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缺一不可

清河证券的单子最后还是被银通顺利拿下,由银通的技术人员针对清河提出的需求,对塞曼提的系统进行二次开发后再给客户上线。

飞程董事长办公室,关旗陆和司寇在做一周一度的工作汇报。

关旗陆说:“关于投资方我筛选出来三家,CM、TN和FD,其中CM最渴望寻求一个规范的企业平台进入中国市场,我本来和他们已经具体谈到草约,但是就在近日,美国传出消息说这家公司突然遇到了财政危机,目前走势还不明朗。”

司寇道:“TN是这三家公司里盘子最大的巨头,年销售额超过三百亿美元,和他们合作飞程会不会需要放弃相当大的权益?”

“对方确实有这种打算,要求相当苛刻,对飞程来说很不平等,所以我个人认为,FD会是最适合的选择。”

“为什么这么说?”司淙问。

“首先,FD是世界第四大给各硬件品牌做代工的OEM商,它在资金方面肯定没问题。”

司淙点了点头。

“一直以来,代工企业都被品牌商压在整个企业和销售链的最底层,利润很薄。”

关旗陆说:“没错,为求出头,他们希望和上层销售如飞程这样的企业合作的意向非常强烈,一旦他们巨大的生产能力和我们成熟的销售渠道直接联手,必然会对品牌厂商在全球范围内造成极大冲击。”

司寇道:“还有,这些品牌商向FD下单多数是挂账,而我们向这些外国品牌厂商压货却得预付巨额押金。”

关旗陆接口:“如果飞程和FD成立了合资公司,则凭借着FD对外的赊账,飞程也能对这些厂商采取账期支付的财务结算方式,这样从整体上会大大节约飞程的现金流量和资金占用率。”

他精准深入的分析打消了司淙最后一丝疑虑,炯目内闪过赞许。

“明天我要去美国考察波士顿的一家路由器生产公司。”司淙抬手看表,“旗陆,和FD的谈判和合约就交给你全权处理,我约了政府方面负责高科园的领导,差不多该出门了。”

关旗陆和司寇起身离去。

四十八楼银通办公室,安之坐在座位里,全神贯注地盯着电脑工作,就连关旗陆回来了也不知不晓,关旗陆微微一笑,从她身侧走过,进入自己的办公室。

他忙碌得抽不出身,加上不着痕迹地有意令感情降温,以至和安之之间的交往始终只停留在初始阶段。偶尔陪她吃顿饭,看场电影,牵牵手,温馨的时光已然不多,甜蜜的时刻更少之又少,即使有时情难自禁吻上她唇,他也是浅尝辄止。

当爱情还在憧憬中时,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美好,谁也看不见对方任何瑕疵。

总要在开始之后,才渐渐察觉,理想和现实,不一定能够很好地重叠。

只是,人们通常割舍不了所爱,有时就算明知不合适或没有以后,也挥不下慧剑。

即使是精明练达有着惊人自制力的关旗陆,也做不到还在爱着的时候就选择放手。

虽然他还没想好该如何处理这段计划外的恋情——亦自知其实是自己拒绝理智,拒绝做任何动作,他不想“处理”,而在未最终决定是去是留之前,既然两人的开始已成事实,他倒并不介意把她公开。

反而是安之坚决不肯。

窝在他公寓里的沙发上看旧电影,她说:“我不想在公司里日日感受同事们的异样眼光。”她指指挂墙上的液晶电视,“不管哪一个时代,行事只要超出了当时的社会接受度,人言永远可畏。”

大凡作勇士者,所走道路必然曲折,她只是小小女子,心无大志,属于自己的恋爱关起门来两人谈谈就好,无谓搞得满城风雨、一波三折。

坐在她身旁的关旗陆从手提电脑上抬起头,看向荧屏里作八十年代古朴打扮的主角,微有兴致:“这是什么?”

“中国最早一部讲爱情的老影片。”

“看上去风景不错。”他把注意力再度投回工作。

“有一个传说,只要日落时分在那座山峰上接吻,就可以获得爱情。”

关旗陆漫不经心:“如果你对日落感兴趣,我可以陪你去看,如果你只是对接吻感兴趣,我想我们用不着跑那么远。”

安之大笑,笑声中说话脱口而出:“如果我是对爱情有兴趣呢?”

关旗陆一本正经:“日落、山峰、接吻,要获得爱情这三者缺一不可,其中首要条件是日落,但是你看看窗外,天空挂着的那轮好像不是太阳。”他极其惋惜,无比恳切,“亲爱的,明天请赶早。”

安之笑得止也止不住,跌倒在地,双手捧着脸猛拍:“天啊,我连牙根都酸了!”

