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窗外轻响着的悦耳动听的鸟鸣,揭开了一天的序幕。带着凉意的晨风撩动着如同碎玉琉璃般透彻的湖面,激起层层涟漪。

白千严皱了皱眉,感觉到些许凉意的他闭着眼,下意识朝热源挪去,手指却摸到了某个温热柔韧而手感极佳的物体。

是什么?还挺好闻的……

低血压的他迷糊地想着,那仿佛能吸附掌心的质感令他忍不住又摸了几把……

好滑……似乎有点不太对劲?

睁眼,一张冰雕般完美的容颜就依在他的枕边,距离近得可以看见对方睫毛落在脸颊上的微小阴影,略带透明质感的皮肤显出朦胧的美感,犹如最细腻的油画。

而这一切却在那双冰冷的双眼猝然睁开的瞬间,冻结。

咚!

白千严一惊,反射性地一退,结果整个人重心不稳地掉下床。

“……”凌一权慵懒地坐起来,拢了拢有些长的白色发丝,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而随着凌一权起床的动作,雪白的蚕丝被单缓缓地滑至他腰下,那紧致有力的腰腹展露着,让他看起来像危险却又禁欲的魔。

不打算理会僵硬到动都不敢动的白千严,凌一权很干脆地起身朝浴室走去,如行走在冰面上的雪豹。

这个人……穿上睡衣会死吗?!

白千严呆呆看了好久,直到对方关上浴室的玻璃门才反应过来,随即有些狼狈地从对方房间离开。

在同样洗了晨澡后,白千严一边擦着头发,一边询问走下楼逗弄球狐狸的凌一权:“早餐我们去公司吃吗?”

“在家里吃。”

“好,想吃什么?”

“有鸡蛋的。”

白千严有点想笑。

昔日的小孩虽已变成这般冷漠而俊美的青年,但某些地方依旧显得可爱。只是,他依旧语气沉稳地问:“鸡蛋面好吗?”

鸿宇专用的外景拍摄基地里,即便站在正午的太阳底下,拍摄组的工作人员也仍旧敬业地工作着,尤其是一群身穿古装铠甲的演员们,在满头大汗的情况下也一丝不苟地演绎着,脸上的细微表情因为巨大的金色反光板显得更生动立体。

其中一名饰演负伤官兵的演员猛地朝坡下滚去,身后除了跟着几个杀红了眼的士兵,还有两台在空中移动的高清摄像机,上面附带的麦克风的毛套在风中轻轻飘动。

战鼓响起,一位俊美无敌的白衣军帅翻跃而下,手中长矛一扫,数个敌人被齐齐掀翻,一连串优美而有力的动作让人完全察觉不出他腰上吊着威亚。紧接着,他动作利落地跨上一匹战马,平静又冰冷的目光扫视周围不敢动弹的敌军,仿若天生就是战场上所向无敌的战将。

“Cut!”

导演满意地叫停,接着,几个工作人员殷勤地上去侍候着,抓紧时间为下一幕做准备。

白千严一直在旁边目光发直地看着,几乎就入了戏,平静的面容下燃烧的是一个渴望演戏的灵魂。

饰演白衣军帅的是当红的新生代影帝——柏川。无论是他精湛的演技还是敬业的态度,一直以来都是白千严学习的目标。如今好不容易看到本人,又怎么能平静?

男人几乎就要不顾礼数地上前跟他讨教一番心得,想着或许能在演技上有什么新的突破。

“喂,你是谁?不是剧组的吧?”这时,一个身穿制服的工作人员走过来,态度不怎么友好地低喝道,“闲杂人员不得旁观不懂吗?走开走开!”

“……”白千严一僵,突如其来的现实像一根尖利的刺扎破了他的幻想。

他看了看忙碌的剧组,又看了看手拿文件的自己,突然清楚地意识到——自己跟他们,似乎已经变成了两个世界的人。

“抱歉。”沉声道了歉,白千严半垂的眼如同浓墨般黯沉。没有再停留,他拿着手里已经签好的文件转身就离开了这个剧组。

男人意识到,他之所以能出现在这里,并不是因为他是一个演员,而是他有几份文件需要剧组里的某个负责人签字而已。

同时他又意识到,自己现在的这份工作不知是有意安排还是巧合,让他能有更多机会靠近自己喜爱的事业,却永远都触摸不到。

这时,离刚才的拍摄点约三百米的一栋还在搭建的古风楼阁下,一对俊男美女正窃窃私语着。

赛斯特,这位19岁的国际顶尖男模,因本身拥有过人美貌而极其挑剔的他,此时此刻却并不打算拒绝眼前这个自动送上门、容貌尚算美丽的少女。

究其原因?自然是某个不识趣的男人将他的心情弄得实在有些糟糕,若再不找点乐子转换下心情,未免也太对不起自己了。

何况对方还是鸿宇股东的宝贝独生女,虽不及欧美的少女来得火辣,但至少干净得多,看起来也很可口。

“真的可以吗?晚上来别墅参加我的私人派对,我有点不敢相信……”以为会被拒绝的少女,粉嫩的脸蛋上一片动人的红润,激动得声音都有些变了。

其实前几天,她有两个条件比自己好的姐妹也约过赛斯特,但都被拒绝了,所以,对于自己的成功她感到相当意外跟羞涩。

“当然,这是我的荣幸,不过,你父母也在吗?”

“不不,他们都不在的,爸爸妈妈都出国办事了。别墅里只有我和一些朋友。”

“很好,看来很值得期待……”单手支撑着建筑用的架子,将少女困在自己怀中的赛斯特正想逗弄一下少女,头顶却传来啪嗒的崩裂声,紧接着断裂的脚手架跟一些建筑的钢材倾斜而下,如同狰狞的魔爪,带着末日的阴影般直直地砸向他们。

“小心!”脸色惨变的赛斯特猛地护住少女就往外扑!

