瑜伽师 第三部 第二章 贪吃蛇

一、隐痛

如若人生总会给人带来一些意外补偿的话,那么几年后跟桑贾伊结为伉俪的苏翠萍一定不会料到在爱情上心灰意冷的她会重新点燃激情,而即将伴随她度过漫长岁月的不是别人,正是当年因肖璐而离开、几近崩溃的印度人。同样的,桑贾伊也没想过自己还会来到中国,更不敢想象会娶眼前这个话中带刺,时不时就冲他发一通脾气,动不动就上墙揭瓦的女人。可事实却表明,两人相处起来比大多数伴侣都要融洽,苏翠萍的决绝和刚毅恰好弥补了桑贾伊性格上的软弱和迟疑不决,而印度人也会在她绷紧神经、处理大量事务的时候,给予适时的关怀和体贴。

把时间放到现在,最为他们感到高兴的还是卓卡,而第一个察觉到他们之间微妙关系的也是她。有过类似经历的卓卡每每看到两人传递目光,或是亲昵地在一起练习瑜伽的时候,就会想到当年她跟朝向南站在镜子面前训练时的情形,也会想到几经磨难才跟她互诉衷肠的鑫尘。她无法权衡这两样感情孰轻孰重,但每一样都是她人生中最宝贵的财富,哪怕逝者不可得,追忆成往昔。

桑贾伊的归来除了让苏翠萍、卓卡和姊妹花等人感到欣喜之外,“国风瑜伽”的整体实力也因印度人的到来而增强了。经过一段时间的招聘、录取和人员重组,管理已经到位,招收学员的情况也比较乐观。在每周一次的公益课堂上,组织学习的大厅里总是人满为患,到场的人有瑜伽界的同行,也有部分高校学生和老师。对于这样轻松、愉悦的氛围,大家都很满意,两个月前因“梵镜瑜伽”挖墙脚而留下的阴影也烟消云散了。小试牛刀的“国风瑜伽”已经初见成效,这使得站在一旁虎视眈眈的肖璐片刻也不得安宁。她没想到过去用来瓦解“卓越瑜伽”的策略非但没有奏效,反而给对手增添了前进的动力。更让她不能容忍的是,那个曾经爱她爱得抓狂的男人居然拜倒在高个子女人的石榴裙下,外界总有大大小小的传闻会击中她的耳膜,总结起来只有一条,那就是一向以单身为傲的苏翠萍居然跟桑贾伊出入成双,宛若夫妻。

面对两人的卿卿我我,肖璐再也坐不住了。回想往昔的林林总总,她无法确认自己已从内心里把那个有着黝黑皮肤、性格温和的男人连根拔除。另一方面,她也不愿承认那个棱角分明、像军人一样挺直腰杆的女人有任何吸引人的地方。眼看事态正一步步朝她不愿看到的那一方面发展,肖璐对瑜伽馆里的事务失去了原先的兴趣,而先前想要把“国风瑜伽”迅速排挤出局的念头,也暂且搁置下来。

“你看养生瑜伽的成本太高,香料和油膏都要进口,咱们是不是该早点另想办法?”这天下午,罗海珍对正在分神的肖璐说。

“收取的费用不够,利润也不多?”她压根也没考虑过经济上的问题。

“材料一直看涨啊,我的大小姐。供货商咬死了我们的需求心理,漫天要价。”罗海珍说。

“换个人不行?”

“换汤不换药,结果还是一样,咱们永远处于被动方。我的意思是,咱们应该组织一条独立的生产线,这样谁都左右不了……其实我早就有了这样一个想法,让进奎过来协助我们。上周,他跟你家永龙一起吃饭的时候,也聊起了这件事,你那当家的当时是双手赞成的。你看呢?有了自己人生产供货,可比慢慢办卡、招收学员和组织培训的利润要高得多。”

“你们决定了,我也没有意见。”肖璐心不在焉地用手指敲打着桌面。

“还有一件事想要跟你商量。‘国风瑜伽’眼看就要变成一块烫手的山芋,咱们也该努把力,不能让他们等闲视之了。那两个丫头不是省油的灯,听人说近来她们一直在积极地跟一些大学啊研究机构联系,很明显是想往学术方面靠……你在听吗?”

“我也在考虑这件事,姓苏的最近又蹦跶起来了。回头我会梳理一下思路。至于说香料供应方面的事,怎样降低成本和增加利润,你来拿主意就行了。”

等到罗海珍离开办公室,肖璐才把抽离身体的思绪拽了回来。回想罗海珍的话,大多都一针见血,如若想要扳回局面,必须重整旗鼓。另外,她也暗地里打定了主意,如果她这辈子注定不能跟桑贾伊在一起的话,那么谁也别想得到他,如果她注定不能赢得爱情,那么就宁愿用这双手将之毁灭。

当天晚上,肖璐对孙永龙提及想要让他动用媒体的影响力来遏止“国风瑜伽”进一步发展的时候,正准备点烟的丈夫却把打火机搁在桌面,摇头一笑。等到肖璐有些懊恼地问他为何捉弄、取笑她的时候,孙永龙才搂住她的腰肢,说:“璐璐,别动不动就噘嘴巴,让媒体出面是需要钱的。”

