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办公室的祭奠

办公室里很安静,大家都在紧张工作。突然不远处传来一声惊叫:“司徒!你怎么啦?”

接着便是一片嘈杂:椅子挪动声、很重的脚步声、慌乱的对话声,响成一片。我等了一会儿,还不见他们安静下来,便跑过去看个究竟。只见司徒倒在办公桌下,瑞克跪在他身边,扶着他的上半身。司徒两眼紧闭,脸色蜡黄,凯文正在电话上,似乎在重复电话里的指令:“脉搏!他的脉搏!”

有人手忙脚乱地给司徒把脉,“找不到。”

凯文对着电话重复:“我们找不到脉。呼吸?再试一下他的呼吸!”瑞克把手伸到司徒鼻子下,“我什么也感觉不到。”

这时救护人员到了,我们忙让到一边。只见那几个人围着司徒一阵忙,然后把他放在担架车上,推了出去。我们似乎不能理解发生了什么,仍聚在司徒的办公桌旁。瑞克一遍一遍地给后来的人讲:“我也不知道他怎么了,我看见他倒在椅子里,嘴里发出很奇怪的声音,我想拉他起来,他一下子从椅子上滑到地上,我把他的上半身扶起来,叫他,他突然睁开眼睛,看了我一眼,然后就……就……停止呼吸了。”

很快,从医院传来噩耗:司徒心脏病突发,医治无效,去世了。

唉!司徒。

我刚上班就认识司徒了,因为他很引人注目:人长得面黄肌瘦,上衣总是肥肥大大、皱皱巴巴的,下面常常是短裤、拖鞋,头发很长,好像从未梳理过,一堆乱草似的堆在头上,耳朵上常夹着根没点过的烟。第一次和司徒合作差点儿打起来,那次我们有个很重要的法国用户遇到问题,说是不马上修好就退货。当地的同事技术力量不是很强,问题升级到我们这里,大肚子J安排我帮忙检查界面,开发部派司徒检查程序。麻烦的是,法国与我们有5小时时差,我们早上4点就要开始工作。4点一到,法国的同事准时打来电话,可司徒还没来。等了5分钟还不见司徒的影子,我只好打电话给司徒的上司哈威尔。又过了10多分钟,哈威尔和司徒几乎前后脚赶到了。司徒知道是我叫了他的上司,非常生气,满嘴酒气冲着我嚷:“谁让你找我的头儿!我不就晚了一会儿。”我忍着没理他,觉得这个人真是不可思议,自己迟到了还这么有理。从那以后我尽量避免和他打交道。

几个月后的一天,豆豆学校没课,我便把他带到办公室。中午,我带他到马路对面的古巴馆吃饭,一坐下,就看见司徒一个人坐在一个角落里。看到我们,他过来问:“我可以和你们坐一起吗?”

我愣了一下,忙点头:“来吧,欢迎。”

老板娘过来为我们点菜,那菜单上所有菜名都是西班牙文,下面有英文解释。豆豆在学校学过一点西班牙文,看中了一道菜,便试着读那菜名。司徒听了马上鼓励他:“你的西班牙文发音很准。”

豆豆便问:“你懂西班牙文?”

“对呀,我在墨西哥住过很多年呢。”然后司徒便教豆豆读那些菜名,又一一给他解释菜名的真正意思。

我忍不住说:“想不到你对小孩这么有耐心。”

司徒说:“我有个女儿,从她两岁起,一直是我自己带她,现在女儿已经上高中了。”看我惊讶的表情,他便给我讲了他的经历:他的父亲曾是美国军人,他从小便成了随军家属,和母亲一起跟着父亲驻过好几个国家,也学会了数种语言,但对西班牙语情有独钟。高中毕业他便去了墨西哥读大学,在那儿交了个同居女友,俩人有了女儿。女儿两岁时,那女友不辞而别,他只好自己带着女儿回到美国,一边工作,一边抚养女儿。