这是在危机中保护弱者的男性本能。

随着建材啪啪地砸落地,一团团涌浪般的尘埃掀起,闭着眼颤抖的少女感到脚踝一阵钻心的痛,当场就疼得哭出声来。

“呜……”这时,护住她的赛斯特发出一声痛苦至极的呻吟,湿热的身子软软地滑向了一旁。少女听后先是一颤,浓烈的血腥味却让她根本不敢睁开眼。

她怕血,好怕好怕……

“叫救护车……”这时,赛斯特虚弱的声音再次传来,呼吸浑浊而混乱。

“救……救护……车?”可是吓傻了的少女只会呆呆地重复,眼睛依旧不敢睁开。

“手机……打120……”赛斯特的声音越来越虚弱。

“……”少女一颤,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身上,过了好半天,才可怜兮兮地哭着说:“我……我没带……可能放在车上了……也可能在办公室里,我……我要找找……”

“……”旁边的赛斯特没说话,似乎是憋的。过了一会儿,才咬牙道:“附近,叫人——”

“啊,对,叫人!”一个个的指示总算令少女一步步恢复了思路,可她才一睁眼想爬起来,却又整个人吓呆了。

只见刚才还完好无缺的赛斯特,此刻像个血人般凄惨地倒在地上。他的额头、后背,还有手臂上都有不同程度的创伤。尤其是左手臂,更是被利器切出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怎么……还不去……”见少女只是呆呆地看着他发愣,赛斯特被砸得有些混沌的脑子一时也懵了。

少女呆滞地看着他,全身抖得如同风中的枯叶,虽没受什么伤,但脸色却比赛斯特还惨白,半天才战战兢兢地道:“我……我见血,腿……腿软……”

“……”赛斯特绝望了,发觉只能自救的他转头看向自己几乎不能动弹的手臂。

血流得很快,一股一股地直往外冒。

深深吸了口气,他颤抖的手掌无力地解开自己的头巾,上面同样沾满了血跟灰尘。而后,几乎虚脱的他努力地抬起自己的手臂,用牙齿咬着头巾,勉强包住了伤口。

手臂这里出血的速度最快,可能伤到了动脉。而且,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还能明显地感觉到自己脉动的声音,就像心跳声在全身蔓延一般。

可等到赛斯特绑完手臂想要站起来时,却发现自己几乎没有了力气,头晕眩得几乎让他晕死过去。

他要死了吗?

赛斯特突然意识到这一可怕的事实……

他又看了一眼显得越来越害怕的少女,似乎就连这个女人也发现他快不行了,但她居然因为害怕血而无法帮他呼救……

正在这时,一个急速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赛斯特一愣,吃力地看向声音的来源。

竟然是那个跟他有矛盾的中国老男人……

“你还好吗?”白千严显然也被眼前坍塌的场面吓得够呛,尤其是血人般倒在地上的赛斯特更是凄惨得让人触目惊心。

“打120了吗?”他一边快速查看赛斯特的伤口,一边问旁边的少女。

“没……手机……没带……”

白千严看了少女一眼,瞬间就看出了她的“不在状态”,直接无视她,一边帮赛斯特解开包扎,一边耸起肩膀夹着手机跟120救护中心的接线专员求助:“对,全身大量失血,动脉破裂,情况很危急,地点在……”

快速报告伤患的状况跟出事地点后,白千严挂了电话,又重新帮赛斯特包扎了一次伤口,只是这次他是将头巾绑在赛斯特的伤口上方,同时沉声解释道:“动脉受伤出血时应该绑住伤口的上方,这样才能止血。”

就在刚才,他已经从赛斯特流血的状况判断出对方受伤的程度。

一般来说,动脉出血的伤口,血液流出来的状态是一股一股涌出来的,跟心跳的频率一致。而静脉出血则是毫无起伏地一直安静地流。

两种不同的出血伤口,包扎的位置也不同,动脉是包扎在伤口上方,而静脉是包扎在伤口下方,弄错的话只会加重伤势。

随后,白千严又脱下自己的外套,牢牢捂住他的伤口。

“我会……死吗……”平躺在地上的赛斯特死死地盯着白千严,有些嘶哑地问道。

在他逐渐模糊的视线中,唯一能看清的,就是这个守在他身边的男人。

正午的阳光把这人的每一根发丝都染成了炫目的暖橙色。他脸上的表情因为担忧而凝重,瞳孔很深,看向自己的时候,目光专注得让人莫名地安心。

“没事的,别睡着就好,救护车很快就来。”回答他的声音很沉稳,让他安心的同时,又莫名地令他升起一阵难受。

毕竟只是个19岁的孩子,在得到长辈的抚慰后,刚才的委屈就一股脑地涌出来了。

“好冷……”低低地呢喃了一句,赛斯特无意识地将头靠向白千严的大腿,苍白的脸上已经渗出了冷汗,呼吸很急促。

“再忍忍。”握住他的另一只手,白千严低声地安慰道,心里却有些担忧。流血太多了,救护车不能按时赶到的话,一旦造成失血性休克,情况就会变得极其糟糕。

这时,白千严听到身后有沉稳的脚步声传来,回头一看,一身白衣的凌一权走了过来,并不紧不慢地拨打电话:“李医生吗?马上到古楼这边来,有人受伤,大量失血。嗯,需要干净的纱布跟一些生理盐水处理伤口。”

挂了电话,凌一权走到两人的身边,静静地扫了一眼赛斯特,道:“他肩背的地方也在流血,用拇指摸到他锁骨的动脉,然后向后向下按压到肋骨上,这样能争取一点时间。”

