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祸不单行,正宗的祸不单行。牛鲜花知道自己又被刘青惨骗后,她在茶楼的工作也丢了。第二天她到茶楼上班,周老板堵在门口递给牛鲜花一沓钱说:“鲜花,这是你的薪水。”牛鲜花接过钱,隐隐地觉得不对劲儿,这不是开工资的日子。周老板叹了口气,无奈地说:“你也看见了,现在茶楼开得太多,客就那么些客儿,你争一些我争一些,到头来谁家的生意都不好。我不想干了,明天你就不用来了。”牛鲜花愣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嗫嚅地问:“那……那我怎么办?”周老板叹息说:“唉,老天爷饿不死瞎家雀,你会有办法的。”

牛鲜花一时找不到工作,吃饭、孩子上学都得用钱,她索性提着水桶到街头去给人擦车。这天她正在道边招揽生意,一辆小轿车在她面前停下。牛鲜花赶紧凑到车窗前,殷勤地说:“师傅,擦擦车吧。”车后座坐着一个先生,车窗上贴着深色暗膜,看不清车里人的面目。他说了句什么,司机一个人下了车,笑嘻嘻地说:“擦擦就擦擦吧。”

牛鲜花动作麻利地擦起车来,一边擦一边跟司机套近乎:“师傅,一大早看您满脸的喜气,有什么高兴的事吧?”“让你说对了。”司机高兴地说,“昨晚我媳妇给我生了个大胖小子,八斤多。”“我说呢。孩子肯定像您,又高大又帅气。好时辰啊,今天农历二十九,昨天是二十八,小男孩生日占八好啊,将来有福气。”“借你的吉言。”司机的嘴笑得老大。牛鲜花笑着说:“得请客了吧。”司机说:“正为请客犯愁呢,现在的客不好伺候,吃什么?”“我给您开个菜谱吧。蒸羊羔,蒸熊掌,蒸鹿尾儿,烧花鸭,烧雏鸡儿,烧仔鹅,卤煮咸鸭,酱鸡,腊肉,松花,小肚儿 ,晾肉,香肠,什锦苏盘,熏鸡,白肚儿,清蒸八宝猪,江米酿鸭子,罐儿野鸡,罐儿鹌鹑,卤什锦,卤仔鹅,卤虾 ,烩虾,炝虾仁儿,山鸡,兔脯,菜蟒,银鱼……”牛鲜花越说越快,这哪儿是报菜名,敢情是说相声的在练嘴皮子。司机听出了门道,好奇地问她:“你是说相声的啊?”牛鲜花点点头说:“您说对了,说过相声。”“怪不得。”司机称赞道,“这菜名报得好啊。”

说话间牛鲜花擦完了车外,“该擦车里了,请里边坐着的先生出来一下吧。”司机看了车里一眼说:“里边就免了,挺干净。”牛鲜花大方地说:“这车只擦了一半,收您一半钱吧。”“你这个人挺会说话,擦车费我全付。”司机被牛鲜花逗得高兴,出钱也痛快。临分手时,牛鲜花塞给司机一张自己的名片,上面有自己的电话,随时可以上门服务。

牛鲜花没有看清,这车里坐的人就是庄洪安。车开远了以后,司机说,这女人嘴皮子真够溜的,认识?庄洪安不动声色地说,以前的一个老街坊。司机纳闷儿地问,怎么不下来叙叙旧? 庄洪安说这种场合,见面是很尴尬的,对她也是一种伤害。司机感慨地说,那倒也是的。唉,现在下岗的人太多了,可怜不过来。庄洪安想了想告诉司机说,先不去港口了,到黑嘴子海鲜批发市场去一趟。他突然想起来,有个朋友想做海鲜生意,他找胡大头打个招呼。

庄洪安把事情办妥了以后,请牛鲜花出来喝咖啡。他仔细端量了端量牛鲜花,痛惜地说,几天不见她瘦了。牛鲜花听了淡淡地一笑说,她正减肥呢。不是说了,别再找她吗,怎么又找来了?庄洪安说,不成夫妻也不是仇家,喝喝咖啡、叙叙旧还是可以的嘛。还说相声吗?牛鲜花自嘲地一笑说,不说了,没啥意思,钱挣得太少。眼下她在一家礼仪公司做主持人。庄洪安问生意咋样,好不好干?牛鲜花信口雌黄说,正经不错,现在不光结婚的请礼仪,孩子过百日,老人做大寿,都请礼仪公司,忙不过来。庄洪安心里一阵难过,轻声问,真的这么好?牛鲜花警惕起来,问他这话是啥意思?