关旗陆凝视着她,那灿烂笑容完全心无城府,眼底不自觉掠过一丝温柔。

“司寇约我星期六打网球,你来吗?”安之问。

“这个星期六?我要去深圳,和清河证券的老总打高尔夫。”

“塞曼提的系统实施起来真的不会出问题吗?”

关旗陆微微一笑:“别担心。”

安之被他的浅笑俊容吸引得移不开眼,那种稳操胜券的傲然和自信,无意中展现出的迷人魅力,令她心口怦怦地跳,只觉得自己喜欢这个人,已经喜欢到了无所适从。

她眼波中的爱意和崇拜那样明显,以至关旗陆眸中掠起桃泽烟色。

“小师妹。”他轻喃,然后她整个人跌入他怀内。

他在她唇间吻得缠绵而渴切。

酥麻感一阵一阵袭上安之的心尖,五脏六腑都似被柔风吹过地轻荡。

全身骤生的高热令软绵绵瘫倒在他怀内的她微微眩晕,然而也许是此刻两心如此贴近,天性敏感的她隐隐约约还是感受到了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一丝不明异样,似炽极的一些情绪在瞬间爆发,却又似内心深处轻微的困扰还是顾忌。他将她抱得那样紧,仿佛在矛盾和挣扎中渴望从她身上汲取一丝丝令他安定的力量。

眷恋而迫切地辗转吮过她每一寸嫩唇,关旗陆几乎控制不了自己。

最后他还是在手掌探入她的衣襟前勉强克制住了欲焰,抓着安之的双肩将她艰难地扳离自己,垂眸接上她被情潮刷荡过的迷离眼波,禁不住莞尔,又把她搂入怀内,爱怜地拥紧,好一会儿才再度松开,柔声哑语:“来,我送你回家。”

安之这才从跌宕心潮中拾回理智,霎时颊边飞红。

周末午后,安之陪着母亲在家里搞卫生,叶母在清洁厨房,她负责拖地。

边听MP3边哼唱着干活,拖好了客厅餐厅后转战父母的房间,一遍两遍三遍,搞干净后她撑着拖把直起腰,扭扭脖子放松一下肩胛和手臂,临出去时目光掠过床头边的柜子,眸色暗了暗,脚步慢了下来。

抬手摘下耳机,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她慢慢走过去,蹲下,轻轻拉开抽屉。

里面放着各种证件文书,安之一份一份翻过,翻到最底下见一份体检报告,她抽出来,打开,白色硬封里夹着许多化验单子,许是因了年月的沾染,上头的打印墨迹已有些晕开,在纸面上淡出浅痕。

她一张张单子看过,然后叠好,放回原位。

把上头的证件照原样摆回去,合上抽屉。

出来看看厅里时钟,安之回房换过运动衣,准备出门:“妈,我去打球了。”

叶母从厨房里探出头来:“家里酱油料酒什么的都没了,我打算去趟家乐福,你想买什么零食吗?”

“你每次都买一堆东西,一个人拎着重得要命,等我回来晚上陪你去吧。”

“不用了,超市有班车接送,不过走一点点路,就当是锻炼身体了。”

班车接送?安之忽然想到什么:“我赶着走了,妈你带好手机,等我想到要吃什么就打电话给你。”套上球鞋,她冲母亲挥挥手,拎着球包急急跑了出去。

奔下几层楼后安之渐渐放慢脚步,脸上笑容退尽,神色苍凉孤清。

沙面网球场里,曹自彬和司寇已在对阵。

莫梨欢说:“安之,你想好了没有,圣诞去不去香港?”

“还有一个月才到圣诞,干吗这么急?”

“如果去的话现在就要办港澳通行证了,不然来不及。”

安之想了想:“要不先把证办下来,去不去到时再说。”

“那也可以,回去你把照片和户口本给我,我认识旅行社的人,找他们代办好了。”

司寇和曹自彬一盘结束,下场来饮水休息,随口问:“聊什么呢?”

“我们打算圣诞去迪士尼玩。”莫梨欢用手背拍拍司寇的胸口,眯眯右眼,“怎么样,帅哥有没有兴趣?”

安之望向曹自彬,一脸同情:“她真是越来越嚣张了,现在竟然还无耻到了这种地步,已经当着你的面调戏别的男人,自彬,你千万要节哀。”

司寇哈哈大笑:“我不介意被调戏,真的。”

莫梨欢扑过去用双手掐着安之的脖子,嘿嘿笑道:“你妒忌是不是?那我调戏你好了。”说着伸出舌头就要舔她的脸。

安之全身汗毛倒立,尖声大叫,拼命要摆脱她的凤爪:“不要啊!大小姐,小的知道错了!你饶了我吧!我就知道水性的通常都是该死的杨花,绝对不会是你这朵纯洁无比的白梨老人家!”

