瑜伽师 第二部 第三章 职责

一、回归

鑫尘正在一天天地康复,两个月过去了,额头上缝过线的地方已经结了硬痂,气色也恢复如初。这天上午,医生用剪刀剪掉线头,叮嘱他要少吃辛辣食品,此后每周过来换两次药就可以了。

鑫蕾陪哥哥走出医院大门的时候,鑫尘才发现街上的银杏树叶已经由绿变黄,在蓝天的映衬下,好似一柄柄金色的小扇子。两人朝车站那边走去的路上,鑫蕾告诉鑫尘说:“卓卡本来今天要过来的,但课程太紧,实在脱不开身。”

“她的工作室还好吧。”鑫尘问鑫蕾。虽说卓卡每周都来看他,却不愿对他提及工作室那边的事情。

“她又加了不少课,现在每周三节,教室里每天都爆满的。”鑫蕾把瑜伽室的情况说给哥哥听。

“她的钱够用?房租还在赊账?”他想到了卓卡退还他银行卡的事情。

“她不肯跟我说这些。卓卡听说范燕拿走那只音乐盒的事之后,就想到你这边手头紧……医生本来叫你早点出院的,但她坚持要做全方位的检查,怕万一留下什么隐患。赵医生被她弄得哭笑不得,说卓卡比他还专业。”

“蕾蕾,卓卡拿出了多少?咱们回头给她送回去。”

“哥啊!我现在才发现你一点也不了解女人。你这么做,不是辜负她好意,让她伤心吗?”鑫蕾冲他吐了吐舌头,接着说,“你把她的好记在心里,回头想办法补偿,不就行了?”妹妹用手勾住他那只没受伤的胳膊,朝他投来意味深长的一瞥。

从医院回到工艺品店,右手还挂着绷带的鑫尘清点了这两个月的账单和存货。收入和支出刚好持平,也许是他不在,而店员也不甚努力的缘故,架子和玻璃上都积上了灰尘。他叫店员打扫卫生,又清算了自己的存款,这几年来,每当他的生意稍有好转,范燕就会运用各种手段掏空他的口袋,再加上这次住院所需的费用,他几乎变得囊空如洗。扫帚打扫地面的声音在他耳边“沙,沙,沙”地响个不停,额头上结痂的地方又痒了起来,眼看欠下了卓卡的人情,鑫尘便计划着再去景德镇烧制一批陶器。吩咐了店员几句之后,他来到店铺后面的工作间,翻出书籍资料和光盘,开始进行图形建模设计了。

鑫尘这次除了烧制一批笔洗、香炉和各类茶具小摆件之外,还打算送卓卡一件小礼物。而就在他拉上窗帘,放起了唱片,忙着在速写本上勾勒草图的同时,卓卡也乘上了生活的顺风车。在命运那双无形的大手里,人们的遭遇和经历总是起伏不定,谁能想到几个月前的她还在高温教室里晕厥过去,而如今的她却已经筹办起工作室,给瑜伽事业挂上一条条色彩缤纷的绶带呢?望着整齐坐在教室里的学员们,卓卡只觉得自己原本干瘪、萎缩的生命重新变得充盈起来,每个人都看到了她的付出,而她的付出也得到了相应的回报和补偿,不过最让她感到开心的,则是那个经过一段时间调理的女模也重新回到瑜伽的行列,这次来,她还领来了两个女伴,希望卓卡能够督促她们,改掉以往那些不良的生活习惯。

“我也没什么能耐,能够看到大家都在进步就很好了。其实在练习瑜伽之前,我是一个很不自信的人。”在听到女模的奉承后,卓卡对她以及那两位同伴说。

“你一定是怕我们没信心,才故意谦虚的。”女模扬眉笑了起来。

“我没必要把事实夸大。小时候,我总喜欢把自己藏在人群里,害怕被人发现。”她笑了笑,接着说,“我是那么的不起眼,从来不敢穿鲜艳衣服,就算有人说我可爱,我也马上会想到那是人家安慰我家人的话。”

“老师,我真的想象不出来。”女模说着话,回望了一眼她的两位同伴。

“父亲总是鼓励我,而我后来也想到,每个人的身上都有闪光点,做一个平凡、真挚的人,远比做一个漂亮却用尽心力的人要幸福得多。”说出这句话时,卓卡想到了肖璐。

“可是生活中总有事来烦你,不是这个就是那个。比如我们,不得不每天跟人周旋,跟同行、老板、摄影师、投资商。”女模的一位同伴对卓卡说。

“记得我第一次给人上瑜伽课的时候,我也很紧张,害怕人家觉得我教得不好,怀疑自己不适合做这些。”卓卡说着话,朝女模看了一眼,说,“还记得我经常让你们保持呼吸节奏的顺畅吧。数息能让心静下来,人一旦专注起来,就容易达到事半功倍的效果。瑜伽就是教我们学会专注和调节身心两方面的平衡,失去平衡的时候,情绪就会变得不稳定。能够警觉到当下的林林总总,并努力找到打破平衡的原因,这就能够逐渐恢复心态,积极乐观地应对各种事情,我们首先要从自身出发,不必苛求他人和环境因素。”

