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杨木很晚才回家,他经常如此,因为一个人生活,家就是办公室,办公室也就是家,谁也不知道杨木是这样的一种生存方式,他从海外归来后,几乎过着一种不食人间烟火的生活。

杨木进门后就坐在沙发上喘气,今天跟吉瑞医生的谈话,让他感到心情十分压抑,好像气被堵在了身体的某个脉络中,必须梳理才行。令他不可思议的是,吉瑞居然不承认自己的错误,或者说并没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利用职业的便利占有女性的肉体似乎合情合理没什么大不了的。仅从这一点看,吉瑞在本质上比外国那些下流医生坏多了,那些医生起码知道自己在违规,而吉瑞并不知道。

杨木坐了一会儿,肚子里似有一种饥饿感。他起身打开冰箱,看到里边的食品,花花绿绿的食品,让杨木又失去了吃的欲望。这些食品都是杨木从超市买来的,他几乎两周去一次超市,可每次购来的食品杨木大都没时间消化,甚至没有食欲消化,经常是东西快要放坏了,杨木再去超市购一批新的食品取代那些快要坏了的食品。

不过,杨木对食品好像已经麻木了,他一天里吃的东西很少,有时一天只吃一包方便面,而且他从来不接受别人的邀请到饭店吃饭。在国外学习几年,杨木最深的感受就是中国人把吃饭看得太重,一顿饭要耗去很长时间,好像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是为吃饭准备的,食文化在中国人的心中比宗都信仰还重要,不,更确切地说中国人没有什么宗教信仰,中国人信仰的就是吃饭,他们实在被饿怕了。

杨木今晚又要吃方便面了,他很喜欢这类饮食,简单而不繁杂,可以省去很多时间,让杨木看报纸看电视研究医院的工作。本来,杨木上任的时候,对医院是有一种正确的把握的,他要按着自己的思路将医院引入正常的轨道,科学的管理,先进的医学,合理的竞争……可他的思路尚未在医院展开,就发生了吉瑞这样的事件,这个令杨木头痛的事件,除了让吉瑞按时退休以外,杨木真想不出更好的处理他的办法,他很怕吉瑞影响整个医院的名声,那他的所有努力都前功尽弃了。

想到吉瑞今天的态度,那种不以为然的态度,杨木心里就发恨。他边泡方便面边想吉瑞何以堕落到今天,是谁让他这么胆大妄为的,吉瑞纵然有一千个理由为自己申辩,也难以抵销他的罪责,独身能是理由吗?女人愿意能是理由吗?杨木也独身,尽管他比吉瑞的年龄轻了一半,可他没想过女人,不是他不想,而是他没有时间想,吉瑞在国外读书的时候曾经跟一个法国女学生谈过恋爱,恋爱了三年,最后的结果是法国女生不肯来中国定居,而杨木又不肯离开中国到法国去,三年的时间就这样付诸流水,后来杨木对自己的恋爱作了很深刻的总结,一场浪费光阴的浪漫。在杨木的内心深处,最让他看重的还是时间,它超越了一切,所以杨木回国后再也不肯以恋爱的理由浪费时间了,他的心灵深处对女人的渴望要亚于对时间的珍视。

杨木偶尔也会在心灵深处承认自己是个怪人,只不过他的怪异显得更高雅罢了。

杨木将方便面冲泡上的时候,又坐在了沙发上,他看着沙发上黑色的公文包,里面装着一堆信,都是写给院长的。杨木对拆信已经没有兴趣了,他怕继续看到有关吉瑞职业犯罪的内容,他很可能一怒之下将这些材料送到公安机关,而目前杨木还不想将事态扩大,他对吉瑞最强有力的措施就是让他离开医院,一走了之。至于吉瑞以后再在别的医院发生什么,就与杨木和他所管辖的医院无关了。杨木这样想着,还是不由自主地将手伸进了公文包,那个淡粉色的信封让他好奇,他抽了出来,看了几眼,字迹绢秀,又是一个女人写的,杨木将信拿在手上打量了一会儿,准备拆开的时候又突然塞进了包里。如果这又是一个女人写来的检举信,杨木真要从心里佩服吉瑞的能量了,作为中国的男人,吉瑞这样玩弄女人那要多么大的精力和身体能量。

