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今天，杨木才发现自己对医院的一切都茫然无知，原以为那好对付的几百号人，竟然是一群碰不得摸不得的炸药。

杨木陷入了深深的苦闷之中，他想他该怎样摆平医院这些人呢？这真是一门学问呢，在海外学习了那么多年，杨木克服了语言的障碍，再难的课程都学习下来了，回到国内面对现实中的人群，他却陷入了一种困惑，让他举步维艰的困惑。

杨木突然感到了孤独，他很想找个人谈一谈，掏心掏肺地谈一谈。他找谁呢？杨木想起了马笙，那个总把二手奥迪车停在院长专车旁的眼科医生马笙，说不定可以成为他利用的对象。上次杨木已经跟他谈过一次话了，尽管没有深谈什么，可还是让杨木感到了马笙思维的活跃，毕竟他们的年龄接近。

杨木就给马笙打电话，电话通了没人接，又打他的手机，手机通了仍没人接。杨木有点气恼，上班时间院长硬是找不到人，他想去眼科诊室看一看，这些医生现在到底在干什么？他穿上雪白的工作装，刚要下楼，电话就响了起来，是马笙打来的，杨木一听那堂音就知道是马笙。马笙说话堂音很重，男子汉气十足，有时候会让人感到他很没礼貌，可交谈一会儿以后，又会觉得他是个通情达理的年轻人。

马笙在电话那边急火火地问：“院长，您找我吗？”

“对呀。”杨木回答，又说：“想跟你聊聊，有空吗？”

马笙说：“什么时候？”

“现在吧。”杨木说。

“现在不行，我正在处理一个眼外伤病人呢。这鸡巴操的医院弄一些狗屎不如的博士，连个眼外伤都处理不了，文凭顶他妈个屁！晚上吧，晚上下班以后你请我吃个饭，我才说真话呢。”马笙在电话里不客气地说。

未等杨木做出回答，马笙就把电话放了。

杨木愣了，继而又戚然一笑。在马笙这样的医生面前，杨木已经没有院长的威严了，好吧，晚上就晚上吧。

傍晚，杨木看到下班的时间快临近了，就给马笙打电话，电话立刻通了，马笙说：“我正等着院长请客呢。”

杨木说：“那就去柳香园吧，那里的素食特别地道。”

马笙说：“不行，咱俩都这么年轻，吃什么素哇，我们去海鲜馆吃海鲜吧。”

杨木无奈地说：“好吧，那就依你吧。”

杨木下楼以后，马笙已经在楼下等了。马笙拉开车门说：“请吧，院长，今天坐一下我的二手奥迪，感受感受。”

杨木毫不犹豫地坐了上去。他坐在马笙身边，看马笙开车。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马路上的霓虹灯在车窗外一闪一闪的，将城市装点得色彩缤纷，可在杨木眼里，国内城市的繁华都是极其表面的，离真正城市上的含义还相差很远。所以他回国以后很少在街上闲逛，特别是晚上几乎就没有离开过医院和宿舍。

马笙把车开到海鲜馆门口的时候，杨木还在出神。马笙将车停好，杨木才缓过神来，随马笙进了餐馆，两人坐下后，马笙跟小姐要了一份菜谱递给杨木说：“院长，你请客，你点菜。”

杨木推了一下菜谱说：“你点吧，我吃什么都行，主要是请你。”

马笙笑笑，又把菜谱拿到自己面前说：“那我就不客气了啊，一份鲍鱼、一盘皮皮虾、四只青蒸蟹、两只海底龙虾，再来一个海参汤，另配四个凉菜。”马笙点完菜，看了杨木一眼。

杨木的神情好像有点紧张，马笙点的这几个菜都是硬菜，海鲜馆的要价菜，杨木虽然当了院长，但还没有单独用公款请人吃过饭，他心里想着这顿饭要自己出钱，他还什么都没干呢，就落个贪吃贪喝的名声，这对他的形象很不好。杨木心里的活动就这样被马笙看出来了。

马笙暗自笑了笑，进一步说：“我们喝白酒怎么样？茅台一瓶，院长请我吃饭，喝不好酒，我不会说什么真话的。”

杨木见马笙这样讲，就笑笑说：“茅台就茅台，今天让你喝个够。”

马笙说：“这就对了，今朝有酒今朝醉。”

不一会儿，菜就端上来了，马笙又要了两包烟，自己点了一支，也为杨木点了一支，杨木说不抽烟，马笙笑道：“杨院长怎么一身的脂粉气啊，不抽烟不喝酒，那不是中国的男人，中国的男人酒色财气都具备才行。你这个海归派，不要被国外的东西彻底洋化了。”