当卓卡对女模以及那两位同伴说出那番话时,连她自己也有些惊诧。也许太多不幸的遭遇在她的身体上留下了老茧,而当那一层层厚茧环环剥落之后,她又找到了生命中新的意义,能让自己、让他人达到幸福彼岸的意义。如若生命的长度可以用一条航标尺来度量的话,那么生命的纵度却是任何仪器也无法探测到的,它包含了太多的情感、变幻和其他,在每个人有限的经验里,卓卡不能了解到生命所要包揽的全部,却愿意时时用心体察它每一次微细的波动并及时矫正自己的位置,继续寻觅着那朵不老的心莲。在接下来的半个月里,工作室的瑜伽课程依然按部就班地进行着,逢到周末,鑫蕾也会来到这里,加入她的队伍。卓卡从鑫蕾那边了解到,范燕近来没去找鑫尘的麻烦,而鑫尘也打算去景德镇烧制陶瓷。就在所有事情都如人们期望中那样发展的时候,卓卡却即将面临人生中另一次重要的抉择,而第一个给她捎来那个消息的,则是身在乐山的叶氏姐妹。

“卓卡,听说你也开起了工作室,都还好吧。我和小荣都很想你,你该听说了瑜伽比赛的事情吧。”叶小欣在电话里对她说。

“一切安好,也代我向小荣问好。对了,你们说的什么瑜伽比赛?”好久没接到叶氏姐妹的电话,卓卡也是两眼放光,一脸的亲热劲。

“书中自有黄金屋,你也太不关注外边的事情了。报纸和网络上都登出来了,明年春天会在北京举办全国性的瑜伽比赛,报名时间截止到今年十二月二十八号。我和小荣都报名了,你也去吧!”小欣一边说,一边给她念起了报纸上的新闻报道。

“我的工作室才开,恐怕抽不出时间。不过比赛的那天,我会记得给你们助阵的。”卓卡委婉谢绝了她们的好意,她不愿再次卷入到各类名利的纷争之中。

“不去多可惜啊。这次的评审团都很专业的,有国内著名的瑜伽老师,还有艾扬格老师的弟子。媒体那边也在加紧宣传,据说在中国赛区获得前三甲的人,还有机会参加国际比赛,去世界各国的瑜伽机构考察、深造。”

“真有那么好吗?!呵呵,我会考虑的,谢谢你们捎来的消息。”挂上电话之后,卓卡眼前不禁浮现出比赛当天热闹非凡的景象,不过她的内心却告诉她,一位合格的瑜伽师首先应该让自己身边的人受益。

卓卡没有把这件事告诉自己的学员,也没把这次难得的机会讲给鑫尘或鑫蕾听,以免他们为她操心,而姊妹花那边呢,也没再劝说她参赛。也是这事发生之后的一个周末,一件突如其来的事却让她不得不再次进行抉择。那天晚上下课之后,卓卡正忙着收拾瑜伽垫,门口突然闪出一个颀长的身影。工作室的光线很暗,那张脸不甚真切,不过从衣着体态上,能够辨认出造访者是位女性。莫非,范燕又来找麻烦了?卓卡深吸了一口气,再次辨认着她的面容。女人已经在门口脱掉鞋,挺直腰板朝她走来。随着女人步伐的临近,卓卡绷紧的小脸逐渐变得柔和起来,她定定地看着她,眼中投射出欣喜的、难以言喻的光芒。

“是苏教练,你怎么来了?!”卓卡说话的同时,刚刚卷好的瑜伽垫也落到了地上。

“你也是一点没变,还是那样……”苏翠萍假装生气地摇摇头,说,“刚下飞机,连脚都没歇就跑你这里来了。”

“你看我这高兴的……苏老师,是喝水还是喝果汁?”卓卡说着话,就要去翻冰箱。

苏翠萍叫住她,走到她跟前,猝不及防地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随之笑了起来。也是因为这个拥抱,刚才还有些生疏的感觉也随之飘走了,取而代之的是那种经过时间沉淀的久别重逢的喜悦。苏教练修长的胳膊还是那样有力,她的面容,她的皮肤,一点也没松弛的迹象,她的眼睛依然尖锐有神,模样还是那样精明干练,而此前她还担心苏翠萍自离开“卓越瑜伽”之后,就会松懈下来呢。

“这次来成都,是要通知你瑜伽比赛的事。”寒暄几句,苏翠萍架高了长腿,向她传达了这个消息。

“你也要去参赛?”卓卡问。

“组委会邀请我担任总决赛的评委,成都赛区的组办情况,也由我来担任评估。”说到这里,苏翠萍把架起来的长腿放回到地面,线条明朗的下巴却朝上抬高了几厘米。

二、理智与情感

曾经掌控着“卓越瑜伽”生杀大权的苏翠萍在向卓卡介绍整个赛事的时候,以往那种高傲、自信的神情也随着话题的深入而再次显露出来。被迫交出大权的她在离开“梵镜瑜伽”之后,只身去了北京,开始担任一家瑜伽馆的总教练助理。再次在瑜伽馆任职,苏翠萍学会了韬光养晦,避免与人树敌,不过她毫不含糊的铁腕和把控全局的执行力还是博得了老板的赏识,而精通印度语和英语的她也比其他瑜伽师更容易接近外国同行,用不了多长时间,她就加入了国际瑜伽联盟会,并担任起五家大型瑜伽馆的教学顾问一职。

