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长杨木请办公室主任刘清拟一个用人方案，特别交待了马笙和杨柳。

刘清说：“马笙的学历肯定通不过，大专毕业，现在都要研究生呢，最起码也要本科学历。”

杨木白了一眼刘清说：“博士生、研究生并非都是人才，马笙什么也不是，可他能干事，我现在要找能干事的人，求那些空架子干什么？”又说：“我已经找马笙谈过话了，他本人很愿意干。”

“那杨柳呢？这个女护士可不好摆布，背景太大，你让她竞争一个什么护士长，受别人的摆布，她肯吗？”刘清提醒说。

杨木这才想起他还没找杨柳谈过话，与其让她来办公室谈，还不如到病房去找她，在那里他可以现身说法。

杨木穿好白大衣，径自去了病房。

杨柳果然在，已经将白衣白帽穿戴好了。

杨木的出现，让杨柳吃了一惊，但她很快就平静下来，微笑着说：“院长大驾光临了啊！”

杨木审视了杨柳一会儿说：“今天想找你聊聊，有时间吗？”

杨柳说：“那要问护士长，她说有时间就有时间。”

杨木就往护士长的办公室走，果然护士长在，杨木说：“我要找杨柳谈谈。”

护士长说：“院长找杨柳谈话还要跟我请假吗？”

杨木说：“你是现管，跟你请假符合程序。”

“那我归院长管，院长一声令下我绝对服从。”转身对杨柳说：“杨柳，今天你的任务就是跟院长谈话，去吧，找地方谈去吧。”

杨柳面无表情地跟院长走了。

院长一直在前边走，走过几间空病房，又进了一间空病房，院长站住了，打量着杨柳说：“你看咱这医院，病床都空着，别的医院求一张病床还要走后门，医院这样下去，就会糟糕透顶了。”

杨柳说：“所以上级领导就把杨院长派到这里来了，拯救医院于水火之中。”

杨院长认真看着杨柳说：“你这话只说对了一半，拯救医院靠我一个人根本不可能，医院是一个集体，集体是大家的，要大家都来维护才行。比如你吧，这么年轻，又是正儿八经医科大学护理系毕业的，你就没想过多为医院承担些什么吗？”

杨柳眉毛一扬，“我能承担什么呀，我能当个合格的护士、尽职尽责就很不错了，我又不是当领导的料，当领导的有济世之才，那真要多承担什么呢。”

“如果我想让你当领导呢？”杨木问。

“得了吧您呢，我可不是那块料，爷娘老子也没赐我那个天分，我怎么可能当领导呢。”杨柳执拗地说。

“我看你就是那块料，我想把你放在一个更适合你的位置上。”杨木肯定地说。

“谁管我？”杨柳反问。

杨木愣了一下，看看杨柳，半晌才纳过闷来说：“院长管啊。”

杨柳扫了杨木一眼，不屑地说：“院长官太小了，我要比院长官大的人管。”

杨木又愣住了，直到这会儿，杨木才感到杨柳的确是一个不好管的女人，她一点都不避讳吴局长的背景，这不是给吴局长上眼药吗？杨木真不知道下一句话该说什么了，他从未感到对付一个女人是如此棘手。

杨柳见院长发愣，内心突然得意起来，她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于是得意地问：“怎么样，没有上方宝剑了吧？”

杨木这才回过神来，默默地看了杨柳一会儿说：“杨柳，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杨柳翻了翻眼睛说：“院长想说什么还用请示我啊？”

杨木沉思了一会儿，一板一眼地说：“杨柳啊，我们两个之间的年龄相近，差不了几岁，如果我在你的位置上也会无忧无虑地生活，可是偏偏把我放在了院长这个位置上，我好羡慕你呀！”

杨柳抢过话说：“这有什么呀，你不愿意干，可以申请辞职，如今官迷可多呢，都拿钱买位子呢。”说罢，又瞥了杨木一眼，一副不屑的神情。

杨木心里悬空了一下，暗想莫非这个杨柳真知道他被吴局长提拔的内幕？假如她真知道他被提拔的内幕又如此肆无忌惮地抖搂出来，那就有点不知天高地厚了，要是吴局长知道这个女人如此矫情，会不会放弃自己的所爱？杨木想到这里，内心里又有点看不起吴局长，天下的女人多呢，怎么偏偏在这里选一个女护士，还在他的手下，他如何规矩得了她？杨木想放弃跟杨柳的谈话，当这个念头在他的大脑中生成的时候，他同时又想到了吴局长，想到了上上下下的领导和同事对他的信任，杨木在这个时候退缩实在会被人小看。杨木只好又鼓起勇气说：“杨柳，不管你身后有多么大的背景，现在你都是医院里的一名护士，医院在改革，我需要你站出来配合这场改革。”

杨柳一下子跳了起来，表情异常地看着杨木，从嗓子里发出一种十分尖细的声音：“那是领导的事情，跟我无关，请院长别把我扯到这个问题上，对我来说好好生活是第一位的，我不羡慕权力。”

杨木立刻打断她的话说：“你羡慕权力也罢，不羡慕权力也罢，反正这回我是选择你了，请你当护士长，先让医院护理部的工作正常运转起来。”