杨木打开酒瓶往杯子里斟酒，马笙抢过酒瓶说：“这差事可不是院长干的，是我马笙干的。”说着将两只杯子都斟满了酒。

杨木端起杯子说：“来，我敬你一杯！”

马笙也端起杯子说：“我敬杨院长，但愿我们的医院在杨院长的领导下，能从根本上治理好。”

两人边喝边聊，一会儿彼此都有些醉态了，杨木红着脸说：“马笙，依你看，我能把医院治理好吗？”

这首先要你有自信，制定一个宏伟的目标，画一张效果图什么的，再就是你要用人，用一批得心应手的人帮助你完成医院的改革大业，否则你光在那里思考调查，想来想去查来查去都没用。马笙说罢，咕一口就把杯子里的酒喝干了。“这酒真他妈香！”马笙一掷酒杯说。

杨木拿起酒瓶又把马笙的杯子斟满说：“如果我用你呢？”

马笙立刻表白：“这绝对不可能，就是你杨院长想提我，到了局里也批不了，人家现在都要博士，我只不过一个专科生，连本科都不是，是你提不上筷子的一盘菜，就像酒桌上这几碟小菜一样，是人家酒店配送的。”

“你别这么悲观，其实你的临床技术是很高的，这方面大伙儿对你都服气，特别是你处理眼外伤的技术，几乎成了医院的一绝了，听说很多患者都来找你，你们眼科最好的经济效益都来自眼外伤，你的成绩很大呀。文凭固然是低了一点，但医院也不能太形式主义了，我想让你把眼科临床这一块带动起来，你肯吗？”杨木举起了杯子。

马笙也举起了杯子，他有点激动，手在不停地颤抖，半晌才说：“仕为知己者死。杨院长一番话是对我马笙个人的肯定，本来我这辈子只想吃技术饭的，院长这么看得起我，让我干什么都行。不过，我的文凭低是存在的事实，杨院长想给我个什么差事，报到上级未必会批准。”

杨木说：“想把眼科病房交给你。这是我职权之内的事情。”

“那就是眼科病房主任喽？”马笙急着问。

“你有没有信心干好？”杨木说。

“我刚才不是都表过态了吗？只要把我放在这个位置上，我肯定发挥十八般武艺。”马笙说。

“好，有你这句话，我感到咱医院的眼科病房大有希望了。”杨木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马笙兴奋得又连喝了三杯，而后跟杨木说：“院长，我这个人本来什么都不放在眼里的，总觉得人生就是一个行走的过程，不做愧对良心的事情就行了，可我老婆竟看不起我，她觉得我在医院没个职务，她说中国男人的待遇是以官位来论的，她特别想让我当官。”

杨木感到马笙有点喝多了，便不想打断他的话，让他继续说。

马笙说：“如果院长真给我个小职务，我在家里也能横起来了。”

杨木暗自笑了起来，想不到看上去飞扬跋扈的马笙居然是一个怕老婆的男人。

杨木说：“我努力，努力吧，但你要把工作干得更好一点。”

马笙举起酒杯说：“我要是辜负了院长，下辈子就变成一只鲍鱼。”

杨木急忙接话：“我可不想要你的下辈子，我只要这辈子。”

马笙哈哈笑起来。

两人说着，把瓶子里的酒全喝干净了。

马笙倒悬着酒瓶说：酒逢知己千杯少啊！

这时杨木看看时间不早了，就喊小姐买单。

马笙拦住他说：“买什么单啊，今天我请院长。这个酒店老板的侄子眼外伤手术是我做的，手术很成功，老板早就邀请我来吃饭呢，院长今天来了，算是给他一个面子。”说着马笙回身对小姐说：“喊你们老板过来。”

不一会儿，一个肥头粉面的男人进来了，拉住马笙使劲握手。

马笙将院长杨木介绍了一下，肥头粉面的男人又跟杨木握手。

马笙说：“这就是酒店的老板，也是我的一个哥们。”

老板跟杨木微笑着连声说：“你们这个马医生的医术真高，我侄子的眼睛被鞭炮崩了，马医生给做的手术，如今好了，连个疤都没有。”

杨木笑笑，说了一些感谢招待之类的话。

马笙急忙打断院长的话说：“这回扯平了，谁也甭谢谁了。”

杨木从海鲜馆走出来，感到马笙很牛，真的很牛。便忍不住感叹：“马笙，你真牛啊！”

马笙看了看杨木说：“不是吹呀，院长，我要是再有个官衔什么的，比这还牛呢，你想吃哪里我就带您吃哪里。”

杨木笑笑未吭声，他感觉马笙的性格满张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