐在这里等,希望今天就看到结果。我不想让你们为难,也不希望他们为难。”肖璐说着又舒展开眉心。

小欣不太情愿地冲肖璐点了点头,随后走出了大门。

从小欣离开的那一刻开始,肖璐的心就布满了猫爪的痕迹。一方面,她相信桑贾伊对她留有余情,得知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之后,一定会立即应诺下来。但从另一方面考虑,她又怀疑苏翠萍会从中捣鬼,使出浑身解数阻碍他们团聚。在等待小欣捎回消息的那短短十分钟时间里,肖璐的身体里起了各种化学反应,一会儿她感到自己站在悬崖陡立的冰山上,一会儿,她又因地热的温度而躁动不已。终于,门外传了来细碎的脚步声,起初,她看见小欣娇小的身躯,随后,长辫子姑娘的一脸的兴奋总算让她松了一口气。

“这么说,他是同意了?”肖璐说话的时候,并没察觉到自己已经无法掩饰内心的悸动了。

“是的,桑贾伊答应得很爽快。”小欣用肯定的口吻对她说。

“那苏翠萍呢?当时她不在印度人旁边?”肖璐问。

“苏老师当时跟他在一起。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她是抢在桑贾伊前面投赞成票的。”小欣认真地对她说。

听到这个肯定的回答,肖璐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喜悦了。刚刚离开叶氏姊妹的办公室,她就马不停蹄地赶回家,把身子重重地往床上一压,等待着桑贾伊拨通她的电话。而在“国风瑜伽”这一边,卓卡却因印度人的事跟苏翠萍发生了有史以来第一次争执,她不敢相信总教练会主动把桑贾伊送到肖璐那边,也不敢相信高个子女人能够割舍自己的爱人。

“有些事就算你想阻止,也是阻挡不了的。就算没有这一次,还会有下一次。”苏翠萍冷着脸,但没有对卓卡发脾气。

“可是,苏老师,你是一个有原则的人!告诉我,肖璐对你做了些什么?”卓卡抬起眼睛,期待地望着苏翠萍。她不是那种人,虽然她的外表总是那样冷酷无情,虽然她说出来的话总是那么不中听。

“肖璐没有对我做出任何事,也没再威胁到‘国风’。”苏翠萍抿抿嘴唇,平静地对她说。

“那为什么你还要……”因为愤慨和不理解,卓卡没有把后面的话说完。

“卓卡,不管你把我当成哪种人,我都不会怪你。不管我今天都做了些什么,我不会后悔,也不会再次向你道歉……我不想跟你或者任何人继续讨论这件事,也没有责任解释那么多。但有一点我要告诉你,我并没丧失理智,相信我,咱们在一起的时间真的不多了。”说到这里,高个子女人走上前来,轻轻地吻了吻卓卡的额头。

三、庄周化蝶

在桑贾伊事件发生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卓卡都不明白苏翠萍的真正用意,岂止是卓卡一头雾水,就连叶氏姊妹和馆里的其他老师也不敢相信她会把自己的爱人交给肖璐。然而正如苏翠萍说的那样,她没对任何人解释这件事,每天上完课,她便神色冷峻、步伐匆匆地朝自己的单身公寓走去,哪怕碰到卓卡或是其他人,她也采取冷淡和避之不理的态度。不过在高个子女人的内心深处,却没她嘴里说的那么畅快,每当她想到印度人的时候,她都告诉自己需要忍受这份孤独,事情不会拖延太久,到那时候,答案就自见分晓了。

桑贾伊离开“国风瑜伽”之后,肖璐并没立即找到跟他单独相处的机会,因为每天等待她的都是没完没了的会议,瑜伽馆的人员调动安排以及财务上的审核签字。即便到了晚上,到了整个剧组的人聚在一起开会的时候,众目睽睽之下的她也无法向印度人暗示些什么。这段时间里,剧本一改再改,一拖再拖,起初那个简单的,因为瑜伽相识的异国之恋已经变得面目全非,编剧和投资商也屡次因剧情发展和人物安排争执得不可开交,编剧以为这样俗套的故事已经脱离了他的初衷,不足以涵盖他想要表达的思想,而投资商则认为过多的思辨和宗教色彩会影响票房收入,甚至难以通过审核。至于导演,那个见到漂亮女人就舌头转成风车的男人,则一直在这中间扮演着和事佬的角色,几乎每次出去吃饭的时候,香港人就会左拥右抱地搂着两三个所谓的演员,而等到下次见面的时候,演员自然又改换了。

