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长杨木将吴局长说的话在心里反复揣摩后，仍是对医院今后的发展方向理不出一个思路，但总的方针他是定了，不盖大楼，先购置一些先进的医疗设备，提高医务人员的工资待遇，将医院的工作运转起来。可他一想到昨天开的那个中层领导会议，他的眉头就又皱了起来。

他拿起电话，找院办主任刘清。

杨木在打电话的时候想，这个院办主任实在当得不合要求，他应该随时在院长办公室听候旨令，却神出鬼没一会儿跑到东一会儿又跑到西，院长真正想用人的时候，还得四处打电话寻找，好像他是院长，杨木是院办主任一样。其实，院办主任这个角色就是院长的四肢的腿脚，院长头脑里想什么要靠主任去实施，如果主任这个角色真的不得体，院长就应该当机立断把他换了，官场的人都知道办公室主任这个角色有多么重要，那甚至是自己的亲信。

杨木也想过换办公室主任，但不能没有缘由地把人换了，他要找到换他的理由，让他口服心服，因为杨木现在每更换一个角色，就等于给自己设置了一个路障，对于眼下的他来说，路障太多显然不利于走路。

杨木从未考证过这个叫刘清的男人为什么能当办公室主任，为什么工作如此拖拉背动却没有人敢批评他。他相信刘清也是一个有靠山有背景的人，中国的许多问题做不好就是因为太多地考虑了人际关系，它成了发展的障碍。

杨木正想着，刘清来了，刘清说：“院长找我有事？”刘清说这话的时候，递给院长一根烟，杨木一摆手说：“我不吸烟。”

刘清还是把那根烟扔到了院长的办公桌上，说：“这烟可是老外的正宗货。”

杨木将烟推到一边，看了看刘清说：“它是什么货都不重要，关键是我不吸烟。”

刘清尴尬地笑了一下，“早听说院长是海归派，不食人间烟火，果然如此。”说罢就坐在了院长面前的一把椅子上。

杨木正儿八经地问：“你说，我们医院为什么开个中层领导的会议都开不好？”

刘清笑了笑，叹了口气说：“院长最好不要太严肃认真了，这个医院历来如此，换了几任领导都治理不了，如果想把这个烂摊子搞好，必须从里到外地大换血，那是很恐怖也是很麻烦的事情，要知道咱这医院的许多员工都是上边领导写条子压下来的，有很强大的背景，因为他们的背景，他们就可以不好好干工作，谁都拿他没有办法，你还未等炒他呢，他说不定鼓捣到上司那里把你炒了。”

杨木听刘清这样说，便一下子来了询问的兴趣“这么说你也是有背景的人了，说说你的背景吧？”

刘清想不到院长会问这样一个问题，便调侃道：“我哪有什么背景啊，我家祖祖辈辈都是穷人，苦大仇深啊。”

杨木打量了刘清一眼，好像第一次发现这个办公室主任很油滑，他从心里讨厌这种世故油滑的人，中国很多本该原则的事情就是被这种世故油滑的人颠覆了。可现在，杨木一心想把刘清问个明白，如果自己连眼皮底下的人员都弄不明白，那他这个院长当得还有意义吗？

杨木进一步说：“谈谈你自己吧，我想听听，了解一下我的办公室主任到底拥有一个什么样的背景。我是第一次想跟你聊天，说说看。”

刘清看了一眼院长杨木，不情愿地说：“我的背景院长应该早就知道了，哪有院长不了解办公室主任的？”

杨木一脸诚恳地说：“我就不了解，真的不了解，不是不想了解，而是还没有时间了解你，现在正好是个机会，你说吧，把你自己说得详细一点。”

刘清望着院长，觉得不说也不行了，便笑了笑，“我现在应该算是一个什么背景也没有的人，老爷子已经退下去了。我刚来这个医院的时候，给院长开车子，那是沾了老爷子的光，当时他是局办公室主任，我从部队复员回来，没有工作，老爷子一个电话就把我安排了。当时的院长很有政治野心，总想施展自己的政治才华，可是这小子心数不太正，把医院弄得乱七八糟，差点出了大事，如果不是老爷子的护佑，他很可能就蹲了大牢了，后来老爷子帮忙把他调到别的医院去了，为了报答老爷子，临走之前，他把我安排到了院办主任的位置上。”刘清停住话，看了看杨木。他发现院长杨木轻轻地皱了皱眉头。

刘清讪笑着说：“我知道这个位置对我来说太轻易了，我上任后就想把工作干好，让别人心里服气，可我不知道究竟该怎么干，好像院办主任除了迎来送往之外，再也没有什么事业可言了。”

刘清停住话，看看院长，杨木表情沉滞，像是在思考什么。刘清转而说：“杨木院长，如果你不想撤换我这个院办主任，我就铆劲跟你干一场，虽然我是不正之风上来的，但本人心里还是盎然着一股正气，更想好好干一番事业，男人的一生嘛，毕竟应该有所建树才对。”

杨木看着刘清脸上的表情，他觉得此刻他的表白是真诚的，但他没有很快表态，而是认真地沉思了一会儿，说：“像你这样背景的人，医院里有很多吗？”

“对呀，老的新的都有。”刘清说。

“那你能把他们的背景跟我一一介绍清楚吗？”杨木问。

刘清立刻说：“院长，别人的事情我可不好说，我能向您交待我自己就很不错了。”

杨木忍不住问：“你不相信我？我应该是个不坑人的院长吧？”

刘清眯了眯眼睛，杨木这才发现刘清长了一双笑眼，这双笑眼在男人看来有点嬉皮，在女人看来很可能色情。于是杨木说：“你这双眼睛总是眯眯笑着，说不定能洞悉医院的一切呢。跟我说点实话吧，哪怕一点点情报也行，我需要你的帮助。”