“好。”白千严应了一声,连忙照做,果然血似乎流得缓了很多。

过了一会儿,李医生跟一群人跑了过来,一看到情况都惊讶不已,但没有全部围上来,而是留出空间给医生,其中,赛斯特的那位助理则担心得哭了出来。

“别害怕,也别睡着,我现在给你处理一下伤口以免感染,其他的要等救护车到才行。”李医生一边说着,一边动作麻利地用生理盐水帮他清理头部跟肩膀的伤口。

钢材多少都带着锈,到医院后也必须打预防破伤风的针。

赛斯特眯着眼睛,看了李医生一眼,又将头靠在了白千严的大腿上,其中一只手还死死抓着白千严的手腕。

凌一权在旁边安静地看着,脸上依旧没有丝毫表情。

又过了大约十分钟,救护车呼啸而至。咔的一声,车门打开,跑下来几个扛着担架的医护人员。大家七手八脚地将人抬上担架,但小小的意外发生了——赛斯特的意识已经很模糊,却死都不放开白千严的手腕。

最后白千严不得不跟着上了救护车。

凌一权一愣,竟走过去,似乎也想上车。但立刻被公司的人紧张地制止了:“凌董,你的会议才开到一半,大家都在等着你,这次的会议很重要,李医生跟去就行了。”开什么玩笑,堂堂音皇要是毫无准备就出现在公共场合,记者跟他的粉丝绝对会把医院附近堵得水泄不通!

最后,凌一权不得不看着白千严随救护车离开,脸色阴沉了下来。

深棕色与奶白色相间的主会议室里,宽大的电子显示屏上定格着这样一张精美的照片。

照片的拍摄地点是美国最繁华的纽约。

一个仿佛悬浮在空中的,如同半透明巨蛋的建筑物被数十盏冰蓝色的聚光灯朝上映照着。

它通体雪白,如同巨大的开裂的蛋壳。几道看似随意,但位置极考究的裂缝延伸出无数条状的光丝,仿若从蛋壳中溢出的神秘之光,有种神秘又大气的感觉。

实际上,照片中的建筑物并非真的悬浮在空中,而是运用了大量的光影折射技术以及巧妙的结构设计,使人产生一种仿佛悬浮在空中的错觉。

它还有一个古韵的名字——神迹。

这是纽约市最新建造,同时也是耗资最大的一个场馆,可同时容纳约八万观众。它也是凌一权首次全球个人演唱会的首场地点。

网络上的预售票早在三个月前就全部售空了,美国的官网更是被买不到票的歌迷无数次刷爆。

作为国际性的娱乐公司,鸿宇自然很重视这次全球巡演,需要规划的事情也很多,时间上安排得很紧凑,所以今天的会议非常重要,连纽约那边的几个负责人都赶了过来。

大家严阵以待。

但现在——整个会议室明明坐满了人,却死寂得瘆人。

除了凌一权身边那个正没心没肺地浏览微博、看漫画的端庄眼镜男,几乎所有的高层都严肃而沉默地看着自己的鼻端。

没有一个人说话,不敢说话。

原因,自然是主席位上面色阴沉得吓人的凌音皇。

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回到会议室后一句话都不说,眼神冰冷无比,让被他看着的人犹如身坠万年寒冰之中。

其中一个负责策划的年轻下属曾试图开口报告进度,却被他一个眼神吓得手中文件跌落当场,整个人寒毛倒竖起来。

十分钟过去了,沉默仿佛凝胶一样在会议室里蔓延,大家觉得很压抑的同时也很是莫名。

凌大老板虽然脾气怪异,却很少无缘无故摆脸色,而且从工作上来说,他相当地认真负责,该做的事情都会做好。

像这样不明原因地在重要会议上表现出异常,却是从未有过的。

正当所有人还在暗自纠结时,一直端坐着仿佛雕像般冷硬的凌一权突然动了。只见他掏出自己的纯白色手机,无声地按了一个号码,而后放在耳边等待接通。

一时间,现场的高层们虽然依旧目不斜视,但耳朵都极其八卦地竖着,包括端庄男。

“喂?”凌一权的声音平淡得听不出任何情绪,“你还在那?”

“……”由于会议室又大又安静,大家虽听不真切电话那头在说什么,却隐约能听出是一个稳重的男性。

“给你二十分钟,回不来就直接给我滚。”

“……”话音才落,电话里原本平和的男声似乎很是惊讶,语气焦急起来。

“我不接受任何理由。”语毕,凌一权挂了电话,继续雕像一样端坐着。

会议桌上的高层们偷偷地传递着小眼神,心里越发好奇了。

如此迫切地让一个人回来,莫非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吗?至少从现在的情况看来,这个人的出现重要过这次国际会议。

时间在沉默中流逝,大家的八卦心越悬越高,在过了9分30秒的时候,会议室的大门被一个气喘吁吁的成熟男人推开了。

“不好意思,打扰了——”

男人的头发有些凌乱,显然跑得非常的急,以至于刘海都被汗水打湿在额前。

过了好一会儿才勉强顺过气的男人看了看表,又看了看会议室里盯着他的三十双眼睛,最后才将视线望向最里面的凌一权,很认真地问:“凌董,请问是不是有什么很重要的事情需要吩咐?”

端坐在里面,双手支着下巴的凌一权淡淡地看了他片刻,才轻轻敲了敲自己的杯子:“茶。”

“……”

男人沉默了。

“……”

高层们更沉默了。

最后,男人点了点头,走过去拿起凌一权的杯子就去泡茶了。

“这种别扭的小孩子式的撒娇真让人受不了。”外形端庄的眼镜男忍不住极小声地嘀咕了一句。他分明看到凌一权进来时拿着的就是一个空杯子,当时还以为凌一权脑子抽了……

端庄男的声音很小,几乎是默念出来的,可对声音极其敏感的凌一权却一字不漏地听到了。

凌一权淡淡地瞥了一眼端庄男,语调毫无起伏地吐了几个字:“扣半年奖金。”

“……”

端庄男如遭雷劈,双眼直瞪瞪地看了凌一权半晌,却愣是说不出一句话。

因为这个中年男人,他又被扣奖金了——大叔你看起来那么不起眼,想不到却是这个死小孩的逆鳞啊!