庄洪安拿出牛鲜花给他司机的那张名片,放在桌子上问:“这是怎么回事?”牛鲜花一愣,默然不语。“小牛,你不该拿我当外人呀。我才知道茶楼黄摊了,有这么大的难处为什么不对我说?我可以帮你呀。”庄洪安着急地说。牛鲜花真诚地说:“老庄,我不是把你当外人,不想麻烦你。再说了,我那个家是无底洞呀,你永远也填不满,再说我还没到吃不上穿不上的时候。有句话,救急不救贫,等我有急事的时候再找你,到时候你可别躲着不见呀。”庄洪安一听直摇头:“你呀你,要我说什么好?对你说,现在这个社会,靠出卖简单的劳动力糊口也难,还是做个生意吧。”

牛鲜花沉吟说:“我倒是想过,可我能做什么呢?再说也没有本钱。”“我给你打算好了,也把路子铺好了。”庄洪安胸有成竹地说,“你去倒海鲜吧。”他说着从包里拿出一沓钱,递给牛鲜花:“这是启动资金,别推辞,算借给你的行吧?你到黑嘴子海鲜批发市场找胡大头,他是我朋友,会帮助你的。”

牛鲜花感动地流下眼泪,哽咽着说:“老庄,我没白认识你一场。”庄洪安摆摆手说:“不说这些,对我最好的感谢,就是把生意做起来,做大。”牛鲜花郑重地点下头去。

“对你说,我在外贸是专门做出口海产品的,很有些经验,你可要经常请教我呀。”“嗯。”牛鲜花点点头。

庄洪安就地向牛鲜花传经送宝,教给她如何念生意经。他让牛鲜花先从贩运开始入手,以后慢慢地在大商场租个摊位。做生意一定要讲诚信,无论对货主还是客户。首先要想着让货主有赚头,让客户有甜头,然后再想自己的利润,怀着这样一颗心去做生意,没有不成功的。他讲的都是经验之谈,说得牛鲜花连连点头。

庄洪安告诉牛鲜花,这笔钱他虽不急用,可借钱给她只此一回,今后要靠她自己去打拼。牛鲜花听了神色凝重起来,这不是一笔钱,而是一份热心,一片深情,一种信任。庄洪安建议说,她经手的海产品一定要打个品牌。就叫鲜花牌,小打小闹的时候随口叫就行了,也别管人家认不认。比方说上海螺了,就吆喝:卖海螺了,鲜花牌海螺!上黄花鱼了,就喊:卖黄花鱼了,鲜花牌黄花鱼!就这么吆喝,等真的在大商场有自己的摊位了,就挂出牌子,还要注册商标。牛鲜花频频点头,非常认可他这个想法。

牛鲜花按照庄洪安指点,做起了海鲜生意。她吃苦耐劳,几年苦拼下来,终于越做越大,有了可观的收入,有了自己的鲜花海鲜公司。这几年帅子还是没有回来,也许他一辈子都不会回来了。他在两个女儿的脑海里渐渐地消失了。牛鲜花仍然孑然一身,拉扯着渐渐长大的三个孩子,没有再婚。

牛鲜花手里有了钱,但仍然没有搬离已显得有些破旧的房子,只是把家装修得漂漂亮亮,显得温馨而富足。

大年三十晚上,一家四口吃年夜饭,牛鲜花举杯说:“今天是大年三十,过了子夜每个人都长了一岁。妈妈祝福你们身体好,学习好,天天都有高兴的事。”月月淘气地伸手做点钱状:“妈妈,这套嗑就免了吧,来点实惠的。”亮亮则说起了英语:“老板,给点钱吧。”牛鲜花变戏法似的拿出三个日本产高档随身听,这是当时孩子们中间最流行的电子娱乐产品,放在他们面前,问道:“小财迷们,这是不是钱呀?”孩子们一见,乐得直蹦高。收下随身听是有条件的,牛鲜花想过了年把月月和亮亮转到寄宿学校去,培养她们的自立精神。没想到月月和亮亮一口答应下来,还乐得够呛,大喊大叫:“哇塞!我们独立自由了!”