“如果当初没有离开,我根本不知道世界有多大,也不可能争取到今天的机会。卓卡,北京不止是中国的首都,将来也会成为世界的中心。那里机会更多,你每天都能看到人们一波接一波地涌过来,每天都会接触到新鲜事物,就连四通八达的湖北也是无法与之比拟的!”苏翠萍情绪激昂地对她说。

“小欣也告诉过我总决赛会在北京召开的事情。我已经告诉过她们,自己还没准备好。”卓卡以为还是早些表明态度为妙。

“为什么不去?拘泥于细节不是大善,妇人之仁会葬送你的前程。这个名词说出来不好听,但我看这样的小馆是没有多大利润,也没有太大发展空间的。”苏翠萍扫了眼工作室的陈设,单刀直入地对她说。

“苏教练,你应该知道我父亲和朝向南的事。自从经历过那些,我就只想过平平淡淡的生活,教授好自己的学员,解决好她们的各种问题是我分内的事。”虽说有很长一段时间没见面,但卓卡依然把她当成总教练。

“你是个叫人疼的孩子,从最初参加培训的时候,我就看到了这一点。你和我不同,和肖璐她们也不一样,你要求的东西总是很少,也更容易满足,但正是因为这样,我才坚持叫你去。”说到这里,苏翠萍站了起来,在屋内踱了几步,接着说,“在这个世界上,男人总是拥有着无限的权力,女人可以做的事情很少,我们需要学会保护自己……这么对你说吧。你可以这样教授一年,两年,三年,甚至更长时间,不过一旦瑜伽在中国衰落起来,练习的人也一天比一天少,那时的你该怎么办?你会疲于奔命,捉襟见肘地应对生活。”苏翠萍以为,现实总是比人们预期的要残酷得多,她担心在漫长的人生之旅中,卓卡有那么一天会滑入最低谷。

“我并不害怕受苦受累,这些都不是问题,哪怕将来我这里只剩下一个学员了,我也会一直教下去。在经历了那些事情之后,还有什么比那更艰难的呢?”

“你很固执,不过我喜欢你这一点。”苏翠萍笑了笑,说,“我不会让你勉为其难,但也希望你不要这么快就做决定。我会在成都待上一段时间,时候不早了,组委会还要找我开会,这是我的电话号码,随时联系。”

从工作室出来,苏翠萍踏着夜色去了下榻宾馆。她坐在宾馆的房间里,开始逐行逐句地推敲初步拟定的赛事规则和日程安排。首先,她会挑出文件里那些含糊的、模棱两可的字眼,随后,她又重新整理文档的大框架,思忖投资商、运营者和组织单位这几者的利益分配是否那么合理,她明白细节决定成败,组委会之所以给她留下最后一个评委的宝座,并非看重她在国内瑜伽界的影响和名气,而是在所有瑜伽师中,唯有苏翠萍关心并懂得比赛仅仅是运营环节中的一部分,掌权的人更加在意的是,这次比赛是否能够达到预期效果,让所有投资者受益。从这方面看,苏翠萍也甘心扮演忠心耿耿的仆人角色,此外,她还会借助这次机会,给当年羞辱她的人一次有力的还击。而这些,仅仅是她所有计划之一。

苏翠萍在宾馆房间里运筹帷幄的这天晚上,卓卡的心绪也起伏不定。从现实的层面上看,总教练的那番话不无道理,处处为她考虑,可放在她这边来看,任何博弈和竞争都会打破现有的安宁,让她再次卷入是非之中。趁着时间还早,卓卡便调整了一下思路,开始在本子上誊写教学笔记。自她开办工作室以来,她又看到了许多以往忽视的问题,那便是一部分人练习瑜伽只是为了缓解生活和工作上的压力,她们来此的目的是为了学会放松,体式的难度被放到次要位置。誊写工作刚进行了一半,卓卡接到了鑫尘发来的手机短信。鑫尘在短信上说,他在江西赶制的那批陶瓷即将完工,再过几天,他就会回到成都,此外,他还说会带给她一个惊喜。

