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院长杨木早晨上班的时候,又碰到了那个叫杨柳的女护士,想起昨晚上的梦境,他的脸上忽然不自在起来,他试图避开她,便拐上另一条路行走。

这时,杨柳已经迎面走了过来,喊杨院长。

杨木愣了一下,还是得体地答应了,而后他就急匆匆地上台阶,试图超越这个女护士几步,可他发现女护士高跟鞋哒哒的声音仍是紧随在他的身后,就像是他自己的鞋跟踏地的声音一样。

杨木被这声音搅扰得越发不自在起来了,以致他的脚步慌乱得没了章法,竟不知该迈哪一只脚了。

杨木恰在这时听见了女护士杨柳的笑声,他估计杨柳在窃笑自己,他想转过身去制止,可当他回头要这样做的时候,他发现杨柳早就不见了。杨柳在病房工作,跟院长办公楼是两个方向,他们只可能在第一级楼梯相遇。杨木自嘲地笑了一下,边走边从腰际摘下钥匙去开办公室的门。

坐定以后,杨木想了想今天应该做的事情,第一件事应该给局长打电话,汇报这几天自己的工作思路,要是局长同意了他的思路,那就证明他的改革方案已经成功一半了。他清了清嗓子,拿起电话,局长不在办公室,杨木又打他的手机,手机响了半天,里边才传出微小低沉的声音:“我在开会。”

杨木还未等说什么,手机就关了。局长在开会,一定是十分重要的会议,在杨木的感觉里,局长总是开会,好像局长就是为开会而设的一样。杨木心里有了一丝怨怪,当这种怨怪在他的情绪里漫延的时候,杨木又自我控制地收敛了,杨木不是也经常开会吗?对了,今天上午,杨木就要召集院里的中层领导开会,他要进一步向他们渗透改革的必要性,他在网上看到了一系列的信息,还有他在国外的那些最真切的感受,他真不想让他的医院变成一潭死水,或者一辆老牛拉着的破车。

杨木正准备打电话的时候,院办主任刘清走了进来,刘清手里拿了一叠文件,郑重地递给院长说:“院长您看看,有些事情好像是医院里必须要做的。”

杨木接过文件,翻了一下又递给主任说:“你说吧,哪几件事情要做?”

主任看了一眼院长说:“市团委要举行全市歌咏大赛,要求我们务必参加;市妇联要求全市妇女做艾滋病血样检测,这个任务交给了我们医院;市机关工委要举办党员积极分子培训班,给了我们两个名额……”主任还在如数家珍地一一叙说着。

杨木一挥手说:“以后这些事情你就安排着做吧,医院的改革任务很繁重,每一步都要走好,否则就会出大乱子。这样吧,你召集全院的中层领导到会议室去,今天上午我要召开改革动员大会。”

刘清点了下头就出去了。

不一会儿,三楼会议室就陆续有人来了。

杨木进去的时候,参加会议的人员已经全部到齐了。杨木用目光扫了大家一眼,脸上出现了一丝满意的神情,而后他就轻松地咳了咳嗓子,再扫了大家一眼,大家知道院长的开场白就要开始了。

杨木摊开自己的工作笔记,他的带着磁性的声音立刻灌进了人们的耳朵:

“众所周知,我今天被推到院长的位置上,是医院改革的需要,是时代的需要,我从海外留学归来,的确想为我们的国家做些事情,具体到为我们的医院做些事情。二十一世纪,人们关注着一个新兴的、迅速发展中的先导行业,一个特殊的、变迁忙碌中的社会窗口——医院他追求着人类的第一财富——健康事业,他追求着‘双赢’的效率与效益的统一,未来向他昭示着一个崭新的命题:那就是医院的服务战略。我们必须把医院的服务提升到战略的高度,这样我们才能够对新世纪医院发展的绩效进行重新定位:一方面绝不容忽视医院在医疗市场的竞争中不注重医院的管理与经营的绩效问题;另方面也不能只是简单地以财务方式来衡量医院管理的绩效。这一意义就在于我们要启发医院的院长与其他管理者们对医院管理绩效的认识与评价,一定要突破仅仅只是钱财和物质利益报偿的局限性,其更是一种医院管理的全新价值观的报偿。……”