“钱更重要?”她推了他一把,眉毛也拧紧了。

“钱只是一方面,我当然不在乎。不过你有没有想过,如今再这么做,对大家已经没有什么好处了。”孙永龙赔笑着对她说。

“你总会给自己不愿意做的事找理由,我懒得听这样的借口。”她扭转过身,用指甲抠着窗沿间的夹缝,却借助眼角的余光瞅着丈夫。

“呵呵,先听我说。当初咱们跟‘卓越’竞争的时候,实在是迫不得已。那时的璐璐虽然也很优秀,但至少还没有达到今天的高度,‘梵镜’当时也需要打倒一个权威,再来树立自己的权威。当年咱们动用那么多的人力和物力,死那么多的脑细胞,目的只有一个,排挤异端,成功上位。”孙永龙用手指捏了一下她的肩膀,接着说,“再看现在,馆已经属于你了,整个遥城都为你摇旗助威,这种时候,就应该表现出大度的一面……换句话来说,做大买卖的人轻易不会动刀动枪,先坐下来谈判,能合作就合作,不能的话,只要井水不犯河水,就没必要整得鱼死网破。”

“可我跟你不同,眼睛里容不进沙子。那天你都看到了,苏翠萍是怎样在台上让我出洋相的。”肖璐垂下眼皮,睫毛飞快地扇动起来,胸脯也变得一起一伏。

“璐璐,我真的不想让你失望,可你已经给苏翠萍一个教训了。大家都知道她从前进过少管所,以后她应该懂得把握分寸。”孙永龙说。

“呵,你什么时候在我面前装起好人,变成活菩萨了?你咽得下这口气,我却不能躲在这里装孙子,这不够……”她抬起眼皮,懊恼得满脸发红。

“你真有那么恨她?你今天之所以叫我让媒体出面,仅仅是为了她,不是因为‘国风’那两个丫头?你不愿看到姓苏的有容身之地?”孙永龙说话的时候,神色也变得警惕起来。这个经历过无数次腥风血雨、见识过太多女人的男人懂得女人之间的恨是因为什么。

“当然不是。如果只是因为一个小小的苏翠萍,我也犯不着大动肝火。前一阵子,两个姓叶的丫头在公开课上攻击过我们,说我们只顾眼前利益,在瑜伽比赛上作弊,还说……”孙永龙刚才的问话让她心头着慌,不过她马上调整好情绪,欲言又止地把头又低了下来,并揉搓起孙永龙的手。

“她们说我什么了?”孙永龙用手指顶起她的下巴。

“她们说你一直在给组委会跑腿,当马仔,当小跟班。”她假装有些惶恐地看着他。

“这件事暂且搁下,因为我最近在忙着谈一笔大生意。等事情弄成了,我会跟你仔细商量的,好吗?”孙永龙说。

“我知道你很辛苦,之所以现在才告诉你这些,也是怕你替我操心。”肖璐眉梢向上一弯,拾起孙永龙先前搁在桌上的打火机,随之帮他点燃了烟。

从丈夫口里得到肯定的答复之后,肖璐那颗悬起的心才放了下来。当晚跟孙永龙上床睡觉的时候,她才意识到自己刚才险些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不管怎么说,她是不能让孙永龙知道她的真正目的的。

当晚发生的一切,从表面上看完成得都很顺利,从爱抚到高潮,孙永龙都达到乃至超出了正常水平。不过等到她临近高潮,两腿绷紧,意识逐渐模糊的时候,桑贾伊的脸,他略带柠檬酸的体味以及粗重的喘息声却如大网般把她笼罩其中。完事之后,孙永龙俯在她身上休息了一会儿,才翻身下来。当他亲吻她、准备熄灯睡觉的那一刻,她再次想到了多年前桑贾伊亲吻她额头时那种舒适、放松的感觉。好在现在的房间里已经一片黑暗,孙永龙不会看到她脸上那种只有对桑贾伊才有过的幸福和满足感,而她,自然也会继续扮演好妻子的角色,哪怕某种时不时就会在她心里引发的阵痛会提醒她早些放手。

二、风波亭

罗海珍着手运营按摩精油的进程比预期中还要快,当蔡进奎把第一批产品送上生产线,并借用精美包装呈现在世人面前的时候,肖璐也不出意外地当上了该产品的代言人。甘当推手的遥城媒体在健康与生活频道里插播了这组十五秒钟的广告,而在一些黄金时档的连续剧栏下面,“阿育吠陀专用精油”的LOGO也时不时地跳上滚动条。在这组广告中,身穿金色宽袖外衣的肖璐手捧一朵红色的小花,在她身后,冷峭的雪山之巅和碧水蓝天构成了一幅轻柔的水彩画。关于产品的配方,广告中罗列出天竺葵、杜松油、佛手柑等一系列名词,再加上雪域特有的中草药以及印度特色香草调配而成。在配合销售的过程中,肖璐和罗海珍不遗余力地进行了展示和推广,“梵镜瑜伽”拓展新产业的帷幕就这样拉开了。