想着他独自抚养女儿的艰辛,我不禁对他刮目相看。饭后回到办公室,司徒郑重其事地和豆豆握手道别:“很高兴认识你。这个办公室里让我敬佩的人不多,但你妈妈是其中一个,客户的问题到她那儿,没有解决不了的。”这话又让我大大吃惊了一次。

从这以后我和司徒熟悉起来,他是那个组里技术能力最强的,我们一起合作解决了好几个客户的难题,同时我也发现,他烟瘾很大,每隔一两个小时就要到楼外去抽烟。晚上下了班,便去酒馆喝两杯,有时喝多了,酒馆的人便打电话叫他女儿接他回家。他清醒的时候脾气很好,可几口酒下肚就像是变了一个人,我第一次和他打交道便赶上他酒后的状态。

后来,组长哈威尔另谋高就,司徒被提升当了组长。那天见到他,发现他换了崭新的汗衫长裤,头发也新理过,梳得很整齐。我笑道:“哇,司徒,我都不敢认了。”司徒有点不好意思:“当官了得有个当官的样子,要不他们不听我的。”

接下来那两年,司徒干得非常出色,他为人正直,办事爽快,又很照顾部下,最难的课题总留给自己,为此受到组里组外同事的一致好评。

同事玛丽安的同居男友买了房子,玛丽安请大家到她家去玩。那天我带了礼物来到玛丽安的新居,不少同事都来了。玛丽安和我寒暄了几句,又去忙着招呼其他客人。司徒领着一个年轻女孩走到我面前:“桑妮,这是我女儿,艾拉。”

我忙和艾拉握手,同时打量着她。这是一个高大健壮的女孩子,圆圆的脸,圆圆的眼睛,一头栗色长发梳成马尾,她脸上的表情成熟自信,和司徒站在一起,不像他的女儿,倒像他的朋友。看到玛丽安忙着招待客人,司徒和艾拉带着我在房子各处参观了一遍,我很奇怪为什么他们对这个房子那么熟悉,便问他们。他们俩都笑:“想不到吧,这是我们原来住的房子,最近卖掉了,买主竟是玛丽安的男朋友。”

我问:“那你们现在住哪儿呢?”

司徒告诉我,艾拉高中毕业后在马术队找了工作,负责养马、训马。马术队经常到各地比赛,大部分时间不在家。他卖了房子,买了一处很小的公寓,剩下的钱想买条船,有时间就去航海。他故意逗我:“我一直在想,买了船一定要给它起个好名字,现在有主意了,就叫密斯桑妮。”

我笑道:“好啊,用我的名字可是要收费的。”

站在旁边的大卫撇撇嘴:“你们别听他的,他那点钱早晚都得给了酒馆了。现在艾拉不在家,人家酒馆看他喝醉了也不叫他,就让他在那儿睡,早晨开门再叫醒他。他老兄爬起来就去上班,下了班再接着喝,可以几天不回家呢。”

司徒也不争辩,只是说:“家里没人,在哪儿睡不一样。”

我说:“这样对身体不好啊。”

司徒只是做了个无可奈何的鬼脸,艾拉担心地看着他。

……

同事们主动纷纷解囊,想为司徒的葬礼买些鲜花。捐款转给艾拉,我们很快收到艾拉的回信:“感谢大家一片心意,捐款已转赠市立医院,请大家参加司徒的葬礼,但不要穿黑色的衣服,鲜艳些最好,我们要一起庆祝司徒完成他的一生。”

葬礼那天,因为不认识路,我迟到了。推开教堂的大门,里面黑压压坐满了人,我在角落找了个位子坐下。艾拉穿了一套淡绿色的套装,正在台上深情地讲述司徒对她的养育之恩。我悄悄地环顾了一下四周,发现来的人中除了现在的同事、以前跳槽的,甚至被裁员的同事也都来了。最后只听艾拉充满感情地说:“司徒完成了他在这里的使命,去远航了。我和大家一样,会深深地怀念他,更祝他一帆风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