莫梨欢笑也不是气也不是,勒着她的脖子一顿乱晃:“你想找死?我成全你!”

曹自彬看安之已连连咳嗽,怕莫梨欢下手过重,笑着捉住她的手臂从安之颈上解下,把球拍递入她手心说:“咱不用暴力,来,上场教训教训她。”

安之拍着心口,犹自不怕死:“自彬,虽然她对不起你在前,你也不能当着她的面对我这么怜香惜玉啊,要是我一不小心暗恋你,那不是人间悲剧吗?”

莫梨欢气得一拍挥向她的臀部:“我看你是真的皮在痒了!”

安之慌忙闪避,大笑着逃往场地的另一头,执着拍子摆下架势,嚣张挑衅:“来啊,教训我啊。”

司寇笑不可抑。

单打之后又双打,几场比赛下来,已过了一个多小时。

休息时安之对司寇道:“你一会儿有没有空?”

“我没事,怎么了?”

“我妈在超市,我怕她东西买多了太重,你能不能帮忙去接接她?”

司寇笑眯了眼眸:“没问题。”

安之转而从球包里拿出手机,拨给彭皆莉:“妈,你买好了吗?”

“差不多,一会儿就回去了,你要带些什么吗?”

“给我买点巧克力就行,对了,刚好我朋友有车,你在家乐福门口等我,我们现在过来接你,就这样啊。”不待母亲说话,她已挂了电话,对莫梨欢道:“你们继续玩,我和司寇先走一步,下次再一起吃饭。”

在莫梨欢不解的“喂喂”声中,她已着手收拾东西。

从沙面到家乐福不过十几分钟车程,两人去到时叶母已等在路边。

安之接过彭皆莉手里所有东西,为她介绍司寇:“这是我公司同事,你叫他寇子行了。”

司寇看着彭皆莉,双目礼貌中还带三分专注:“伯母好。”

彭皆莉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他一番,见他脸上微笑恰如其分,整个人阳光俊朗,心想,安之的眼光还不错,笑笑道:“不好意思,麻烦你了。”说话间目光掠向安之,表情似是两母女心照不宣。

安之情知母亲心里误会,却也不便解释,只笑笑催她上车。

三人原路返回滨江西路,下车时彭皆莉对司寇道:“上去喝杯茶吗?”

司寇拎过所有袋子,大方笑允:“好啊。”

安之看着两人一唱一和,不禁有点啼笑皆非。

进了屋,彭皆莉招呼司寇落座,安之把所有东西拿进厨房一一放好。

司寇这才从皮夹中翻出名片,彭皆莉接过,原本丈母娘看女婿的窃喜目光在收入名片上的内容后,脸色当场微变。

厨房里水流哗啦啦地响,安之似在冲洗茶壶和水杯。

司寇看着彭皆莉,轻声道:“莉姨,我是司寇,你还记得我吗?”

关旗陆和FD的谈判进展顺利,清河的项目开发也已进入调试阶段,他刚刚才能从工作中稍为抽身,却忽然又变得应酬多了起来,只要人在公司,肯定连中午带晚上的餐约都会被提前订满。

安之拿文件进去时,他刚好从黑皮椅里起来,取过外套,看样子正打算外出。

关旗陆看也不看便在文件上签字,放下笔,柔然搔搔她头顶黑发,脸上尽是歉意:“姑妈约我见面,最近都没空陪你午饭。”

“又弄乱我的头发。”安之缩了缩脑袋,轻笑着躲开他的手,“没关系,你去忙吧。”

关旗陆俯首吻吻她的脸颊,开门离去。

安之目送他的背影走远,不自觉抿了抿唇,轻舒口气后回到自己座位。

不一会儿接到王昌盛电话,说资料已在送来路上。

安之想起楼上礼品袋子数目不足,便下楼往集团市场部,与同事们打过招呼,填了表申请好礼品袋后她敲开经理室:“胡经理,你们安排多少人去MS的深圳展会?”

胡幸一见是她,未语先笑:“大概会去三四个人,怎么了?”

“我们这边就我和聂珠,如果你们的车子有位置我想一起去,这样就不用让公司再派一辆车了。”

“没问题,商务车的座位应该够的,展会在香格里拉酒店举行,我们会在前一天晚上就过去布置展位,要不要给你们把房间也一起订了?”