按照瑜伽界以往的惯例,人们以为又有好戏看了。以往每当肖璐出现的时候,苏翠萍就会不甘寂寞地昂起头,以犀利的口吻来一个迎头痛击。不过这次,人们的期盼恐怕很快就要落空,岂止是苏翠萍按兵不动,一言不发,就连整个“国风瑜伽”都变得鸦雀无声,没有采取任何应对措施。人们很快又看到,好不容易才把新馆张罗起来的叶氏姊妹每天都疲于应付媒体和学员的质疑和指责,就在前不久,报纸上刊登出这样一则新闻:言行不一的“国风瑜伽”早在成立之前,就很不光彩地窃取了“梵镜瑜伽”的内部信息,如今他们的运营手段和管理方式,也全部是从“梵镜瑜伽”那里剽窃得来的。

迫于外界的压力,苏翠萍曾经在第一时间做出反应,痛斥媒体毫无原则和底线地被人收买,其可耻程度已经超出了她所能够容纳的道德底线。很显然,这样的故事完全是杜撰出来的,因为以肖璐为领头羊的“梵镜瑜伽”几年前就曾经动用卑鄙的手段和“卓越瑜伽”竞争,而肖璐本人在瑜伽上的成就,从一开始也值得怀疑。但仅凭苏翠萍的一席话显然没有太大的说服力,肖璐在苏翠萍发表声明后,主动接过了话筒,用那种无所谓的、泰然处之的态度说:“我没想过她会说出这种话,看来苏老师依然没从多年前的阴影中振作起来,从这方面看,我表示理解,也很同情她。”

“那么,‘国风瑜伽’真有剽窃‘梵镜瑜伽’的教学理念和经营模式吗?”记者又向她提出了下一个问题。

“他们是否有剽窃过,我不知道,因为报纸上刊登的东西不是我给提供的。当初看到这样的消息,我第一反应真的很震惊!我不敢相信我的朋友,小欣和小荣那两姊妹,会做出这种事情。”肖璐说。

“有人说叶家姊妹早在参赛的时候,就有策划过另起炉灶,而卓卡从前也曾经在‘梵镜瑜伽’里任教,知道您馆里的所有情况。是否早在当年,她们就醉翁之意不在酒?”记者套用着肖璐的话,接着往下引。

“空穴来风的事,我们暂时就谈到这里吧。叶家姊妹和卓卡都是很优秀、很有前途的老师,我们大家彼此熟识,不想因这点小事就毁了她们的前程。如果说她们真的借鉴了‘梵镜瑜伽’的一些东西,我只会为她们感到高兴,咱们学习瑜伽的目的,不就是为了提供和分享吗?”

“难道您不怕这样一来,会对您的馆造成不同程度的损失?”

“这一点您不必操心!”肖璐微笑着瞥了记者一眼,接着说,“一位优秀的老师,不怕学生会拿走自己的东西,同样一位优秀的瑜伽师,也不会被任何事情和压力所干扰。”

随着肖璐的高调出台和专用按摩精油的同步上市,“梵镜瑜伽”也迎来了开馆以来另一辉煌的时刻。每天清晨,还没等肖璐走到那幢洋房门口,就早已有人守候在镂空的铁艺雕花大门门口,期盼着他们眼中的明星能够在第一时间出现在面前。而就在肖璐享受人们追捧和称赞的同时,罗海珍也在运筹帷幄,除了香料和精油之外,她又开始考虑另一系列的配套产品,例如她从资料上搜索到来自南非的仙人掌能抑制人们食欲,给人带来饱腹的感觉,从而达到减肥纤体和排毒养颜的效果。这方面,她的丈夫蔡进奎先前就有所涉猎,因而在跟肖璐磋商之后,这一计划又很快地列入了接下来的行程。再看“国风瑜伽”那边,舆论的指责,会员的退会,早已让这两个长辫子的姑娘愁眉不展,大学城那边的讲学活动被切断、空缺下来,就连先前支持她们在公园里开馆的领导,其态度也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后悔当初给她们提供了场地。

“继续下去,馆迟早会开不下去,场地早晚也会被腾出来。”在每周一次的例会上,小欣对在场的卓卡、苏翠萍和桑贾伊等人说。

“我昨天跟肖璐那边的人联系过了。肖璐不肯接电话,工作人员说她在外面忙。”小荣说话的同时,看了姐姐一眼。

“她不接,我们就主动过去找她谈。她不能永远躲着我们。”桑贾伊说。

“如果大家没有意见的话,我这就去找她。”卓卡站了起来。她想看在以往的情面上,肖璐应该不会把事情做得那么绝。

“肖璐想要针对的人是我,和你们没有关系。”苏翠萍也站了起来,说如果肖璐真要清算的话,她才是不二人选。

苏翠萍在去见肖璐之前,就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她想只要肖璐愿意公开在报纸上发表关于还“国风瑜伽”清白的声明,她就会毫不犹疑地离开这最后一块阵地。但肖璐显然没有给她任何机会,等到高个子女人来到“梵镜瑜伽”的大厅,请前台小姐通知她之后,肖璐接过了话筒,对电话另一头的苏翠萍说:“苏老师,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你今天能亲自登门,我真的很感动。不过,千万别把自己估量得太高,也别把事情想到太复杂了。为了避免人家怀疑我在要挟你,咱们暂时还是避一避嫌吧。”

