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吉瑞准备再去见院长杨木的时候,带上一份礼物,可他逛了几家商店也没挑选到合适的礼物,就在这个时候,他又接到了院长杨木的电话,要他立刻到他的办公室去,他有话跟他谈。

吉瑞以为院长杨木在他退休的问题上改变态度了,于是兴致勃勃往院长办公室走,走到院长办公室门口,他忽然停了下来,将头发往后拢了拢,又摸了摸自己的脸,生怕眼角和鼻孔带着什么污迹,遗憾的是他没有小镜子,不能把自己的脸孔照个清楚。吉瑞医生知道,院长杨木是海外留学归来的人,生活上极其讲究,杨木穿的衬衫从来一尘不染。

吉瑞叩门,里面应了一声。

吉瑞听出是院长杨木的声音,他推开门,看到杨木神情严肃地坐在办公桌前,桌上摊着一堆乱纸。

吉瑞面带微笑问:“院长找我有事?”

杨木看了吉瑞一眼,面无表情。

吉瑞心里有些慌张,院长没有表情的脸似乎预示着某种不幸。

杨木说:“你坐吧。”

吉瑞像听话的孩子一样坐在身边的一把椅子上,这是院长接待部下时的专用椅。然后,他就看着院长,听他发落。

杨木没说话,端起杯子喝水。

吉瑞看到院长端着水杯的手在抖动,他怎么啦?吉瑞心里正纳闷,杨木将办公桌上的一堆纸推给了他。

吉瑞有点好奇,不知道院长杨木为什么推给他这堆乱纸,当他将面前的这堆乱纸拿在手里的时候,他才发现那是一堆信,信里还夹着血书,都是有关自己的,写信的女人吉瑞早就没有记忆了,信上所说的内容让吉瑞惊惶失措,当年有过这样的事件发生么?

吉瑞看着信,脑子里就一幕一幕地回忆,他好像记起来了,又不大敢确信信上说的事情是自己所为,吉瑞的确拥有过很多女人,她们在她的生活中多得像天上的星星数不清,他跟她们的关系并不是信中所指责的那么卑鄙,而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一切顺其自然。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左右的时间,吉瑞才把桌上的信看完。

院长杨木在这个过程中始终不吭声,他默默地喝水,偶尔会弄出一点动静,是水在嘴巴里流畅的声音。

吉瑞看过信后,有点激动地站了起来,他想站着为自己申辩。

院长杨木示意他坐下。

吉瑞只好又坐了下去,红着脸说:“这些事情都是真的吗?可我怎么一点记忆都没有呢?”

院长杨木仍是板着脸,他好像没有说话的欲望,这让吉瑞心里更加不安,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杨木看了吉瑞一会儿,吉瑞发现院长杨木的眼睛是重瞳,瞳仁里边还有一个瞳仁。他的心陡然紧张起来了,他听人说过,有这样眼睛的男人目光特别尖锐,像激光一样能穿透人的五脏六腑。

就在吉瑞惊慌得六神无主的时候,院长杨木说话了,杨木说:“我想知道信中说的事是真的吗?”

吉瑞慌乱地避开杨木的眼睛,看着窗外说:“我也弄不清是真是假。”

“那就证明类似于这样的事件在你的工作和生活中发生过很多,以至于你都记不清了。我真纳闷,从前医院的几任领导就没接到过这样的检举信吗?就没因此找过你谈心吗?怎么我刚刚上任,这些麻烦就全来了呢?要知道信上说的事情如果真的存在,那是非常棘手的,我一旦着手处理这件事,医院的声誉就会受到特别大的影响,而我不理睬这件事的话,这些当事人很可能会往公安机关写信,那样的话麻烦就更大了,不光是你的职业没有保障,连你的性命都很难保障了。职业犯罪,非同一般啊!”