“那当然再好不过。”安之笑嘻嘻。

两人谈完公事后又闲聊了会儿,安之才想告辞时手机响起,是印刷公司的人到了。

挂掉电话,她漫不经心地道:“这次王昌盛倒挺早就把东西送来了。”

“王昌盛?”胡幸随口问了句。

“是啊,上次我们要印资料时小吴介绍给我的,说是市场部这边用开的供应商。”

胡幸笑起来:“我知道你说的是谁了,其实这个人还是你们曾总介绍的,当初他亲自打电话给我举荐那位王老板,我也不好拒绝,用下来觉得还可以,就一直合作到现在了。”

安之定住,心头如泛起惊涛骇浪,怕被胡幸瞧出破绽,匆匆退了出去。

转身走进无人的卫生间,站在镜子前呆望着镜中的自己,只觉手足冰寒彻骨,低头捧起水泼脸,双掌控制不住微微发抖。

那日在电梯口时王昌盛和她说:这个社会其实很复杂……

如果那天她起了一点贪念,收下王昌盛送到手边的钱,那么,也许现在已经被曾宏扫地出门,不是不知道社会复杂,但她怎么也想不到,人心原来如此可怕。

她拿出手机拨通关旗陆的电话:“你方便……说话吗?”

略微颤抖的嗓音引来关旗陆的微讶:“怎么了?”

安之把前后经过对他复述了一遍。

关旗陆听罢,微微笑道:“没事的,别想太多,他不是特地针对你。”

安之一怔,转念随即明白,在银通里,像她这种小角色还远远不够格让曾宏特地设下圈套去对付,他想方设法要剪除的并非她本人,而是关旗陆的羽翼,今日不管是谁处在她的位置,都会有此遭遇。

手机里隐隐约约传来女子的说话声,她下意识问道:“你在干吗?”

“在吃午饭,你吃了没?”关旗陆应声,语气间似有些不宜多谈。

“还没,我不打搅你了。”安之说罢收线。

又静待了会儿,在情绪完全平复后她才返回楼上。

办公室里的人陆陆续续已外出用餐,许冠清订了三人份盒饭,边吃边说:“不知道为什么集团里其他公司的高管们最近全忙着找关总,我接电话都接到手软。”

聂珠压低声音:“前两天我无意中听到曾总和古励说,他已经收到消息,司董打算把几家子公司合并成一家,整个计划由关总执行,如果这个消息是真的,你想,到时能留下来的高级主管才有几个?”

许冠清恍然大悟:“难怪他们天天打电话来约关总,我说怎么回事呢。”

安之倒没有太多意外,只是捧着咖啡慢饮,这件事关旗陆曾略和她提过,既然已出自他口,想来是势在必行。

“想什么呢你?”聂珠问安之。

“我在想,如果真的合并,岂不是要裁掉很多人?”

这话一出,聂珠不禁和许冠清对视一眼,两人心里也随之涌起了一丝兔死狐悲之感。

许冠清说:“还好我们是在关总手下,应该不会被波及吧?”语气中不无庆幸。

“是啊,幸亏跟对了老板,不然还是趁早去找工作好了。”聂珠说。

许冠清又略为狐疑:“说不定那些消息只是谣言,不一定就是真的吧?”

安之笑了笑,轻声说道:“这么大的事,对外公关部没有向媒体发布新闻,对内集团也没有正式下达公文,本来应该保密的计划,现在却好像一夜之间风传整个高层,你想想,这种小道消息是从哪里传出来的呢?”

聂珠骇然瞪大双眼:“你的意思不会是——上头故意把消息放出来的?”

“除了这个,再没有别的可能。”

安之相信,如果飞程要把一件案子列入机密,保密功夫绝对会做得滴水不漏;同理,如果飞程想让员工们知道一件事,也绝对会把风声吹到每一个应该知道的人的耳朵里。

许冠清奇问:“上头为什么要这么做?”

“原因无外乎两种,一是让员工做好被炒的心理准备。”

在这种流言未坐实的期间肯定人人自危,都想力求表现最好以保住饭碗,谁也无暇去组织联合谁来对抗公司,就算最后不幸裁到自己头上了,抵触情绪也早在担惊受怕中消耗殆尽而再无心惹是生非,只想赶紧拿好补偿金走人。

安之无声叹气:“另一个原因更直接了,就是赶鸭子上架,把消息放出来,让那些高薪职员或有其他去处的员工赶紧另谋生路,这样公司可以省下不少赔款。”

“可是如果大家死都不走,撑到最后按劳动法不是可以拿到额外赔偿吗?”

