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宫雪与王宇的离婚案件办完了。我又帮她办理了房屋及车辆过户等手续。对我们来说,这都是小事,轻车熟路。她对我感激不尽,说不久要去加拿大,投奔在那里的一位表姐,护照已经办下来了。走之前想请我吃个饭,我痛快地答应了。

我去了一趟海信广场,在二楼的珠宝柜台,挑选了一枚三万八千八百八十八元的钻戒,让小姐包好,然后去饭店。

不出我所料,杨晓玲、六子、小屁都在那里,离别的伤感在空气里弥漫。我们“椰子树”的老板将有一人离开,大家不知道说什么。倒是宫雪有说有笑,与王宇解除婚姻后,她一下子变得很开朗,与以前判若两人。她端起酒杯,说:“为我干杯吧!为结束一段不幸的婚姻。我以为天会塌下来,现在看来也不是那么回事,解脱了!”

“啪!”几个人的杯子碰到一起。

六子说:“雪姐,你到那边找个老外,高大帅气,气死王宇。”

宫雪笑着说:“我不恨他,七八年的爱,只是觉得很累。离了,一种从未有过的轻松。”说到这里,她深呼一口气。

小屁说:“雪姐说得好,爱有时候就是累,我倒是愿意受累,没机会啊!”

宫雪说:“你以后会明白的,婚姻和爱是两回事。”

宫雪非常感激我,不停地给我劝酒,被我以开车为由拒绝了,今天绝对不能喝酒,我还怕说多了,把一百万元律师费的事扯出来,只是在那里默默地抽烟。

杨晓玲泪眼婆娑,拉着宫雪的手,一副难舍难分的样子。吃完饭,大家又去“椰子树”唱歌,这里的生意渐渐转好,晚上人很多。

他们唱起歌的时候,我就成了外人,坐了一会,对大家说,我明天早晨还要开个庭,先走一步,就和他们告辞了。走到了门口,我又返回来,把那枚戒指留在了吧台上,并嘱咐前台,交给杨晓玲。

第二天下午,我正在写贾作章案件的代理词,杨晓玲走进来。她双颊泛红,把玩着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说:“哥,谢谢。”我正好有事想和她说,便说道:“我们出去走走。”

从所里出来,漫不经心地往前开了段车,前面是第三海水浴场。我把车停下,来到沙滩上。宫雪那一百万的律师费里面应该有她的,要不是她介绍,宫雪的案子不会到我手上。

我说:“给我个卡号,我给你转些钱,宫雪案子的律师费里有你的。”

杨晓玲摇摇头:“你给我同学的案子办得那么好,争取来那么多权益,我感谢都来不及。”

“没有你这层关系,案子我也接不上。”

“换任何人都不会有你办得好,这一点,我和宫雪都认可。我现在是所里签约的实习律师,我也没理由从你那分律师费。”

“那行吧,反正这里面有你的,什么时候需要,给我说。”

晚霞照在海面上,海水像涌动的金色,我们坐在海边,我多么希望和她这样永远地坐下去,时间就此凝固。

我开了手机,一看有三个未接来电,全是曾传明的。我把电话回过去。他说:“你从地球消失了吧?打了一下午电话,总关机!”

“开了一下午庭啊,你们法官不让开手机,我有什么办法!”

“你调到静音模式不就得了?”

“不敢啊,法官都像曾兄就好了。什么事?”

“那个贾作章诉远洋水产公司的案子开庭时间定了,下周一。我找徐小明说了好长时间,他才答应。你找一下民二庭有一个姓郑的法官,去领传票。”

“多谢,要不晚上一起吃饭吧?”

“晚上还有个应酬,改天吧!”

周一的开庭过程很简单,一切在我的计划中进行。时学举没去,委托他的会计代理,对我们的诉讼请求和提交的证据统统认可。只是说没有钱,如果我们愿意,以现有的十二套房子抵账。我装出一副不太情愿的样子:“我们起诉标的六百八十九万元,你们那十二套旧房子能值几个钱?这不行。”

那位郑法官倒很认真,说:“我觉得能以房抵账也不错,要是强判下来,不一定有其他财产,就算有还要申请强制执行,拍卖、变现很麻烦,会拖很长的时间,调解是最好的办法,原告,你们考虑下?”

