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凌晨四时半左右,南方的早市已经开始忙碌起来,送菜的小货车、农用四轮以及蹬着三轮的小贩们,已经在朦胧的夜色中往市区各个菜市场奔去。自滨江二桥完工通车后,极大地方便了两岸的过往车辆,原来要靠轮渡过河的汽车可以快捷地往来。南岸开发区的建设速度也受益于这座大桥。去年政府工作报告中阐述为市民做十件好事的头一件,就是以较大的篇幅介绍了滨江二桥的建成通车。

老王头蹬着三轮晃悠悠地往南岸菜市奔着。今天的确是装得多了一点,菜花长得爱人,这个星期一天一车,到市场一会儿就打点完。这还要靠着二儿子的功劳,在省农科院拿的良种。只可惜这怕是他最后一年种菜了,做了一辈子菜农,这下他也要成为城里人了。土地已被政府丈量,住了几辈子的房子也划进开发区,说是政府修房补钱,只管住进去,前几天和老太婆带着孙儿一起去看了一下政府修的农民新村,底下做商铺,上面住人。不想做生意租出去也可以,现在政府还是对得起农民二哥,比起城里那些没的饭碗就啥子没的下岗工人要强得多了。想着想着,三轮已蹬到桥中央。

蹬着蹬着他好像听见嘎吱声。是不是链条又出问题了,他停了下来,刹住车,桥两边的路灯朦胧,他摸出手电筒,想检查一下,可仍然听见嘎吱声,还没容他多想,只感觉脚下一阵抖动,路灯突然熄灭,前方一阵巨大的断裂声。他呆住了,两眼发直,嘴张着半天合不上,脑袋一片空白。片刻一声重物溅水的声音传上来,他清醒了,哎呀,桥断了,脑子里闪出这个结果,心脏这才开始狂跳起来,他双手紧握住车把,不知所措,他不敢动弹。

隐约听见汽车声。他扭头看后面桥头有汽车过来,车灯越来越亮,是一前一后两辆车。

临江大酒楼雅间,麻将桌上正在酣战。

“这是最后一圈了,明天上午还有会哩,二筒,碰。”贾仁掏出手机瞄了一眼。

“行,我也要眯一会儿。今天是翻不了本了,幺鸡,碰。”曹局长打了个哈欠。

“这几天我可是脚底都快出泡了,省农行的哥们儿给活动了一下,终于还是弄到了点核呆指标,可以睡两天安稳觉了,八万。”李行长拿起桌上的香烟点上。

“那你日子就好过点了,我可是还要找几个给我把年底的存款指标整到位,先给他们说好,以防到时候扯皮。”贾仁说着接过李行长递过来的香烟。

“三万,自摸,和了,开账,开账,好不容易啄到财神一口,嘻嘻。”一晚上都在输的王珂终于笑得出来了。

“你个龟儿子还要做个总结报告,给你。”大家把钱扔给王珂。

“你要回家呀,一起到后面眯一会儿就天亮了。”曹局长对贾仁说着。

“不了,我和李行长开了车来的,我们走了。”贾仁和李行长各自钻进车里。

贾仁一路上开着车,想着这阵子的清静,张副市长说是到中央党校学习去了,究竟上不上得去没有音讯,这静得让他心里有些发毛。曹胖子那里也没有什么有价值的消息,不行,抽空得去找乔副行长打听打听动静。想着想着上了滨江二桥,后面的一辆面包车超了上来,哼,这么清静的路还要超车,赶死呀,他一踏油门轰了上去,可前面的面包车突然不见了。他没回过神来,就觉得一下子像飞机降落时那种心往上提的失重感将他整个儿地包围起来。

“哎,桥断了,停车呀。”老王头变了调的呼喊声在夜空中回荡着。

汽车灯光越来越亮,转眼就扫到了他的三轮上,突然又是一声断裂的巨响,老王头这次可是眼睁睁看着离他不到十米远的桥面一下子裂开。前面那面包车的灯光从三轮车后扫向了天空,后一辆轿车紧跟着坠落了下去,片刻接连两声巨响从桥下传来。

“救命呀,政府快来救我。”老王头瘫坐在地上,紧紧抓住轮子,眼泪鼻涕全流下来。

灯光又扫了过来,老王头浑身鸡皮疙瘩一下子就冒了出来,他赶紧从地上爬起来使劲喊起来。

“哎呀,不要过来,桥断了,桥断了呀。”隐约中灯光已近,扫到他的三轮,扫到他的身上。他使劲地挥着手,车灯不再前移了,老王头腿一软又坐到地下。

“你们不要过来呀,不要来找死嘛。”他带着恐惧的哭腔嘟哝着。

这一切的发生只在不到三分钟的时间内。

凌晨六时许,滨江二桥两头已拉上了警戒线,市长及市政府的头头脑脑们从早晨的回笼觉中被喊醒,滨江二桥断了,这爆炸性的消息冲击着他们的耳膜。“死伤怎样?”这是他们异口同声的第一句话。这是他们关注的重点。当得知下去了一辆面包车,死一人,伤一人,一辆轿车重伤一人,伤者已送到医院抢救,正在组织救援前轮半截悬空的小客货车和堵在两边断桥中桥面上一辆三轮和一个卖菜老头时,他们长出了一口气。但听到其中的一名重伤者的名字却让他们大吃一惊。

纪东风以最快的速度赶到江边桥头,昔日彩虹般横跨南北的拱形钢筋水泥桥梁下,在距桥头三十米左右的横向连接桥面两端结合处的斜拉杆断裂,两端桥面均出现约有五米左右的空缺,北桥断裂处一辆小客货车刚好停在断面,前轮半截悬空。吊在拱形桥梁拉杆上中间的桥面上停着一辆装满菜花的三轮,那紧紧抓住车把的老头已吓得面如土色瘫坐在三轮车旁。此时江边已聚集着几百名市民,一片嘈杂声不绝于耳。

“真是老天有眼,要是早晨上班时断,不知要有多少人摔下去,多少车滚水呀。”

“这是政府的面子呀,是政绩工程,才一年多就这样了,简直是豆腐渣工程,不晓得那些龟儿子吃了好多回扣!”

“那个小客货车夫,真是烧了高香,就差那一颗米的刹车,真悬。”

“那个老头命真大,两头都断了,他正好在中间,当时怕是尿都吓出来了吧,嘻嘻……”

“快让开,消防车来了。”一辆红色的消防车停在了桥头,全副武装的几个人下车来,爬上了拱梁开始对三轮车边的人实施救援。

那只差一丁点就摔下江去的小客货司机正在给围着的人们讲述他那惊心动魄的一瞬间。看见吊车开始对他的小客货施救,赶快跑了过去。

桥下江边交通警已在对坠落江里,一截露在水面的两辆车进行着检查。

纪东风在人群中看见了公司的张总,满脸凝重神情木然地站在那儿,他靠了上去。

“怎么会这样,是设计上的事还是施工出了问题?”纪东风小心地轻声说着。

“设计绝对没问题,我以人格担保,施工质量和使用材质方面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张总从桥面收回目光,有些愤然地盯了纪东风一眼。

纪东风觉得头渐渐大了起来,一阵虚汗从脊梁冒出,凉凉的,双腿不听话地打起哆嗦来。他觉得被恐惧紧紧围裹,当年一夜之间上亿资产顷刻全无他都没有过这种由内向外的恐惧,因为他太清楚事件的后果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