“我不行，干不了，你看错人了，真的院长，你真看错人了。”杨柳转身欲走。

杨木急忙上前横在她面前，一副拦路的架势。

杨柳转了个方向，试图绕开他，杨木也随之转了个方向，又横在了杨柳面前。

杨柳板了脸急吼道：“你想干什么？如果院长现在强人所难，那我立刻到局里告状。”

杨木见杨柳动真格的了，便笑了说：“我知道你在局里有一个背景，这个背景很可能还制约着我，但你能因为这个背景而放弃自己的前程吗？要知道每个男人都希望自己喜欢的女人强大起来，如果你的背景知道了你在我的手下强大起来，他会万分欣喜的。”

“然后就再封一个官给你，你像走出低谷的股市一样一路攀升，最后不知道是我提拔了你，还是我的背景提拔了你，杨院长啊，你想得真美！”杨柳趁其不备夺路而逃，到了门口，又转身跟杨木招了招手：“白白！”

杨木这下彻底愣了，愣了半天，才发觉自己仍然站在办公室里，就在刚才，他被院里的一个女护士耍弄了，女护士将他对她的所有设想都变成了一个梦，一个无可奈何的梦，这个梦破碎的同时，也让杨木过分地清醒起来，他在这个医院里能管理谁？他的所有改革的设想都是他的空想，因为空想，他很可能被人私下里议论，成为一种笑柄。杨木突然悲哀起来，他想他要亲自找一下吴局长，吴局长如果能把杨柳的工作做通，他的第一步也就算迈出去了。

杨木立刻给吴局长打电话，吴局长刚好在办公室，杨木怕吴局长拒绝见他，直接说：“我找您有急事。”未等吴局长搭腔，杨木挂了电话就出去了。

吴局长在一间小会客室里单独见了杨木，杨木还未说话，吴局长就像看透了他的心思似的说：“医院那边先闷头干吧，别总是请示我，有时候我站的角度跟你不同，你对医院的把握才是最准确的。”

杨木说：“本来我是个不婆婆妈妈的男人，领导可能也看中了我的这一点，可今天这事我必须跟局长说，局长只要出面，一定可以把这事摆平。”

“什么事？”吴局长打起了精神问。

“杨柳，我们医院的女护士杨柳，我想让她担任护士长，可她就是不干。”杨木发现自己的话一出口，吴局长的表情就不自在起来。

沉默了一会儿，吴局长说：“杨柳这个女护士好就好在率真上，坏也坏在率真上，我见过她几面，可我发现这样的女人比较容易招惹是非，对她也就保持了一定的距离，但我估计她很可能到处炫耀我是她的背景，这话已经有人告诉我了。这样吧，你回去跟她说，我不是她的什么背景，对她你该怎么管理就怎么管理，如果她影响全院的工作，下岗也很正常，你回去就这样跟她说，就说是我说的。”吴局长好像在摊牌，脸上的表情怪怪的。

杨木心里怦怦乱跳，心想坏了，今天又做错了一件事，这事怎么能直接找吴局长呢，这不等于当面给人家难堪吗？杨木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真到吴局长摆出一副要走的架势，杨木才惴惴不安地站起身，跟吴局长说：“吴局长，我刚从国外归来，办事难免书呆子气，您多多谅解好吗？”

吴局长似看非看地扫了杨木一眼说：“虽然在国外留学几年，但你毕竟还是中国人，对我们的国情要好好研究，国情研究透了，工作也就好开展了，人情练达皆文章，几年以后你就越来越明白在我们国家干什么事情都不能着急，越急越出错。杨柳那边，你要多做做工作，让她少说话，多干事。”

杨木还想说什么，吴局长再也没有听的意思了，杨木只好闭嘴出门。

杨木离开吴局长以后，站在马路上突然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走，他今天又没带车，司机有时候很误他的事情。杨木准备自己开车，不要司机了，他在国外就自己开车，可他把司机安排到哪里去呢？……杨木拦了一辆的士，车开动以后，杨木的思维还停留在刚才的想法中，他的司机是谁安排来的，身后有没有什么背景，要是他把司机打发走了，会给自己惹来麻烦吗？杨木一路想着一路苦恼着，真想不到他置身在医院这个环境中竟有如此多的麻烦，而改变这个环境所遇到的麻烦就可想而知了。杨木觉得自己当初的勇气和锐气在这些意想不到的麻烦面前渐渐消散了，一切都不是他想象的样子，如果把国内比作一个圆，而他却把这个圆想成了方形，大相径庭，差得太远了。

的士开得很慢，路上总是塞车，杨木本想早点赶回医院，如果来得及，他还想找杨柳再谈谈，请她喝茶也行，总之要把她这个钉子拔下来，可杨木一看表，早就过了午餐时间了，他在这个时间找谁都是一场空，别看医院这帮人工作精力不集中，休息的时间绝对分毫不差，没有人敢剥夺他们的这个权力，杨木尽管是院长，也无能为力。

马路上的车流又穿梭起来的时候，杨木的出租车也在路上跑了起来，现在他再无法着急了，任凭车跑跑停停，反正只要前进着，他就没有在途中停滞。他想他是否打破常规找杨柳坐在茶楼里尽情谈谈呢，本来他想把这事交托给吴局长，可吴局长又把这事像踢球一样踢了回来，最后还是要他摆平这个球。杨木忽然感到一切都很可笑，真的很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