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随牛一兵出站,他把我带到一辆无牌的悍马车跟前。那车比周围车整整高出一截!此前,我从没有坐过,只知道那车是美国军车,价值一百多万人民币,百公里耗油二十多升,给一般人都养不起!

“看来混得不错啊!听说你从检察院辞职了,后来呢?”

“按中国的司法体制,检察院权力最大,谁都受其监督。什么都管也就是什么都管不了。老子后来去了派出所,县官不如现管嘛!”

“那你现在干什么?能开得起这车的不是一般人啊!”

“小兵一个,派出所所长一枚。我们局长说了,我是全市最老的派出所所长!你呢?现在干什么?你不是去当兵了吗?也不和我们联系。”

牛一兵一连几个问题,我不知道从何说起,往事重现。我说:“混得不行,从部队出来了,在一家律师事务所打工,这次到山西来调查一家公司的股权情况。”

“呵呵,律师不错啊!好职业,咱是先住下还是先办事?”

“先办事吧!去省工商局。”

因为不打交道,省工商局在哪里,牛一兵也不知道,他边开着车边打电话问人,七拐八拐后,我们找到了省工商局。他已经与熟悉的人打过招呼,我们直接来到一楼大厅档案室,那里有自助的电脑触摸查询系统,出示介绍信、授权委托书、律师工作证,工作人员给了一张卡,输入查询信息,华神和小梁沟两家公司的登记果然都有。仔细查看股东名册与当年的交易协议,王宇并不是公司股东。小梁沟煤业有限公司的股东就两人,一个叫王维中,占股百分之三十五;一个叫孔爱花,占股百分之六十五,这两人应该是宫雪的公婆。小梁沟煤业与华神的交易协议很复杂,两家公司的资料差不多有一百多页,干脆全部给复印了,就算王宇不是股东,那些资料一无用处,我也得拿它们回去向宫雪父女交差。

没想到事情办得如此顺利,从工商局出来我一身轻松。牛一兵把我安排在晋太大酒店,那是一家五星级的酒店。以前我从没住过五星级的宾馆,踩着织花的阿拉伯地毯,站在酒店十二层极目远望,太原城虽灰蒙蒙一片,我内心里仍然无限感慨。

“老三,毕业十年多,你已经混得人模人样,我还在为房贷发愁!”

牛一兵听了哈哈大笑:“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真不明白你当年为什么选择当兵。老四啊,你为祖国的国防事业奉献了青春,人民是不会忘记你的。”

大多数人无法预见自己的未来。从小我们都有一个美好的理想,行动上却是按别人的设计或感觉走,但这并不影响多数人看问题的方法:以结果去推断原因。干得好就说自己的选择正确,干不好说选择错误。当年我去部队时,这帮家伙羡慕得要死。

牛一兵话锋一转,拍着我的肩膀说:“不过律师这行业不错,收入高,也是一个能充分体现个人价值的职业,你得好好干!”

我长叹一声说:“律师是看别人的脸吃饭,咱们两个班,大部分去了公检法,干律师的不到十分之一,别人不知,你还不了解?”

“你得会来事,和法官搞好关系,君不闻,每个成功的男律师背后都有一名默默奉献的女法官!”

“一边去,没正经!”

“不过这次到山西来,好好玩几天,包老哥身上。”

在市里转了一圈,晚上牛一兵设宴款待,席间又来了三个人,都是他的朋友。宴席很丰盛,我却无多大胃口,倒是那些当地的小吃,什么莜面碗秃则、栲栳栳等很好吃,很快五个人就干掉了两瓶五十年的青花瓷汾酒。我感觉头有些晕。毕业后第一次和同寝室的弟兄喝酒,倒上就干。我说老三啊,你还记得王世康吗?牛一兵哈哈大笑:“送大便的事,怎么不记得?”

牛一兵喝得高兴,又要了一瓶三十年的竹叶青,我们两人都喝了不少,牛一兵的脸像猪肝样。历数当年大学生活,时光仿佛倒流,我们又回到单纯的青春时代,加上喝了酒,话说个没完,把他人晾一边。后来,我们两个都是被人架着送进酒店,牛一兵还吐了。

躺在酒店的床上,我说:“老三,你不够意思,都是自家兄弟,今晚你应该把嫂子和孩子带来,让俺看看!”

“要是带二奶来还行,老婆孩子来不了了,去年刚送到加拿大,估计以后我也得去,老子现在是裸官。”他躺在酒店的床上,两手交替拍着自己的肚皮。进了屋后,他就脱得只穿一条裤衩,说到高兴处,在房间里走来走去,那样子和当年在宿舍里时一模一样,恍若又回到了我们的大学时光。

“移民啦,你小子干什么挣那么多钱?”

“其实也没什么钱,我一个小所长,能有多大本领?就是参股两个小煤矿!”