在编辑和商讨整个剧情的过程中,肖璐自然不会担心有人会威胁她的位置,所谓的一选二选三选的淘汰制,在她看来不过是走个过场罢了。每每见到有人利用肉身或金钱想要赢得女主角席位的时候,肖璐就在暗地里发笑;从另一方面来看,她也同情她们,很可惜,这群嫩妞没有硬实、可靠的背景,又缺乏瑜伽所需要的最起码的知识,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里,她们至多只能充当剧本中用来烘托气氛的壁花罢了。重新把目光挪回桑贾伊身上,印度人每次参加会议都表现出一种漠不关心的态度,是的,他每次都会按时过来开会,但似乎没能融入角色,她想也许桑贾伊跟她一样,早已因这无法定夺、一拖再拖的故事而失去了耐心。

“陪我出去走走。”这天晚上,等到编剧和投资商再次吵得不可开交的时候,肖璐终于对桑贾伊说话了。说话的同时,她悄悄地拉了拉他的手,然后垂下眼睑,用妩媚却又哀求的眼神恳求着他。印度人困惑地张开嘴唇,看了看四周,确定此时没人注意到他们,他才悄悄地合上房门,跟她一起来到楼下。现在,天已经全黑了,闹市区的各种精品店和百货大楼却闪烁着星星一般的光辉,她叫他陪她一起买东西,而这次他也去了。她坐在精品店里试穿鞋的时候,他则帮她拎着小包,出神地看着门外。然后他们又拎着那些东西出门,一起去了一家日式餐厅吃料理。她小心翼翼地帮他切好了鱼片,调好芥末、蚝油汁和其他佐料,并轻轻地用一个指头把盘子推到他面前。对于这样的美食,他并不陌生,他用刀叉切好,递到嘴里,拿纸巾抹抹嘴,然后用手抚平桌面上的褶子。

“好吃吗?”她身体微微朝前倾斜着,说。

“很新鲜。”他说。

她又殷勤地递给他一份外面打了蛋皮、里边包裹着果丁和奶油的甜点。她说如果在上面再浇一层巧克力会更美味,虽说这会破坏整块甜点的外观。然后她把一枚用来装饰的草莓放在嘴里,吮了吮,用牙齿咬破,开始聚精会神地端详起她的情人。这么多年过去了,虽然他的皮肤比从前黑糙了,可是腰身依然笔挺,虽说他鬈曲的头发因为太多磨难而变得稀疏、枯黄起来,却依然在她心中卷起了一朵朵浪花。突然间,她抬手擦拭着自己的眼皮,觉得自己从未离开过他,如果说有的话,那只不过是一场噩梦,不该闯进来的角色干扰了他们,分散了他们,而现在,他们终于又在一起了。

“你开心吗?”就在肖璐看他的时候,桑贾伊放下了刀叉,不再吃甜点了。

“眼前发生的一切,似乎早就经历过。你有没有这种感觉?”她去抓他握成拳头并搁在桌面上的手。

“人的一生中,会重复做许多事。有时候,我们会满载而归,但更多时候,却徒劳无功。”他对她说。

“徒劳无功?”虽说她觉得印度人的话很有诗意,却并不理解其中的意思。

“在你们中国,有一个庄周梦蝶的故事。有人愿意做庄子,有人更愿意当蝴蝶,只有极少数透悟的人才懂得这两者并无差别,达到物我两忘的境界。肖璐,许多年前,在我刚认识你的时候,我们就很像那两只睡梦中的蝴蝶,不愿面对这个世界。而现在,我早已没有力量和动力舞动翅膀,我想要停下来,看看周围,而你,却还在一直地往前飞。”桑贾伊对她说。

“很浪漫的故事,你说的那两只蝴蝶,是梁山伯和祝英台吗?”肖璐搜索枯肠也不理解桑贾伊为何把庄子和蝴蝶联系到一起。

“难道你还不明白,今天我之所以跟你一起出来,是为什么?”