“这一条只适用于那些平日吃闲米没什么能力的人,因为被炒是很不光彩的事,真到消息坐实之后肯定行内风闻,到时就算是你自己离职,去到别的公司面试也会被人用异样眼光看待,所以一些高薪的资深人士肯定会提前抽身,不会让自己陷进那种困窘境地。”

提早走还有一个好处就是,能打着飞程的招牌抬高自身价码。

若走得不及时,错过最佳的沾光时机,则凤凰会变落汤鸡。

聂珠又问:“上头难道就不担心,这种传言会搞得公司下面人心惶惶吗?”

安之笑:“担心什么?大家不安于职?对于该走的人,上面巴不得他们在正式开炒前通通自己走光,至于那些不该走的人,你信不信到最后每一个都会留下。”

许冠清好奇:“为什么你这么肯定?”

“原因很简单,如果最后老板约你单独面谈,委你以重任,给你升职或加薪——这种时候你肯定不会坚持要走,反而很可能会感激涕零。”

如今世道谋生艰难,出去也未必能有更好发展,做生自然不如做熟,更何况在这种动荡时期,老板还特别表现得对你青眼另加,所谓士为知己者死,你又怎么可能不为他卖命到鞠躬尽瘁?

所以说无风不起浪,外面报纸上的娱乐版往往都是谣言,看罢大可不信,但如果自己身处的公司里传出裁员风声,则要警醒小心了,十有八九最后都是真的。

职场就是这么现实。

午饭后许冠清留守,聂珠把安之拖去A座购物广场二楼的钻饰店。

“我上礼拜看中一款手链,你给我帮帮眼。”

安之一看价钱,即时咋舌:“你什么时候变富婆了?”

“只是看看而已,又不一定买。”聂珠嘴里这样说着,却已叫人把手链拿出来在腕上比试,“怎么样?这款式好吗?还是旁边那条比较好?”

安之笑:“我看着这里的每样东西都很好,当然,价钱更好。”

聂珠推她:“给点意见嘛。”

“就你手上这条梅花间竹吧,设计大方简单,又不失雅致。”

聂珠连连点头:“我也这么觉得。”将手链解下还给销售小姐。

安之奇道:“咦,怎么又不买了?”

聂珠嘿嘿一笑:“这个月已经超支了,下个月再说,反正晚几天买它又不会消失。”

两人出了首饰店,聂珠“咦”了一声,安之随着她视线的方向看去,眸光即时定住。

在一楼中庭,关旗陆陪着一个衣着入时的年轻美貌女子从透明梯后走出来,看样子应该是刚出电梯,那女子似在兴奋地说着什么,而他专心听着,不时微微一笑。

“清妍的计划安排是十二月底回国,大概待一个月再走,她听我提起你人在广州,就说到时一定要过来玩一玩见一见同学什么的。”钟如想说。

关旗陆的薄西外套口袋里传来震动,他朝钟如想歉然笑笑:“对不起。”拿出手机看了眼号码,带笑面容展开一抹闲情熟意,声线愉悦,“沙华?”

这在关旗陆只是老朋友般熟稔的自然口气,听入钟如想耳内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她轻抿了唇角,却紧跟在他身侧,半垂眸子中满是恼色暗光。

楼上聂珠掩嘴咭笑:“这好像不是之前的那个,难道关总换了新女友?”

“你真八卦。”安之笑唾,走了几步,眸光再瞥过一楼那对俊男美女,她对聂珠道,“你等我一下,我去趟卫生间。”

转身走进旁边的消防门内,却是拐上楼梯,直奔四楼。

知道不相关的外人曾给她设下陷阱、差一点就害得她粉身碎骨时,她心寒得手足冰凉,觉得难以接受,此时此际,当那种不信任的模糊预感投射在最亲近的那个人身上,她反而变得惊人冷静。

去到他们上趟来过的中餐馆,她对领班说:“我有急事要找飞程的关先生,请问他在哪个厢房?”

“关先生?他刚刚才走。”领班惋惜道,“你要是早几分钟过来他还在。”

“这样啊——谢谢了。”安之挥手离去。

关旗陆确实约了人在此间午餐,只不过那人既不是其他公司的什么老总,也不是他所谓的姑妈,这刻安之忽然想起一些说法,如果一个男人和你说忙,大多数情况下不是因为他真的忙,而只是你对他来说,没有重要到他想为你花费时间。

如果他不爱你,再闲也会变得忙不见影;如果他爱你,再忙也能抽时间让你天天见到。

关旗陆最近确实很忙,但并非真的忙得一点余暇也无。

只不过,他腾出来的时间不是为了陪她而已。

直到此刻安之才后知后觉,与其说她和关旗陆是一对情侣,倒不如说他们更像密友,两人的关系比朋友要亲密一些,却又远没有恋人们应有的激情和甜蜜,关旗陆与她之间,从来没有像莫梨欢和曹自彬那种形影不离百看不厌的黏腻。

安之返回二楼,看见聂珠仍等在原地,正倚着栏杆有些出神。

她迎上去:“还逛吗?”

