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连续在外面跑了两个星期,一个签约单位也没有。杨晓玲沉浸在通过司法考试的喜悦之中,我心想这才是第一步,关键看以后有没有案子。律师一大把,有案子办的不多。坐在办公桌前,我又想起贾作章说的那个十二套房子案。最近,一有空,我就不由自主地想,做还是不做?十二套房子,做好了,几年的律师费出来了,可万一出问题呢?太纠结了。

杨晓玲还在看司法考试的书,我说:“该考虑实务了,现在有条大鱼,上次给咱们验资的贾作章,有人欠他钱,但不多,他要把那人的十二套房子搞到手。我觉得让俩人签订一个合同,然后通过法院诉讼,让那人输,依法判决或调解,那房子就成贾作章的了。他会给我们一笔可观的律师费。”

“用虚假事实,通过法院诉讼,这不是诈骗吗?”

“是,但我们只是代理人,不对真实性负责。诉讼欺诈不是犯罪,关键看怎么操作。”

“我没仔细研究,好像不太可靠,犯罪的本质特征是具有社会危害性。一下骗走十二套房子,后果太严重了!”

杨晓玲的话,让我深思,这事真得慎重,我给自己点上一支烟。杨晓玲无意间说:“宫雪在和老公闹离婚,你知道吗?”

我来了兴趣,这是潜在的案子。

“三年前他们的婚礼让多少人羡慕啊!光宾利车就三辆,连我这个伴娘也觉得风光无限,这才多长时间?孩子刚一岁多就要离婚,爱情果真如此,我宁肯不嫁!”杨晓玲很感慨。

“小两口闹点矛盾很正常,我见多了。”

“这次好像是真的,她还说要问你有关法律上的事,我把这事给忘了。”

“最好他们离婚,我们代理。”

“你怎么这样啊?别人离婚,律师挣钱,我绝对不干这样的事!”

“我们不办,她会去请别人。首先是委托人要离婚,才会找律师,不是因为有律师才想离婚。”

“诡辩,不过我可以问问她,如果她要委托,你去办,我不参与。他俩都是我的朋友,将来上法庭我站哪边都不合适,我不希望他们分手。”

杨晓玲到外边去打电话,她和宫雪是闺密,打电话连我都防着,两人在电话里足足讲了有十多分钟,她推门进来说:“到我家去吧,宫雪把见面地点安排在我家,她怕被老公发现,不想在外面见面。”

车上,杨晓玲问我,“你说他们两个,当初那么好,现在,唉!这决定爱情的到底是什么?财富?感情?”

“上床。”

“你能不能正经点啊?”

“国学大师陈寅恪说过,一等爱情是爱上陌生人,二等爱情是相爱但不上床,三等爱情是相爱只上过一次床,四等爱情是一生厮守,五等爱情是随便上床。”

“男人没一个好东西!”然后觉得不对,说,“哥,你是例外。”

“不必给我戴高帽子。那他们要离婚因为什么呢?”

“婆媳矛盾,她婆婆死看不上宫雪,说自从宫雪嫁进来,她家生意就节节败退。宫雪偏偏肚子不争气,去年又生了个女孩,她婆婆家很看重这个。”

“这也算个事?和婆婆分开过算了。”

“你说得轻松,分开过经济怎么办?宫雪每月的零花钱、孩子的奶粉钱都是由婆婆给,开歌厅的钱,还是她从零花钱里省出的,千万不能让婆婆知道。”

“侯门深似海啊!还是我们穷光蛋好,她老公干什么的?”

“你说王宇?别提了,虽然是几个公司的老总,什么都听老妈的,一分钱的主也做不了。”

说着就到了杨晓玲家,一星期前,她妈妈回东北老家给她爸看墓地去了。对这个家我已经非常熟悉,我把包挂在衣帽钩上,换了鞋坐到沙发上。几乎同时,有人敲门,宫雪来了,后面还跟着一位六十多岁的老人。

宫雪说:“这是我父亲。”

婚姻法对于离婚的条件有一个原则却又模糊的规定:感情确已破裂。但是什么是感情破裂呢?两个人打一架,女的回娘家十天半月不回,算不算?老公上门说个软话,女的又回来,两人一起过,你说感情破裂了?反过来,老公都动手了,打得老婆回了娘家,感情还有吗?所以法院对于离婚案件有个调解的前置程序,离婚案件,必须先调解,足见判断感情确已破裂的难度。虽然最高院出过一个人民法院审理离婚案件如何认定感情破裂的司法解释,对于如何判断夫妻感情破裂,要看婚前基础、婚后感情、离婚原因和有无和好可能,但感情这玩意儿还真是难说,看不见,抓不着,个体的差异和感受也不一样。有的夫妻天天吵架,甚至动手,日子照样一天天过。有的两口子,别人眼里芝麻大的一件事,会记恨终生,天天闹着离婚。或许只有他们自己的感受才真实,所谓鞋子合不合适,只有脚知道,让他人判断有时是很扯淡的一件事。大学二年级时,老师组织我们到一个法庭旁听,法官在审一个离婚案件。法官问夫妻双方感情是否破裂,那夫妻都是农民,对什么是感情估计都不太清楚,法官解释了半天,两人还是听不懂,于是直接说:“你们俩一起还干那事吗?”丈夫咧着嘴笑,不说话,女的红着脸说:“昨天晚上还做了。”法官一听生气了,你们两个还在一起做那事,感情没有破裂,不准离婚,回家去!夫妻俩不知道错在哪里,既然法官不让离,就回去了,看得我们都笑了。

我原想小两口闹点矛盾,找律师咨询一些法律上的事,很正常。但看到宫雪的父亲,又听了杨晓玲的介绍,我感觉宫雪和老公的感情确实到了危机的地步,顿时来了精神。

老人伸出手,主动和我说:“李律师,我叫宫朝林,我听晓玲说过,她爸爸的事你办得很好,我姑娘的事有可能也要委托你。”

我掏出随身携带的名片,递给他一张说:“年轻人闹点矛盾很正常,咱们应该劝劝,您是过来人,我也有家了,怎么说离就离呢?”