到了半夜,牛鲜花的手机不断地响了起来,一个个都是老熟人的拜年电话。大庞来电话说,他和赵春丽又分手了,牛鲜花提出找个机会聚一聚,把他俩往里撮合撮合。荆美丽借拜年的机会,提出她弟弟荆坤想到牛鲜花那儿干。牛鲜花一口答应下来,保证不会亏待他。

子夜到了,外面鞭炮声齐鸣,烟花绚烂。牛鲜花领着孩子们到院里放烟花,回来突然指着屋里说,电话,有电话。牛鲜花赶紧跑回屋里接电话。听筒里没有声音,她刚要放下电话,听筒里传来了《北风那个吹》的乐曲。牛鲜花坐在那里默默地听着,顿时热泪盈眶,爱恨情仇纠葛于胸,心中百感交集……

大年初一一大早儿,牛鲜花带着孩子到公公家拜年,却见老两口在那儿生闷气。“爸,夏老师,我和孩子们给二老拜年来了。”牛鲜花领着头儿,“爷爷、奶奶过年好!”孩子们齐声喊道。帅是非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地说:“好什么好,没叫她气死!”“老两口这是怎么了?”牛鲜花问道。夏玉秋把牛鲜花拖到自己眼前说:“你来评评理儿。这不是过年了嘛,我就和他商量,过年咱俩就别囚在家里了。到海南去旅旅游,到五指山、万泉河,还有什么天涯海角,趁现在能动弹得了出去逛逛。他倒是同意出去逛,可要到哪儿呢?去延安、遵义,还要到大渡河。”“到那儿怎么了?”帅是非一摇脑袋,“那是革命圣地,留过先烈的足迹,去重温一下历史,悼念先烈有什么不对?”“我说不对了吗?我是说冷天冻地的,这时候去没意思。海南那儿现在不冷不热的,正是好时候,那些地方可以以后去。”“以后是什么时候?过两年老了个的,到那时候哆哆嗦嗦的,宝塔山上不去了;颤颤悠悠的,大渡河的铁索桥也不敢爬了,去了有什么用?”帅是非有一肚子的理由。牛鲜花故作惊讶地说:“妈妈呀,您还想爬铁索桥啊?”“吓死了。”月月动作夸张地缩了一下脖子,“您要是上了铁索桥,那大桥忽悠忽悠,一阵风刮来,把您刮到河里怎么办?”“没事儿。”亮亮蛮有把握地说,“爷爷会游泳。”

让这三个活宝一逗,两个老人都笑了,气也消了。

牛鲜花领着孩子去婆婆家拜年的时候,正赶上程子修病了,躺在床上,蒋玲在给他喂汤药。问过年好后,程子修想坐起来,但他病得挺重,愣是起不来了,便让座说:“坐,都快坐,我就不起来了。”

牛鲜花一把握住程子修的手,关切地问道:“程老师,哪儿病了?”“唉。”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不好啊,胸口发闷,头晕,哪儿的病呢?大夫怀疑我的心脏不好,可又检查不出毛病。钱没少花,病没治好。”牛鲜花笑呵呵说:“没事的,您要乐观起来。我一直有个愿望,自己开一个小小的茶馆。您和我妈撂地儿,我抽空客串,说相声唱大鼓,赚不赚钱无所谓,图个乐和。”“有点意思,我看可以。”程子修一口答应下来。“有意思吧,那您就好好养病。”牛鲜花说着掏出一万块钱,递给蒋玲,让她给程老师请个好大夫看看。

蒋玲接过钱,不过意地说:“你说这一年你为我们贴补了多少钱呀。”“我的儿女没做到的你都做到了,让我脸上发烧啊。”程子修感叹说。牛鲜花赶紧说:“我现在不是有条件了吗?”“我知道,这都是你的血汗钱,来得不易呀。鲜花,现在日子好了,你也该成个家了。”蒋玲劝她说。牛鲜花说:“叫生意忙得,还真顾不过来了。我看了,婚姻的事可遇不可求,有机会就谈谈,没机会就拉倒。我还真的没有多少兴趣了,也许这就是老了?”蒋玲一听直摆手:“才多大的岁数,在妈面前不许说老,你要是老了我们就该死了。”