看过鑫尘发来的短消息,卓卡本就此起彼伏的心变得更加澎湃了。近段时间,和鑫尘近距离的接触让她比以往更为深入地了解他,而每周到这里来上课的鑫蕾也经常旁敲侧击,想要撮合她跟鑫尘在一起,总是唇上抹了蜜糖,姐前姐后地喊个不停。每逢鑫蕾跟她开玩笑,卓卡都顾左右而言他,目前鑫尘还没解决他和前妻之间的纷争,从道德上看,她也不允许自己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对另一个男人产生兴趣。话虽这么说,卓卡却不能从脑海里抹去鑫尘的音容笑貌,如若说朝向南让她品尝到初恋的甜蜜的话,那么鑫尘和她之间,则更容易达成默契。从父亲去世开始,鑫尘就给予了她鼓励和信心,此后他也经常对她的生活和瑜伽提出中肯、睿智的建议,错就错在他们相识太晚,而在个人道德和情感的抉择上,她宁愿选择前者。想到这里,她便重新把注意力放在教学笔记上。

不难看出,卓卡在进行这两次抉择的时候,是经过一番深思熟虑的。但情感那匹难以驾驭的野马总会脱离理智的樊笼,扬起四蹄朝麦田里冲去。到了约定的时间,鑫尘没有按时回到成都,也没及时给她打电话,她以为鑫尘没有自己想象中那样在意她,而他们之间的感情也仅仅限于要好的朋友。接连好几天,卓卡在课堂上都显得无精打采,时不时就走神,而看着她那恍惚的神情,学员们也开始替她担心,就连女模和她的两位朋友也忍不住问她,是否遭遇过什么事情。她勉强笑了笑,告诉自己一个合格的瑜伽师不该记挂这些,虽说鑫尘的言行不一已经伤害到她的感情。

十一月的秋天比以往都要漫长,在等待鑫尘归来的日子里,卓卡一天比一天憔悴起来,以往,她并没意识到鑫尘在她生活上的分量,直到现在,她才了解到那个男人早已悄无声息地占领了她心中最重要的位置。每每合上眼,她便能看见医院里的鑫尘吊着胳膊在室内走来走去,而他那句“你也一定感受到了”的暗示也反复从在她耳畔回响起来。这天在上完午课之后,她把板凳搬到教室门口,看着楼下府南河畔已经变成褐黄色的柳树。冬季眼看又要到来,接着便是元旦和年关,一想到鑫尘和鑫蕾兄妹说今后重要的日子都会在一起过,她便垂下眼睑,两手交握着放在膝盖上,望着自己被午后阳光缩短的影子。是啊,她已经没有什么亲人和可以交心的朋友了,虽说学员们都很好,经常送她一些小礼物,但她和她们之间毕竟是师生关系,不可能贴靠得太近,她能聆听这些可爱的人向她诉苦,却无法把自己所有的感受讲给她们听。一阵风吹了过来,太阳隐藏到了乌云背后,寒意迎面而来。她站了起来,想要把椅子搬回屋里的时候,鑫蕾却从楼下上来,向她打了声招呼。

“我是来收东西的,瑜伽垫和衣服。”鑫蕾有些不自在地对她说。

“今后不练了吗?”卓卡问。鑫蕾已经有一阵子不来了。

“最近功课太忙,有两门课挂了红灯,英语也不过关。”鑫蕾朝教室里望了一眼,却没急于进去。

“你哥呢?”卓卡忍不住问起了鑫尘。她想不管怎样,都要问个明白。

“他?”鑫蕾避开了她的目光,说,“还不是忙那些玩意。”

“那批陶瓷是什么时候运回来的?”

“上周六。”鑫蕾不安地把两手的指头交叠在一起。

“看着我,你哥是不是碰到什么麻烦了?”直觉告诉她,鑫蕾没有说实话。

“没有啊,他一直都很好。”鑫蕾有气无力地说。

“那他为什么回来这么久也没给我打电话,而你近来也没上课?这不像你们惯常的做法。”顿了顿,卓卡又对鑫蕾说,“如果你真不愿意说的话,我这就去问你哥。”

“别去找他。”眼看卓卡就要下楼,鑫蕾不由得慌了神。她拉住卓卡的胳膊,说,“姐啊!是我哥叫我别跟你说这些的。陶瓷往回运的路上出了事,都摔碎了。我哥当时没上保险,他不想让你知道他把所有的钱都押在上面,已经无力偿还债务了。”

三、瓷器

鑫尘运往成都的那批陶瓷,是在给卓卡发过短信之后的第四天出事的。他比陶瓷早一天抵达成都,想要等收到货物之后,再把那件专门为卓卡设计的陶艺小人送给她。翌日上午,他和从前一样收到货,忙着签单,把快递人员送走。然而等他拆开封胶,从木箱子里取出那些用报纸和泡沫包裹好的器皿时,心头却被铁锤猛力一击。大多数的陶器都被摔碎了,余下的那些不是磕碰坏边缘,就是有了皲裂的痕迹。他掏出手机,急忙给快递公司打去电话,向他们说明情况,快递公司那边表示会尽快回复,但一拖就是好几天。当他再次给那边挂电话时,公司的高层管理人员却用礼貌却不失立场的态度对他说:“老板啊,发生了这种事,我们也感到很遗憾,但按照公司的规矩,我们只能对上过保险或者在顾客签单之前负责。”

