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永庆玻璃的厂房和土地拍出了四千一百万元的高价,超出了每个人的预想。那一年,虽然国家和地方的调控政策不断出台,但房价并没有降下来。青城第一个地王也在那时出现,每平米高达一万六。人们不知道房价会涨到多少。永庆的厂房和土地在拍卖前就被几家公司盯上了,最后被一家央企拿下,虽然地段不是很好,但是拍出的价格仍然很高。市财政直接扣走了百分之二十的税,说是补交的土地出让金。剩下的三千万元多一点,法院扣了八十二万元的破产费用和公益费用,不知道以什么为标准,收了那么高。债权人知道自己的钱有保障,也无所谓,要扣就扣吧。给那几名看护工厂的工人发了工资,又参照裁员时的标准,给了他们经济补偿金,交了些水电费,剩下的应该全是债权人的。

风声总是传得很快,工人们堵了工厂的门,说卖了那么多,为什么给他们的补偿那么低?最后法院协调,又给工人补交了前几年所欠的社保,工人才罢休。七家债权人分割后,卖地的钱也花完了,大家皆大欢喜。

拍卖成交后,除了债权人,有两个人非常关心钱的事,一个是贾作章,一个是张平。两个人每天都要打数遍我的电话。法院的财务按债权人提供的账户打钱,张平好像感觉到了危机,说那钱能不能不经过天世海贸易,直接打给他?钱本来是属于他的。我说绝对不可能,不要说涉及土地抵押及相关合同的债权是造假,没人敢捅破这层纸;就是从程序上,任何人也不敢把钱打给天世海贸易之外的人。

“找贾作章呗?”

我说:“借款是有约定的,难道他会吞吃了一千一百九十六万元?借了他两百七十万元,最多扣利息高些,其他还是你的。”话虽这样说,我知道这步棋贾作章早已提前布好,合同也是我起草的。他耐心地撒网近一年,现在鱼儿已经进了网,怎么会让它跑了呢?

张平忧心忡忡地对我说:“感觉贾作章的口气有点不对,说约定一百二十天的股权回购期早过了,我根本没有还钱,我违约在先,想和他当面谈谈,但找不见人,他也不接我电话。”

我看着张平,不知道说什么好,贾作章不但是要黑了这破产得来的一百四十九万元,还包括他的天世海贸易有限公司。那儿有办公楼,有五个物流库,参照刚拍出的永庆玻璃土地价格,天世海贸易的财产铁定过亿。

想到这里,我后背发凉,张平如果知道这一切是此刻坐在他对面的人帮忙设计的,他会劈了我。当时,贾作章找到我,要从法律上布局,想把张平所有的财产鲸吞,那时,我感觉只是个梦,一个虚无缥缈的梦,现在这个梦却实现了,它来得让我措手不及。

周五下午,张辉找到我说,接法院通知,破产的钱已经打到各债权人的账户,问那个一百五十万元他们能分成多少?还说他现在压力很大,有房贷,能不能支一些?我说,我给房峰请示一下,应该没问题,他高兴地走了,那样子很像当年的我。

看着张辉的背影消失在办公室门口,我马上拨通了贾作章的电话,没人接。不会把我也耍了吧?正在纳闷,一个陌生的电话打了过来。我一听是贾作章,就说:“钱到账了,你查一下。”他说已经知道了。“明天是周末,我们即墨高尔夫球场见。”说完挂了电话。他怎么知道的?难道有千里眼?我们每做一步,他都会第一时间掌握情况。这家伙神通广大,或许法院也有人?不管了。破产的事就算结束了,给张平、贾作章都有了交代,我的使命完成了,贾作章给我多大的好处无所谓。我要明确告诉他,后面的事不做了。水越来越深,谋取天世海贸易的事无论如何不能参与。路已经给他铺好,他自己去干,我不能把自己陷进去。

冬天来临,又是一个轮转,天气有些寒冷。一个人开车去即墨。距贾作章第一次介绍我去那里已经一年多了,一年里发生了多少的事啊!办了一连串惊心动魄的大案,是我原来想都不敢想的。打开车的音响,是我喜欢的《旅行》,音乐欢快,我却高兴不起来,想起了杨晓玲,以前总是她陪我听这首歌。

到了俱乐部,高迎上来说:“贾总在三号池等您。”

我把东西放入房间,换了服装来到温泉池,贾作章果然等在那里。

他好像很高兴,说:“今晚咱们得好好庆祝一下。”

我高兴不起来,不义之财,得之何喜?试了一下水,有些烫,但还是将全身淹在温泉中,那种烫并刺痛的感觉非常舒服,好像麻木的神经被激活了,我不由自主地说:“多么美妙的享受啊!人生不过如此。”

贾作章哈哈大笑:“没有钱,你会有这种享受?下午我带你去看别墅,去年我订了两套,现在快涨一倍了,当时分期付款,开发商催着交钱,还没更名,直接转给你名下,够意思吧!”