牛鲜花忽然发现桌上有一张本市的汇款单,问是谁的汇款单?蒋玲纳闷儿地说,不知道谁给寄来两万块钱,把她吓了一跳,不是寄错了吧?牛鲜花拿起汇款单仔细地看了看,邮戳是本地的,没留地址姓名,她一下子猜出了汇款人是谁。蒋玲惴惴不安地问,要是寄错了,这钱敢花吗?牛鲜花干干脆脆地说,花,大胆地花,有事儿她兜着。赶紧把钱取出来,送程老师住院去。

在回家的路上,牛鲜花开着车,阴沉着脸,一句话也不说。月月小声地问妹妹:“妈妈怎么忽然不高兴了?”亮亮说:“谁知道呢?”姐妹两个嘀咕起来。

“我看和奶奶的汇款单有关系,谁给奶奶汇钱了呢?”

“也许是他?”孩子大了,亮亮猜出了汇款人是谁。

“很有可能。”

“他现在哪里?”

两个孩子的话牛鲜花全听着了,她心烦地训斥道:“都给我闭嘴!”两个孩子见妈妈火了,马上不出声了。正在这时,回来突然冒出了一句:“程爷爷要死了。”牛鲜花一听心里咯噔一下,喝道:“回来,不许胡说八道!”

回家刚刚坐定,许久不见的话剧团柳团长竟然也上门来拜年了。“吓死我了,您怎么能给我拜年?您是领导,话剧团的大团长,怎么给一个仅仅是跑过龙套的小演员拜年?这不是乱了规矩了吗?”牛鲜花假装受宠若惊地说。柳团长听了一脸尴尬:“得了,听出话味了,看来你对下岗还是耿耿于怀,有一肚子怨气。那时我也是没有办法,就是现在我也没有办法,在职的员工都开不出饷来了。”

“柳团长,我没有怨气,我知道您的难处,所以从没找您闹过。您没事不能来,有事就说吧。”

“痛快人就是说话痛快。这么回事,团里要排个小话剧,本子是孙建业鼓捣出来的。算个独角戏吧,叫《勾魂唢呐》,相当不错,能不能给点儿赞助?”牛鲜花一听是孙建业的本子,马上爽快地答应了:“成,不过你可别来频了,我招架不住。”“你放心,我是没脸没皮的人吗?”柳团长下了保证。

牛鲜花想了想说,不过她有个条件。柳团长愣了一下问,什么条件?只要在他权力范围之内的就行。牛鲜花说等她租剧团小舞台的时候,可不能跟她要钱。柳团长痛快地说,没问题。他纳闷儿地问牛鲜花,租剧团的小舞台干什么?牛鲜花意味深长地说,她一直有个梦想,她一定要把这个梦想实现,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

送走柳团长,牛鲜花一个人呆在卧室里寻思了一会儿,给她公司副总小唐打去了电话。小唐办事机敏,是牛鲜花的依靠,有什么难办的事儿,牛鲜花都交给她。牛鲜花让她到邮局去查一下,蒋玲收到的那两万元汇款是怎么回事。

过完年,公司上班第一天,牛鲜花干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小唐叫到办公室问她查询的结果。小唐讲她跑到邮局好几次去问,邮局的人说要保护客户的隐私,不给查。牛鲜花一听,索性自己去邮局查。她到柜台找经常办理汇款业务彼此很熟悉的柜员小刘,说她想查询一笔汇给她婆婆蒋玲的款子,能不能帮一下忙。小刘一口答应下来。小刘查了好半天,查清楚邮款人没留姓名地址。

“记不记得是什么样的人汇的款?”牛鲜花问道。小刘想了想,终于想起来了:“是个男的,三十多岁吧,大高个儿,头发很密,眼睛挺亮,长得挺帅的。”果然是帅子,他回来了。牛鲜花愣在那儿良久,这才慢慢地转过身来想走。“牛总您等一下。”小刘喊住了她,“我想起来了,那个人还问我,年后什么时候开业。我告诉他,初四到初七上午开业半天,初八正常。听口气他还有业务,我就告诉他,如果是取款数量较大,要提前打个招呼。他说不是取款,还要汇款。没准这几天能来。”

“哦,谢谢你。”牛鲜花听了眼前一亮。她转身戴了个墨镜,坐在邮局角落里,暗暗地观察着出出进进的人。一整天她没动地方,快下班的时候,牛鲜花实在是等累了,无意中她打了个盹儿。这一觉不知睡了多长时间,当她睁开眼时,无意中发现一个看背影很像帅子的人,朝大厅外走去。

