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面子

零零星星几声爆竹,暗示着年关将至。各种还没有着落的人不由多了几分心慌,又怀上了些许期待。

圣诞对于国人最大的意义之一,便是所有的百货公司都在打折。香港金钟道太古广场的BURBERRY专卖店里,正价两万港元的BURBERRY黑色呢子大衣,很经典的款式,商家居然打了六折,折成人民币也就一万出头。

拉拉试穿了一下,果然气派,她越看越称心,毫不犹豫地决定买下。刷卡的时候,拉拉光想着大衣性价比高了,非但不觉着花出去一万元的肉痛,倒仿佛是凭空一下赚进来一万元那么痛快。难怪师其每次从香港回来总要豪情万丈地说,“我们去香港不是去花钱的而是去赚钱的。”

铺天盖地的打折中,还是有例外,像BURBERRY那款经典的驼色格子围巾就依然保持着奢侈品的矜持,三千就是三千,价格硬邦邦的,一分钱不折。这让拉拉很不爽。她在镜子里端详了半天,纯羊毛的围巾配着呢子大衣既低调又气派,这个季节到上海出差这么穿最好了。但她终究赌气没买格子围巾。事后想想,自己还真没有合适的围巾可以搭配那件大衣,又有些后悔。回头上淘宝买件A货先凑合着吧。

拉拉以为,全世界都在打折的时候一分钱折头都不肯给,对客人来说,就不是价格问题而是面子问题了。

过去,拉拉总认为面子这种东西是很虚的,为面子较真就太傻了。轮到自己身上才发现,原来不被重用,甚至待遇不公,都可以装傻,但一旦面子尽失,真的就很难扛了。

就像这回兰卡威的销售年会,曲络绎本来是好意,破格让拉拉这个四级经理享受六级经理待遇,安排她和其他HR经理一样住单间。可是因为不合规矩,拉拉这个单间,曲络绎的助理凯莉跟会务组和财务部都没交涉下来,最后还是曲络绎自己出头才摆平。事情传扬开来,拉拉颇觉无趣,矮人一截似的,铁了心走人。

手机响了,拉拉手忙脚乱地掏出手机,是陈丰。“我刚开完会,准备去红了。怎么样,要我等你一起走吗?”“哦要的要的!你得掩护我过海关呀。我也马上去红。”拉拉大喜,早上他俩结伴儿来香港的,一出红车站就各奔东西了,陈丰开会,她购物,拉拉本来没指望回程还能搭伙。

“我到了车站就先把咱俩的车票给买了,别迟到呀。”陈丰嘱咐拉拉,拉拉连连保证,“知道,知道。”挂了电话,她赶紧出了海港城去叫车。坐车的人不少,排了一会儿队才上车,拉拉松了口气,怕陈丰着急,发了条短信安抚他,“十分钟就到。”

陈丰一见拉拉就被逗笑了,这家伙背着大包挎着小包手里还提着两个大袋子,活脱脱一个走私水货的。

“领导,没让您久等吧?”拉拉讨好地说。陈丰接过她手上那两个袋子,吓一跳,还真不轻,午餐吃了大力丸吧。

“海关要是问你,你得说,这两袋都是你买的。喏,记一下货物品种和金额。”拉拉把商家的小票递给陈丰,陈丰不要,“没人问我。”“要是被逮到呢?”“要是你不这么一直诅咒我,就没人会逮我。”拉拉还是不放心,陈丰笑道,“你这点东西算什么,海关要抽也是抽那些带了一堆电子产品的。”

拉拉还是坚持要告诉陈丰货物明细,“这袋都是奶粉,送一闺蜜;那袋是阿胶、燕窝、染发剂,给我妈带的。”“你妈要乐坏了。”“不会的,通常我买的东西她都认为又贵又烂,十次有九次不合她意。”拉拉说起这个倒是一脸的安之若素。