我做出一副为难的样子:“我做不了主啊,我得问一下委托人的意见。”装着到法庭外给贾作章打电话,其实到卫生间撒尿,然后不紧不慢地来到法庭。“委托人说了,要是调解的话,一套按五十万元算,十二套房子六百万元,其余八十九万元一年内付清,不满足这个条件,我们坚决不答应。”

时学举给他的会计说了,无论我们提什么要求,他们答应就是。他想着是在法庭上走个程序,拿到判决书后登记去银行贷款,那些房子报多少钱他都无所谓。会计带来了公司的公章,法庭就按我说的意见,双方达成调解协议并签字盖章,当场给我们出具了调解书。从所有权来说,这十二套房子已经是贾作章的了,接下来只是变更产权登记手续而已。

由曾传明从中协调,很快从执行庭拿到裁定书和协助执行通知书。我将这些法律文书连同之前的调解书及相关材料递到房产交易中心,想不到还要税,十二套房子的契税及手续费总计三万多元,给贾作章打了电话,他很快让人送来。

第二天,房产交易中心打电话让我去领证。我把十二个房产证送到贾作章手中,他欣喜若狂,挨个翻看着。把十二个红色的产权证一字排开摆在桌子上,呈一个扇形,注视良久,说:“我日思夜想,几年了啊,终于回到怀里了!”说完,两只手往中间一推,十二个产权证又变魔术般叠到一起,厚厚一沓。

“贾兄,咱俩还有个约定啊!”

“什么约定?”

妈的,他装糊涂。

我低头给自己点了一支烟,看也不看他一眼说:“律师费。”

他一副赖皮的样子说:“二十四万不少了,我都打给你了。”

“这案子我花了多大的努力你知道吗?没有我找人,一个月不到你就能拿到房子?我他妈的不但给你把十二套房子弄到手,还捎来了八十九万,还有没有良心?”

我装作生气的样子,其实,那八十九万元绝对是个装饰,使我们的欠款及后来的调解协议更加逼真,贾作章绝不敢再找时学举要八十九万。

看到我生气了,贾作章马上转变了态度,把产权证往我面前一推:“哈哈,生气了?十二套都在这,你挑一套吧,我从不亏待弟兄的。”

看他口气缓和,我吐了一口烟说:“每天开个破捷达来找你,我倒习惯了,但实在有损贾主任身份,这样吧,房子我不要了,你给我现金,我想换辆车,就按调解书定的价格,五十万元。”

所有权有四项权能:占有、使用、收益和处分。贾作章虽然得到了十二套房子,但他既没有占有,更谈不上使用和收益,其中有几套原来的老职工还占着。本来双方之间的合同诉讼都是假的,时学举指望用房子抵押贷款,最多给贾作章一些费用,贷款下来后把他的借款还清,根本没想着把房子给贾作章。如果按我和贾作章的约定,他给我一套房子,不要说我实际占有不了,就算又转到我名下,有一天时学举明白过来,我挑选的那套房子就是我俩合谋的罪证,我才不干那样的傻事。

那十二套房子虽然破了点,结构陈旧,但面积大地点不错,周围学校医院都有,市场价每套在七十万元左右,将来拆迁或以现有政策按1∶1.3置换,至少在一百万元以上,我提出五十万元的调解书价只是一半。贾作章当然高兴了,叫来会计,写了一张五十万元的现金支票给我。

“你要换辆什么车?那几个高档车4S店的老板我都认识,打声招呼,打个折扣?”贾作章说。

“我先去看看,定下来后给你打电话。”拿到支票,我起身就走。

从宝信会计师事务所出来已经三点了,我直扑重庆南路。虽然已经有点晚了,但是名车对一个男人的吸引不亚于美女。青城的车市基本都在那里,4S店一家挨着一家。

到那才发现,选辆车比挑个老婆难多了。谈对象选老婆,只要两个人眼睛对上,那就成了。选车却没那么简单,价位高的觉得自个钱少,价格低的又嫌档次不够;排量大了吧担心耗油,排量小了又怕动力不足;选SUV吧觉得在城里用处不大,选个轿车又没有SUV运动拉风。

转了一下午,最后定了奔驰GLK300越野,价格四十多万元,加上购置税五十万元就够了。导购说,这车是进口的,要预定,至少三个月,而且加价五万元。我一听就生气了,预定三个月理解,咱生产不了,要从德国进口。我最讨厌商家的这种做法,老子偏不吃这一套,宁肯不买。

走的路多了,有点口渴,到路边的小超市里买了瓶饮料,见旁边是个叫锦秀世家的售楼处,那里有几把椅子,走过去一屁股坐下,一下围上来两位售楼小姐。

“看看我们的楼盘吧!精装修,现房!”