聂珠看了看她,摇摇头:“不了,我们回公司吧。”

回到B座安之才意识到什么,侧头看向聂珠,笑问:“你怎么不说话了?”

聂珠白她一眼:“你看上去明显一副心情不好闲人勿近的样子,我哪敢打搅你。”语气忽然转轻,“安之,你不会是……喜欢上关总了吧?”

安之睁大双眼,一脸震惊:“不是吧?这都被你看出来了?”对着镶嵌在电梯门边的镜条左照右照,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嘟嘴,“来来来,快告诉我你是从哪里看出来的,我的额头上明明没有凿着‘喜欢关旗陆’五个字嘛。”

聂珠哭笑不得,又拿她没办法,一回头见关旗陆似笑非笑地站在身后不远处,明显也是在等电梯,聂珠急急伸手去拉安之,那瞬间安之也从镜条中看见了他的身影,适巧梯门打开,她即时闪身进去。

聂珠收回落空的手,尴尬地冲关旗陆笑笑,也跟了进去。

关旗陆让过几位赶来的女士,最后才走进电梯,目光瞥向角落,安之有意无意地避在聂珠身后,眼观鼻鼻观心,目不斜视,似完全不觉他正和她同一部电梯。

他闲闲开口:“刚吃完午饭?”

没想到老板会搭话,聂珠慌忙应道:“没有,我们只是在附近逛逛。”

关旗陆笑:“名品店现在就开始岁末大减价了?”

“哪会这么早?”聂珠顺口答,“刚才逛了两层,还没有一家开始减价的。”

一旁安之恨不得踢她一脚,这话被套的。

关旗陆笑容变深,果然如此,这么巧竟然被她撞见?他再看安之一眼,她依然拒不理睬他,白皙脸孔下隐隐透出恼意。

电梯上到四十八楼,梯门打开时靠近门口的聂珠率先走了出去,由是没有看到背后关旗陆无声地抓住了安之的手臂使她挣脱不得,当聂珠察觉到后面没人而讶异回首,电梯已在飞速下沉。

无人的地下停车场。

“本来真的是姑妈约了我。”关旗陆解释,最后来赴约的人变了钟如想他也有些出乎意料,虽然惊讶,但对他来说反正不过是一顿午饭,也无所谓和谁一起吃。

安之看他一眼:“那个女孩是谁?”

“姑妈朋友的女儿。”关旗陆轻描淡写。

电光石火之间,安之的脑海掠过万沙华的说话:“是国开行行长的女儿吗?钟……什么如想?”

关旗陆目光一凝,看着她,点了点头。

安之只觉颈后寒毛直竖,心口骤然发冷,她定定盯着他:“她喜欢你,是不是?”那女子和他说话时的倾慕神情,她绝不会看错。

这种咄咄逼人的姿态,让他的神色有些淡:“我不清楚,她没和我说过。”

安之咧咧嘴角,自嘲地笑了笑,喃声讽刺:“原来你不清楚。”

他忍耐的眸光变得微冷:“我再说一次,今天遇见她是个意外。”

“是吗?”安之忽然抬首看他,“你冷落我也是个意外?”

一丝愕色夹杂着隐约狼狈在他眼底稍纵即逝,开口时他语气平静:“为什么这么说?”

“难道不是吗?”她勉力令自己笑了笑,她真笨,竟然到今天才看出来,“其实你可以直接告诉我你不想继续。”

关旗陆合上眼,抑郁微闷地缓吁口气,再睁开双眸,力图令语气平和:“我从来不做没意义的事,如果我不想继续,就一定会第一时间告诉你,而不是现在这样,像个白痴一样站在这里向你一遍遍解释。”

这不是强词夺理吗?安之心口一阵阵发冷:“有没有想过只有你自己心里清楚,现在争执这些根本没意思,如果你真的认为你我之间是在谈一场真正的恋爱,那我无话可说。”

她受伤的神色让任何工作难题在手都能迎刃而解的关旗陆此刻觉得有些无能为力,而她苍白的面容下透出的容不下一粒沙子的决绝之意,又不自觉令他内心深处涌出一丝微慌微痛,混杂在一起使得他心烦神乱。

“今天不管是钟如想还是别人,对我来说都只是正常的社交来往,你用得着这么小题大做?”到目前为止他身边只有她一个女人,她还要他怎么样呢?

原来是她小题大做,安之再忍不住嗤声冷笑,伤人的说话冲口而出:“既然你这么委屈那就去多找几个好了,我看那个钟如想就不错,反正她喜欢你,还有家世,说不定做了金龟婿你可以少奋斗二十年,你何不好好考虑考虑?”