从“梵镜瑜伽”回来,苏翠萍把肖璐的话一五一十地对姊妹花、卓卡和桑贾伊等人说了。谁都没有想到肖璐居然会拒绝苏翠萍的谈判,此举亦给本已忙乱的瑜伽馆增添了一层厚厚的面纱。每个人都不清楚肖璐究竟想要什么,叶氏姊妹只得以降价、打折等方式挽留余下的学员,但却收效甚微。

梅雨季节眼看就来临了。夏季的第一场暴雨洗劫了整个遥城,在街道上汇聚成无数条小水沟,接下来又是连日暴晒,第三场雨和第四场雨也接踵而至。天公不作美,再加之每个人都情绪低落,“国风瑜伽”好不容易才站稳的营盘眼看就要被暴雨冲毁,变成瓦砾废墟了。七月初的一天傍晚,印度人没有跟任何人打招呼,就擎着雨伞出门了。就在昨天晚上,他还跟肖璐通过话,约好今天在江滩见面。雨下得大,路上行人行色匆匆,狂风猛地一吹,即便打了伞,桑贾伊的背心依然被雨水淋了个透湿。他打了个喷嚏,用纸巾擦了擦额头和脸上的水滴,然后才来到江滩的凉亭下,跟肖璐见面。那个穿了一身改良旗袍的女人已经等了他很久,当那个有着小麦色皮肤、穿着一席白衣的男人离她越来越近的时候,她的心都快从嗓子眼里蹦了出来。是啊,他还记得她,否则怎么会穿那身从前他们恋爱时才穿的衣服呢?!

“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他收拢伞,有些腼腆地冲她笑了笑,因为她那双妩媚的眼睛自他出现的那一刻开始,就一刻也不停地盯着他。

“风真大,很凉吧。”她一边说,一边在凉亭内的石椅上,摊放了一条早就准备好的毯子。但印度人没有坐,而是谨慎地看了看四周。确定附近没有其他人,他才用那种温和的腔调对她说:“我知道你不是那种人,早些收手吧。”

“昨天我们已经在电话里谈过,今天不谈那事,只谈咱俩的。”肖璐说。

“那一年我离开中国的时候,曾经想过给你打电话。”这一回,桑贾伊坐了下来,继续他俩昨晚的话题。

“为什么没给我打?”她假装天真地看了他一眼,抬手去摸他额前被雨淋湿的头发。

“我知道你不会放弃现在的生活,一个电话也不可能改变什么。”

“是的,我需要有人关注,需要有人喝彩。但当时的我没有想到有件事对我更重要。”她低下头,脸上流露出哀伤的神情。随后,她又看着他说,“我之所以变成今天这样,完全是因为你,我对‘国风瑜伽’做的那些,也是因为你。”

“因为我?”印度人惊惶地睁大了眼睛。

“只有你才会伤我伤得那么痛,也只有你能让我想到一个女人最想要的是什么。”

“那孙永龙呢?”

“我和他之间,只不过是合法夫妻。那不等同于爱,你明白吗?从当初你送我纱丽的那天开始,我的心里就只有你。过去是这样,现在也同样。”她捧住他的手,开始揉搓他被雨水淋湿的、现在又颤抖个不停的手。她明白自己刚才的话起到了作用,她想他依然爱她,只不过他性格上的迟疑不决让他感到害怕。

“请你别再这样说了。你已经结了婚,我也有了苏翠萍。”他轻轻地把手掌抽了出来。

“可是你不爱她。你只不过是因为想要找些安慰,才跟她在一起的。”肖璐用肯定的口吻对他说。

“不,我爱她。直到不久之前,我才知道我跟她在一起的时候,是最幸福和快乐的。当然,你也有很多其他女人所没有的优点。”

“你在撒谎,你不会喜欢那个男人婆!”她用力地摇着头,仿佛想要驱赶许多她不愿承认的东西。

“我和翠萍已经订婚了。”桑贾伊用诚恳的眼神望着她,说,“我也希望你能得到幸福,因为我了解你。从内心深处来说,你并不想那么做,你只是因为任性,不肯服输才说出那种话的。”

“那我呢?我以后怎么办?将来我们还怎么见面呢?”肖璐压根也没听见桑贾伊后面的话,脑海里只是反复出现“订婚”这两个字。这使得她在突然间抓住了他的胳膊,就像害怕最宝贵的财富从她手里溜走一样。

