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张平连续找了贾作章几日,贾作章避而不见,连他的电话也不接。张平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生心血,付之东流,谁遇上不急?估计他想死的心都有。他找不到贾作章,但能找到房峰和我,因为我们是他的法律顾问,他几乎每天来一次房峰的办公室。他拿着和贾作章签订的《股权转让合同》《补充合同》及银行的转账凭据、收条等一堆资料,问合同有什么问题?能否和贾作章打官司要回股权?房峰这几年把精力放在社会活动与案源的开拓上,业务钻研得少。那些合同设计很复杂,他实在看不出有什么问题。股权转让、赎回期、转让后公司的管理与收益、印章使用规定、违约责任等,几份合同加起来有六十多页,读一遍也得费很长的时间,更不要说透过条款发现本质。他问我有什么看法。那合同原是我起草的,我知道其中的每一个细节。我装作看了下,说:“我没仔细研究,好像没什么问题!”合同起草好后,我又听从贾作章的意见,把借款人的名字由他换成其表兄李少海。张平说李少海其实只是公司中一名普通员工。公司的对外交往、合同签订时都是李少海出现,实际的策划操作都是贾作章。合同的一大特征是相对性。这样做的好处是,一旦有什么问题,都是李少海所为,与他没有关系。即使向法院或仲裁主张权利,只能向李少海提出,而与贾作章没有关系。这些外人认为无关大碍的事,在我们法律人看来无疑又增加了一重深深障碍。

面对无法胜算的合同,张平找到房峰,想通过房峰与贾作章谈一下,转让费、违约金他都愿意做让步,以换取贾作章把他的股权转回来。贾作章钱在手,有关天世海贸易公司的公章、财务章、房屋产权证、土地证等资料都在他手上。他早已召开了所谓股东会,完成公司变更登记,现在公司名义上已经完全被他控制。

那天,房峰叫我去了他的办公室,张平也在。他说让我和贾作章谈一下,转达张平的意思。我心想,贾作章绝对不会答应张平的条件,整个事件的过程我了如指掌,合同文本也是我起草的。他的目的就是把张平所有的财产占为己有,怎么会接受张平提出的条件呢?

我说:“贾作章的为人你是知道的,张总提出的条件他肯定不会答应,现在看来,一开始他就是冲着公司财产去的,而不是谋取高额利息,不达目的,不会罢休。”

房峰说:“先找他谈谈再说。”

我真想说,你们太天真了,这是与虎谋皮!已经吃进嘴里的肉,贾作章会吐出来?心里这么想,但又不能拒绝,我就说:“张平找不到他,他也不一定见我,原来的那个电话也打不通,只能试试看。”

我对房峰的回答为假,贾作章的电话打不通却是真。他现在很谨慎,轻易不打给我的专用手机,与我联系也用其他号码。他早不在原来的地方住,总是变换居住的地方,对公司也是电话遥控,谁也不知道他在哪里。

我当着房峰的面打了一个电话,贾作章果然没接,但我知道他会给我用其他号码回过来。过了一会,他的电话果然来了,他先问我在哪里,我说我在房主任的办公室。我把张平的意思给他讲了。贾作章对张平的提议嗤之以鼻,不要说那些条件,他根本不和张平谈。“是张平违约在先,一切按合同执行。”说完就挂了电话。

听了贾作章的话,张平“腾”地一下从沙发上站起来。“借了他两百七十万元,还了四百二十三万元,难道还要霸占那一千多万破产财产和天世海贸易?妈的,休想,老子劈了他。”说完也不和我们打招呼,怒气冲冲地出了门。

看着张平远去的背影,我极度不安。我对他的遭遇充满同情,谁说这里面没有我的原因呢?但张平的失望与愤怒又让我有些后怕,我能预见到法律上的后果,却预料不到法律之外的后果,说不定张平真的会找人把贾作章干了。法律上张平不一定赢,但正义绝对在他一边!按我原来的想法,从永庆玻璃上拿一部分就足矣,从没想着占有天世海贸易,贾作章太贪心了!想到这,我不禁长叹一声。

房峰说张平对我们很有意见,说破产是个馊主意,也怀疑我与贾作章的关系。我说,妈的,成王败寇,当初是他想逃避江苏公司的债务,又要把公司大包袱甩了,才破产,结果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我们有什么错?破产还帮他赚了钱呢!是他和贾作章签订的借款合同,天世海贸易追不回与我们有什么关系?

房峰说:“保持和贾作章的距离,学会保护自己。”

房峰的话让我很温暖,或许我们除了钱,应该还有其他的东西,可早已被我们忘记了。

突然,黄丽敲门进来:“主任,有人找李律师。”

我一看是张美丽。他们的案子在张军上访后,由省高院下达了中止执行的裁定,再审。一年多没有消息,现在是胜诉了?签订了拆迁协议?

我问:“胜了?”

张美丽说:“胜了,温平也在下面,我们一起谈吧。”

我忘了温平是残疾人,他的轮椅上不来。我跟着张美丽来到楼下,温平从轮椅后面拿出一个小马扎,让我坐在他对面,然后一脸苦笑,把一份折得皱巴巴的判决书递给我。

“胜了,李律师,我们胜了,可房子被拆了,拆迁补偿也没有给我们。”

“那是为什么?”

“二号收到了省高院维持原判的裁定,三号晚上,我家里突然来了五六个陌生人,堵着门,不让我们出去,我被压在地上,她被按在沙发上,一夜之间,房子就被拆了。”

“协议是和谁签订的?”

“张军!”

“不对,房子是我们的,有三级法院的判决和裁定,应该和我们签订协议!”

“是,可是他们说,他们只与持有产权证的人签订协议。”

中止执行的裁定下达后,房子的土地与产权证一直没有过户到温平和张美丽名下,想到这里我明白了。

“高啊!这后面一定有高人。他们和你们或张军任何一方达成协议都有其道理,一方是房子的真正主人,一方持有房产证与土地证。二号晚张军收到裁定,一看败诉,没有希望,迅速以较低的价与村里达成拆迁协议,把钱拿到手,三号房子就拆了。”

“李律师你分析得很对,整个过程就这样,下一步我们怎么办?”

“下一步,当然是和村里打官司,房子本来是我们的,那样就麻烦了。难道村里没有和你们谈过补偿协议?”

“是和我们谈了,可他要价太高。这不,打三年官司,什么也没得到。”张美丽抢先说。

原来二审判决书下达后,村里就开始与温平张美丽谈拆迁的事,因为从法律上来说,他们才是房子真正的主人。可那时温平的想法变了,他们的要价从九百万一路攀升到一千六百万元,比张军当时的一千万还高。村里不答应了,于是当省高院的裁定下达后,张军提出一个较低的价格,村里很快与其达成拆迁协议,并拆了房子。

温平说他们不知道村里与张军以多少价达成协议。我想那个数字绝对比一千六百万低,甚至比一千万还低!

当初,打官司和张军争房子时,他们的期望很低,谁知道后来的胃口那么大呢?人啊,为什么都这么贪心呢!当然,要多要少,他们都有权,因为房子是他们的。村里绝不能绕开他们与张军达成协议。他们来找我,自然是想打官司,可是我已经没有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