牛鲜花马上精神了,她站起来快步跟了上去。那人发现被跟踪,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拐向了上楼楼梯。瞅牛鲜花不注意,“嗖”地拐进了走廊旁边一个房间,牛鲜花紧紧地跟了进去。

那是邮局的乒乓球室。男人发现牛鲜花跟进来了,背对着牛鲜花又想出去。牛鲜花这下吃准了这个人肯定是帅子,恨得她不由分说,抓起乒乓球台上一盒乒乓球狠狠地朝他身上砸去,一边砸一边骂道:“你算个什么东西!亏心事做得太多了,不敢见阳光,不敢见人吗?有话说话,有事说事,你躲在角落里偷偷摸摸地给我们寄钱,想求得良心上的安宁,可能吗?我告诉你,你这辈子安宁不了,我们也不需要。我最瞧不起的就是你这号人,你要是像个爷们一样转过身来,大声地说一声我错了,对不起,我心里能好受些。你说呀,我等你这句话等了多少年了!”帅子始终背对着她,突然夺门而逃。牛鲜花猝不及防,竟然让他跑了。

“你给我站住!”牛鲜花一边喊着一边猛追。帅子跑得太快了,等牛鲜花追出了邮局,已经看不到他的人影了。

牛鲜花返回营业窗口,跟里面的女柜员打听,刚才那个男人是往哪儿汇的款?女柜员客气地说,对不起,她有责任保护客户的隐私。恰好此时小刘走了过来,见是牛鲜花,她低头对女柜员说,这是很熟的老客户了,告诉她吧。小刘拿起汇款单看了看,说是汇给牛鲜花的,两万块。

第二天那笔钱就寄到了,邮递员上门递给牛鲜花一张汇款单,请她出示身份证和印章。牛鲜花说这笔钱她不能收,请邮递员退回去。邮递员让她弄糊涂了,说总得有个退款理由吧。牛鲜花说,如有可能,请邮局方面转告汇款人,良心债是不能用金钱赎回的。邮递员莫名其妙地走了。

让牛鲜花意想不到的是,帅子跑到回来就读的培智学校,把回来领到了操场上,陪着他玩起玩具来。

回来的老师从没见过帅子,见有一个陌生人和回来玩,就不放心地给牛鲜花打了电话。牛鲜花一听,马上从公司开车奔到了培智学校,见到帅子正和回来在玩电动小飞机。牛鲜花克制着自己冲动的情绪,没有打扰他们,坐在操场的角落里,看着这对沉浸在欢乐中的父子。看着看着牛鲜花忍不住落泪了,她怕让人家看见,就把头埋在两个臂弯里。等她止住了眼泪,抬头再看时,帅子已经不见了,空荡荡的操场里只有回来一个人在追逐着电动小飞机到处奔跑。

晚上牛鲜花给回来洗完澡,给他穿上了新衣服。回来照着镜子不停地笑着,傻乎乎地说:“呵呵,好看,妈妈好。”回来笑着笑着突然冒出一句,“妈妈,今天有个爸爸来看我了,我有爸爸别人就不敢欺负我了。”牛鲜花听了酸涩地笑了笑,夸赞道:“回来说得对。”回来说:“他说是我的爸爸,还让我叫他爸爸。”牛鲜花点点头说:“对,他是你爸爸。”“我真的有爸爸吗?可是爸爸为什么又走了?”回来不解地问牛鲜花,牛鲜花望着窗外眼泪哗哗地流了下来。

这天牛鲜花正在公司里做业务,接到了一个电话,打来电话的是一个陌生人。在确认了接电话的是牛鲜花后,他粗鲁地说:“有一个叫帅红兵的,你认识吧?”牛鲜花说:“我当然认识。”陌生人在电话里问牛鲜花:“你想不想见他?”“你是谁?”牛鲜花警觉起来,她怕是个圈套。陌生人说:“不要问我是谁,这不重要,我就问你想不想见他?”牛鲜花斩钉截铁地说:“不错,我是想见他。”

那人问牛鲜花为啥想见帅红兵,见了以后想咋样?牛鲜花说,他不用知道那么多,她自有道理。那人磨叽半天说,他们之间的恩怨他管不着,不过他最关心的是到时能否付给他一千元信息费。牛鲜花答应了他的要求,在约定地点和他见了面。陌生人告诉了她,帅子现在在华丰大厦八楼开了一家叫宏达的贸易有限公司。付过钱后,牛鲜花问他消息的来源,那人说这是商业秘密。

