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吉瑞一觉醒来,天已经亮了,一只鸟跳在了他的窗棂上,喳喳叫着,好像在跟吉瑞诉说着心事,吉瑞听了一会儿,感到声音特别动听和新奇,他就悄悄拉开了窗帘,想看看那只会叫的鸟到底是什么模样,他的动作很轻,以至于窗帘拉开的时候,鸟仍然在他的窗棂上鸣叫,吉瑞欣喜地试图将鸟招进屋来,他小心地拉开窗拴,他的动作尽管很轻,还是让鸟感觉到了,鸟扑棱一下飞了。吉瑞丧气地跌在床上,所有美好的感觉都随着鸟的扑棱声消失了。

当吉瑞的情绪平稳下来的时候,晨光正好照射在他的身上,他浴在暖融融的晨光里,鸟扑棱飞走的沮丧渐渐离他远去了,吉瑞看了一眼窗外,阳光正好,他已经很久未感觉过这么好的阳光了,他愣在那里,出神地看着窗外,不,确切地说是看着阳光,不一会儿,他的两只眼睛就开始发酸,吉瑞想好东西都很扎人,阳光就把他的眼泪扎出来了。

吉瑞又在床上赖了一会儿,他想听听音乐,打开电视,是一群做健美操的女人,前边有一个领操的,领操的女人很有力量,男人似的挥着手和胳膊,吉瑞的眼睛忽然一亮,立刻被这个领操的女人吸引过去了,吉瑞见识过各式各样的女人,这个女人仍然让他感到别具一格,一种想尝试的感觉悄悄在他的内心孕育,吉瑞想都说女人千姿百态,我看是万姿千态,男人一生能领略女人的百态已经很英雄豪杰了,但仍有那千态的女人离他很远,甚至他一生都难以够上。

吉瑞看了一会儿,只注意画面上领操的女人了,音乐是什么他根本未在意,等那领操的女人从画面上消失,吉瑞才想刚才的音乐是什么呢?好像很有节奏,是为了一群女人跳操才配放的,吉瑞因为画面上的女人而把音乐忽略了,他经常做这事,吉瑞心里自嘲地一笑。

吉瑞开始穿衣服,当他把所有该穿的衣服都穿好了以后,他忽然想起了那些信,那些检举信,眼下吉瑞的目标是破解那些信,他要找到那些写信的女人,如果她们肯当着他的面承认曾经发生过的事情,吉瑞一定拿出一个姿态,赎罪的姿态,可是他在菠萝村跑了两天,并没找到这样的机会。

吉瑞想到那些检举信,心情便沉甸甸的,信上的所有事情无疑都在他的身上发生过,否则那些写信的女人不可能把事情的原委说得如此详细,有些吉瑞已经想不起来了,有些他依稀还记得当时的情景,有一个女人说因为吉瑞第一次占有了她的肉体,她一生再没有过跟男人生活的幸福感觉。这个写信的女人吉瑞已经揣摸了很久,他的确经历过不少处女,他当初经历她们并不是因为她们是处女,而是她们走进了他生活中的那种情境,要是她们不是处女,他也会那么经历,其实吉瑞内心里并不在意什么处女不处女,他只在意在那么一种情境中,他和女人的肉体究竟能进入一种什么状态,符合不符合他的理想和生理的快慰,吉瑞毕竟是个不想招惹麻烦的男人,要是一个女人事后给他带来了麻烦,他就没有什么心情跟她进入云里雾里的状态了。

吉瑞洗漱过后,又吃了点早餐,吃早餐的时候,他把那些信又翻找了出来,拣出他最想看的那封,吉瑞眼下已经不惊恐这些信了,他在心理上对这些信的内容似乎有了免疫力,他一边喝着牛奶一边看信,信是这样写的:

“医院领导:您好!