过了一会儿,白千严端进来泡好的山楂茶,轻放在凌一权的面前:“请用。”

点了点头,熟悉的茶香让凌一权脸上的冷意散了一些,淡淡地吩咐:“这里没你的事了,出去吧。”

“……”在场的高层略带同情地看向男人,几乎跑断气地冲回来,还真就为了一杯茶啊!

白千严无语地看了凌一权一眼,没说什么就出去了。

而后令现场高层感到高兴的是,接下来的会议终于变得顺利了。凌大老板虽然依旧面无表情,但是那种刺人的冰冷却没有了,不仅极其高效地完成了会议议程以及相关合约的签署仪式,甚至还在合约谈判上狠狠压榨了一下纽约那边的负责人。

另一边,白色的走廊上,往回走向办公室的白千严不由得有些郁闷,自己是不是哪里又惹他不高兴了……

之前在医院时,被送急救室的赛斯特怎么都不肯放开他的手,搞得几个医生都过来帮忙。也是那时接到了凌一权的电话,对方根本不管他现场的情况,以及是否能打到车,最后害得他有一半路是跑回公司的。

不过还好自己的速度够快,竟还能抽出点时间换了套公司的制服,不然就那一身污血的模样,估计直接就被撵出去了。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到了下班时间,在白千严的提议下,凌一权专属的司机将车开到了附近一家最大的超市,白千严独自一个人进去采购了一番。

等他回来时,在车里看德文书的凌一权扫了一眼他的采购,最后指了指翠绿绿的青椒:“我不喜欢这个。”

“别挑食。”

白千严没理会他,一边整理东西一边叫司机开车。

凌一权沉默了,继续低头看书。

在某些事情上,当白千严偶尔强势起来时,凌一权总是无意识地选择默默接受。因此当晚上的餐桌上出现了一大盘青椒牛肉时,他也皱着眉默默地吃掉了。

这个似乎是一个潜意识的习惯,连他自己也没意识到的习惯。

晚饭过后,整理完厨房的白千严抱了个箱子来到了凌一权的书房里,里面装着一百五十张凌一权最新的个人唱片,都是需要他本人签名然后在纽约的演唱会上随机送给现场歌迷的。

不过在白千严看来,整整八万歌迷争这一百五十张唱片,实在是……

希望场面不会血腥。

“需要什么茶点吗?”将金色的签字笔递给凌一权,白千严低声询问。

凌一权坐在沙发上摇摇头,专心地低头签起名来。而吃饱喝足的球狐狸蔑视地看了一眼白千严后,又靠着凌一权继续打起盹来。

白千严站在一边默默地看着,脸上的表情很严肃,眼睛却像是憋着什么一般,微微地弯起来。

眼前的青年,拥有洁白得仿佛雪一样的发丝,如同人偶一般完美的脸蛋,尤其是握笔的手指,细长而光滑,仿若上好的羊脂玉,姿势更是标准得如同最完美的书写示范;但看看他的字……却像被狠狠折断的黄瓜,写得极其别扭。白千严虽早有心理准备,但现场看到这样对比鲜明的画面,还是被这种视觉冲击弄得有些顶不住,几次都想笑出声来。

当然,这种奇特的签名在喜欢音皇的歌迷们看来,绝对是呆萌、个性、脱俗的。

白千严绝对不会让别人知道除了一百五十张唱片,他还偷偷多放了一张打算自己私藏。

虽然觉得不太可能被发现,但白千严依旧在凌一权签名的期间,问了他一些难度比较大的问题想分散他的注意力。

而凌一权签名的速度不变,始终都不紧不慢,同时也简洁而准确地回答了白千严的问题,其中还包括匪夷所思的数学题、推理题。

二十分钟后,凌一权停下了笔,指了指第一百五十一张没签名的唱片道:“多了一张。”

你……

白千严只能微笑,微笑,然后抱走了一箱签完的唱片。

过了十分钟,他又敲开凌一权的书房,手里拿着那张没签名的唱片晃了晃:“打扰了,我刚刚仔细数了两遍,只有一百四十九张,所以这张还是麻烦你补签一下。”

“……”凌一权默默地瞥了白千严一眼,片刻后,才接过唱片又签了个名。

“反正是最后一张了,旁边画颗心吧。”目的达成的男人心情愉快得每个毛孔都舒爽起来,竟得寸进尺地提议。

“……”凌一权又默默瞥了白千严一眼,似乎深吸了一口气,居然真的画了上去。

“辛苦了。”白千严墨染般的双眸暗藏着笑意,在接过唱片的同时,无意中看到了凌一权桌上那靛蓝与霜白为基调的设计图,看样子应该是纽约演唱会的场景概念跟服装设计。

好奇之下不禁又多看了两眼,心里为这些完美设计赞叹的同时,却又不由得露出些许遗憾的神情。

“怎么?”凌一权觉察到了男人的异样,问。

“没有,我只是在想,要是多点中国元素……”这些设计虽然都很漂亮,但几乎都是国际化的现代风,其中夹杂着西方玄幻的元素。整个设计的概念虽然无论是场景还是服装都相当大气奢华,可却缺少了一些真正能震撼他的感觉。“呵呵……我只是按我个人的喜好随意说说而已,请不要在意,这些设计很棒,很让人期待。”

他有些后悔自己的多嘴。

演唱会很早以前就开始策划了,很多东西都早已制作完成,风格也基本确认了,这个时候还因为个人喜好随意地发表意见未免太不合适。

顿了顿,白千严又道:“晚上还要工作到很晚吧?我给你做一些夜宵。”说完,白千严就拿着唱片出去了,而凌一权则将视线转向了桌面上的设计图。

原本假寐的球狐狸一听到“夜宵”两个字就像过电一般猛地跳起来,咻的一声,朝白千严冲去,瞬间就死死咬住了对方的裤脚。

“小家伙,别闹,你要减肥了。”白千严站在走廊上,低头无奈地看着它。这两天相处下来,他也算是了解这只狐狸了,平常骄傲得像个公主,遇到吃的就像只公猪。

“嗷嗷!”