杨木停顿了一下,用眼睛扫着四周,他在观察人们的反应,他发现人们对他的发言全神贯注,他的发言无疑给了人们一个全新的视角,他的内心有点得意。于是,杨木的声音又提高了八度,用更高的声音阐述他的观点:

“大家都知道,患者来医院是为了救命,他最需要的是名医和先进的设备,可这两方面我们都没有,我们医院没有患者最基本的需求还谈什么服务呢?……”杨木的手在半空中挥了一下,好像是一个大的设问,然后他就不吭声了。他喝了一口水,用眼睛扫着与会者。

大家知道院长又想听他们发言了。

果然,杨木说:“大家先谈谈自己的看法吧,真正的智慧往往在群众之中。”

第一个站起来发言的是医院总务处的女主任,她刚站起身,杨木就示意她坐下,这个女主任在医院工作了一辈子,头发都白了,如果杨木未记错的话,她还有一年半的时间退休。

女主任坐定后,两眼直视着院长说:“既然医院人才短缺,那就不要急着让那些到了退休年龄的老医生退下来,他们在医院里有很高的知名度,大多患者是奔着他们来的,比如妇产科的吉瑞医生,他虽然到了退休的年龄,可是精力旺盛,人们看不出他的真实年龄,这样的医生留在医院里,对吸引患者有极大的益处,他们才真正是医院的财路来源。……”女主任认认真真地说。

杨木看着女主任的表情,思想却开始离谱走神,她怎么偏偏提起吉瑞,她真的那么有必要提他吗?吉瑞在杨木心中已经成了一个符号,一个邪恶的符号,不管别人怎么对他的医道进行赞美,他都觉得吉瑞在利用着职业的权利和便利,玩弄女人,这跟他在外国媒体中看到的职业色魔没有什么区别。本来,杨木对每个人提出的问题都会进行全盘考虑,特别是像女主任这样的角色,在医院工作了一辈子,对医院的所有都了如指掌,如果她提出别的问题,或者提出的问题与吉瑞无关,院长杨木都会在心里过一遍,偏偏他是提出了一个与吉瑞有关的很敏感的问题,这个问题因为吉瑞的原因在院长杨木面前变得不可商量,于是女主任的话说得再重,在杨木看来也没什么份量了。可是杨木又无法打断女主任的话,任凭她喋喋不休地说下去,直到把内心的想法说完。

不知过了多久,女主任的发言才接近了尾声。

杨木还想听听别人的发言,可是时间都让她一个人占尽了,快下班了,食堂的菜香从窗外飘了进来,杨木的肠胃首先跟这股香味呼应了一下,他这才想起自己的早餐还未吃呢,最近一段时间,他经常忘记吃饭,尽管身边的人提醒自己这不是个好习惯,可他又觉得中国人太拿吃饭当回事了,一日三餐,吃饭变得比什么都要紧。杨木在国外的时候,看到外国人吃饭并不隆重,医院的医生大多七点上班,工作到九十点钟喝点咖啡、吃点面包和水果,午餐也简单,一个小时的吃饭和休息时间,工作效率出奇的高,可回到中国,吃饭竟变得比什么都重要。他很讨厌这种形式上的繁文缛节,连吃饭都变得复杂,还有什么能不复杂呢?

杨木想继续开会,或者让食堂送些饭菜到这里,大家边吃边开会,就在他这样想的时候,他发现与会者早就蠢蠢欲动了,他们左顾右看,嗅着菜香,全然没了刚进来时的精力集中,杨木觉得按他自己的思路继续开会不会有什么好的效果,他只好无奈地叹息一声,宣布散会。

大家起身往外走的时候,杨木吩咐院办主任刘清买份盒饭送到他的办公室。

刘清愣了一下,继而说:“今天外院有人来参观,院长不去陪同一下吗?”

杨木沉思一会儿说:“下午三点我见见他们,吃饭我就不陪了,我不喜欢很多人在一起吃饭。你去陪吧,代表我,就说我有事脱不开身。”

刘清无奈地笑笑,“我怎么能代表院长呢?院长不去,接待的规格就掉下来了。”

杨木反问道:“接待还讲什么规格吗?”

刘清只好接受任务。

刘清离开杨木的时候想:院长跟国际接轨了,可也应该跟国内接轨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