“收到时的包装是完好无损的,一定是装箱的时候就出现了问题。”鑫尘据理力争。

“是这样?”电话另一头的人沉吟片刻,问他说,“那你留下了什么凭证没有?比如照片之类的。”

“我跟你们公司已经合作快三年了,一直都没发生过类似的事情。我相信你们这样的运营公司不会隐瞒工作环节上的纰漏,你们也应该相信我不会无事生非,故意要求赔款。”

“嗯哼,您说的话很有道理,但这也仅仅是您片面之词,不是吗?作为我个人,我很想帮您,也很愿意理解您,但我真的无能为力。”电话另一头的人推搪着。

“那谁能受理我这边的事,我又该找谁要钱?这些器皿是我所有的血本,你知道吗?!算了,跟你说这些也是白白浪费口舌,把你们的老板喊来通话!”盛怒之下,鑫尘的嗓门拎高了。

“把他叫来也没用,这件事放到任何地方说,我们这边都不会承担后果……对不起,请您把嘴巴放干净点,就算要打官司,我们也乐意奉陪!”眼看鑫尘叫嚷起来,对方的语气也变得强硬了。

挂上电话,重新冷静下来的鑫尘才发现事情真如快递公司说的那样,无论放在哪个角度来看,他都难以扭转劣势。快递公司这边有着明文规定,而他这边也的确是因为当初疏忽而没有提前验收。想到当初订下这批货物的时候,他曾以结婚时买下的商铺为抵押申请过贷款,一群蚂蚁就在他心坎上爬来爬去。不过急也不能解决任何问题,如果不能拿到钱,他只得把最后的资产也转让出去了。

鑫尘出让店铺的事没有按他希望中那样进行,因为按照婚前协议,范燕也拥有那间商铺一半的所有权。鑫尘找到前妻,向她说明情况之后,范燕没有立即表态。睡在她身后那张床上的男人却下了床,把外衣搭在高高耸起的肩膀上,然后一步三摇地走到他跟前,用那种恬不知耻的口吻对他说:“这里没你要的东西,商铺也没你的份!”

“商铺是我们的共同财产,和以往的住宅楼一起买的。”鑫尘斜了他一眼。

男人朝地上啐了口痰,说:“我看你也是有种的汉子,不过你不怕我,总该替她考虑考虑吧。”男人呲着一口焦黑的牙齿,朝他脸上吹了口臭气,接着说,“这几年来,这婆娘一直吃我的,用我的,又离不开那玩意,你说该怎么算?”

“大名,别争了!我来处理这件事。”眼看鑫尘脸色不对,范燕赶忙挡在两人中间。

“等商铺做过价值评估,剩下的那部分钱我会给你送过来的。”鑫尘对前妻说。

“我欠了你不少东西,也知道你手头困难,不过现在我们也是在刀尖上跳舞。”范燕回头看了男人一眼,又对鑫尘说,“看在以往夫妻的分上,我就老实跟你说吧,我比你还缺钱,上周还有人上门逼债!”说到这里,范燕把男人的右手拉过来。上面的拇指已经没有了。

鑫尘看了眼这个瘦成皮包骨头还故意逞强的男人,又看了眼前妻,只觉得最后的希望也在空气中化为齑末。说到底,她曾经是他的枕边人,就算他们之间已经没有了感情,但拿她性命做赌注的事情他却做不出来。

“你们好自为之!”鑫尘抛出这句话,就要转身出门。也是这一刹那,范燕叫住他,而等他回过头来的时候,她却张大嘴巴,用那种决绝、无奈的口吻对他说:“放心,今后我不会再来烦你了!”他苦涩地点点头,终于看清以往那个甜蜜、柔美的妻子已经被毒品彻底摧毁了身心,变成了另一个人。她之所以对他说这些,只是担心已经榨不出任何油水的他再次提及商铺的事。

现在,坐在工艺品店内的鑫尘拿手捧住脸,陷入往昔的回忆之中。几天前,他已经给店内的两个女孩结完薪酬,请她们另寻出路。门外窸窣的脚步声打断了他的思路,他粗着嗓门,头也不抬地说:“我们今天不营业。”

“哥,是卓卡来了!”听到鑫蕾的声音,他才抬起头,身着褐色格子大衣的卓卡就站在大门口。

一段时间不见,卓卡发现鑫尘额头上的褶皱又变深了,脸上的肌肉也绷得紧紧的。看到她来,鑫尘那双成熟、温暖的眸子里闪现出微光,他努力冲她笑着,却难以遮掩他身心留下的创伤。“来,里边坐!”他抬起脸,招呼她进去,而她也走进店内,推开了玻璃窗,好让房间通风透气。“看我忙的,把许多事都耽搁了。刚准备给你打电话的。”他一边说,一边拾起搭在靠椅上的外套,拉上拉链,又整了整衣领,想要让自己精神起来。

“鑫蕾已经告诉我了。”卓卡说。

“蕾蕾!”鑫尘有些生气地瞪了妹妹一眼。

“别怪鑫蕾,是我叫她告诉我的。就算她不说,我也会过来找你的。”卓卡打断了他,用一只手扶住椅背,看着鑫尘。

“呵呵,也没什么大事。我只是想早点处理完,再来找你。”