“也许我今天不该背着翠萍过来见你。但我真的希望今后每个人都平平安安,不再有谎言和背叛。你能做到吗?”他想要推开她的手,但最终还是没有采取行动。

“你只是因为苏翠萍和‘国风’的事才来见我的,对吗?你只是不想看着苏翠萍再次退出瑜伽界,对吗?”肖璐的嘴唇哆嗦起来。

“不管结果怎样,我都不会离开她,无论今后走到哪里,我们都会在一起。”他用镇定的口吻对她说。

“这,不可能!她能给你的,我都可以给你,她不能给你的,我也……”有那么一刹那,她真想立刻就跟他一起去一个没有任何人知道的世外桃源。

“真的很抱歉,请你不要再说了。”桑贾伊站了起来,看了看凉亭外面,说,“如果你真的不肯原谅我和苏翠萍的话,我们会选择一起离开,但请不要牵涉到‘国风瑜伽’的任何人。雨停了,我也该说再见了。”

桑贾伊迈出凉亭的那一刻,肖璐也站了起来。而等到印度人渐行渐远,从她视线里消失之后,她才发现自己已经走出了凉亭,两手摊开地想要挽回、拥抱些什么。然而,等待她的依然是印度人决绝的、肯定的腔调,这使得她立即用手捂住嘴,避免自己说出另一番后悔不已、羞辱难当的话。在那里伫立良久,肖璐转身回到凉亭,叠好毯子,扯了扯有些泛潮的衣服。然后她才挺起胸脯,带着叫人匪夷所思的笑容离开了这里。

三、众志

苏翠萍和桑贾伊双双提出辞行的事让“国风瑜伽”的每个人都感到意外,就连一向钦佩高个子女人的卓卡起初也无法理解,总教练为何在这个节骨眼上临阵脱逃,让整个瑜伽馆雪上加霜。细细想来,卓卡才猜到这样的决定和谁有关,如若不是肖璐的话,他们肯定不会抛弃大家,另择高枝。在卓卡的反复追问下,苏翠萍再也忍不住了。她把刚拎起来的行李重重一撂,说不久前找过肖璐的桑贾伊跟她达成了协议,只要她和桑贾伊离开“国风瑜伽”,肖璐就会请孙永龙发表一篇辟谣的声明,此后两家瑜伽馆井水不犯河水,过去的事也既往不咎。

“可是苏老师你有没有想过,欲望总是无止境的。有过第一次,还会有第二、第三次,如果她接二连三地提出各种要求,我们该怎么应付?大家又能躲到哪里去?”在卓卡看来,就算苏翠萍他们离开,也不能从根本上解除“国风瑜伽”的危机。

“这件事我也考虑过,但行不行,也只有试一试再说。”苏翠萍固执地抬高下巴,来回走动着说,“现在,馆里已经没多少人上课了,新招来的员工也惴惴不安,一有空就聚在一起讲悄悄话……这方面,我比你有经验,财政上的入不敷出很难弥补,如果现在赌一把的话,或许还有希望。”

“那你考虑过没有,她想要的正是这样的结果?你和桑贾伊一走,军心很快就散,如果她再提高价码,我们就没办法应付了。”这一回,卓卡真是着急了。

“卓卡说得很对,现在谁也不能离开,‘国风瑜伽’的将来就靠你们了。”苏翠萍和卓卡争执的时候,小欣和小荣不知什么时候也绕到她们身边,说此时应该同心协力,另寻对策。小欣看了小荣一眼,然后才对苏翠萍说:“苏老师,我们已经商量好了,从今天开始,会重新调整瑜伽馆的整个策略和思路,我们还有很多事需要麻烦你呢。”

好言劝说过苏翠萍和桑贾伊,叶氏姊妹采取的第一项措施就是申请贷款,抵押了她们的部分资产。随后,她们设立了奖惩制度,以高薪高酬的形式激励每一位员工,请来专业人员给“国风瑜伽”策划,并请苏翠萍来严格把关。征求过卓卡和桑贾伊的意见,叶氏姊妹又着手录制两人的教学光盘,呼吸控制法和体式教学这两方面,分别由桑贾伊和卓卡来完成。等到光盘录制好了,叶氏姊妹便分头游说各大高校的学者和教授。两个长辫子的姑娘都清楚,任何做学问的人都不希望自己的研究半途而废,先前他们不愿再来“国风”的原因只是迫于舆论压力,因而当她们表示会把关于瑜伽的理论和实践刊印和发表出来,此外还给予合理的酬劳之后,这件事也算板上钉钉了。

把这些事都安排妥当了,叶氏姊妹请人制作的网站也登上了互联网,因为聘请过来的策划师屡次在她们面前强调网络的重要性,这样省时省力,又不需要投入太多资金的宣传,实在不能忽视。小欣和小荣开始夜以继日地把关于“国风瑜伽”的资料和项目简介传上网络,一部分用来介绍整个瑜伽馆的情况,另一部分则是免费教学的内容。另外,所有第一批登上“国风”网站的瑜伽初学者们都能享受到专业性的咨询和建议,而微博上每日一条的“瑜伽口诀”,也由姊妹二人亲自拟订和上传。