情绪被逼到了撕裂边缘,关旗陆目光森冷,口气冰寒无比。

“是,她喜欢我。你呢,来,叶安之,告诉我,你要不要和她争一争?”

安之即时转身,手臂却被他一把钳住,她猛然将他甩开,下一瞬再度被他强硬地扯定在原地,摆脱不得的她放弃了挣扎,回头时脸上已挂着两行清泪,勉强牵出的笑容惨淡无比。

“你确定你没想过分手?可是此时此刻,我却感觉不到你有任何继续下去的诚意,抑或其实你心里早就在等这一天的到来?”

他开不了口和她说分手,所以一直静等她发现,然后他才好顺水推舟。

她凄怆绝望的泪眸让他有一瞬间的定格,在他反应过来直觉想将她搂入怀抱时,已被她先一步挣开,然后飞快地走入了电梯。

被撇下的他一动不动,静立良久,之后转身朝车子走去,以吓人的疾速驶离原地。

司淙回国后的第二天就召见了关旗陆和司寇。

“我这次去美国的考察很顺利,已经和股交所接触,打算收购波士顿的那家公司。”

司寇说:“自主研发的这块路由器是飞程的主打产品,一直处于行业领先地位,我们在国内、东南亚和西亚地区的同类型产品销售上占有很大的市场份额——买下美国的路由器公司是为了把产品推向欧美?”

关旗陆说:“以国内低成本的研发和生产,通过半成品出口的方式经由当地公司组装后在当地销售,这样可以避开美国和欧盟对中国的反倾销政策壁垒。”

“政府已经同意在高科园里再给飞程划一块园地,我打算建一幢飞程大楼,以扩展我们的技术研发力量和生产基地,我的发展构想是未来两年内让飞程的产品立足国际,和CISCO这样闻名全球的大品牌竞争!”

豪气干云的司淙顿了顿,目光定在对面两人身上。

“整个计划的投入预计需要二十亿人民币,其中飞程可以调动的资金有十亿,另十亿我打算向国开行贷款,我和钟行长私下聊过,他有表示出支持的意思,但也不排除只是在打官腔,届时随便找个借口搪塞过去,飞程也没办法。关于这件事,你们俩怎么看?”

司寇笑眯眸子:“具体怎么操作还得等顾问们把提案交出来再谈吧?”眼角余光半带讥诮玩味地瞥向一旁的关旗陆。

只见关旗陆温然笑笑,说道:“能够和国际接轨对飞程来说机遇难得,钟行长和董事长是老交情了,贷款应该问题不大。”把皮球踢了回去,他抬手看表,“我约了德勤的商业顾问,子公司重组和重建的咨询方案还需要进一步详谈,另一方面如果我们考虑海外上市,重组后的公司必须出具完全符合外资审核标准的正规财务报表。”

“行,今天就到这里。”司淙适时结束了话题。

关旗陆和司寇相继起立,一同离去。

出了董事长室门口,司寇用手肘撞了撞关旗陆:“嘿,旗陆哥哥,介不介意我问一下你卖身的心理价位是多少?”

关旗陆瞥他一眼:“这就是你说的为我做嫁衣裳的意思?”

司寇笑:“这么大一笔贷款,钟某人肯定不会拿回扣,因为拿多少也不合适,而且以他今时今日的地位,也完全没必要去承担这种低级风险,但,如果是把回报折合成飞程的股东权益送给他的未来女婿,令他的女儿婚后一生无忧,又自不同。”

关旗陆点头,似认同不已地附和:“没错,不管由你还是由我来出面负责最繁重的那项工作——整合那些子公司,事成后最大的收获者最终必然还是我,所以你何必辛苦蹚这潭浑水,是这样?”

“你说是就是。”司寇的笑容变得有些不可捉摸,“反正我现在只对安之有兴趣。”

电梯上到四十六楼,在司寇临出去前,关旗陆拍了拍他的肩头:“你现在负责分销,我给你出一道相关的选择题——你觉得如果我卖的话,会选择和安之绑在一起销售,还是不会?”

