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贾作章约我喝茶,说张平听到借钱给他,那些合同授权等看也没看就签了,贾作章提什么,他答应什么,只要能借到钱。

这是我预料之内的。

贾作章给我把茶续满,意味深长地说:“老弟,下一步就看你的了,破产的事得抓紧。”然后他弯腰从茶几下取出一个白色的盒子递给我:“刚上市的苹果手机,从香港带来的。你这个人太不讲究,开个破捷达,拿个诺基亚N70,砖头似的。”

“谢谢贾兄,我就一农民。”人们对这款手机强大的功能和它创始人的传奇经历津津乐道,市场上有钱都很难买到,而我更喜欢那个商标——那个被人咬了一口的苹果,常让我浮想联翩。

我跑到中国移动又申请了一个号。我早想再买个手机,随着执业时间和名气增加,知道我号码的人越来越多。电话随时会响起,有时能烦死你,你又不能冲他们发火,还要耐心解释。这个中国移动的号就当私人号码使用了,只告诉少数人,原来那个号休息时干脆来个关机。

又是个星期天,我带李子去学琴。最近事很多,好长时间没有和他在一起了。案子上的事没完没了,休息时我干脆关机。可我的电话还是响了,且是我刚办的那个新号,除了贾作章还会是谁呢?他说送我手机是为了方便和我单独沟通。电话接通后发现是唐丽娜。

“实在不好意思,李律师,星期天还打扰你。我们谈的那个事有变化,能提前吗?最好面谈一下。”

唐丽娜是为遗嘱的事,我和她商量好了下周三见面,谁想她在这时提出。我无可奈何,只好说:“在哪见面?”

“还是老地方。”

钻进车里,房峰电话又来了,说张平从贾作章那里借到款了,律师费怎么收?

“按说律师费是固定的,可这家伙在难处,也不知道他借了多少钱,我们也不能收太高了。”

“是,听张平说,贾作章借给他一百二十万,我算了一下,也就给工人工资和破产费用,律师费真不能要高了。”

去你个鬼的一百二十万!贾作章分明借给他二百七十万元,对我们却只说一百二十万元。

“一个起诉查封的案子,一个破产程序案子,一个工人裁员案件,除了第一个,那两个都不好办。破产要公告,从时间上来说案子至少办半年。工人的裁员要挨个去谈,弄不好工人会把气出到律师身上,难度都很大。三个案子怎么也得收个三十万吧?”

“可他现在真没钱……”

我心里说,他借了二百七十万,三十万元的律师费还是付得起的,只要破产成功,他至少逃掉几百万元的债务,工人打发掉后,他一了百了,其实真正赚了的是他,就他妈你心软!每个案子收费那么一点,什么事都不干还要分成,不知道下面干活人的辛苦。

我说:“现在收高了可能真不行,好像我们趁火打劫,但也不能便宜了他,律师费先收十万元,就当给他一个人情,你和我都不要提,全给杨晓玲和那两个干活的年轻律师,但要和张平起草个协议,破产成功、土地转移到天世海贸易后,让他给我们总额百分之五的费用。”

房峰说:“好好,这样我们的收费远远高于三十万元。”

我心里说,傻子,那个物流仓库我找人问过了,有三千平米,评估价至少在一千五百万,百分之五就是七十五万,比两个三十万还多呢,当领导久了,全让下面人干活,智力都退化了。

把李子送到家后,我开车接杨晓玲去即墨,担心市里堵车,干脆走环海湾高速。E250平稳安静,我将音响调得很大,杨晓玲跟着音乐唱我喜欢的许巍:

只有青山藏在白云间

蝴蝶自由穿行在清涧

看那晚霞盛开在天边

有一群向西归鸟

谁画出这天地又画下我和你

让我们的世界绚丽多彩

和杨晓玲一起总是那么开心,在情绪低落的时候,我总会想到她,多么希望我们如这首《旅行》里唱的,人生的旅行也一直相伴着走下去。

到了俱乐部,高迎到门口接我们。上次办会员卡时,我跟她说,愿意免费担任俱乐部的法律顾问,她说跟老总汇报了,老总很高兴,答应了。我准备了一份《法律顾问协议书》,让她去盖章。法律顾问平时也就是接受咨询,最多审审合同,一旦有案子就赚了。出入俱乐部的都不是一般人,只要接一个案子我就赚了,对我来说没有任何费用支出,最多就是一点电话费。

唐丽娜说她下午才能到,我带杨晓玲去泡温泉,两人去了个小池,上午人不多,杨晓玲穿一身红色的连体泳装,肤色白皙,像条美人鱼一样钻进水里。我有点看傻了。她没有注意我全身心地看着她,泡了一会,她转过身问我:“哥,这高尔夫球,怎么打啊?”

“简单,就是打洞。”

“那你会吗?”