“国风瑜伽”的整改措施,在很短的时间内就收到了成效。当第一批从网上和书刊上搜罗到瑜伽馆的相关信息、踏入大门的人来到这里,见到亲自出来接待的姊妹花之后,才开始相信媒体单方面的说法并不可靠。至少他们眼中的两个四川姑娘一脸恬静,很有亲和力,工作人员也很有礼貌地向他们问好,请他们参观整个馆的各类设施。最让人感动的,是“国风”没有像其他馆那样一进门就开始推销年卡和所谓的金卡、钻石卡,而是请他们对这里多了解一些之后,再下决心。在众人的密切配合下,“国风瑜伽”那张暗淡的大旗重新恢复了鲜艳的色彩,如果不是肖璐亲眼所见,她压根也无法相信对手能在媒体的轮番轰炸之后,依然屹立不倒。她翻看了一下“国风瑜伽”新建成的网站,又派人购回了一本印有“国风”徽标的理论著作,她想不明白对手是怎样使出金蝉脱壳的计策,巧妙地撇开媒体的影响力,从最大程度上削弱其负面影响的。

“公共信息的力量很大,辐射面也广,但时效很可能比我们预期的还要短。”孙永龙眼见肖璐还在因此事耿耿于怀,便用冷静的口吻对她说,“你很清楚,人们很容易遗忘,然后寻求新的曝料。不是我不愿意再请媒体出面说话,而是任何办法只能使用一次,再用对方已经有了免疫力,搞不好还反过头来被人家识破。”

“那你说怎么办?”肖璐蹙起眉头,用期待的眼神望着孙永龙。

“从硬件设施各方面来看,‘国风’是远远比不上我们的,从人脉资源上来讲,他们的能力也极其有限。依我看,回头你最好跟罗海珍商量一下,怎样在‘学术’上做文章,出本书,刻几盘光碟的事最简单不过。”眼见肖璐还没明白,孙永龙又笑着补充说,“只要在理论上占得所有优势,得到学术界的支持,还有哪家馆能造成威胁呢?这期间,需要什么资源,需要什么样的开销,回头告诉我就行了。”

孙永龙的一席话让肖璐茅塞顿开,在征求过罗海珍的意见后,“梵镜瑜伽”便开始厉兵秣马,试图克隆“国风瑜伽”在学术上取得的种种成绩,重新占得优势。关于大学城那边,肖璐亲自出面公关,而撰写理论著作方面,她和罗海珍都相信重金之下,必有勇夫。从夏季到初秋,“梵镜”和“国风”这两家瑜伽馆都在马不停蹄地开展各项工作,等到事情进行到深秋,叶氏姊妹的瑜伽馆又再次面临着资金短缺、收支不平衡的问题。在这方面,肖璐和罗海珍倒是高枕无忧,“按摩精油”的市场收入、教学培训以及会员费都足以提供额外的支持,就算没有这些填补空白的资金,“梵镜”的净资产也够她们支撑三年以上。入冬的这天,捉襟见肘的叶氏姊妹再次陷入苦苦的思索之中,因为就算卓卡等人可以不计酬劳地为瑜伽馆服务,但其他人怎么跟她们一起熬过漫长的冬季?债务的催逼、人员的流动以及那些短期内无法收回的投资,迫使她们孤注一掷地走出了这个自由的天地,再次去找肖璐进行谈判,希望这样的竞争能够早日结束。下午四时,两姊妹终于回来了。她们没有对任何人宣布谈判的结果,而是一言不发地走进了自己的办公室。这期间,没有人多问她们一句,因为所有人都已经从她们不安的表情上看到了谈判的结果。

当天傍晚,卓卡在办公室里见到了姊妹花。和往常所不同的是,她们没有说出一番激励人心的话,而是请卓卡坐下来,说事到如今,她们不能不迈出最后一步。“我和小荣已经考虑了很久,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为了大家着想,你和苏老师还是早些另寻出路,为自己打算一下吧。”小欣对卓卡说。

“只要‘国风’还在,我和苏老师就不会离开。”卓卡的心绷得很紧。

“唉!肖璐很清楚,我们已经没办法跟她们竞争下去了。现在又有传闻说我们的书籍和教学示范,也是剽窃了‘梵镜’多年来取得的劳动成果。”小欣叹息着说。

“她是不是提过条件了?”卓卡问。

“她说这次只能怪我们估计不足,资金短缺。”小欣有些为难地看了卓卡一眼,接着说,“她还说如果我们想要继续经营,倒是可以帮我们想一个办法。只要我们愿意把瑜伽馆和已经整合好的那些资源给她分享,她就会重新考虑。事实上,她是想要兼并‘国风’。”

“你们答应把馆卖给她了?”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卓卡不禁想到多年前肖璐以卑劣的手段排挤掉“卓越瑜伽”的情形。

“卓卡,这一点你尽可以放心,就算我们债务缠身,迫不得已闭馆,也不会把‘国风’拱手让给其他人,更不会送到肖璐手里任由她糟蹋。”小荣对卓卡说。

“小欣,小荣,你们也可以尽管放心,不管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国风’都不会闭馆,也不会再有人离开的。”从办公室出来以后,卓卡在心底里对自己说。