如果有人还记得,二八年的冬季是中国楼市最冷的一个冬天,受金融危机影响,加上国家政策的调控,中国的房地产企业遭遇到前所未有的打击。开发商资金链断裂,四处融资,抛售房屋。他们将囤积的土地以非常低的价格转出,或者以员工的名义从银行贷款套现。现在回头看,那是进入本世纪以来楼市最低的一个时段,很多人以为,房子还会降,有钱的也持币观望,其实那时是最佳的买入点。

售楼小姐很热情,我对房子没兴趣,两手一摊说:“没钱啊!”

小姐说:“您先看看吧,房子的确不错!”

我和那时候大多数人的看法一样,感觉房子还会跌,再说我刚还清了现在的那套房贷,再买房,等于刚出火坑,又入水坑。

“看了也没钱,我是个穷光蛋!”

“您看看,给我签个字,买不买无所谓,我们有任务,每天要接待十人以上的看房客人,否则考核就过不了。”

我这个人就是心软,经不住别人求,尤其是美女求我。

随售楼小姐坐电梯来到二十八楼。房子真不错!三室两厅,空间宽敞,两间卧室朝阳。精装修,还送家具、家电,带着生活用具直接可入住。房产商用海子的诗打广告,巨大横幅从楼顶垂下:

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推开窗户,大海尽收眼底,足不出户就能看海。后面是青城著名的百年老校十九中,一帮孩子在寒冷的风里踢足球。从房子的阴面走到阳面,从卧室又转到厨房,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我有些心动。

“这房子多大面积啊?单价多少?”我说。

小姐说:“一百四十平米,每平米八千六!”

我快速地在心里算了一下,拿下房子差不多得一百二十万元。宫雪的案子收了一百万,加上贾作章的五十万倒是够了,可这房子还会降吗?我犹豫不决。

“便宜些行吗?这套我要了。”

“您就别讲了,要不是经济不好,绝对不是这个价,我们老板欠银行的钱,成本价就卖,您别犹豫了,错过了这个村,就没那个店了,地点多好啊,一年前还卖一万二呢!小套都卖完了。”

“一次性交钱,七千行吗?”我摇着手中的银行卡说。

“您真心要?全款?那我给老板请示一下,给您最低价。”

“现付,刷卡!”

小姐到隔壁和老板通电话。因为房子的事,张择香对我一肚子的意见,她想把年迈的父母接到青城养老,但房子太小了。当初我的工资只有三千元,只敢买个八十平米的。这次有钱,我买套大的,堵堵她的嘴。再说两年后李子就小学毕业了,上中学绝对是件大事,房价降不降,我不管了。

小姐过来说:“老板说了,要是您不贷款,一次性付的话七千五,总价一百零五万。”

我说:“一百万,一个整数!我们签合同吧。”

小姐坚持,我也坚持。这么大的标的,开发商既然急着卖,讲下来五万应该没问题,我坚持说:“要是同意,马上付款。”小姐又去请示老板,回来说:“老板同意了,签吧!这么便宜我们没有卖过。”

在小姐的指导下,我签了商品房买卖合同,又签了前期物业聘用协议,让开发商代办产权登记,预交了三万元的契税,最后在会计那刷的卡,又交了部分现金。

一边是现房,一边是现款,付完款后,小姐直接把房子钥匙交给我。

办完手续,从售楼处出来,已是华灯初上,肚子“咕咕”叫,我才发现还没吃晚饭;虽然有点饿,但心里开心至极。开着车,一路哼着歌向家里去:

捷达啊我先开着你,

奔驰啊拜拜了,

还有他娘的加价,

只有房子才是最值钱的!

两套房子,又有存款,从现在起咱也是中产了!回到家后,我往沙发上一坐,对干家务的张择香说:“大房子给你买来了,一百四十平,以后别在我面前唠叨了。”张择香边洗衣服边说:“你就别逗我了,这辈子我是不想了。”我把手中的钥匙和合同扔到她面前:“信了吧!”张择香用沾满肥皂沫的手抓着房子的钥匙和合同,半天没有说话。

后来证明,我选择买房绝对正确,受中央四万亿的刺激,过完春节,那房子就涨到一万元一平方,现在更是到了两万元一平方。有阵时间,每次回家,只要把钥匙往锁孔一插,我都会对自己说一句:没买车是对的。

更重要的是张择香从此不在我面前唠叨房子的事了,男人在家的地位是经济,挣不来钱扯什么狗屁爱情,全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