球狐狸不满地哼哼,圆滚滚的眼睛坚定地直视他,而后竟将自己的屁屁压到白千严的拖鞋上,四肢并用地抱紧他的小腿。

白千严甩了甩腿,竟然甩不掉,最后不得不妥协地拖着球狐狸一步步地挪向厨房。

十分钟后,白千严将一碗香气四溢的海鲜粥放到了凌一权的面前,而球狐狸则满意地吃着它的肉排。

“那个……”

白千严看着乖乖吃夜宵的凌一权,犹豫了一会儿,有些踌躇地看着他道:“我的床,买了吗?”

凌一权没有马上回答,而是安静地将粥一口口地喝完,又喝了一口茶,用纸巾将嘴擦干净后才缓缓地道:“订了。”

“嗯,那大概什么时候送到?”

“两个月后。”

“……”

“意大利手工制作的,所以慢点。”似乎也觉察到了白千严的纠结,凌一权难得解释了一句。

“……”白千严沉默了片刻,尽量露出毫无破绽的微笑,道:“其实我可以睡书房的。”

凌一权没说话,只是淡淡地看向了球狐狸,后者瞬间毛发倒竖,龇牙咧嘴地朝白千严低鸣着——显然除了客厅的沙发,书房的这张也是它的。

最后的结果,白千严依旧要跟凌一权睡一张床。

洗好了澡,白千严无言地看向了靠坐在床上看小说的白发青年。

凌一权的神态一如既往的沉静,淡粉色的唇微微抿着,半垂着的睫毛浓密如翼,就像一个漂亮的冰娃娃,笔直的长腿懒懒地交叠着,全身上下只在腰间盖着雪白的被单。

一想到早上是在这个人怀里醒过来的,白千严就觉得心有点乱。

男人尽可能平静地走过去,刚保持着最大的距离在床的右边谨慎地躺下,青年就无声地合上了书本,毫无波澜的墨绿色双眼朝他看了过来。

他没有说话,漂亮的脸蛋在橘黄色的灯光下精致得有些虚幻,却散发着一种莫名的危险气息。

白千严紧张了,表面上却还是很平静,低声道:“要睡了吗?”

白发青年点点头,将书本置于靛蓝色的床头柜上,关上了台灯。

顿时,幽暗的黑包裹了整个房间,除了落地窗那里微微透进来的银色月光,什么都看不真切。

白千严再度往床边挪了挪身子,心里松了口气。

正在这时,身边的青年忽然动了,只听到被单传来轻微的摩擦声,白千严还在疑惑,随即就感到身旁的人朝他身上俯压过来,一股独属于青年的淡淡冷香在鼻尖弥漫。

“怎……怎么了?”

白千严吓得整个人都僵了,尤其是青年那如丝绸般冰滑的皮肤碰触到他的时候。

“你睡相太差,不这样你会踢人。”黑暗中的青年淡淡回了一句,修长的手搂住白千严的腰将其往床中间拖,在确认自己能完全压制住男人后,才懒懒地将头部贴在他的颈窝上,有些疲惫地合了眼。

“……”

白千严是不知道自己睡相的,更不知道自己在情绪不稳或者压力很大时,睡姿会“极其奔放”。凌一权昨晚被他踹下床,腰侧现在都还是紫的。

“我还是睡书房吧,将球狐狸锁在外面就可以了。”白千严安静了片刻后,声音有些沙哑地提议,随即就要起身。

“别吵……我很困。”伸手将他再度按倒,青年因睡意而柔软的声音有种说不出的性感,但仍明显地夹杂着不悦的冷意,而后他干脆将一条腿搁在了白千严的双腿间,让其再也无法动弹。

如果要这样,你好歹穿件睡衣啊——白千严无语地望着天花板,几乎要流下海带泪了。

黑暗让人变得异常敏感,青年平静的呼吸在白千严的皮肤上轻轻吹拂着,如同羽毛一般,撩得白千严的血液一直狂奔。

过了一会儿,白千严以为青年已经睡着了,青年却忽然幽幽地说了一句话,湿润的嘴唇不经意地轻轻碰到了白千严的锁骨:“你心跳很快。”

“……”白千严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是想着:这种情况加这样的体温,这觉简直没办法睡了……

这天下午,凌一权在公司有一个极其重要的会议要开,很可能晚上都无法回来,于是先让司机将白千严送回了家,让他给球狐狸准备吃的。

而就在男人将一盘热腾腾的牛肉递给不断在地上翻滚想要吃肉的球狐狸,然后打算回公司看看凌一权时,却接到了一个陌生的电话。

“你好,请问是白千严先生吗?”来电的是一个声音甜美的女性。

“我是,请问你是?”

“很抱歉打扰您,我是赛斯特先生的助理栗莎,由于赛斯特的状态不太好,所以很希望您能到医院看望一下他。”

白千严皱了一下眉,他不算个迟钝的人,从凌一权的态度可以明显地看出,他不希望看到自己再跟赛斯特有什么接触,虽然原因他并不确定。

顿了一会儿,他才道:“很抱歉,我并没有时间。”

“他不吃任何东西,我真的很担心。”

“输着液,他死不了。”在某些方面,白千严可以说是一个相当冷漠的人,除了对凌一权。

栗莎可能被白千严冷漠的态度弄得有些发懵,一下说不出话来,要知道以赛斯特这种男女通杀的魅力,还没有人如此直接地表示过排斥。但她依旧劝道:“我知道这样很麻烦您,但请看在他一个人在异国却遭遇了这样的事情的分上,去医院看看他吧,哪怕就一次……”