而杨木恰恰跟他形成一个极大的反差,所以他断定自己到死都不会是个让人内心羡慕的风流鬼。

杨木内心忽然一片茫然,他打开电视,屏幕上出现了一个美女,正张着红色的大嘴说着什么,这个主持人杨木几乎打开电视就能看见,可他从来也没在意过她,只感觉她那一张嘴的比例有点失调,跟整个脸的轮廓几乎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此刻,杨木的目光居然在屏幕上定格了,他似乎想好好研究一下这个大嘴女人,她在这个时间突然让他的心灵情波初涌,而一个不懂得女人的男人能在当今社会立足吗?

女人正在介绍一道菜谱,好像是蟹黄虾仁什么的,杨木看着看着,忽然感到胃部饥饿起来,这才想起他刚刚泡上的方便面,杨木将碗端起来的时候,里面已经没了温度,他好像习惯了这种没有温度的面条,只要肚子里不吵闹就行了。

杨木吃着面条,看着屏幕,屏幕上的大嘴女人越来越有激情,杨木被她的情绪感染着,他甚至停止了吃饭,两只眼睛随着女人的动作而转动,杨木从未这样盯视过女人,女人从前在他眼里和心里都不过是一种附属品,跟自己的事业相比,女人远不及他事业的份量。可是眼下,杨木却觉得盯视女人是一种十分过瘾的事情,他的视觉神经因此而变得轻松和兴奋。看着看着,杨木肚子里的饥饿感没有了,什么叫一饱眼福,看女人就叫一饱眼福吧。

杨木将最后一口方便面吃尽的时候,屏幕上的大嘴女人消失了。杨木走进厨房去洗碗,他洗碗的时候,情不自禁又想到了屏幕上那个大嘴女人,进而想到了吉瑞,吉瑞这一生如果真如检举信上说的那样,杨木可就无法跟他相比了,尽管他的家里没有女人,但外边供他玩耍的女人却数说不尽。按世俗生活衡量,杨木的生活质量比不过吉瑞,他缺少女人的元素。想到这个问题,杨木感到自己是一个失败者,世俗生活上的失败者。

杨木走出厨房,发现房间的灯很亮,他看了看那个枝形灯架,当初医院里请工程队帮他装修的时候,丝毫都没征求他的意见,他们是在完成一项任务,因此很少考虑到他个人的风格,他喜欢什么,他们根本就没有问过他,直到把钥匙交到他的手中,他们才像完成任务似的散去了,房间里所有的东西都有存在的先决理由,杨木喜欢也得喜欢,不喜欢也得喜欢。当然,杨木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对房间的陈设从来也没有过研究,他也没有这样的时间和精力,现在他突然对房间的陈设在意起来,特别是客厅的这个枝形吊灯,让他从心里感到别扭。客厅太大了,灯也太大了,本来只有他一个人居住的家,因为大而显得空旷和寂寞,在这样空旷的家中有一个女人晃来晃去该有多好啊!

杨木被自己这样的想法吓了一跳,他怎么突然想念起女人来了?其实杨木如果真的需要女人,倒比吉瑞容易多了,他身边的女医生女护士个个如天仙佳丽,杨木稍有暗示,她们就会迫不及待地扑入他的怀中。可杨木始终没有这样的欲望,他好像工作在一个没有性别的医院里,他眼里的男女只有医生和护士两种称谓。

他本不该这样的,一个男人应该留意身边的女人,否则这个男人还正常吗?这种念头只在心中一闪,杨木就忽然从沙发上弹跳起来,媚俗!他骂着自己,这是一个想干事业的男人应该有的念头吗?这个世界,美女比天上的星星还多,想找她们睡觉非常容易,只要你有钞票就行。可那样媚俗的生活不是杨木这样的男人所向往的,杨木自有杨木的人生设计。

他冷静了一会儿,把放在沙发上的公文包拿起来,掏出里边一堆信件,这堆信件大多是检举吉瑞的,杨木不想一封又一封拆看了,他担心这些信会给自己的心灵带来暗影。

那么这些信最终应该怎么办呢?杨木想了半天,决定在吉瑞退休离开医院那天把所有的信都还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