牛鲜花去了位于华丰大厦八楼的宏达贸易有限公司,一个叫马强的小伙子接待了她,很有礼貌地问她找谁,牛鲜花说她找帅总。马强说他们老总不姓帅,姓师。牛鲜花说,她姓杨,想和师总谈一笔生意。马强说他是师总的副手,有啥合作项目可以先和他谈。看来绕不过马强这堵影壁墙,牛鲜花只好敷衍着答应。

落座以后,牛鲜花假戏真做地说,她做过市场调查,知道他们公司的本部在广州,还是挺讲信誉的,口碑不错,现在把市场拓展到这里来了。马强说,这是一家子公司,刚开业不久,主打海鲜。牛鲜花说她手里有一批海鲜,量挺大的,不知他们师总有没有胃口。马强一听是笔大生意,哪敢擅自做主。牛鲜花趁机说,既然他不能拍板,就请师总亲自跟她谈吧。

马强挠了挠后脑勺说,真不巧,师总刚刚离开,要坐列车到省城谈生意。还有一个小时就发车了。牛鲜花见马强不像是在说假话,沮丧地问师总啥时回来。马强说他在省城办完事后,直接飞广州,一时半会儿回不来。牛鲜花站起身说,看来这笔买卖没法谈了。她不顾马强的一再挽留,扭头就走。

牛鲜花开车直奔火车站,在路上她打手机交代小唐,说有笔紧急的生意要到省城去谈,得马上就走,让她这两天替她照顾好孩子。

牛鲜花紧赶慢赶,终于赶上了这趟去省城的列车。上了车,她串起了车厢到处寻找帅子。帅子果真在这趟列车上,但阴差阳错的是,牛鲜花找他时,他起身去了厕所,结果失之交臂。

寻不着帅子的牛鲜花,疲惫地坐在硬座椅子上睡着了。这时列车开始广播了,播音员说:“各位旅客,现在是旅客点播歌曲的时间,有一位旅客点播了芭蕾舞剧《白毛女》的主题歌《北风那个吹》,献给渐渐远去永生难忘的知青岁月,请欣赏。”乐曲播出后,心有灵犀的牛鲜花一下子醒了,她听着这熟悉的旋律站了起来,她知道,帅子肯定在这列火车上。她径直去了广播室,问刚才点歌的是哪个车厢的乘客。播音员说不知道。

上完厕所的帅子,回到座位上想打盹。他刚合上眼,广播又响了:“各位旅客,方才一曲《北风那个吹》唤起了更多知青的怀旧情愫。又有一位旅客再三请求,还是点了《北风那个吹》,希望这首怀旧的歌曲能引起大家对那个年代的回忆……”

帅子顿时睡意尽消,觉得牛鲜花好像在这列火车上。他站了起来,也挨个儿串起了车厢找牛鲜花。当他走到第四节车厢时,突然感到一阵头晕目眩,忙扶住座椅,好一阵子才恢复正常,可是头却隐隐作痛。找不到帅子的牛鲜花失望地趴在茶几上睡着了,帅子从她身边轻手轻脚地慢慢走过……

凌晨,列车到了省城。旅客们开始下车,牛鲜花走在最后,当她找票时,发现放在挎包里的钱包和车票被掏了。牛鲜花赶紧去找乘务员和乘警,告诉他们她的钱包和车票被人掏了。牛鲜花跟着乘警去了车站派出所。值班民警说,他们很同情她的遭遇,可谁能证明她的包被掏了呢?牛鲜花说等她发现自己被盗,车上的人都下光了,没有人给她证明。值班民警为难地说,这可不好办了,要是这样她就出不了站,必须得补票。牛鲜花着了急,一时手足无措。

正在僵持,一个小伙子闯了进来问谁叫牛鲜花,牛鲜花一听来了救星,忙说她就是。小伙子说有人知道她钱包丢了,托他来送钱补票。牛鲜花追问是谁让他送钱的,那人长得啥模样。小伙子不耐烦地说,花人钱财,替人消灾,他是受雇于人,其他的就别问了。说着把钱放下,扭头就走。