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煤老板,怪不得能开得起悍马。

不知什么时候睡去的。第二天,牛一兵安排我去了平遥古城、乔家大院、五台山,一路玩过去。有人说五百年历史看北京,五千年历史看山西。一路玩得非常开心,有专人陪同,不用操什么心。其间宫雪来过两次电话,我说对方很警觉,可能也把工商买通了,一听说查小梁沟的档案,不配合,要领导签字,不过我也在找人,既然来了就一定要有收获,请她放心。宫雪说为难我了,再不多说。

一连玩了四天,整个山西走了大半,我觉得该回去了,成与不成,再不能待下去,否则会引起宫家的怀疑。牛一兵买了一大包特产送我,有平遥牛肉、老陈醋、汾酒,还有一个非常精致的手工推光漆器首饰盒,说是送给他没见过面的弟妹我老婆张择香。

我是满载而归,牛一兵给我买了软卧。在站台上,他依依不舍。牛一兵有些文人情怀,其实,他也不喜欢自己的工作,虽然有钱,但是工作并不开心。毕业至今,一直当个派出所所长,十多年未提拔,按他的年龄,以后往上走的可能性不大。我说让他有时间到青城来玩,然后转身就上了火车。火车还没有开动,牛一兵挥挥手走了,他的身影消失在人流里。不知道何时我们兄弟还能再见面,一时觉得非常伤感。

坐着没意思,想想到青城还要十多个小时,包里还有来时没喝完的两罐啤酒,打开全倒进肚子,一觉醒来到了青城火车站。杨晓玲直接到车上来接我。她每天会发信息问我何时回来,我没想到她会来接站,但是看到她我还是很高兴。

她从我手中接过包,走在我前面又回过头说哥你好像胖了。我们两人有说有笑,向着出站口走去。

突然,我看见张择香与儿子李子在出站口向我招手,原来今天是星期六,他们两个人经常和我玩这种惊喜。在一起时觉得烦,离开了非常思念。远远看见他俩,心里不免一丝温暖,又暗中叫苦。我低声对杨晓玲说:“我老婆和儿子在出站口。”

杨晓玲紧张地说:“我和你又没什么啊!”

也是,听她这样讲,我反而不好意思了。我走上前去把儿子抱住,拼命用胡子扎他的脸,几天没见,还真有些想他,他兴奋地躲来躲去。和老婆打了个招呼,她盯着杨晓玲说:“她是谁?”

我说:“我们所新来的实习律师,房峰让我做她的指导老师,她来接站的。”

我大方地从杨晓玲手中接过包,说:“再见!”杨晓玲向我们挥挥手,消失在人群中。

车上张择香仍然不放心地问我:“实习律师,以前没听你说过啊?”

我继续和儿子打闹,看也不看她一眼。

张择香这几年在家里待时间长了,疑神疑鬼,我解释越多,她反而越不相信,所以,我干脆什么都不说。从包中摸出牛一兵送的那个首饰盒,扔给她:“给你买的,早知你这样怀疑,我就不买了!”

张择香捧着首饰盒,爱不释手,那推光漆器全是手工磨出来的,抚上去光滑如丝。

“真漂亮!这个要不少钱吧?”她打开盒子研究着。

“那是,一千八百六十元!”

“就这个?”张择香吃惊得嘴都合不上,那时候一千八百六十元快赶上我半个月工资。

我说:“当然了,全是手工的,一件和一件不一样,你看上面的图案,以前只有地主老财家才有!”

张择香不停地把玩着那个盒子。一丝愧疚之心涌上心头,结婚以来,我们日子过得不宽裕,我还真没有给她买过几件像样的礼物。

张择香爱怜地看着我说:“想什么呢?累了吧!”

“我在想着什么时候在这盒子里给你装满首饰!”

张择香一下变得很温柔,从座位上伸过手来,抓住我的胳膊:“只要你心里有我,有没有首饰无所谓!”

我的脸更烫了。

在家里胡乱吃了些东西就赶往杨晓玲家,我知道宫家父女已经等在那里。

张择香从厨房里出来:“还有个菜,你这么急?”

我用手拍着复印的那摞资料说,没办法,委托人那边还在等着,就出了门。

来到杨晓玲家,宫雪和父亲果然等在那里。我把资料往他们面前一放:“终于搞到了,王宇不是股东,但是煤矿交易好像存有问题,我还没仔细研究。”

宫朝林翻着那些资料,我估计他也不一定懂,他连连说:“李律师辛苦了!”

“我找了公安上的朋友,要不这资料根本复印不出来。如果王宇在财产上不让步,我们就把煤矿交易的内幕全部公开。”说完我从包里取出两万元钱放桌子上,“那边有朋友,没花多少钱。”

宫朝林从桌子上拿起钱又塞进我包:“李律师,怎么能这样呢?以后还要麻烦你呢!”

我推辞了一下说:“那好吧,暂时放我这里。下一步我们的工作重点是搜集王宇与其他女人一起的证据,以此证明他有过错。我想好了,根据我们以往的经验,我建议聘请专业的调查公司来做。”

宫朝林说:“我们听你的,李律师,你说怎么做,我们就怎么做。”

起身和他们告别,杨晓玲送我出来,想要说什么,我却加快了脚步。我和她一星期没见面,她一定有很多话要对我说。她站在楼梯上一副委屈的样子,可有什么办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