吉瑞的脸开始发白,杨木院长的话让他想起数年前医院放射科的一位男医生,因为利用自己的职务之便乱搞女人,被女人们揭发出来,时逢严打,这位男医生很快被公安机关当典型镇压了,行刑那天,男医生被五花大绑押赴刑场,因为路上他不停地喊冤枉,嘴上被勒了一根绳子。吉瑞站在路旁看着囚车在自己身边一闪而过,车是敞篷的,他将男医生的脸看个一清二楚,绝望几乎将那张脸扭歪了。吉瑞在看到男医生的一瞬间心惊肉跳了很久,后来他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不近女色,每天按时上下班,因为当时他发现医院里的人对他的议论也满多的,说他是男医生之二。当时的院长也找过吉瑞,但那位院长说话几乎是轻描淡写,他说不希望看到医院有第二位医生再发生这样的事情。吉瑞当时还跟院长做了保证,并强词说别人对我的议论是因为我单身,可单身并不意味着淫乱。院长最终相信了吉瑞的话。

吉瑞躲过了风头以后,继续着他独特的性史,没有人再注意他,开放搞活了,女人们自然都成了男人交易的商品。

吉瑞跟女人们往来是不用心的,爱字本来就没有心,吉瑞如果用心就会打乱自己的生活规律。所以吉瑞的心中也记不住哪个女人,他也很少想起跟其中某人做爱的细节,他跟她们做爱纯粹是一种好奇欲望的驱使。

吉瑞抬头看着院长,杨木的脸色发白,表情严峻,吉瑞感觉自己的胆子要被吓破了。他惶然地站起来,结结巴巴地跟院长杨木说:“我不记得有过这样的事情,也不记得信中的这个女人,这是怎么一回事情啊?是不是有人想陷害我呀?!”

杨木鄙夷地扫了吉瑞一眼说:“难道是我造了这信吗?我为什么要造这样的信呢?”

吉瑞想想,突然大胆地说:“院长想让我正常退休,又没有正当的理由。”

“所以就造了这些信对吗?”杨木冷笑了一声,说:“你把我想得太卑鄙了。你的退休年龄是法定的,不是我杨木定的。”

“可你没当院长之前,这个医院有很多老医生到了年龄都是不退休的,他们是这个医院的招牌。”吉瑞强调说。

“所以这个医院就死气沉沉,没有朝气,人们为所欲为,什么样的事情都可能发生,完全处于一种无政府状态。像这几封信上反映的情况,时间跨度竟是数十年,这简直就是开玩笑,数十年的违法乱纪,竟然没有人知晓和询问。”杨木愤怒地蹲了一下茶杯。

吉瑞强词说:“你怎么敢肯定这信上写的都是真的?”

“我怎么敢不肯定这信上写的都是真的?一个女人,当她不顾世俗的时候,她还会要脸皮,可她连脸皮都不要的时候,就证明她豁出去了,完全豁出去了,她为什么要豁出去坑害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医生呢?……”院长杨木故意拉长腔调问,他转头的时候,看到了吉瑞诡谲的眼睛。

吉瑞这会儿反倒冷静起来了,他想起了那句老话:捉奸捉双。没有当场见证的男女之事,又过了这么多年,别说是杨木,就连公安机关都很难定性。

吉瑞没有正面回答院长杨木,他试图避开杨木此时的愤怒,便说:“让我按时退休丝毫没有问题,此处不养爷必有养爷处,离开这个医院,我会被别的医院高薪聘请的。但你不能用这些信逼我退休,这是莫须有的。”

杨木的火气再次被吉瑞的话点燃起来,他打断他的话说:“那你就带着你的一身恶习到别的医院去吧,为了我这个医院的名誉,我会放了你一马。不过,你记住了,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到了其它地方,你再信马由缰地胡来,定会受到法律的严惩。”

吉瑞冷静地反讥道:“杨木院长难道真的给我定性了吗?如果我有这么严重的问题,恐怕不是由你来定性的吧?”

杨木见吉瑞有点无赖,便不耐烦地挥挥手说:“行了,你算一下离退休还有多少天,到时候就去办手续吧。”

吉瑞随口说:“你说过的,到年底。”

杨木鄙视地看了吉瑞一眼,从鼻孔里哼出一句话:“我一天都不想再留你。”

吉瑞满腹的希望到此彻底冰释了,他在杨木面前转了一圈,在他转身准备离开的时候,仍是强词夺理说:“被一两封检举信所迷惑的领导不是高明的领导。”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院长杨木毫不相让地问。

“意思很清楚,这个医院的技术力量会因为外来因素的干扰而被拆卸得七零八落。”吉瑞盯视着杨木。

杨木冷笑了一声,不屑地说:“地球缺了谁都会转动。美国消失了,还会有拉丁美洲。”

吉瑞终于无话可说地走出了院长杨木的办公室,他听到身后的门怦地响了一声,不知是院长有意识地关上的,还是风无意识地吹上的。反正,他被关在了门外。

吉瑞回头望望那扇关紧的房门,不清楚什么时候还可以有一个理由再面见院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