话声落下,他唇边的淡定和司寇脸上的愕恼刚好被合上的梯门切为两个界面。

回到四十八楼,许冠清一见关旗陆便道:“德勤的赵先生已经来了,正等在会议室里。”

“请他到我办公室。”关旗陆径直走向总经理室,连头也不侧一侧,“安之,把德勤的提案拿给我。”

心照不宣的冷战已经持续了一段时间,两人之间比安之初来乍到时还更像上司与下属,有事不得不接触时,两皆客气到冷淡的程度,除了公事绝无半字多言,好比现在安之迅速起身拿着文件进去,关旗陆坐在办公桌后,两人连眼神都不接触。

安之转身出去时许冠清正领着人进来。

她朝许冠清及她身后的访客礼貌地笑笑,这动作发生在一秒之间,她甚至来不及看清那访客容貌,人已飞快闪出令她压抑的总经理室。

倒是那位赵先生乍见安之时怔了怔,而原本盯着安之背影的关旗陆目光秒移,客人微细的表情还是落入他的眼中,下一秒当对方转过头来,不期然便迎上了他探究的双眸。

“请坐,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关旗陆笑着比向桌子对面的黑色皮椅,言毕顿了顿,话锋忽转,“恕我冒昧,刚才出去的那位叶小姐是我们公司的市场部职员,看上去——你好像认识她?”

“这位叶小姐曾经参加过德勤的应届生招聘,我当时是考官之一,来应聘的学生里唯一只有她是熟练使用英法两门外语,而且笔试和面试的表现也相当出色,所以我对她的印象比较深刻。”

“是吗?”关旗陆轻声道,忽地灵光一闪,“当时她过了吗?”

“过了,她是我们录取的少数学生之一,不过后来我出差回来,听到同事提起有一个女孩子拿到了offer却没有来上班,现在想来可能就是她。”

关旗陆几不可察地蹙了蹙眉,这是怎么回事?

在来银通之前明明就已找好了工作的叶安之,却没有去四大会计师事务所之一的德勤上班?关旗陆非常确定,她来面试那天见到他时十分意外,由此可见她并非为他而来,那么,到底是什么原因,促使她在找到工作后却又向银通投递了简历?

是什么竟令她肯舍弃跻身四大的前程,而甘愿屈居于此?

疑惑间手机响起,接通后关旗陆神情半愕,迅速道:“你别担心,我马上过来。”挂了电话即刻起身,异常抱歉地对客人说,“赵先生,实在对不起,我临时有点急事必须得出去一下,真的很抱歉,我们改天再约。”

“没关系,关总你有事先忙。”

关旗陆摁下内线,叫来许冠清将客人送走,自己也拿了车钥匙,开门出来时瞥了眼某个座位,安之缩坐在旋转椅里,半个身子趴伏在桌面,孤清背影一动也不动,看得他心口闷郁难抑,转头对许冠清交代几句后匆匆离去。

直到办公室里所有声音都消失之后,安之才萎靡无绪地抬起头来,然后坐在位置里静静地发呆。

原本,她一直坚信自己的判断没错,然而在冷静下来之后,关旗陆的寸步不让却令她慢慢产生了一丝动摇,会不会真的是她太武断了呢?也许正如他所说,在男人的思维而言,过程里他有没有别的想法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一直留在她身边的事实?

至少,目前为止他选择的人始终是她,也并未与她提出分手二字。

在这段感情中,他并非没有付出真心真意。

可是,她也只是希望男朋友可以全心对待自己而已,难道这算是过分的奢求吗?

他的说话言犹在耳:“你要不要和她争一争?”

安之不明白,如果他真的爱她,又怎会舍得让她处于和别人争夺的痛苦境地,然而话说回来,如果她自己是真的爱他,又怎会舍得不争不抢地就那样轻易把他拱手让人?

只是他的付出达不到她的预期吗?还是……其实他也感知了并且失望于她因害怕伤害而在和他同行的感情路上始终小心翼翼?导致之前徘徊不前以及如今相持不下的局面,到底是谁错了呢……

桌面忽然发出响声,将思绪飘离的她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后拿起分机。

“安之你手机怎么关了?”司寇问。

“啊?是吗?可能没电了,什么事?”

“你妈妈打你手机不通,又不知道你公司里的电话,所以她打给我了。”

安之瞬间清醒:“谢谢,我现在就给她回电话。”

“不用了,她让我和你说,有个什么阿姨的麻将搭子三缺一叫她去帮忙搭桌,所以晚饭不做了,让你在外面随便吃一点再回家。”

一听不是什么大事,安之又微蔫下去:“我知道了,不好意思麻烦你了。”

“你的声音怎么听上去那么没精神,没有生病吧?”

“怎么可能,我是铜墙铁壁的构造,一向百病不侵。”连伤害也不能。

司寇笑:“既然你晚饭没着落,不如我收留你好了,上次没吃到兰桂坊的烤乳鸽,我现在有点犯嘴瘾,六点十分我在楼下等你,怎么样?”

安之也不推辞:“好啊,我请你,就当是谢谢上次你陪我去接我妈。”

“Sorry,我没有让女孩子在我面前掏钱包的习惯。”

安之笑着挂掉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