“因为你还记得我,就像我不会忘记你一样!”虽然她隐约觉得不妙,但依然往好处想。

“其实我只是想要告诉你,想要证明给你看,我们不是一类人。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所有人都不会觉得咱们般配,我们得不到幸福!”终于,他还是狠心把自己的想法告诉她了。

“不会,你是自愿离开苏翠萍,到我这边来的。我们还有机会,我们还有时间,我们……”肖璐没把后面的话说完,因为当她想到自己不再是那个二十多岁的小姑娘的时候,突然感到莫名的伤感。

“我们已经不再年轻了。”他替她把心底的想法说了出来,“我们追求的东西不一样,我们的喜好也相差甚远……最重要的是,我们很难相互理解对方,你需要孙永龙其实就像我不能离开翠萍一样!”在她面前,他的喉咙里第一次迸发出响亮的声音。

“我知道自己伤害过你,但现在我一有机会,就要想办法挽救。桑贾伊,告诉我,你之所以说出这番话,只是因为我们很少能够单独相处,如果我们能够……”倏忽间,海浪把她冲得很远,又再次把她推到岸边。

“如果我们有充分的时间相处在一起,你以为就能改变现在的情况?你认为只要我今天答应你了,我们就可能重新开始?”他有些激动地看着她。

“是的,你会改变对我的看法。”肖璐把两手叉握在一起,恢复了自信,并盘算着未来的机会。

“既然这样,我们不妨一试,不过在这之后,希望你我就不要继续纠缠了。”说到这里,桑贾伊站起来,抢在肖璐前面付了账单。

跟桑贾伊单独会面的第二天,肖璐就把自己的想法对孙永龙说了。首先,她告诉丈夫这些年她为瑜伽,为整个馆操了花费了不少精力,想要休息一段时间。随后,她又添油加醋地说编剧和投资商之间是怎么不合,把她和其他人扔在那里不管。趁着剧本方案还没最终定夺之前,闲来无事的她想要出趟远门,以便回来之后能够更好地融入角色。

“说吧,你想去哪里?”孙永龙思忖了几秒之后,转身对她说,“爱琴海、日本还是夏威夷?”

“我想要你陪我一起去!”她搂住孙永龙的脖子,把整个身体的重量都压到他身上。

“你知道我抽不出时间。”他冲她笑了笑,搂着她的腰,原地转了一圈。

“我一直想去巴黎看看,可是呢,又不想把所有时间全都浪费到旅游上,总觉得该做点跟剧本相关的事情。”她希望他能主动说出来。

“既然你想要好好地融入角色,那就再去一次印度吧。”孙永龙说着话,把她轻轻地放在地上。

“我早些去订机票!”为了避免孙永龙改变主意,肖璐走到茶几旁边,去拿搁在上面的手机。

“先不忙吧,璐璐。”孙永龙也走了过来,一直走到客厅的落地玻璃窗旁边,顺手拉上了窗帘。随后,他又一把抓住肖璐的手腕,让她饱满的乳房紧贴着自己的身体,开始在昏暗的房间里用力地吸吮着她的嘴唇,直到她恍惚地喘不过来气,才用力扯下她的裤子,把她的两手牢牢地钉在光滑、坚硬的地板上。

四、恒河

桑贾伊和肖璐临行之前,肖璐便把所有的事务都交给罗海珍了。对于这次跟谁一起出行,肖璐绝口不提,而印度人似乎也对其他人隐瞒了这件事。从登上飞机的那一刻开始,所有的顾虑、隔膜和猜疑都抛到脑后,靠在机舱软椅上的肖璐挽着桑贾伊的胳膊,回想着他们当年相遇时的种种情形,而印度人则一直透过椭圆形的玻璃眺望窗外,不久后便开始闭目养神。

刚从飞机上下来,肖璐就不愿继续忍受先前的沉默了。她一手揽住桑贾伊的胳膊,一手拖着行李箱,开始讲述出行前就考虑好的路线。新德里是一定要好好逛的,那可是印度的首都,杰普尔的琥珀堡她也想去看看,据她了解,游客们可以骑着大象登上山坡,感受这座玻璃镶嵌内壁的古城。

“要不我们先去泰姬陵吧,那里的墙上都镶嵌着翡翠、玛瑙和各种颜色的宝石,我还想听你讲一讲那个波斯姑娘的故事……”肖璐没能继续往下说,因为此时的印度人已经停下步伐,用肯定而礼貌的声音对她说:“如果你愿意陪我的话,我只想去恒河看看。”