四、小红册

自小欣和小荣找肖璐谈判的那天起,肖璐就在心里盘算着两种结果:其一是“国风”迫于生计把所有资源都献给“梵镜瑜伽”,俯首称臣;其二是姊妹花在财物短缺和舆论的双重压力下宣告破产。而无论对方选择何种结果,最终都会让她一统天下,再次成为独一无二的女王。

随着冬季的到来,离春节也越来越近了。这年冬季比以往来得要迟,而一朝抵达遥城,便以迅猛之势携云带雨,把这座沿江之城变成了极寒之地。不过“梵镜瑜伽”里边却是温暖、舒适的,肖璐并不在乎大小场馆里成天都开着空调,只穿了一件薄薄羊毛衫的她在办公室里耷拉着眼皮,时不时地摸一摸手机,思忖着叶氏姊妹怎么还没给她回音。而在“梵镜瑜伽”的另一边,姊妹花场馆里又是另一番景象,冬季的严寒在人们眉毛上锁了一层寒霜,所有人都明白如果新年前夕还不能解决围城之困,“国风瑜伽”也就不复存在了。

在会议上,最先打破沉默局面的人还是卓卡。她比任何人都了解肖璐,也知道长久的疲劳战会拖垮每一个人。她一脸肃穆地站了起来,向叶氏姊妹公开表态说,她可以不计酬劳地协助瑜伽馆渡过难关,在这期间,薪酬都记在账上。“昨天晚上,我跟苏老师和桑贾伊老师都同意了。”卓卡说,“我们商量之后,觉得目前最重要的就是需要安抚会员,希望留下来的人能够继续支持咱们馆。当然,这样做会员费还是不算太多,但只要精简开支,也足够馆里运营半年的了。”

“你和苏老师代表我们去跟会员谈吧。”小欣有些感动地抬起头,说,“我和小荣也会去找公园管理人员协商,看能不能少一些租赁费……不管结果如何,都希望你们能如实传达给大家。就算这馆真的要倒闭,有你们这些朋友在,我和小荣也满足了。”

把会员召集起来开会的这天,卓卡暗暗告诉自己,此时的她肩负着瑜伽馆和她本人的双重责任。而等到所有办卡的学员聚齐之后,苏翠萍则代表“国风”率先发言,“从过去到现在,大家或许已经听到关于我们馆的太多传闻,有很多人觉得‘国风’支持不住了,想要退会。现在我跟卓卡老师可以在这里保证,馆不会关,希望大家能继续支持我们。”

“话是很动听,但我们凭什么相信你们?大大小小的瑜伽馆我们也见过不少,那些经营不景气的馆要么把会员转让出去,要么老板收了钱之后,就跟大家玩起了失踪。”会员中的代表,一位五十岁上下的女人反驳说。

“你们要相信,我们不会做出这种事。我可以拿自己的人格担保。”苏翠萍说。

“呵,世上之心,唯有人心难测!”没等苏翠萍说完,会员代表就打断她说,“苏老师,不是我们不肯相信你,大家也知道你曾有过的地位……不过据我了解,你也在‘卓越瑜伽’当过教练,说难听点,当时的你是自身难保。”

“如果你们真有诚意的话,今天就应该给我们办退卡手续!”有人在下面接茬说。

眼看苏翠萍冷下脸来,卓卡忙向她递了个眼色,起身对大家说:“我和苏老师都知道,人和人之间的相互信任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培养起来的。其实把大家召集在一起之前,我们也没有把握说服你们,因为我不能肯定‘国风’能够走多远,也不能做到让所有人满意。但作为一位普通的瑜伽老师,作为一个把生命全部奉献给这项事业的人,我至少可以保证一点,只要馆还在,我就会努力带好大家,哪怕将来的课堂上只有一位学员。”

“这一点,我相信!”卓卡话音刚落,一个文质彬彬的女孩就站了起来。人们议论纷纷的同时,她面色潮红地看着卓卡的眼睛,说,“还记得我吗?您的第一节课,坐在最前排的那个人?”说话的同时,她腼腆地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

“你是‘卓越瑜伽’的会员?你是第一批来到我课堂上的。”倏忽间,卓卡想起了些什么。她的第一堂课,乱糟糟的课堂,学员的提前离开以及后来总是默默地走进教室,又默默地走出门外的姑娘。

“卓卡老师,很高兴你还记得我!”她笑起来,对卓卡说,“我还记得当时好多老学员都不买账,包括我也在怀疑您是否会继续教下去。但是您依然来了,哪怕看上去经验不多,您每次上课都是那样认真,哪怕课堂里只有一个人,您还是会真诚地问候大家。”女孩在卓卡面前做了个合十的姿势。这让卓卡想到了当年第一次站在讲台上的那个单纯却又青涩的形象。而眼下,她居然在这里又碰到了她。

“咱们别煽情,把话题扯远了。”会员代表狐疑地扫了女孩一眼,再次用咄咄逼人的口吻对卓卡说,“她只代表少数人,并不代表我们所有人都认可你。而你们又怎么能够保证,姓叶的两姊妹跟你一样,不会口是心非呢?”

