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长杨木开过会后，一直提不起精神，前几天好不容易激起的兴奋点又消失了。他觉得医院的涣散状态已经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了，那些中层领导居然把开会当成了儿戏，到了吃饭的时候呼呼啦啦就去吃饭了，好像吃饭比开会重要多了。

杨木决定去卫生局找局长，亲自把医院的情况汇报一下，他上任已经几个月了，还未正儿八经跟局长汇报过工作呢，有天晚上在家里给局长打电话想汇报工作，被局长的老婆拦下了，弄得杨木很无趣。眼下，杨木想尽快见到局长，把医院的真实情况汇报上去，如果他大刀阔斧改制，首先要赢得局长的鼎力相助。

杨木就给局长打电话，局长姓吴，正在开会，手机通了的时候，杨木已经听到了吴局长的声音，杨木说：“我有很要紧的事情想向您汇报，您务必见我一下。”

吴局长低沉着声音说：“等一会儿吧，正开会呢。”

“等多久？”杨木又问。

“一个小时以后。”吴局长说罢关了手机。

杨木的医院离卫生局不远，坐车十几分钟就到了，这使杨木有充分的时间思考汇报的具体内容。杨木坐下来，翻看自己的工作笔记，他想有几个情况是应该向局长汇报的。吴局长办事干脆，不喜欢拖泥带水，他向吴局长汇报工作一定提纲挈领，简单扼要，否则就会引起他的反感。

杨木沉思片刻，大概整理了几点，把医院改革的服务性目标提到战略的高度，然后依次是医院的人员调整、工资调整、工作思路调整……杨木看看表，还有半个小时，他喊司机出车，直奔局里。

吴局长还在开会，杨木提前到了十分钟，他就站在走廊里等，听着会议室发出的动静。吴局长是江浙人士，说普通话，但腔调却是吴侬软语，让人的耳朵听起来有按摩感，舒服极了。杨木想起吴局长第一次找他谈话时，给他泡了一杯碧螺春，吴局长用的是玻璃杯，他让杨木不要盖盖子，说玻璃杯不散热，如果盖盖子，等于把茶叶煮了一遍，再好的茶味道也没了。杨木当时就羡慕吴局长懂得生活的艺术，吴局长说其实工作和生活同等重要。

杨木不可能把生活和工作摆在同等重要的位置上，他是个一生只做一件事的人，一心无法二用，虽然在国外呆了几年，学了很多国外的东西，唯独学不来生活的潇洒，当他争取到院长这个位置的时候，他想到的就是工作，同时不成家、不搞女人。

杨木对婚姻家庭十分看重，他觉得婚姻是神圣的，特别是在国外，结婚的时候要到教堂里向上帝发誓，如果背叛了婚姻，就等于背叛了上帝，他最看不惯那种拿婚姻当儿戏的做法，如果他选择婚姻就一定对婚姻负责到底，如果他选择女人，就一定尊重女人的感情。欧洲很多成功人士都把婚姻当成自己一生的成就来炫耀，他们讲究门第，讲究婚姻的质量，杨木很欣赏他们这种对婚姻的态度，一旦他涉足婚姻，他一定会效仿。只是眼下他没有精力去涉足婚姻领域，他要把医院的新形象塑造成功，然后再考虑个人生活。

杨木正出神发愣，吴局长从会议室走了出来，两人相互打了个招呼，就进了吴局长的办公室。

吴局长要给杨木泡茶，杨木说：“别泡了，我不想喝水，赶快把医院的情况跟您汇报一下，难得您有时间接待我。”

吴局长微笑了一下，还是执意拿起了一次性杯子，“急什么？既来之则安之。我今天给你泡杯好茶，极品铁观音，超市里卖十八万元一斤啊。”

杨木看着吴局长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小袋子，大约有三分之一个巴掌大小，用小剪刀剪开，将里边的铁观音分撒在两个杯子里，不一会儿办公室就弥散了一股茶香。

吴局长将其中的一次性杯推给杨木说：“喝吧，尝尝味道，这一杯茶就要几百元啊。”

杨木端起杯子，看了看里边泡开的铁观音，那圆形的阔叶确有一种茶中贵族的感觉，杨木嗅着茶香说：“真羡慕吴局长啊，我怎么做不到工作生活两不误呢？”