“我就是个泥腿子,住别墅可能不习惯,我们老家农村的土炕最舒服。”其实我更想要钱,别墅太扎眼了,会被人发现。

“你啊,就是个穷命,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要钱不要房。房价这么高,那别墅还会涨的,过两年不翻一番?我是个没有朋友的人,一般人难入我的法眼,唯有和你谈得来,一起共事,也就是想帮帮你,弟兄一起发财,到时候我们一起走。我知道你儿子学钢琴,国内有几个好老师?想办法送出去吧!”

我不得不承认,贾作章说的有一定道理。从长远看,房子的确增值,就拿当年的买入价,那别墅的价格也是五百六十万,远超我之前的预想,以现在的价,更接近千万。这一次,贾作章可能真把我当弟兄,很大方,我不禁有点感动。

“谢谢贾兄,要转给我也得换到我老婆名下或其他人,太显眼。”

“你就一个户口身份证?亏得还搞法律,这都不懂?”

贾作章的话听得我错愕不已,他在水里拍了拍我肩膀,说:“我还有个名字叫李永明,身份证、户口本、护照都有。”

“你下一步是不是还要整容?到时候连我也不认识了。”

贾作章在水中伸了一下腰,说:“有可能。”然后哈哈大笑。过了一会他说:“你放心吧,那房子没有做预告登记,以前也只是在开发商那换过两次合同,这次款齐了,直接到登记中心备案办产权,没什么可担心的。”

中午,我们两人吃完饭就去看房子,贾作章和那个女销售经理混得非常熟。那房子总共三层,一楼是餐厅和客厅,二楼有四个卧室,三楼两间阁楼,外带一个露天平台,全是精装修,有点复古,又有点现代风格。浴室直接接上温泉,足不出户就能享受温泉浴。房子前面还有一个六十平米的小院,已经绿化完毕,草坪剪得很齐,屋后一棵高大的银杏树。夏天的夜晚,坐在门口,烤两条当地产的墨鱼,品一杯青城啤酒,那该有多惬意啊!

从别墅出来,我就给张择香打电话:“让你妈妈去公证处办一个授权公证,然后和身份证一起快递过来,我给她在即墨买了一栋别墅。”

张择香在电话那边停了很长时间,估计都没缓过神:“什么?给我妈妈买别墅?”

“我在这边看上了一个房子,感觉办到我们两个人名下不好,现在我们已经有了两套房子,将来征税很高,办到你妈妈名下。”

“那怎么办?要什么手续?”

“带身份去公证处,就说办授权买房的公证,三百块钱,他们会告诉你怎么办。”

张择香在那边说:“哦哦。”然后挂了电话。

这房主名的问题解决了,可接下来钱怎么打呢?前期付过两个一百万,三期三百六十万元是个不小的数目,将来出事,只要查,总能查出来的。我把这个疑虑告诉贾作章,他听了哈哈大笑:“我用员工的身份证办有七八个账户,建行、工行、农行、招行、华夏,连青城银行都有,分开打,怎么查啊?”

这家伙真精,很多事都想我前面去了。

我想起长久憋在心里的一件事,鼓足勇气说:“贾兄,破产的钱都转回来了,后面事我不参与了。”

“想抽身?开什么玩笑!李正,这本来就是一回事,天世海贸易还没到手。”

“我有一种不安全感。虽然借款材料和合同设计高明,法律规避巧妙,但我们是非正义的。我担心张平那边。”

“是。所以,只有彻底打垮他,你我才能安全。不是我们死就是他死。”贾作章给我扔过一支烟,又给自己点上,长吸一口说:“奇怪!这时候,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你我早就是一条线上的了。”

我听后默然无语,现在想抽身都难,我和他已然被牢牢绑在了一起。

一支烟抽完了,贾作章走过来拍拍我肩膀,说:“来不及犹豫,你还是在前面、法律上冲锋陷阵,关系上的事我去处理,这一单做完,我们就远走高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