“从当年参加培训到现在,我和小欣她们姐妹已经认识许多年了。她们的性情、人格我可以担保,何况如果不是希望干出一番事业,做一些自己真正认为有意义的事,谁又愿意背井离乡地跑到这里来,苦心经营这家馆呢?”卓卡用平静的口吻说。

卓卡说话的时候,苏翠萍也调整好情绪,说:“我知道因为自己身上发生的那些事,我很难再赢得大家的信任,也知道大家很关心不久前才交过的会员费。如果是因为钱的问题,大家尽可以放心,如果‘国风’因为这件事让大家为难的话,所有责任都可以归到我头上。”苏翠萍说着话,取下了桑贾伊送给她的订婚戒指,说如果大家不相信,她宁愿拿出身上的所有财物作为抵押。眼见苏翠萍都做出这番表率了,先前还义愤填膺的会员代表也一时无话。等到人们陆续离开之后,女人才用肯定的口吻对卓卡和苏翠萍说:“我希望自己没有看走眼,也希望你们不要欺骗大家的感情!”

解除这场危机的第二天,“国风瑜伽”里就发生了一件让所有人都啧啧称奇的事。就在昨天下午,一群人还簇拥在一起,呐喊着说要退卡还钱,可是今天一大早,就陆续有人来到接待大厅里,咨询并办理了会员。几天之后,卓卡才从那位斯文姑娘嘴里得知,这批新近办卡的学员都是会员代表的朋友,口毒心慈的会员代表听她描述过卓卡当年的经历之后,就把自己身边所有的朋友都号召过来了。

现在,卓卡在瑜伽教学上比往昔更加勤恳用心了,她比任何时候都清醒地意识到,付出总会得到回报,只是时间长短的问题。在她不算太长的人生旅途里,这样的事只不过是一个短暂的关卡,因为她自始至终都相信,每个人的生命中都充满了爱、感动和无法描述的智慧。但好景不长,“国风瑜伽”并没因此驶进平静的港湾。翌年春季,以“梵镜瑜伽”为代表的遥城瑜伽协会公布了这样一条管理条例:为了发展、巩固和规范遥城的瑜伽事业,所有开馆人员都需要获得资格证,没能通过考核的单位或个人只能在馆内开设部分课程(不包括冥想、洁肠术、唱诵等等),不得在公开场合演示或传播瑜伽。

从这项条例颁布后,肖璐便认定“国风”是无法赢取资格证的。在她难以平静的思绪里,“国风”最终的结果将会是个莫大的讽刺。从“教师资格证”到“管理资格证”可谓一个巨大的飞跃,多年前把她踢出局的苏翠萍又何尝想过,今天以她为首的所有人都会因此而受到牵连,从而走向无路可退、四处漂泊的命运呢?当然,她也有考虑过姊妹花会低眉垂首地臣服于她的宝座和王冠之下,两个长辫子姑娘卑怯地站在她面前的情形,她亦在脑海里演练过无数次。还能对她们说些什么呢?是叫她们把苏翠萍剔除在外,还是大度地让高个子女人留下,完全由她来决定。

宣布赢得“资格证”的所有场馆那天,肖璐一脸骄傲地站在会议厅的台上,给每一个过来领取小册子的瑜伽馆主签字、盖章。而等到她翻到最后一本小册子的时候,她脸上的肌肉却莫名地抽搐了一下,紧接着,她的喉头,她那双纤长的、保养得很好的手也开始发紧。这不可能,“国风”不在名单之列,她昨天就看过、检查过,除了她、体委的人之外,没有谁有这样的权力!她愤恨而紧张地拧细眉毛,那双妩媚的眼睛也开始炙热地搜索起四周。她看到了两个正走上主席台的人,她们长长的、沉甸甸的辫子在她的脸颊上来回抽打着。最让她感到难以容忍的是,叶家姊妹跟她四目相触的那一刻竟然还保持着天真无邪的微笑,好似她们之间从来也没发生过龃龉。

“谢谢肖老师,这是对我们的肯定,也是我们的荣誉!”叶小欣在接过熨了金边的小红册之后,对肖璐说。而肖璐呢,也只能按照传统惯例,紧紧地拥抱着她,祝福着她。

“是谁让你们通过考核的?”在两人分开之前,肖璐附在小欣耳边问。

小欣没有回答,很快就跟她分开,然后和小荣一起,面对台下的人合十致谢。

“是谁背叛了我?是谁这么卑鄙、可耻,不懂得顾全大局?!”在茫茫人海中,肖璐那双慌乱的眼睛忙碌地搜索起来:体委、孙永龙、蔡进奎,以及一切她可以想象得到的人。最终,她的目光落在了一张空空如也的椅子上,而就在几分钟前,罗海珍还安然无恙地坐在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