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吉瑞转来转去也没找到一个看信的地方,最后还是回到了自己的家中。进屋以后,他先把窗帘拉上了。他的窗帘从来都只拉一半,那一半透进阳光,以保证房间光线的明亮。现在,吉瑞把房间里所有的窗帘都拉上了,然后他踏实地坐在沙发上读信,光线有点幽暗,但窗帘的缝隙挤进的一丝强光像灯一样照亮了信上的字迹,吉瑞阅读的时候就没有任何障碍了。

有两封信已经被院长杨木拆开了,吉瑞看着那拆开的信,再也没有了重读一遍的欲望。他要拆看那些未曾拆看过的信,看看那信上的内容究竟跟他有多大关系,要是他能记起当年的情景,那就证明检举信上说的与事实无二。

吉瑞看信之前,先倒了一杯水,水已经在暖瓶里装了两天了,微温,不太热了。吉瑞的生活没有质量,对物质的要求也不考究,只要有水喝就行了,有没有温度是次要的。然后,吉瑞就把手中的一封信拆开了,上面的字写得歪歪扭扭,吉瑞举到光线下看了一会儿,感到很费劲,只好起身拉开了一扇窗帘,这下吉瑞将信上的字看得清清楚楚了。

“医院领导:

我今天写这封信,是因为我又被丈夫打了,他已经打了我好多年了,我想离开他,可是孩子太小,我一个人抚养不了孩子,也怕孩子过一种没爹没娘的生活,在学校和村子里受气。

丈夫打我的原因我内心里是清楚的,可这个原因对我来说是一种耻辱,我在肚子里藏了很多年,现在我终于鼓足勇气把这事揭发出来了,我不能让这个给我的一生造成痛苦的医生逍遥法外,而原谅一个坏人就是对好人的又一次犯罪。

数年前,当我还是一个少女的时候,我的乳房上长了一个小瘤,我是夜里睡觉时无意间摸到的,我很恐慌,就跟母亲说了。母亲只有我这一个女儿,她怕我出事,就卖了几口袋粮食,让我拿上钱去城里找医生看病。在本院的妇产科诊室,一个叫吉瑞的男医生给我看病。吉瑞医生看了我一眼,就让我到门外等,我等啊等,所有的病人都走光了,比我后来的病人也把病看完了,吉瑞医生才唤我进诊室,这个时候医院已经下班了。

吉瑞医生让我解开衣服,然后就用手摸我的乳房,我知道这都是为了看病,他要求什么我就做什么,丝毫也没想到其他。后来,我发现他不对劲了,他摸了我不该摸的地方,没有生病的地方。他一边摸一边问我什么感觉,我羞得直摇头,他就把我抱到诊床上……回到家里以后,我感到下肢空空荡荡的,母亲见我神色慌张,便不放心地询问我的病情,我说医生告诉我没事的,母亲半信半疑。不久,我发现自己不来红了,我怀孕了。母亲想问清来由,可是我死活不说,我不想把那个医生说出去,那样的话我们全村的人就会去医院打他。母亲无奈,只好给我寻了个人家,草草地把我嫁了出去。

丈夫跟我结婚的当天夜里,想见我的处女血,可是我没有,他顿时起了疑心,拼命打我,掐我的下肢,我痛得嗷嗷惨叫,像被狼咬了一样。但他依然不解气,从这以后,他没完没了地打我,折磨我,什么时候想起来,就什么时候折磨,有一次我正蹲在灶坑烧火,他从地里回来,一下子把我推倒了,干完那事就用烧热的木棍烫我的下肢,我的下肢化脓红肿,无法行走,他却让我到田里去薅草,我晕倒在田里,一下子流产了。倒也好,如果那个孩子生出来,还不知道要遭受什么样的厄运呢。

我曾悄悄进城找过吉瑞医生,我想告诉他我的苦难是他造成的,当我找到他的时候,他居然把我当成了一个普通的患者,早就把这档事情给忘了,我说了半天他都没有想起来,他不是抵赖,他真的是忘记了,这证明他的诊室里发生过无数这样的事情,如果只是一次两次,他说什么也会记得清的。我当时气得打了他一个耳光,吉瑞医生立刻揪住我不放,问我凭什么打人,围观的患者都偏向他,骂我是精神病,后来医院的保安还把我扣了起来,他们问我为什么打吉瑞医生,并说吉瑞医生是医院的劳模,我在这里闹事是犯法的。我想把事情的原委说出来,又想说了也不会有人相信我,反而会诬蔑我是精神病,于是我只好一声不吭,医院扣了我一天,又把我放了。

我死心塌地回到丈夫身边,从此再也没有非分之想,一切随着他的意愿。

我的第一个孩子出生时,他对我的虐待稍稍收敛了一些,但仍是三天两头打我,后来我的第二个孩子出生了,他索性很少回家了,跟邻村里一个女孩好了起来,我喊他回来,他当众羞辱我不是处女,再后来他就跟那女孩到外地打工去了,至今未见踪影。

这封信是我断断续续写成的,我刚刚提笔写这封信的时候,还是几个月前,几个月后我才把这信写完,内心充满了矛盾。我因为医院的一次诊病,竟给自己招致了终身不幸,我怎么也想不通这个问题,令我更想不通的是,吉瑞医生居然成为医院的劳模而受到全市人民的尊重。在他的背后,这些不被人知的秘密有人去查过吗?有人相信吗?”

……吉瑞未看年月日,手就抖动起来了,不是为自己抖动,而是为信的内容抖动,这个打过他的女人他似有记忆,若干年前,有一个蓬头垢面的乡下妇女在诊室里确实打过他一记耳光,可他怎么也记不起他和这个女人有过什么关系,他只当她是疯子,还让保安将她扣了起来。从信上的内容看,吉瑞在她身上确实犯下了滔天罪行,他的不在意的行为居然毁了一个女人一生的幸福,而这样的事情在吉瑞的诊室里是经常发生的,连吉瑞自己都记不清跟多少女人有过肌肤之亲,在他看来这很正常,没有什么大惊小怪的,甚至有很多女人是主动跟他上床的,她们说跟他上床的感觉要好过任何男人。可是这个写信的女人,却是用自己灾难的一生做了跟吉瑞上床的赌注。

吉瑞靠在沙发上,感到生活是这么不可思议,所有的情况都出乎人的想象。他靠着沙发,极力回忆写信的这个女人,这个女人是在少女的时候来看过一次病,就是在那次看病中自己跟她有了性行为,可当时的情节吉瑞怎么一点都记不起来呢?无疑,这个女人目前正处在水深火热的生活状态,吉瑞应该在这个时候寻找到这个女人,要是真如她信中所说,吉瑞会提供他一些经济帮助。

吉瑞站起身,走到窗前,外边的阳光正好,他索性把窗帘都拉开了,阳光扑面而来,吉瑞忽然感到阳光晃眼,晃得他眼泪都要流出来了。吉瑞转过身,阳光就照在了他的背上,他的背部立刻感到温暖,吉瑞在温暖的阳光中痛下决心一定找到这个写信的女人,他看了看信封,没有具体地址,只有邮编,吉瑞又看了看邮戳上的日期,大约有一个月的时间了,如果院长杨木不是因为太忙,早就把信读了,吉瑞庆幸院长没有阅读这封信,这就留给了他很多思考的空间……

吉瑞准备去邮局一趟,也许邮局可以提供给他写信人居住的具体方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