其实,我还真不知道高尔夫球怎么打,一局打几杆,有多少洞,虽然已经是这里的会员,也办了卡,但我仍然是个土鳖。

泡了一会,眼看到了中午,肚子有点饿。一楼餐厅有自助餐,吃完饭眼看快一点了,还不见唐丽娜的影子,困得要死。我最讨厌不守时的委托人,但讨厌归讨厌,委托人终归是律师的老板。我干脆找高迎开了间房,等唐丽娜出现。

泡温泉很消耗体力,躺床上后我就睡着了,杨晓玲在看电视。迷糊中唐丽娜电话来了:“李律师,您到了吗?”我一看已是下午五点。

“刚到,时间不长。”

“其实,我也是刚到,你还没吃吧?晚饭时间到了,我们在餐厅边吃边谈吧!”

我说好,挂了电话,没想到睡了这么长的时间。

杨晓玲手中压着控制器说:“哥,我发现你说谎连草稿也不打。”

“赶紧起来吃饭去,这无关真假,只是一个说辞。”

“听声音也是个女的,什么关系?您不会这里有个相好吧!”

“的确还有一个,不过是个大妈。”

我本来想告诉她这个遗嘱案,但又改变了主意,不能告诉这家伙,她知道了指不定又怎样地反对,我不想再和她为案子的事争吵,就说:“一个很大很大的案子,等一会我们谈的时候,你要回避一下!”

“有多大?谈回来我和你一起办。”

“做好了能挣五十万。”

“那么多?祝你成功!”

我把杨晓玲介绍给唐丽娜。有些人天然相吸,她们俩有说不完的话。吃完饭,我们在球场边上散步,那个球场真大,走了一圈差不多一小时,到了楼下,唐丽娜问:“你们去泡温泉吗?”

“下午已经泡了,她到三楼去健身,我们谈我们的事吧。”

杨晓玲走了,我随唐丽娜到她房间。她问:“那个女孩是谁?她不会知道我们的谈话内容吧?”

“我的助理,您放心。”

唐丽娜打开一个手提袋,拿出一叠唐鸣祖的手稿,有书信,有回函,纸张已经发黄了,字体很古旧,夹杂着大量繁体字,要模仿写份遗嘱,一般人还真做不到。

“我已经和公证的那边打过招呼,谈话笔录,委托书都好做,也就是你姥爷的签名,唐鸣祖三个字,但是遗嘱,有难度,内容多,这个字体不好模仿。”

“我听说遗嘱可以请人代书?”

我摇摇头:“代书遗嘱要有两名无利害关系的见证人,那样更不好办。”

“我想起了一个人,我妈妈,姥爷从小就教她习字,她的字体和姥爷很像,由她写应该没问题。”

“那就好,根据《继承法》第七条,伪造遗嘱被发现,有可能丧失继承权,你得想好了。我说过,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别说没有告诉你。”我是把律师的责任撇开。

答应了唐丽娜后,我有些后悔,但是她那天的激将法的确让我不服气。西方有句谚语:“除了将男人变为女人,或把女人变为男人,没有律师做不到的事!”伪造遗嘱不是犯罪,不触及刑事责任,大不了剥夺继承人的继承权,对我来说没有损失;更何况成了会有一笔不菲的律师费,何乐而不为?我想好了,所有书面上的东西,不出现我一个字,我完全幕后指挥。至于公证,让曾传明的老婆做,她是公证员,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即便有一天败露,也不涉嫌犯罪(二九年最高检察院批复之前,公证员公证伪造遗嘱是不涉嫌犯罪的),仅仅是她嫌医院远,又是熟人,所以没有在场,而要推翻遗嘱只能通过诉讼。唐丽娜说,法院的事由她负责,这个女的活动能力惊人,认识不少有头面的人,后面的事我就不管了。

唐丽娜说:“我现在只能冒这个险。”她向我要了支烟,点上,长长吸了一口,说:“人为财死,我不想让那个院子落入他人之手,它应该是我妈妈和我的,当年我们吃了多少苦,谁知道?为了我跳舞,我妈妈给人下过跪。”她不太会抽烟,呛了一下,剧烈咳嗽起来,抬起头再看我时,双眼竟饱含泪水。

我代理过数起继承案件,委托人常常为遗产争得你死我活,唐鸣祖的亲人间有什么爱恨情仇,我不知道,只知道他先后有两个老婆。

“除了形式,内容也要基本符合,不能差太大了,姥爷自己对后事安排有没有流露出他的想法?”

“姥爷的书稿什么的肯定是由小姥姥负责。她原来就是姥爷的学生,跟了姥爷三十年。至于后事嘛,姥爷是个自由主义者,酷爱青城。说什么千好万好,不如青城;千难万难,不离崂山。他说死后要火化,骨灰撒在太清宫前的海湾里,他给小姥姥的遗嘱里怎么说,我就不知道了。”

“也不要太详细,越具体反而容易出漏。”

唐丽娜点头说是。她让我起草一份底稿,让她妈妈回去誊写。无论如何不能有我一言半语文字性的东西,哪怕是底稿,因为那等于留下罪证。

想到这里,我又点一支烟,说:“我口述,你记。”

唐丽娜找来笔纸。

我开始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