刘清见院长杨木这么认真，便凑到他的耳朵边说：“咱医院的很多女医生和护士都跟局里的领导有染，你如果改革医院，千万别伤着她们，否则你会做不下去。”

杨木吃惊地瞪大眼睛问：“她们都是谁？”

刘清想了想说：“我只跟你说一个人吧，那个叫杨柳的护士，每天浓妆艳抹的，医院里谁都不敢管她，你知道她为什么这么厉害吗？她有后台，她的后台是吴局长。”

“不可能吧？……”杨木的脑袋都要炸了，刘清怎么会说出吴局长这三个字，吴局长是他的恩人，是提拔他的人，是他改革的支持者，那个叫杨柳的女护士，给杨木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他还单独跟她说过话，他甚至夜里做过她的梦，对着梦里的她手淫……怎么这个杨柳会是吴局长的情人，这简直是天大的笑话，真的，天大的笑话。世界真是太小了。

“杨院长，你没事吧？”刘清在一旁看出院长杨木脸上的表情不对了，他有点惊慌地问。

“没事，我没事，只是你的消息太打击我了，如果杨柳的背景是真的，我拿她一点办法也没有。”杨木沮丧地说。

“那当然了，吴局长是提拔你的人，这谁不知道，你对他的小情人动真格的，能说得过去吗？在我们中国，人做事是讲义气的，不像国外只讲原则。”刘清补充说。

“医院的护士里，杨柳是一个比较典型的人，大伙儿都瞄着她呢。”杨木说。

“对呀，你如果不把她治好，哪个护士能服你呀？大伙儿只要不服，你改革的方案就流产了。”刘清说。

“那你说怎么办？我要你出个方案。”杨木看着刘清说。

“我哪能有什么好方案啊，我如果那么高明，也当院长了。不过，既然院长这么相信我，我就说几句实话吧，要我看，改革都是形式上的叫喊，人人都想改革，想在改革中捞点实惠，一旦他们发现没有实惠可捞，又伤及自己的利益，他们就会拼命阻挠改革，这个时候改革者就会处在一种漩涡之中。”

刘清的话还未说完，杨木一拍他的肩膀说：“哎呀，你才是高人啊，以后你这个高人要多多指点我。”

刘清笑了说：“哪里敢指导院长啊，别忘了您可是海归派。”

杨木急忙纠正他说：“海归派往往对国情知之不深，会犯幼稚病。”

刘清说：“您可别幼稚，连院长都幼稚了，医院就更没有希望了。”刘清说完这话，就打量院长，见杨木仍没有让他走的意思，便说：“杨院长啊，今天我们就谈这些吧，我还有那么多的事情要做呢。”

“都什么事？”杨木感觉刘清又失礼了，院长的办公室主任，院长还没让他走呢，他自己倒先急起来了。

刘清说：“这不前几天都跟您汇报过了吗？市团委要举行歌咏比赛，市级机关工委要对入党积极分子进行培训……”刘清主任一件一件汇报着。

杨木皱着眉头嘀咕：“都重要又都不重要。”

刘清听杨木这样讲，忽然笑了说：“中国的事就是这样，不要紧的事情总是占去了要紧的事情的时间，最后弄得不知道什么是要紧的了。”

杨木想了想说：“既然这样，你就先去办这几件不要紧的事情吧，但你记住医院的改革是当务之急，我初来乍到，还请你多多想点子。”

刘清一笑说：“杨院长啊，你太看重我了，其实我刚才跟你说那些话，现在我已经后悔了，有句话说：无知者无畏。你知道得太多，就会前怕狼后怕虎。如今当领导跟从前可不一样了，凡事要政绩，医院这个烂摊子，你再不动也得收拾一下吧。”

杨木说：“你这话我爱听。”见刘清转身欲走，又说：“我收拾这个烂摊子的时候你要搭把手。”

刘清笑道：“这个任务太重了。”话刚出口，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说：“我倒有个主意，院长不妨重用一下女护士杨柳，她跟吴局长的那种铁关系，如果把她用好了，会对你的改革形成一种力度。”

杨木惊喜地笑了一下说：“你这招够毒的。”

“以毒攻毒嘛。”刘清说。

杨木闪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睛说：“其实这主意非常不错，真有你的。只是这个叫杨柳的女护士太招摇了一点，提她做护士长别人会服吗？”

刘清说：“啥服不服的，提谁谁就是旗杆，旗杆立到那里了，迎风招展，不服也得服。”

“可如今提拔讲民主程序，估计民意测验她怕是过不了关。”杨木强调。

“杨院长，你真相信那些民意测验吗？那都是一些走过场的事情，中国的民主大多是做给老百姓看的，民主的实质还是集中。就说你吧，来这个医院当院长跟谁民主过？”刘清突然停住话，意识到自己说走了嘴，他看了看杨木，发现他的表情很正常，便舒缓了语气接着说：“院长你可以这样，先从护理部开始实施改革方案，民意测验选举护士长，这样杨柳不就有机会了吗？”刘清进一步出主意。

“提拔护士长要看学历和资历，杨柳这两个硬件怎么样？”杨木问。

刘清想了想说：“资历肯定不行，但学历肯定够，这个医院的护士大多来自医学院护理系。跟你说院长，有学历也就够了。学历可以成为提拔的依据，医院的护士长本来就应该年轻化。”刘清说罢，看了一眼杨木问：“这回我能走了吧？”

杨木点点头。

刘清走后，杨木暗自笑了起来，他觉得自己海外学习的那些东西根本在国内派不上用场，于是不由自主地想起了《红楼梦》中的一句话：人情练达皆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