在恒河附近找到下榻的宾馆,桑贾伊便开好了两个单独的房间。按照印度人的说法,他们今晚需要斋戒洗浴,因为在这块神圣的领域里,每个人的一言一行都逃不过天神们的眼睛。在把房门钥匙递给肖璐之后,桑贾伊关上了自己的房门,肖璐在外面立定几秒,也转身来到了自己的房间。她在里边来回走了几步,只觉得桑贾伊今天的表现匪夷所思,这里的设施跟其他宾馆比起来,也未免太简陋些。他在想什么,又打算做什么,她一点也摸不透,不过当她推开窗户,看到夕阳下的街道上还有兜售河灯、念珠的小贩,而来此参观的游客们也纷纷涌到视线里的时候,一个大胆的、让她喜悦难禁的念头便涌上心头:他们分开这么久,怎么说也有了生疏感,现在她要做的,便是唤醒他沉睡已久的记忆。想到这里,肖璐便打开房门,朝大街上走去。

翌日清晨四点,桑贾伊就爬下床,去敲肖璐的房门。他们要在日出之前赶到恒河岸边。但等门推开的那一刹那,映入眼帘的那一形象却比太阳更加刺眼。只见身着一身金色纱丽的肖璐就站在他面前,柔顺的黑发从肩头两边垂下,发际线从中间分开水线,眉心中央是一颗吉祥痣,左侧的耳边还插了朵黄色的小菊花。她微侧着腰肢,为的是让他看清纱丽下那流畅的弧线,然后她又把下巴放在右侧的肩膀来打量他,因为这样的姿势更能显现出女性的妩媚。从他们目光相遇的那一刻开始,她长长的睫毛就微微地扇动起来,因为她知道这样微细的动作能够让男人把视线集中到她那双眼角略微上翘的眼睛上,炙热、迷人,蕴含着语言所无法传达的种种魅力。现在,她把一只胳膊递了出来,就像古希腊神话中赫拉把金苹果交给帕里斯一样让他历经美的考验,而等到他牵住她伸出来的那只手,两人一起朝恒河岸边走去的时候,她亦在晨曦的薄雾中展现出有生以来最美丽的时刻。是啊!她,还有桑贾伊,这两个命中注定应该走到一起的人,最终在这里,在圣洁的河流旁完美地融合在一起,此时就连几位刚刚走出家门,准备参加恒河洗礼的年轻印度女孩,也因他们而悄悄让开道路,羡慕不已地议论开来。

现在,他们离水边越来越近了,此时薄雾已经逐渐消散,一轮红日喷薄而出,用它的光和热照耀着大地和水面,给四周的建筑群镀上一层层亮金。在他的提醒下,她脱掉鞋,第一次光着脚踝站在水里。她看到脸上涂满黑色、白色和红色颜料的印度圣徒双手合十,嘴里喃喃不止地吟唱着;看到几个皮肤黝黑的男子正笑着把自己年幼的孩子抛到空中,又扔到水里;看到一群面对太阳低头祈祷的,跟她一般身着纱丽的女人;看到刚才见过的那几个女孩已经在河里浸透了全身,时不时地羞怯地看看四周……她回过头,想要让桑贾伊也跟她共同分享这迷人的时刻,但她没能找到他,而等到她把目光投向远方,投向目力所极之处很久之后,一个黝黑的面容才从水里冒了出来。

“你刚才去哪里了啊?!”在嘈杂的恒河里,她把手窝成喇叭,冲他喊着。他离她越来越近了,她先前的焦虑和紧张也随之消失了。他回到她身边,说她也该好好沐浴一番,他说恒河之水能够洗去人们一生之中的所有罪孽,从而找回业已失去的真我。

于是她按他嘱咐的那样做了,双手合十,慢慢地蹲了下来,而他也在她弯下腰,把肩膀以下的整个身体都浸泡在水里的那一刻,在离她不远处跪在齐膝深的水里。桑贾伊锁紧眉头,鼻尖朝向了太阳,几秒之后,他又用手兜着水,拍打着自己的前额和嘴唇。

“你在干什么啊?”因为他的古怪举动,她停下来,问他说。

他没有搭理她,继续重复着刚才的动作,脸色也因紧张而凝重起来。几分钟之后,他才带着湿漉漉的身子回到她身边,冲她笑了笑,说:“湿婆和雪山女神已经听见了我的祷告,他们答应宽恕我们了。”

“你在说什么?”她惊惶莫名地看着他,因为他的话语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认真。

“这是众神统治的国度,我在请求湿婆宽恕我们曾经的疯狂、纵欲和不顾一切的离经背道。现在,我得到了回答,我们的身体和灵魂已经是洁净的了!”说着话,桑贾伊露出洁白而整齐的牙齿。