白千严低头看了看正在啃肉的球狐狸,刚想拒绝,却听电话那头又道:“我的车已经在楼下等您了,请您一定帮这个忙,拜托了。”

白千严沉默了片刻,走到窗户边看了一下,果然看到了一辆黑色的轿车正停在楼下,随后从车中走出来一个年轻的女性,笑着朝他招了招手,正是赛斯特的助理栗莎。而从那家医院开到这里,需要近两个小时的车程。

“……”

两个小时后,白千严跟栗莎抵达了赛斯特所在的那家市人民医院,迎面而来的消毒水味让白千严无意识地皱了皱眉。

正在这时,栗莎接到了一个紧急电话,电话的那头要求她立刻赶回公司处理一些事情。最后栗莎只能很抱歉地让白千严自己去六楼的619病房看望赛斯特。

男人很快来到了特殊住院部的六楼,这里皆是特级的单人病房,每一间都配有24小时轮流看护的四个护士,而赛斯特的病房门口还守着两个穿黑西装的黑人保镖。

说明了来意,白千严很快被批准进入病房。

病房里很安静,可当看清楚里面的状况时,白千严却整个僵住了,阵阵凉意直往他的毛孔灌入。只见洁白的病床上,身材高挑的赛斯特正安静地平躺在那里,脸上盖着一块毫无生气的白布……

“……”白千严僵硬地抿着唇,静静地看了片刻,忽然走过去一把扯掉赛斯特脸上的白布,一张俊美的脸蛋瞬间就出现在了他眼前,睁着眼的。

“这样有意思吗?”不悦地皱着眉,白千严沉声质问。

“你来了?”脸色苍白的赛斯特惊喜地看着白千严,吃力地想要坐起来,却发现根本办不到,只好有些无辜地回答道,“光线太亮了,我睡不着……”

“你可以关灯。”

“这样的话,你不是会以为我已经休息了然后直接离开吗?”说着,某名模的语气居然带上了些许委屈,还小心地扯了扯白千严的衣角,“我肚子好饿……”

白千严无语地瞥了他一眼,赛斯特的态度变化实在太大,他有些不能适应。他将带来的瘦肉粥拿出来,用小碗装上:“只有粥。”

“是你做的吧?好香。”赛斯特闻了闻,很高兴地说道,仿佛大型犬般尾巴都摇了起来。

“不,在路口随便买的。”白千严坐在床边一边随意地答道,一边帮他按下了床铺的升降按钮。除了白发的那只,他还没有那种空闲帮人煮吃的。

赛斯特委屈地瞅着白千严,没有说什么,似乎只要是白千严拿来的东西,他都无法拒绝的模样,所以低头老实地喝了起来,并发表评论:“好难吃。”

“喝光。”

“你为什么不自己做吃的给我呢?”抿了抿唇,委屈地喝光了粥的赛斯特小声地问。

“我们不熟吧?”白千严感到莫名,被扣工资的事情,他还记恨着。

“一个人在医院,没有朋友,很压抑……”超模低着头,长长的睫毛微微颤抖着,如同被主人嫌弃的牧羊犬。而此时,门外一个拿着慰问品却被保镖们拒绝探视的异国美女很失望地离开了,这已经是今天的第十个了。

“那个时候,我以为自己死定了……多亏了你出现,真的谢谢你……之前的冒犯,也很对不起,希望你能原谅我……”

“都是小事情,不过,你说这些的时候,别这样搂着人行吗?”白千严面无表情地盯着腰间的某只大手,淡淡地道。

“别这样小气……你身上的味道好好闻。”将头偎向白千严的颈窝,赛斯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已经被消毒水味折腾了许久的他仿佛瞬间得到放松般变得懒洋洋起来,“就一下下……”

“我要回去了。”

“你才来了不到半个小时……再陪我说一会儿话。”

“你好烦。”

“明天我可以吃鳕鱼饭吗?加辣的。”

“我没说要来。”

“不然牛肉咖喱饭也行,汤的话想要蘑菇炖汤。”

“……”

又被折腾了近二十分钟的白千严最后才头大如斗地从医院出来。

等他坐车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晚上十一点了。

雪白的别墅在黑夜中显得更为冰冷。

从窗户透出灯光。权权已经回来了吗?

带着这个想法,白千严莫名地紧张起来,很快就进了屋子。

才一开门,就看到凌一权面无表情地站在玄关处盯着他。

“你回来了?吃过了吗?”心里微微一紧,白千严温和地问。

“去哪了?”

“……”白千严顿了顿,正想着怎么说,面若寒霜的凌一权却先一步失去耐心地将他按到了墙上,同时身子也压了上去,把男人困在了墙与他的臂弯之间。

白千严石化了,呆愣地看着凌一权低着头在自己耳边细细地闻着。

消毒水的味道。

“你去医院看他了。”低沉而肯定的语气,说完凌一权后退了一步,眼神冷得吓人。

“他不太舒服,所以我……”白千严心口一闷,试图解释什么,凌一权却头也不回地转身走了。

无声的压抑在这栋别墅里蔓延。

这一夜,两个人虽然仍旧睡在唯一的一张床上,却隔了很远。

而白千严,失眠了。

周末,清晨才下过阵雨的空气中吹拂着丝丝凉风,驱散着夏日的酷热。

刚过八点,凌一权便打电话叫来了司机载他出门,似乎有什么事情,但没有让白千严跟随,甚至连他准备的早餐都没有看一眼。

棉花球般滚圆的小狐狸用小爪子哀怨地挠着门,低低哽咽着,想跟主人撒娇的它不明白,为什么最近主人都好冷淡,都不抱它、摸它了。

而独自一个人留在家里的白千严则有些走神地擦着桌子,似乎在想些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在想。