牛鲜花出了火车站,茫然地望着这个陌生的城市和繁乱的站前广场。她不知道帅子在此的任何行踪,这让她上哪儿找去。她踌躇了半天,只得再坐火车返回。

牛鲜花让小唐去调查宏达贸易有限公司的事,很快有了眉目。小唐兴冲冲奔回公司,向牛鲜花汇报:“这家公司总部在广州,原来隶属于广州一个很有实力的集团,最近才独立出来。这是他们在外埠设立的第一家分公司,主打产品是海珍品。董事长叫刘青,是个女的。你说姓帅的那个人,不知是干什么的。分公司老总姓师。”牛鲜花一下子听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儿了,她安排小唐继续往深处查,一定要随时了解这个公司的经营动向,他们进什么货?从哪里进的货?他们的关系网络有哪些?都要查得清清楚楚。

这可是件难办的事儿。小唐婉转地说,有这个必要吗?意思还是算了吧。牛鲜花听出了小唐的话味儿,她肯定地说:“有这个必要,太有这个必要了。我有一个预感,他们将是咱们公司的主要竞争对手。”

牛鲜花刚交办完这事儿,蒋玲就打来电话说程老师病重了,现在已经住进了医院。牛鲜花放下电话,直奔医院。到了那儿,医生告诉牛鲜花程子修的心脏病很重,随时都有可能猝死。“能不能手术?”牛鲜花急切地问。医生闭了一下眼睛说:“他的身体很弱,已经经不起这个折腾了,只能采取保守治疗。”牛鲜花问,他还能活多长时间?医生模棱两可地说,这就不好说了。如果不出意外,一年两年都不好说,十年八年也是可能的。如果有意外,随时都有生命危险。

牛鲜花走到病房前停住了脚步,从门缝往里瞧去,只见蒋玲坐在床边的凳子上,正笨手笨脚地给程子修削苹果。程子修看了笑着说:“真笨,我削给你看。”他接过来,动手麻利地削着。牛鲜花看到这一幕,心里一酸,眼泪流了下来。她忙擦去眼泪,强作欢颜地走进了病房,笑着说:“看你们这对老鸳鸯,真羡慕人。”程子修见她来了,着急地说:“鲜花,你这么忙,怎么来了?我没有事儿,住两天我就回去。”牛鲜花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说:“出不出院您说了不算,得听大夫的。”程子修还是念念不忘他的老本行,絮絮叨叨地说:“鲜花,你现在生意做大了,把相声扔了真可惜。你说过,有机会开个茶馆,我和你妈去撂地说相声唱大鼓。”牛鲜花连忙说:“一定,一定,等您病好利索了,咱们就办这件事。”程子修说:“我可是等不及了,就想和你说几段相声。人呀,不说不笑,成天吃龙肝凤胆也没意思。”说罢他连连摇头。

牛鲜花哄他道:“这样吧,三八节快到了,我和医院商量一下,咱们爷儿三个举办个笑的晚会,都过过瘾怎么样?”“这个主意太好了。”程子修一听兴奋得不得了,连声说:“就这么办。”“您打算说个什么段子?我回去好好准备准备。”牛鲜花本想讨讨他高兴就得了,谁知程子修真拿这当回事儿了,他想了想说:“我想说段《白事会》。”牛鲜花摇头说:“不说那个,不吉利,说个《大福寿全》吧。”程子修固执地坚持说:“吃开口饭的没那么多忌讳。人总是要有一死的,死也是一件热闹的事。我是想要人知道,人死了也是可以逗出笑来的,祖师爷创造了相声,也能把笑声带到阴曹地府呢。”牛鲜花轻轻地拍了拍程子修的手背,安抚他说:“那好,就依您。”

到了三八节那一天,他俩真的在病房里开了一个笑的晚会。两人给病友们合说《白事会》。这是个近似于黑色幽默的相声,把大伙逗得哈哈大笑,程子修一改病容,显得容光焕发。谁知这竟然是他去世前的回光返照。

第二天一早,牛鲜花正在办公室里听小唐跟她讲,她了解到宏达公司的师总一直没在公司露面,听说病了,这段时间在广州的家里养病。

正说着,办公桌上的电话响了,牛鲜花接了电话。是蒋玲打来的,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地告诉牛鲜花,程子修去世了。牛鲜花一听心头一紧,眼前立即变得模糊起来,她哽咽着说:“妈,您别哭,我马上过去!”

牛鲜花放下电话,立即急三火四地奔向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