离发车还有半小时,“上车吃,还是吃了再上车?”陈丰问拉拉。拉拉摇摇头,“累狠了,这会儿吃不下。”“你这么狂买,不怕招人恨?”“平时没时间嘛,一年就一次,不买我来干嘛。”拉拉得意地把战利品展示给陈丰看,一堆在莎莎买的SK-和兰蔻的护肤品,陈丰不得要领一概说“不错”,拉拉又亮出缪缪的包,渴望地望着陈丰。“真的不错,皮质好,款式好,颜色也好,很适合你。”“而且能装不少东西。”拉拉郑重强调。

拉拉兴致勃勃地把护肤品全装进缪缪,又从原先背的旧包里掏出手机钱包证件钥匙什么的,一股脑也塞进了缪缪,然后毫不迟疑地扔了旧包。缪缪被直接挎上了肩,伪装成来港时就随身携带的个人用品。拉拉想了想,还是不放心,索性连身上的旧外套也弃了,直接套上新大衣,嘴里嘟哝着给自己壮胆,“海关要是问我,就说我本来就穿着来的。”得亏那大衣是薄呢料子的,不然热死她。陈丰同情地看着拉拉折腾:就这么点儿胆,要是没人帮着分担,她该怎么过海关哦。

列车在奔驰,车窗外,远山近峦正在霏霏冷雨中孕育着春天。黑暗让寂寞显得辽阔无边,在这辽阔的寂寞里,万物沉思着来年的光景。

拉拉闭眼假寐,想着心事。一晃已经奔波了半年,找工作的事儿总是功败垂成。

远的不说,就在一个多月前,拉拉在前程无忧的网站上溜达,注意到一条招聘信息,是由一家叫“猎豹”的猎头公司发布的。猎豹声称“为某美资五百强化工企业招聘C&B经理”,并大致介绍了该公司目前所处的发展阶段。看到“五百强C&B经理”这些关键字,当时拉拉的眼睛就灼灼放光了。

招聘要求的头一条,“五年以上相关经验,两年以上经理经验”。这最根本的一条拉拉就满足不了,要不是简历写得够技巧,这样的职位她连初试的机会都未必能捞着。但拉拉相信这次她自有优势。

首先,关于对应聘者性格的期望,人家突出强调“超凡的毅力”、“善于在资源有限的压力下解决问题”云云。在人才济济的DB,有人看不上拉拉的水平,但从来没有人敢于看轻她的毅力。拉拉高兴了,毅力我强项呀!

其次,这家公司地处开发区,这个地点决定了他们想百分之百按列出的条件招人有点儿一相情愿。真有那么强的应聘者,又做过五年C&B,又是大公司的经理,人家肯定要在市中心上班,谁愿意天天起大早奔开发区去呀。因此,拉拉认为,他们最终不得不放弃某些要求,比如考虑接受像拉拉这样有瑕疵的应聘者。这个位置他们招得越久,就越会明白这一点,毕竟,他们要招的是一个C&B经理,C&B这个模块向来缺人,不容易招到好的,尤其在上海和北京以外的城市。

第三,拉拉自己是做招聘的,心里有数,用人公司但凡足够大牌,所交涉的猎头多半实力较强,这样的猎头通常具有强大的人才库,市场上有哪些专业人才、分布在哪些公司,他们都大致有数,通过招聘网站发布信息来招徕应聘者对大猎头而言是掉份的,他们不干。“猎豹”既然需要在招聘网站发布招聘信息,说明他们绝非一线猎头,手中资讯有限;而一个用非一线猎头公司的东家,是不够格过于挑剔的。在高速发展的中国,市场上人才不是太多而是不足。

拉拉当时越想越觉得非试一试这个机会不可,就把简历发给了“猎豹”,耐着性子等了十来天,投出的简历却如石沉大海没有半点回音。拉拉不服,又发了一次简历,意思是让看简历那人“你再好好看一遍这份简历”。这招还真见效了,人家很快约了她见面,可面谈之后,又没有下文了。

拉拉把“猎豹”的事儿前前后后又回想了一遍,估计是自己这块璞玉实在瑕疵太明显,人家觉得没法下手雕琢。看来,心有不甘也是枉然,此路八成又不通了。拉拉问自己:所有的办法都试过了吗?还能做些什么?