虽然凌一权的性子本身就很冷,可他还是明显地感觉到了一种无法言喻的疏远,这两天凌一权甚至不让他去公司,只允许他在家里待着。

如果说原因是因为他去看望赛斯特而遭到厌恶,又感觉不太对,似乎还有些其他的什么,却无从得知。

正当白千严用吸尘器打扫客厅的时候,门铃响了。关掉吸尘器的他有些疑惑地来到玄关,通过门边的显示器看到了前院大门外的画面。

只见一个长相甜美的少女正朝镜头招着手,阳光下的笑容有种不容亵渎的纯真。

白千严愣愣地看着,片刻后才默默按下了允许进入的按钮。

虽然只有一面之缘,但他却清楚地记下了女孩的样子,在那家酒店的走廊外,凌一权的身边。

不一会儿,女孩穿过庭院来到别墅大门前,一身暖橙色长裙的她有些惊讶地看着为她开门的陌生男人,片刻后才微一躬身,微笑颔首地问候道:“叔叔您好,我叫浅昕,是来找权的。”

“你好,我姓白,是他的助理,请进。”白千严微笑,让开身让女孩进入屋内。

“谢谢白叔叔。”女孩得体地笑了笑,金色的卷发侧编成一束,自然地搭在肩膀上,相当俏丽。她并不怕生,很自然地在玄关处换了一双干净的白色拖鞋后才进到屋内,却没有见到想见的人,略微疑惑起来:“请问权他人呢?”

“他有事出去了,可能要晚点才回来。”白千严从冰箱里拿出新鲜的果汁,倒了一杯放在玻璃桌上给她,“芒果汁可以吗?”

“可以的,谢谢。”浅昕微笑着,心里却渐渐地涌上一种奇怪的感觉。在她的记忆中,权几乎没有让别人在这间屋子里待过,可是眼前这个人居然穿着一套家居便服,似乎是住在这里的样子,这让她有些无法接受。忽然,浅昕的视线凝固在白千严的脸上,过了半晌才疑惑地道:“不好意思,请问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呢?总觉得您很面熟……”

白千严还没有说话,大厅的门开了,一身白衣的凌一权回来了,似乎有些疲惫。

“白白权!你去哪里了!!”下一刻,仿佛浑身都被粉色泡沫包裹住的少女朝凌一权扑了过去,紧紧抱住了对方紧实的腰。

因为考试而被关在家里好些天的她早已被思念煎熬得不行,以至于过了好一会儿才从凌一权僵硬的身体反应想起对方并不喜别人如此亲近,即便是身为他女友的自己。

“啊,抱歉抱歉,我太激动了。”她带着歉意地放开手,有些脸红地看着他,心脏因为窃喜而怦怦直跳,因为这一次,凌一权竟没有像以前那样马上推开她……

她一直都知道,凌一权因为小时候的某些经历,对他人的碰触有着相当程度的排斥和厌恶。

早期的时候,更是由于严重的自闭症而被带到国外接受深度治疗。可能因为她从小就跟凌一权一起长大,所以他对自己并没有那么排斥,但也亲近不到哪里去。可对于这个自己早已认定的人,她有足够的耐心,也有足够的自信让他慢慢接受自己,只接受自己。

而此刻,她似乎做到了一半……

已经没有比这个更让人高兴的事情了。

怀着些许不安,她鼓足勇气望着高出自己大半个头的凌一权,小心翼翼地柔声道:“权,我可以……再抱你一下吗?”趁这个机会,她想让对方再习惯自己的亲近一些。

凌一权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暗沉的眼眸让人无法读懂里面的任何信息。

这仿佛默许的态度让浅昕微微有些羞涩,微微皱了皱翘挺的小鼻子,而后故作不在乎,却极为小心地再度伸手抱住了他——轻柔得仿佛怕惊扰了什么。

真的没有被推开——这个事实让她瞬间有些鼻子发酸,想着自己那么多年以来的努力似乎总算得到了回应,她忍不住将头埋入了对方的怀中,深深呼吸着此刻只属于她一个人的气息。

白千严在大厅的另一边默默看着,淡色的唇瓣或许是因为光线的关系,竟透出一份惨白,而后他很自觉地回避了。

只是他不知道,在他转身的时候,有一道淡淡的视线锁住了他。

一个小时后,最近厨艺精进不少的白千严为餐桌上的情侣端来了美味而丰盛的午餐,另外还有球狐狸的肉食,炖得又香又软,吃得球狐狸看白千严的眼神都柔和了不少。

心情显得非常好的浅昕先喝了一口果汁,很真诚地称赞了一下菜色,然后才有些疑惑地看向那个为他们忙碌了一个中午,却似乎不打算跟他们一起进餐的男人:“白叔叔,您不跟我们一起吃吗?”

“我已经吃过了,你们慢慢吃,我先去洗衣服了。”白千严温和地微笑着,面不改色地撒了谎。

他连早餐都没有吃。

“您太客气了。”浅昕有些羞涩地笑着,目送白千严走开后,很快又将注意力转到了身旁异常沉默的凌一权身上。她先是体贴地为他淋了蜜汁在牛排上,然后又指了指对方盘中一块特别漂亮的肉,眨了眨眼,道:“权,你的这块牛排看起来特别美味的样子,可以给我吗?”

浅昕后来还说了什么白千严已经听不到了,因为他已经转身上了楼。

而大口将肉吃完的球狐狸似乎相较于白千严更不喜欢浅昕,居然跟着白千严的脚后跟也上楼了。

嗯,它只是想让男人给自己洗澡,因为它发现,这个男人虽然很讨厌,却能把它伺候得很舒服。至于下面的那个少女,球狐狸却没有理会的意思,就算是咬人,它也是有选择的。

可等它迈着小短腿跟上男人时,却发现男人正孤独地站在阳台边,望着远处发呆。

它歪着头看了他半天,忍不住用嘴巴咬住他的裤脚拽了几下,却依旧换不来任何反应。仿佛在这个时刻,男人已经完全沉浸在自己世界中,对外面的事情一无所知。

它不喜欢这个男人这样……

很不喜欢……

午饭过后,因为时差而有些脑袋发晕的浅昕犹豫了好一会儿,才有些忐忑地拉了拉凌一权的袖子:“权,我头有点晕,能在你的房间休息一会儿吗?”