“不,没有神,只有你我才是真实的。看着我,看着我的眼睛,刚才出门的时候,我已经知道了……”因为痛苦和突如其来的打击,她用力抓住他的手。

“刚才出门的时候,我看到了一个美丽的你,就像多年前我们相识时一样。可是不管你怎么美,在这个神圣的地方,都只不过是一场梦,一个众神描摹的虚幻图画。”他用同情而无奈的眼神看着她。

“既然你心里早就有了答案,为什么直到现在才告诉我这些,为什么不从一开始就拒绝我?”她的心开始发凉了,因为长久浸泡在水里,她的皮肤也开始发紧。

“因为你说只要我们在一起,只要有足够的时间……原谅我。”他说。

“和我在一起,你并不快乐。是吗?”因为冷,她的嘴唇和喉咙都哆嗦起来,“告诉我,从一开始,你就并不爱我,你只是想尽办法折磨我,侮辱我!”

“你知道自己在说傻话,没有人比你更清楚。你想要的不是我,只不过你自己还没察觉到这一点。”

“这不可能,从一开始错的就不是我……现在我终于明白了,桑贾伊,有件事我想要问问你,只要你告诉我真相,我保证今后就不会再来给你增添任何烦恼了。”她狠狠一咬牙,对他说,“从一开始,苏翠萍就知道今天的结果,从一开始,她就没打算干涉进来。因为她了解你的为人,了解你那该死的信仰,她会通过你来侮辱我,诋毁我,难道不是这样?!”

“我不想给你们之间制造任何麻烦和矛盾。我只想让你看清自己,在恒河面前,没有谁能撒谎。不管怎样,我们还是朋友,不是吗?”他伸出双手,想要给她一个亲如兄长的拥抱,而她却在不断地后退,牵着打湿的纱丽一角,一直退回到岸边,然后转身朝宾馆那边跑去。当风吹过她的脸颊,而被水浸湿的衣服也逐渐风干的时候,她还曾想过印度人会从后面赶上她,拥抱她,说他爱她。不过等到夜幕再次降临,恒河岸边再次漂浮着那些点满蜡烛的小船,她给宾馆前台挂过电话之后,渺茫的希望也被潮湿的空气带到远方。她坐在床头,用手指擦拭着脸上的泪痕,然后给孙永龙拨去电话。在电话里,她告诉他这次旅行获益匪浅,也很愉快,而孙永龙也告诉她,剧本的方案即将敲定了。

从印度回到遥城的那天下午,肖璐忐忑不安地回到了自己的公寓。为了掩饰这些天的悲惨遭遇,她在小镜子面前打扮了一番,确定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之后,才给孙永龙拨去电话,问他什么时候回家。孙永龙告诉她说暂时还脱不开身,也许是深夜,也许明天早上才能忙完公事。她想了想,又拨通了私人司机的号码,叫他送她到讨论剧本的地方去,反正现在她还有大把大把的时间可以用来打发。司机很快就来了,把她送到了那幢大楼下。从乘坐电梯的那一刻开始,先前的失望、悲伤和愤慨就被即将到来的喜悦所掩藏了。不管怎么样,她还拥有许多,等她拍完这部电视剧之后,一定会有太多比印度人优秀的人来追捧她、膜拜她。肖璐迈着轻快的步伐,一步步地走近了她的幸运之门,但等待她的却不是往昔的赞美,而是一条让她瞠目结舌、无处容身的狭隘隧道。矿顶坍塌了,她开始往回走,背后挤满人的屋子依然发出嘈杂的、高分贝率的噪音。她铁青着脸,带着僵直的身体来到自己的轿车旁边,刚上车,就叫司机赶快启动。

“回家还是去瑜伽馆?”在女主人尚未明确发号施令之前,司机不敢贸然行事。

肖璐架高了腿,用两根指头抵住鼻根处。她的呼吸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急促,周遭的一切也从未像现在这样叫人厌恶。她想呕吐、叫喊,但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是去瑜伽馆?”这一次,年轻的司机透过车前镜,看到了身后无法平息愤怒的女主人。

“往前开,难道还不懂吗?!”在肖璐的命令和催促下,轿车终于启动了。而坐在后排的她则瘫软地靠在椅子上,肩膀就像被水流冲刷着一般两头摇晃。此时此刻,恒河岸边的水流和夜空上的星星依然离她很近很近,可是随着她眼皮扇动的节奏,星星却一点点地坠落下来,夹杂到恒河水中那数以亿万的沙粒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