拉拉想到了曾经栽培过自己的前任总裁何好德,何好德离开DB前曾私下里和她说过,他不会放弃中国市场,也许他很快就会重回上海。拉拉觉得,就像小说中常常埋下伏笔,到后来作者总记得给读者一个交代—何好德就像她生活中的一个伏笔,或许,命运也能给她一个交代。拉拉决定回到广州就给何好德写封邮件。

陈丰轻轻拍了拍拉拉,拉拉一睁眼,一时没从风云变幻的心思中醒过神来,不知所以地呆瞪着陈丰。陈丰好笑道,“没睡醒呀?开始供应晚餐了。”“哦对!我要来份鸡腿饭。”拉拉明白过来,立刻兴致勃勃地表示。

程辉来了条短信问斩获如何。拉拉说“不错”。那头回了个笑脸,问要不要一起晚饭。拉拉说“不了,车上解决”。

为了表示自己不是个只会给人添加累赘的家伙,在剩下的旅途中,拉拉用心给陈丰讲了两个笑话和若干八卦。陈丰表示非常有趣,然后也给拉拉介绍了些经济时事要闻。两人积极互动,完成了一次愉快的旅行。

出了边检,陈丰说一会儿我送你吧,拉拉说不用了有人接。果然,一过海关就有人叫拉拉。陈丰看到来人暗自诧异,他本以为来的会是程辉。不过他什么都没问,只是把手里拎着的袋子递过去说我完成任务了。

程辉锁好车,一抬头,就见一个高个儿男人正往这边来,他肩上扛着个箱子,似乎挺沉的,拉拉跟在边上扶着,两人齐心协力很有点儿男耕女织的夫唱妇随。

程辉一下就想起了和车晓的完结。这一次似乎还不如上一次,上回起码他占着理。事实上,如今他所能仰仗相当有限。

他们越走越近,没有时间留给程辉思索了,尽管厌恶在男女私情上展开竞争,他还是果断选择了利用地形隐蔽观察。

隔了两辆车停着一辆马六,拉拉伙同那男的吭哧吭哧地把箱子弄到马六后面,两人的注意力显然都集中在那箱子上了。“右边口袋”,男的示意说。不过寥寥数字,京味儿显露无遗。拉拉迅速伸手进他的右袋掏出车钥匙,对着马六啵啵两声开了后备箱,动作敏捷一气呵成,透着一股老夫老妻似的熟络默契。程辉心一凉,难怪晚上约拉拉吃饭她说“不了”,她忙着呢。

京男把箱子从肩上往后备箱里卸,拉拉在边上帮忙,低声嘱咐“小心”。安置好那个可疑的箱子,两人准备直起腰来。程辉意识到,没有比这更合适的现身时机了,他迅速移动到他们身后,“拉拉,干嘛呢?”拉拉吓一跳,一脸惊慌,做坏事被撞破似的。程辉看向那男的,意外地发现很面熟,人家也在打量他,随即,他们互相认出了对方,齐声说怎么是你?

两个男人握手,问候彼此的近况。“听拉拉说夏红原来那套房子现在你住着,有空一起吃饭。”张东昱随意地说。程辉说好。拉拉已经从惊慌中恢复过来,一声不吭地站在边上,不知道在想啥。程辉问她要不要一起回去。“我们还有事儿。你先走吧。”拉拉说。“好吧。”程辉说,对张东昱点点头,走了。拉拉把车钥匙还给张东昱,“你捎我到小区门口吧,我到7-11买点东西。”

车出了小区,张东昱把拉拉在便利店门口放下,“忘了说,多谢了,一直帮我保管着这些专业书。”张东昱说。“可不,这么多年,那么大一箱多占地呀。得收管理费了。”“先欠着,回头我想个法子补上。”拉拉咧咧嘴挥手让他开路。张东昱的车远了,拉拉踅进便利店,漫无目的地在店里晃了两圈,然后跟人买了一支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