吴局长端起杯子呷了一口茶说：“杨木啊，不会生活可不能算是当代人的优点，这是个物质时代，物质时代的人不懂物质行吗？如果一味埋头工作，那就跟人的自身要求不和谐了。”

杨木讪笑了一下，也端起杯子学着吴局长的样子呷了一口茶。

“怎么样，味道不错吧？”吴局长问。

杨木点头说：“不错。”边说边从包里掏出了笔记本，摆出了一副汇报工作的架势。

吴局长见杨木这么一本正经，也只好一本正经起来。

杨木说：“我到医院几个月了，早就想向局长汇报一下医院的情况了，曾经在一天晚上给您打过电话，您夫人接的，说您休息了。”

“对了，以后你千万别往我家里打电话汇报工作，我夫人那个人啊很小资，不允许我在家里谈工作。”吴局长打断杨木的话。

杨木等局长说完继续说：“工作几个月下来，感觉医院存在的问题太多了，我能不能清理这些问题都是个未知数。比如我开全院中层领导会议吧，会议还未开完呢，到午餐时间了，未等我宣布散会，参加会议的人就纷纷站起来要去吃饭。这哪里正常呢，分明是不把领导放在眼里嘛。听说上届领导主持工作的时候，他们就不敢这样，开会静悄悄的，上届领导在医院实行独裁统治，大伙儿都怕他。现在讲究民主，我在医院第一次亮相的时候，强调了民主化管理，让大家对医院的建设发展多提宝贵意见，结果竟落下了这样的风气。”

吴局长忽然笑了起来，打断杨木的话说：“你又幼稚了，你真以为这里是国外呀，国外那一套管理模式在国内只能参照，不能照搬，你要了解中国的国情，更要了解中国人。”

杨木一愣，对吴局长的话有点摸不着头脑。

吴局长看了杨木一眼，无所顾忌地说：“中国人不能宠，一宠准走样，这就像男人的命根一样，你摸它它就高挺起来了，你不理睬它它就蔫下去了。”

杨木愣愣地看着吴局长，想不到他竟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吴局长停住话，意味深长地看着杨木。

杨木只好接着刚才的话继续说：“医院的医疗设备陈旧，各种治疗仪器老化，医术好名气大的医生已经走得差不多了，有几位该退休的医生，按着以往的惯例都要推迟退休时间，在医院留用，这几年医院是靠退休老医生维持现状，我感觉极其不正常。”

“那你想怎么办？”吴局长插话问。

杨木说：“我想实行年薪制，将那些真正年富力强的名医召唤回来，老医生该退休的时候就要正常退休，再购买一批先进的医疗设备，全方位提高医院的服务质量，二十一世纪的医院应该是服务的最佳窗口，一切以病人为本，而不是以病例为本，只有这样医院的医疗水平才能与世界接轨。”

“好哇，想法很不错嘛，你就大胆干吧，局里把你放在这个重要的位置上，就是想让你干出成就来，全市有四家医院，你先做出样板，给别的医院看看。”吴局长被杨木的情绪感染了。

杨木也为吴局长的肯定激动起来，杨木说：“如果按我的思路干，势必会得罪医院里的一部分人，那些被我罚下岗的人如果闹到局里怎么办？”

吴局长果断地说：“没问题，局里会支持你的。”

“有局长这句话就行了，我的胆子也就大了。”杨木有点兴奋。

吴局长接着说：“你去了医院以后，我一直未打电话询问情况，就是因为我相信你会把工作做得出色，眼下你要注意的是在人的问题上不要幼稚，该管要管该罚要罚，中国人跟美国人是不一样的，拿国外那一套理论用于中国的现实，你会碰得头破血流的。”

杨木感到吴局长这番话意味深长，不像是一个中年局长说的话，倒像是一个饱经世故的老局长说的话。不管从哪个角度看，这话对杨木来说都是有益的，它甚至是一种善意而及时的提醒。他同时又相信吴局长不会误导自己，毕竟他是吴局长提拔起来的人。

杨木跟吴局长客套了几句，就离开了吴局长办公室。

从吴局长办公室出来，杨木感到轻松多了，恰好一阵风吹过来，杨木迎风打了个饱嗝，溢出一股铁观音的香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