“瓷器都摔坏了吗,欠下多少钱?”她不打算跟他客套下去。

“也就几万块的事情,一个要好的哥们已经帮我补齐了。”他假装轻松地把手插进自己的裤子口袋。

“我想去看看你的货仓。”卓卡说。

“垃圾早就清走了,这事你就不必操心了。”鑫尘看了看时间,说要请她和妹妹吃饭。

“你还在撒谎,为什么你就不能坦白告诉我商铺没有收回来,你又欠下一身债了呢?如果你早些给我电话,跟我说明情况,我们可以一起想办法。”卓卡定定地望着他,不允许他顾左右而言他。

鑫尘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从未有过的疑虑和无奈。他不愿在卓卡面前撒谎,但事实却迫使他隐瞒真相,他以为卓卡肩上的担子已经够沉、够重的了。

“我知道你很坚强。但你可以承受的重量始终有限,我不愿意再看到你难过,也不愿意你付出更多,另外作为一个男人,需要直面自己的生活。关于这一点,没人可以帮上忙。”鑫尘说。

“可是你以为把我丢在一边,自己躲得远远的,我就能感受到快乐吗?”卓卡眨巴了一下眼皮,接着说,“你以为男人总该支撑天空,而女人就应该待在家里,假扮天真,装作什么也不懂才算可爱吗?如果不是,那么请问你,在你心目中,我究竟是怎样一个人?”

“卓卡,不管遭遇过什么,你总能主动承担起来,让自己四分五裂的伤口重新愈合,你从来不逃避痛,也从来不回避爱……有时候,我甚至以为你比很多男人都要坚强。”他爱怜地望着她说。

“那么你呢?”

“我能忍受生活对我个人的摧残和折磨,但害怕我所爱的人替我分担那些不幸!现在你明白了吗?我一直希望在你面前展现出最美好的、最单纯的一面,这是我理应担当的。”

“可这并不是生活的全部。我宁愿面对真实的痛,也不愿意要经过粉饰的快乐!”

“可我却会因为只能给你前者而感到难过,因为我结过婚,有过一个女儿,如今又一无所有,我不能允许你看到有人上门逼债,不允许你跟我一起的时候,面对那些想要榨干我油水的无赖……卓卡,我喜欢你,从一开始就是,但我不允许自己去爱,我不配去爱,更配不上你!”鑫尘的嘴唇颤抖起来,说出这句话时,他比任何时候都害怕失去卓卡。

“记得我从前对你说过的?那个自卑的我,总喜欢穿着深色衣服,躲在爸爸大腿后面转圈的我?如今我都不怕这些了,你还怕什么呢?”卓卡的脸上泛起了红润。

“你是说你不在意这些,不在意我的过去,对吗?告诉我!我需要你亲口对我说,我不会失去你的,是吧?”刹那之间,鑫尘醒悟了过来。

卓卡点点头,握着他的手,并轻轻地拨弄起他的手指头。

“那你也一定不会在意人家将来怎么看我们,议论我们,而且正因为发生过这些事,我们才更应该在一起!”鑫尘望着卓卡,直到她害羞地埋下头,才用力搂紧她,让她贴靠在自己的胸口,用下巴摸索着她柔软的头发,让她一时间喘不过气来。悲伤和喜悦一股脑儿向他袭来,但更多的却是云朵那般飘飘欲飞的幸福感和充实感,从今以后,他不会再允许她离开他半步,而先前还站在一旁的鑫蕾,却早已在他们相拥的那一刹那,悄悄地溜出门外。

四、硬币两面

日子,如梭线一般在手中越放越长,在生活的片段与片段的衔接之间,或许卓卡是时候放慢步伐,尽情享受她和鑫尘之间迟来的爱情,但往昔的经验却提醒她不能耽搁太久,此时的她比任何时候都需要钱,钱能帮鑫尘还债,钱能帮他们构筑新的生活。如今,一个属于他们的家庭已经成为未来的核心,他们需要钱买房子,种种这些,都让卓卡想到,她不能像以往那样自行其是,也不能回避现实生活摆在她面前的难题。

面对债务,鑫尘总是表现出一脸乐观,在捋顺他和前妻之间的纠葛之后,他从未像今天这样轻松愉悦。他蛮有信心地告诉卓卡,他很快就会找朋友借到那笔钱,然后逐年逐月地还清,他到一家公司应聘之后,又揽下了不少私单,日以继夜地伏在案头,进行没完没了的图形设计。对于鑫尘的这些话,卓卡只能将信将疑,她想鑫尘不可能在短期内筹到那么多的资金,而鑫尘也经常因催债电话而急得焦头烂额,每每手机响起,他就偷偷溜到阳台上接,避免卓卡发现。但有那么一两次,卓卡还是隔着客厅的玻璃门,看到他跟电话另一头的人争执起来,好在卓卡没有刨根问底,只是叮嘱他不要给自己施加更多的压力。

