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吉瑞是彻底灰心了，那个实验室里的中年女人一副灰冷的面孔，把他想赎罪的心情都搞糟了，当吉瑞回到家中，坐在自己房间里的时候，他再也不想看那些信了，他觉得是那些信搅乱了他的生活，他甚至想找院长杨木谈谈，不能因为那些信而毁了他的声誉，如果没有一个女人肯站出来证实那些信是出自她们之手，信就是假的，吉瑞仍可以留在医院里，直到他不能动的那一天。

想到这儿，吉瑞站起来抽了一支烟，他从不抽烟，这烟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什么人带给他的，他嗅到一股霉味，可他还是坚持抽完了一支，抽完以后，吉瑞感到自己的情绪平稳多了，他又抽了第二支，这回吉瑞抽烟的速度放慢了，他让烟一点一点在他的眼皮底下燃烧，吉瑞从未发现烟还有如此大的镇静作用，他的情绪随着轻飘的烟雾稳定下来，一点一点控制他的神经，吉瑞开始设想他找院长杨木究竟应该怎么说。

吉瑞站起身，清了清嗓子，开始练习自己。

“院长，你交给我的那些信，我已经查过几封了，我千里迢迢寻找当事者，可没找到写信的人，这说明那些信都是诬告信，作为医院的院长怎么可能因为那些诬告信而剥夺了一个医生行医的权力呢？”

杨木：“你查几封信怎么行啊？那可是一堆信啊，我不相信都诬告你。”

……

吉瑞不知道下一句话该怎么说了，是啊，院长的话很有道理，我能以两三个人的例子就把信的内容否定了吗？

吉瑞渐渐感觉现在去找院长杨木还不是时候，倘若他找了所有写信的人，都查无实据，他才能稳操胜券地去找院长，跟他摊牌，让他确信真的有人陷害吉瑞，吉瑞行医几十年能没有医疗误差吗？哪怕是零点几的误差都会让患者怀恨在心，因为患者会认定医生在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

吉瑞又坐在沙发上，打消了去见院长杨木的念头，可他还是不想立刻去翻那些信，他对那些信已经有了很深的厌恶感，是那些信搅乱了自己的正常生活。如果没有那些信，他现在仍然在医院妇科诊室工作，仍然按部就班地完成自己对女人的种种设想，然而现在……那些该死的信啊！

吉瑞真想醉上一场，把一切都忘记，但他想不起一个可以陪他喝酒的人，吉瑞一生都没有同性朋友，医院里所有的男医生跟吉瑞都没任何联系，有的男医生吉瑞甚至叫不出他们的名字，他的生活圈只是那些女患者，她们大多跟他保持肉体上的联系，有的时间长些，有的短些，吉瑞当时将她们记得很清楚，事后也就渐渐淡忘了。现在，吉瑞不需要女人，他只需要一个男性，陪他喝酒聊天的男性，可他搜遍自己的记忆也没有找到一个这样的人。这个时候，吉瑞感到了凄凉，什么都没有的凄凉，他悄悄往楼下走，想寻找一个喧闹的酒馆坐一会儿，他太需要热闹了。吉瑞住的楼房离喧闹的大街有一段距离，吉瑞出了楼房，仍感到静寂，他就一直走，走到很热闹的街市，他的心里忽然有了一个想法：人并不都是渴望独处的，有时候独处太久了，心灵中就会有一个暗影，这个暗影像太阳的黑子一样遮蔽了人的生活，人在这样黑暗的生活中会想到死亡……吉瑞浑身打了个激灵，他怎么越想越偏狭了。

状元红酒店映入了吉瑞的视野，吉瑞站在门前打量门匾，好像从未发现过这个地方。吉瑞一生对吃穿都不在意，也从不花心思研究这些，更不研究什么人际关系。状元红酒楼离自己居住的地方这么近，吉瑞却不曾来过一次，他的钱他不知道怎么花，也没想过带个女人来消费。直到现在，吉瑞才发现自己的人生如此不完整，他只在一方面丰富，另方面却缺失。

吉瑞进了酒楼，服务小姐就迎了上来：“请问您几位啊？”

吉瑞伸出大拇指指了下自己。

“是一位吗？”小姐问。

吉瑞点了点头。

“那就坐在这里吧，这里靠窗。”

吉瑞按小姐的指点坐在临窗的座位上，他看了一眼窗外，马路上的行人和汽车使城市越发有了城市的气象，可吉瑞从前却没有观察过这些，更没意识到这座城市的美好，他的全部心思都在他的诊室之中，他的诊室就像一个怪圈死死纠缠着他，他想摆脱都摆脱不了。如今他不得不摆脱了，因为摆脱，他才有机会坐在状元红酒楼，看着窗外的美景……吉瑞正遐想联翩，小姐问：“先生想吃点什么？”

吉瑞转过脸看看小姐说：“要几个下酒菜吧。”

小姐递上菜谱说：“两个凉菜两个热菜行吗？”

吉瑞说：“随你搭配吧，另要一瓶老酒。”

小姐立刻在一旁报出菜单：“里脊炒鲜笋，榨牛肉干，小葱拌豆腐，内蒙沙葱，外加一瓶老酒，汤还要吗？”

吉瑞说：“什么汤？”

“我们店里的菌菇汤很好喝，先生不妨来一份尝尝？”小姐推荐道。

“好吧，那就来一份菌菇汤吧。”吉瑞点好菜，等着品尝。

片刻，小姐就把菜和酒端了上来。吉瑞边吃边饮，觉得酒和菜的滋味都非常好，他很快进入了一种享受状态，好像从来没吃过这样的酒菜，吉瑞弄不清自己为什么一直过着那样的一种生活，封闭所有生活的生活，只跟女人打交道的生活，他真是邪了门了，他暗自审视自己，怎么也弄不明白自己从前为什么如此鬼迷心窍。直到如今吉瑞才发现生活的天地是那样大，大得无边无际，让他无法触摸到尽头，他应该换一种生活了，一种比较现实的生活了。

吉瑞喝了一瓶酒，那酒虽是半斤装，在吉瑞的生活中也算是破了例了，吉瑞从未喝过酒，也未正儿八经吃过一次饭，今天他真正是为自己享受了一次美酒美食，多好的滋味啊！吉瑞醉眼朦胧地望着窗外，窗外的车和人，都给了他一种视觉的兴奋和冲击，使他的内心特别渴望安宁的生活，享受人间万象的生活，可惜的是吉瑞在快退休的时候才找到这样一种感觉，如诗如画的感觉。

吉瑞在酒楼里坐了半天，桌上的酒菜都光了，胃里仍然还有吞噬的欲望，他就又要了两个菜，一瓶老酒，他慢慢地饮，慢慢地喝，这回是真真喝醉了，他醉倒在了酒桌上，晕头转向地睡着了。

直到打烊，小姐才推醒这个酣睡的男人，吉瑞被小姐推醒后摇晃着身子离开了酒店。

回到家，吉瑞接着睡，可能是酒精的作用，他睡得很香甜，他醒来后，已经是第二天了，吉瑞居然想不起自己是怎样进的家门，肚里的美食仍然让他回忆着昨天的美好，人的正常生活是多么好啊，他为什么要过这样一种不正常的生活呢？吉瑞决心把从前的一切了断，完全彻底地了断，他再也不能不清不白地活着了。

吉瑞在家里又翻看了一天检举信，他还是想找到一条可靠的线索，按着这条线索再寻找一个忌恨他的女人，他要跟这个女人一起过一种正常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