当您看这封信的时候,心情一定很糟糕,可您要知道写信的女人此刻比您的心情还糟糕,我这一生都被你们医院妇产科的那个叫吉瑞的男医生毁了,我跟他第一次做男女之事的时候只有十九岁,可如今我已经近四十岁了,仍然没有找到一个可意的男人,我总是拿第一次相比,男人们也总是拿我的性史当把柄,我完了,真的完了,我每天站在镜子前面对自己的苍老时,就会不由自主想到那个吉瑞医生,我知道,他目前仍在你们的医院里,仍然操着那把沾满女性血污的手术刀,仍然每天经历着新的女人,而这些被他经历的女人又像我一样很快被他忘记,想到他一生的得意和欠下女人的情感之债,我就忍不住拿起了笔,不管你们医院管不管这事,我起码对我自己的尊严做出一种捍卫的举动,也算对我不幸人生的一次安慰……”

吉瑞看到这里停顿下来,他又翻了一下信封的地址,仍然写了内详两字,其实像这样无头无绪的检举信,院长完全可以不理睬,但是院长接二连三接到这样的信,如果吉瑞真有信上检举的情况发生,将会给医院的声誉带来毁灭性的一击,院长在此不可能手软。

吉瑞刚喝了半杯的牛奶已经凉了,信的内容使他不再有心情喝下去,尽管他内心的承受能力比从前强了许多倍。他决定到邮局去,找到写信人的大致方位,而后再次开始“长征”,他一定要找到这个被他折磨了一生的女人。

吉瑞把信收拾起来,将一张信封揣到口袋里,他要到邮局去,临出门的时候,吉瑞站在穿衣镜前打量了自己一会儿,他发现自己的确很年轻,起码比实际年龄年轻二十岁,说吉瑞现在四十出头肯定不会有人置疑,如果不是他的黑头发里丛生了几根白发,吉瑞超乎寻常的年轻更是至诚至笃。穿衣镜前的身影让吉瑞自信了很多,以致他下楼的时候哼着小曲,曲子是什么谁也听不清,吉瑞五音不全、唱歌走调,差不多熟悉他的人都知道。

按着信封上的邮编,吉瑞在邮局的电子屏幕上找到了写信人的大致方位,那是一座城市,叫丰城,丰城离本城不远,但吉瑞仍要坐车前往。

吉瑞走出邮局的时候,大街上的车辆和人流已经喧闹起来了,他站在路口看了一会儿,等那里的过街绿灯,他的两只眼睛盯着指示灯看,吉瑞发现自己也许真的老了,从前他似乎未在意过绿灯,他经常在红灯亮着的时候横穿马路,而并没有警察拦阻过他,吉瑞在本城是名医,大多数人都认识他,如果他有什么传闻,本城所有的市民都会津津乐道。

吉瑞站了半天,绿灯才亮,人行道上已经拥满了人,随着绿灯的亮起,人们蜂拥而行,吉瑞被夹在中间,似有一种安全感,他不急不慌地走着,刚走到马路中间,红灯就亮了,吉瑞只好急跑了几步,跃上人行道,然后他就往车站走,他要搭乘第一趟火车到丰城去找写信的那个女人。

还好,乘车的人不多,吉瑞很快就排队买了车票,顺利上了车,当他在自己的座位安静下来的时候,忍不住往窗外看了一眼,他的眼前是一片很大的空白,吉瑞不由想要是窗前有一个人送他出差,那他此刻会是什么感觉呢?至少没有孤寂相伴吧。

火车动起来了,窗外的景色一幕一幕向身后甩着,吉瑞很想看清前边是什么,可前边的景物到来的时候,他的眼睛睁得再大,也只是模糊地一闪而过,吉瑞想世上有些事情你是难以看清的,有时使劲了浑身的解数,也无法达到自己心中的渴望,所以才有遗憾两字产生。

吉瑞就这样两眼始终看着窗外,始终被一闪而过的景物所缭乱,后来他就习惯了景物的这种姿态,习惯了视线被缭乱的景物干扰和围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