成都自十一月开始就阴雨绵绵,到了十二月初,雨还没有停歇下来的意思,每天清晨推开窗,便能瞅见路面上留下的水渍,而天空刚刚放晴不久,雨又会在中午之前淅淅沥沥地落下来,在这座城市上方悬挂起一幅灰蒙蒙的纱帐。眼看离年关越来越近了,催债的人也越逼越紧,在这样阴翳、多雨的季节里,久坐案头的鑫尘又犯起了颈椎疼的老毛病。每每坐不了多久,他就感觉肩头和脖子变硬了,不得不离开桌子,伸伸胳膊,旋转一下脖颈。这天晚上,鑫尘一直忙到将近凌晨,卓卡给他送来一杯热茶,嘱咐他早些休息之后,缓步来到窗前。隔着玻璃窗,她看到自己蒙眬的影子映在上面,斜斜的雨点打在玻璃的另一面,拿手触摸,却不能捕捉点滴。她朝着玻璃窗哈了口气,发现室内的温度也变得很低了,如果在过年以前还不能还清鑫尘的债务,接下来的日子一定更加难熬。她用手指头在玻璃窗上绘着符号的时候,一个大胆的念头也涌了上来,她可以转让自己的瑜伽馆,只要鑫尘还完债,他们就能过个好年了。

如果把馆转让出去,学员们该怎么办?她们信任她,而她也答应会好好教授下去。可事到如今,也没其他办法,她可以跟过去一样到各家馆和健身房去代课,然后向她们承诺,一旦事情有了好转,她便会再次筹办工作室的。

第二天,卓卡在上完午课之后,第一时间拨通了苏翠萍的电话。半小时以后,她来到苏翠萍下榻的旅馆,向高个子女人说明了自己的来意。

“苏教练,你朋友多,我想请你帮我留心愿意接手工作室的人。”卓卡告诉苏翠萍,她急需一笔资金。

“哦?真打算转手了?”苏翠萍惊讶地看了她一眼,没有立即发表意见。她给她取来一杯热饮,让她暖暖手,随后重新偎在沙发上,给她算了一笔账:“房租、电器、瑜伽设备、年卡费用……”苏翠萍默默地算了一会儿,对她说,“我看总共加起来,也不会超过七万。这已经是满打满算的了。”

“那还不到我需要的五分之一。”卓卡以为希望又落空了。

“你的工作室才开,没有品牌影响和号召力,就算转让的时候你抹去那些零头,在短期内还不一定能找到愿意接手的人。老板我是认识一些,但现在做生意不比从前,大家会考虑投资和回报。就算能赚钱,人家还要看付出得值不值得。”苏翠萍瞄了眼愁眉不展的卓卡,又笑着对她说,“需要多少,我倒是可以借给你。在北京混的这几年,虽说我没发财,但这些钱应该还能拿出来的。”

“我不能……”卓卡万万也没想到,苏翠萍愿意帮这个忙。

“我相信你会言而有信,也相信你有偿还能力。”没等卓卡继续往下说,苏翠萍就打断了她,“不用给我立字据也不需要那些繁文缛节,我也不会问你要这笔钱有什么用……呵呵,先别忙着谢我,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卓卡没搭话,而是狐疑地看了她一眼,心想自己可不能卷入那些明争暗斗的事情之中。

“放心,不会让你为难的。”苏翠萍扫了她一眼,似乎看透了她的心思。她从搁在案头的文件夹里抽出一张铅字纸,递到卓卡跟前。

“是要我参赛吗?”卓卡看了看,发现这是一张参赛的资格表。

“卓卡,你是我见过的最优秀的学生,我一定要你替我去参加这次比赛!”苏翠萍笑对她说。

“这样就行了?”卓卡万万也没料到,苏翠萍要求的仅仅是这个。

“回头你拿回家好好看,好好填,还要做好准备工作,我可不想看到你第一轮就被淘汰出局。”

“我,不会让你失望的。”想到自己曾经拒绝过她的好意,卓卡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她。

“别肉麻,也别讲那些大道理了。你的总教练做事从来不会让自己吃亏,她真正惦记的,是比赛奖金!”苏翠萍用那双锐利的眼睛瞄了她一眼,嘴角的线条却变得柔和起来。

拿到资格表的当天晚上,卓卡做好一大桌饭菜,请鑫尘放开胃口大吃了一顿。饭吃到一半,鑫尘猛然醒悟过来,问她今天莫非碰到什么喜事。眼见鑫尘开口,卓卡才拿捏着分寸,一五一十地把自己见过苏翠萍,准备参赛以及借钱的事对他说了,并说先前之所以没告诉他,是怕他反对。

“卓卡呀,你一直叫我要对你坦诚相待,怎么事情放到你身上,就不同了呢?”鑫尘一脸苦笑地放下了筷子。

“你当然不能跟我享受同等待遇。第一,我是女孩;第二,我以为你跟那些俗气的男人不一样,不会因为自尊心跟女人计较。”卓卡抢先堵上他的嘴。见他不吭声,她又努努嘴巴,说,“如果你不同意,我会很不开心,我马上就把表格退回去。”