凌一权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在看到浅昕明显有些发青的脸色后才缓缓地点了点头。

虽然这栋别墅里没有其他客房,他在心理上也极度无法接受外人睡自己的床,不过基本的风度他还是有的,只是过后被单要换了。

得到允许的浅昕很雀跃地去洗了个澡,然后在房间里好奇地转了一圈,最后偷偷套了件凌一权的白衬衣钻进了被子里。

好好闻啊……盖上被子的瞬间,浅昕满足地勾起了嘴角,粉嫩的脸蛋红红的,却发现自己根本没有睡意。

蹭了蹭满是凌一权气息的枕头,她不由得开始胡思乱想起来。

凌一权有午睡的习惯,这点她是很清楚的,而这栋别墅里没有安排客房,那么……他会来跟自己一起午睡吧?

天啊天啊,心脏跳得快要不行了啊……

而在楼下的书房里,凌一权却已经在黑色的沙发上睡着了,仿佛一只假寐的雪色波斯猫,慵懒而优美,修长的双腿交叠着,胸口还放着一本摊开的英文资料书。

白千严正准备进来打扫书房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

窗外阵阵清凉的微风吹入,半透明的奶白色窗帘波浪般起伏着。

随着几片粉色的花瓣缓缓地飘落室内,时间在这安静的一刻仿佛缓慢了下来。

弯腰轻柔地为白发青年盖上了毛毯,白千严无声地在对方身边蹲下,静静地看着那张因为睡着而显得有些温柔的容颜。

周围很静,只偶尔从窗外传来树木被风吹动的沙沙声,以至于白千严有一种错觉,仿佛在这个世界上,除了他跟眼前的青年,就再也没有其他人。

恍惚中,白千严有些失神地朝青年略微凑近了一些,修长的手指隔着些许距离缓缓顺着凌一权精致的五官描绘着。

飞扬入鬓的眉,浓密的睫毛,挺翘的鼻梁,以及——樱花般惑人的淡唇。

如同被蛊惑一般,他单臂撑在青年的旁边,低着头渐渐拉近了两人的距离——却在即将碰到对方的瞬间,被一种称之为理智的东西刺疼胸口,惊醒般霍然拉开了距离。

自己在干什么?!

白千严僵硬地站起来,脸上更是出现自惭形秽的苍白。

这时,身后突然有种异样的寒意传来,男人转头朝门口看去,见只着一件雪白衬衣的浅昕捂住嘴,震惊的双眼发红地瞪着他。

骤然间,一种绝望的冰凉由四肢渗入骨髓,令他的整个心脏都发麻起来。

无声地拉开玻璃门,来到二楼阳台的白千严面色发白地看向围栏处背对着自己的浅昕,对方没有说话,但从肩膀的起伏可以看出她的呼吸正因为剧烈的情绪波动而失控着。

垂着眼看了看自己的脚,白千严缓缓地朝浅昕靠近,发干的唇张了张,好一会儿后,脑中一片混乱的他勉强吐出三个字:“对不起……”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更不知道能解释什么……

刚才的一幕,已经明显地说明了很多问题,他的任何说辞都是苍白的狡辩……

啪!

一巴掌重重扇在他脸上,力道大得几乎将他整张脸都打歪了,显然浅昕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恶心的家伙!”浅昕因愤怒而扭曲的俏脸微微有些发红,嘴唇更是气得直打哆嗦,“亏权那么信任你!你却想对他做出这种肮脏的事情!”

白千严垂着眼,不避不躲地默默承受着,嘴里隐隐有些腥甜的味道蔓延开来。

“你明明知道权最无法忍受的就是这种窥视,而你,却利用他对你的信任存有这般龌龊心思!这个世界上没有比你更恶心更下流的人了!他是瞎了眼才接受你进入他的空间……”说到后面,女孩连眼泪都掉下来了,无尽的心疼跟愤怒让她深深地为凌一权感到不值。

凌一权有多防备外人她从来都知道,也很清楚。当她看到白千严出现在凌一权的别墅时,除了偷偷地羡慕外,更多的是欣喜。她不希望凌一权就这样孤僻下去,他需要更多的朋友。可这个人,他怎么能够这样……

“对不起……”白千严声音低沉地道歉,垂下的指尖轻微颤抖着,“以后再也不会了……”

“没有以后!!”浅昕尖锐地打断他,“永远都没有以后!!”深深呼吸了一口气,女孩目光如冰刃般直刺向白千严。

顿了顿,她才压低声音怒道:“这件事情,我会暂时替你保密,因为我不想他知道自己的身边竟然有那么恶心的存在。但是你要立刻给我搬出这里,离他越远越好!听到没有!!”

“……”白千严整个人都僵住了,暗夜般幽黑的瞳眸有些发灰。

搬出这里?

在听到这个判决的瞬间,他的心脏仿佛被冰冻了一般,几乎整个都停止了跳动。

眼看浅昕要走开,情急之下他一把抓住了对方的手臂,声音变得沙哑:“请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改……”

“放手!”浅昕沉哼一声,似乎并不想惊动凌一权,声音压得很低。

见白千严没有立刻放手,浅昕顿时气得用力甩开了他的手,力道有些过大,以至于套在身上的白衬衣被拉开了领口,露出了雪白细腻的皮肤以及隐约的淡蓝色内衣。

不想再多说什么,她一边整理着衣服一边径直朝阳台的门走去,却意外撞到了正要到阳台的凌一权。

“……”凌一权冰冷的目光先是扫了一眼脸上有巴掌印的白千严,又扫了一眼正在整理衣服、双眼湿红的女友,沉默了片刻,才冷冷地开口,“你们在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