我一句话说得老人眼泪下来了。

“以前孩子感情还可以,主要是和老人处不来。现在,我女婿王宇这孩子学坏了,有家不回,整天和一帮不三不四的人在一起,自己的孩子也不看一眼。最近听说和一个北京的女孩在一起,还是个博士,做父母的当然希望子女好,可实在过不下去了。他们家不是一次放出话来,说要离。离就离,打官司上法庭也不能让我闺女吃亏!”

“既然这样,那得两手准备,离婚要解决两方面的问题,一个是财产分割,一个就是孩子的抚养,也叫监护权,就是说孩子归谁。”

“孙女一直由我们带着,这个我们肯定要,他家也不喜欢女孩子。至于财产,我知道在青城有三家公司,关键是……”说到这里,他不往下说了,向四周看了看。

宫雪说:“爸,你放心说吧,李律师和晓玲都是自己人。”

我说:“您放心,您说的每一句话,我们都会保密,这是职业道德。”

“好吧,那我就说。我和亲家都是山西晋中人,一九九五年,我亲家出资两百万元把村里的煤矿买了下来,我给他家做过矿长,这里的内情我知道。二七年,他们以三点八亿元将矿卖给了华神集团,据说实际成交价格是四点八亿,我是想问一下,这钱有没有我闺女的?”

“这得看当年的矿里有没有王宇的股份,如果有,而且是婚后配送的,那么作为夫妻共同财产,就有宫雪的。”

“那个矿很复杂,原来是村里的,股东也变过几次,详细我不太清楚,我只是管理,其他就不知道了。”

“既然这样,那得去一趟晋中,实际调查一下原公司的股权情况,而且事不宜迟,越早越好;另外,对所有的夫妻共同财产做一次全面摸底,青城三家公司的股份、房产、车辆、股票、有价证券等。还有,你刚才说他们家给王宇又介绍了一个女孩子,如果能有这方面的证据,那在财产分割上对宫雪非常有利,依据婚姻法,对有过错的一方可以不分或少分财产。”

宫雪插话说:“刚开业的海鲜酒楼登记在我婆婆的名下,她曾经说过想在海南投资,但具体有无财产,我不太清楚。青城的这三家公司股东是我婆婆和老公,现住的这个房子,二百四十平米,登记在我老公名下,车一人一辆,股票、证券这些我就不知道了。”

我快速地算了一下,光刚才讲的这些财产价值在千万以上,如果打官司,律师费应该有四五十万,一年办一个这样的案子就够了。

我取出烟来,给宫老头递过一支,又给自己点了一支。“要防止转移财产!”我吐了一口烟,严肃地说,“他们家既然要离,说不定早有准备,这样的家庭一般也有自己的律师,如果他们提前行动,将财产全部转移走,那就被动了。”

宫朝林一下变得很激动:“他们要这样做,我们就来个鱼死网破,我就会将煤矿交易的内幕全抖出来,当年他们少报了一个亿!少缴税多少?”

“这倒是个杀手锏,华神是上市公司,这个消息要是暴露出来,证监会出面调查,高层可能会涉及刑事案件,那时华神的股价会大跌,公司市值蒸发,股东损失惨重,不是一两个亿的问题。”

宫朝林抽着烟不说话。

“那样案子就复杂了,我的看法是,先摸清所有的共同财产,主要是股权,然后看下一步的打算,这些要秘密进行,防止打草惊蛇。”

宫朝林说:“我赞成你的办法。”

杨晓玲端上水果,我给老人剥了一根香蕉,说:“明天上午我要开个庭,下午要会见个委托人,我就推了,直接去山西!”

“那律师费呢?”宫朝林说。

“现在还没法谈,不知道两人共同财产,这个您放心,晓玲爸的事,您可能听说了,我办事您放心。我相信办好了,您不会亏待我,再说都是朋友,宫雪的事也就是我的事。”

现在还不是谈律师费的时候。一是不知道两人共同财产有多少,律师收费是以财产为标的;二是如果过早提收费,有可能会把他们吓走。常言说,放长线钓大鱼,现在是放线阶段。

宫朝林说:“那怎么行?是有花费的。”

“你们预付一些前期费用,主要是交通差旅方面的,我们以发票据实际结算。”

“好,该收的你一定得收。”

“你们还要给我签发几份授权委托书,明天吧,我们还是在这里见。”

宫家父女走了,等他们下了楼,我掩饰不住内心的激动:“来大案喽!”

杨晓玲盯着我说:“臭律师,别人有难,你发财。”

我马上收敛笑容:“你想错了,我是在帮宫雪,难道你忍心她被老公欺侮?我连费都没收呢,怎么能说发财呢?别人这样说我能理解,你这样说真让我失望。”

杨晓玲果然不再怀疑,讨好地说:“我开玩笑呢,你还当真,你不会是看上宫雪了吧?”

她怎么会有这种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