眼看卓卡真生气了,鑫尘也只得松了口,不过他也向卓卡提出了要求,那便是要她答应,将来这笔钱由他来还。卓卡看了他一眼,心想这样可以避免伤他自尊,也就答应了这个要求,而在她说服鑫尘之后,接下来便该向学员们交代了。

十二月中旬的那天清晨,卓卡把所有学员都召集到工作室里,向大家宣布她要参加瑜伽比赛的事。在此期间,她不能继续授课,也不能进行辅导,工作室会暂时歇业。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学员们之间引发了一场小小的骚动,就连一向尊敬她的女模也站了起来,用不大相信的口吻问她说:“老师,你真的要走,真的要丢下我们不管了吗?”卓卡看了眼大家失望的表情,用从容的声音鼓励她们说:“相信我,我对大家也是有感情的。如果没有你们的支持,工作室不可能走到今天,从教授你们的那天开始,我就看到了你们的进步,那对我来说,是莫大的快乐……可是,人总有分别的时候,而我的离开也是短暂的,我会在比赛结束后,再回到大家身边。”

“会很久吗?”女模扬起眉毛,又问了一句。

“如果海选没被淘汰,会一直进行到明年秋天。”卓卡微笑地看了她一眼,接着说,“如果大家有难处,现在不方便提的话,也可以私下里告诉我。明天我就会把办卡的钱补给大家,谢谢你们这段时间对我的支持和信任!”说到这里,卓卡向她们深深地鞠了一躬。

宣布完消息,从工作室出来,几个学员依然对她恋恋不舍,也有说请她一起吃团年饭的,也有说要再次把大家召集在一起,在这里拍照合影的。面对这一张张熟悉而亲切的脸,卓卡只觉得既欣慰又难过,从前在一起的时候她并没感觉到她们之间的友谊如此深厚,临到别离了,以往在一起的日子却一幕接一幕地浮现眼帘,弥足珍贵。

第二天上午,卓卡准备给大家办理退款手续的时候,有三十多位学员来到了她的工作室。虽是冬季,但每个人都把自己打扮得齐齐整整,她们把卓卡簇拥到中间,接连拍摄了好几张照片。拍完照,卓卡回到屋内,准备退款,可没等她掏出钱,女模就拉住她的手,说:“我们不是因为退钱才来的。”

“莫非今天把人凑得这样齐,是要请我吃团年饭?”她想在临行之前,还是该多说些开心的事情。

“老师,你还有心思开玩笑,我们是认真的。”女模说着话,回头看了一眼挤在一起的朋友们,又对卓卡说,“是我打电话把大家召集在一起的。我们都商量好了,大家都不愿意看着你把工作室还给房东。”

“可是,我已经没多少时间给你们代课了啊。”卓卡有些为难地对她说。

“你误会了,是我笨,没说好。”女模轻轻地朝自己的脸上拍了一掌,接着说,“我们要留在这里,我们每个人都说好了要在这里等你……你不用担心没人教,我们会挑几个好的,轮流站在上面示范,如果你不答应,我们就录制你的教学光盘。听到你的声音,我们就知道该怎么做,就跟你在的时候一个样。”女模用期待的眼神看着她。

“可是,我是因为自己的原因才离开你们的啊。”想到自己是因为钱而参加比赛,卓卡不由得有些难过。

“我们相信你一定不是为了名利去参赛的,大家都清楚你不是那种人。卓卡老师,我们每个人都感受过你的关心和爱,虽然大家平时都没表达,但都看在眼里……我们知道自己再也找不到像你这样好的老师了,就像你说的,瑜伽不仅仅是体式,也不是那些云里雾里的教条和理论,你教给我们的东西,远远超过了那些。”

“我可以答应保留工作室。但该退的钱还是得退,你们也不希望我心有不安地去参赛吧。”卓卡动容地对她说。

“老师,你不能这样!我们每个人都觉得和你之间的感情跟职场上的不同,觉得你关心我们就像我们关心你一样,你不能在我们面前提到钱,现在不能,将来也不许……”说到这里,女模抬起布满青筋的手指,揉了揉自己红肿的眼睛,捂着嘴巴低声啜泣起来。先前还站在门口的学员们也在这一刻涌了进来,拉着她的胳膊,扶着她的肩膀,众口一词地请求她留下工作室,说她们已经把这里当成了家。

“老师,你不能赶我们走,我们会按时到这里来上课,会好好打扫清洁……”面对这些充满感情的话语,卓卡所能做的,便是一个劲地点头。泪水顺着她的鼻翼两侧滑落下来,室内干燥的空气也因此变得温暖而湿润,如若先前发生在鑫尘身上的事让她看到了金钱的现实作用,那么此时此刻的她却看到了它可爱的另一面。是啊,她不能以此来衡量她们之间的感情,一枚金色的硬币可以透析出人性的黑暗,也能在人们意想不到的某一刻,散发出真挚、迷人的光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