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蒋玲思量来思量去,最后只得放下面子去程子修家认错。程子修对她挺冷淡:“哦,来了,找个地方坐吧。”蒋玲是有备而来,大大方方地说:“你看你,来了客人也不知道招待,热脸贴了个冷屁股,淡不淡死人家了。”程子修被她噎着了,讪讪地说:“这不是不拿你当外人嘛。”蒋玲端起暖壶摇了摇说:“就知道你没烧水,我带来了好咖啡,雀巢的,我去烧壶水,给你冲咖啡喝。”程子修坐不住了,忙说:“还是我来吧。”蒋玲拦住他说:“你去歇着。把内衣、袜子都换了,我给你洗一洗。唉,家里没个老娘们儿就是不行,看看你屋里屋外,就是个脏乱差。”蒋玲这一温柔,反倒让程子修扭捏了,他摆手说:“衣服不脏,不用换。”“哎呀呀,害臊呀?换了。”蒋玲说着就要动手,程子修一见赶紧说:“不敢,不敢。”他钻进卧室里去换衣服。一会儿,门一开,内衣、袜子扔了出来,程子修穿着睡衣出来了。

蒋玲收拾着衣袜,看了程子修一眼说:“看看你的睡衣,都开线了,待会儿我给你缝缝。”程子修拦住她说:“你先别忙,我得了个好弦子,你给我捧弦,我唱两口过过瘾。”“行,来段什么?”蒋玲是百依百顺。程子修说:“《林冲夜奔》吧。”蒋玲赞叹说:“好,这段好,我就喜欢林冲的阳刚之气。”

程子修打鼓,蒋玲操琴,唱了起来。程子修正唱得痛快淋漓,蒋玲停下琴说:“不对了,这个地方唱错了。”程子修扫兴地问:“哪儿,我是按照谱来的呀。”蒋玲旧病重犯,霸道地说:“谱是什么东西?搞曲艺的都是师傅口口相传,我说你错了就是错了。”程子修恼了,指责道:“你哪来那么多毛病?你是来看我吗?明明是来找碴儿的。算了,不唱了!你走吧,我没请你做教师爷。”蒋玲被气哭了:“你这个人,怎么这么小脸子?人家上赶着巴结你,就为的赚一脸狗屁呲儿?太伤人心了!”说完呜呜哭着跑了。

下午上班的时候,程子修趁着茶客们还没上齐,情绪低落地弹着一个忧伤的三弦曲儿溜活儿。“程老师,头晌我妈看您去了?”牛鲜花跑过来找他。“别提了,又吵了一架。”程子修蔫头耷脑地说。牛鲜花嗔怪说:“别说了,我都知道了,我妈回去好一顿哭,差点哭背过气去。不是说您,这回可是您的错。”程子修懊悔地说:“今天的事儿,我是不占理儿,你妈一走我就后悔了。”牛鲜花说:“真后悔了?那还不去赔礼道歉呀?”程子修为难地说:“我这么大的个爷们儿了,面子上磨不开。再说了,她要是不肯原谅,把我骂一顿怎么办?”牛鲜花想了一下说:“可也是的,那你就给我妈写封致歉信吧。”程子修摆摆手说,他哪会写那样的信啊。牛鲜花说,不会写也得写,她帮着写!

晚上回到家里,牛鲜花把程子修的致歉信交给婆婆,笑着说,程老师知道自己错了,写了封道歉信,看看吧。蒋玲生气地扭过身去,愤愤地说,翻脸猴子,打一巴掌给个甜枣吃,不看!牛鲜花说,写得挺感人的,念给您听听吧。

说着她读起信来:尊贵的蒋女士,见字如面。前者,因为我冲动而鲁莽的行为,给您柔弱的心灵造成了伤害,我程子修闯下如此塌天大祸,追悔莫及。您走后,我辗转反侧深深自责、忏悔、内疚……在此,我想通过薄纸一张略表真诚的歉意,以求得您的谅解。你我风雨天涯沦落人,一见面我就深深地爱上了您。恰如久旱逢甘霖,久寒得火盆,久贫得财宝,久病得良医。我如获珠宝,夤夜狂喜而不能寐,恳请您给我改正的机会,我会洗心革面、重新做人,绝不再犯狂躁、粗鲁等一切错误。我再一次恳求您,您就原谅我一回吧……程子修泣秉。

蒋玲听着,气渐渐消了:“这个程子修,态度还挺诚恳的。”“妈,杀人不过头点地,见好就收吧。”牛鲜花劝道。蒋玲感动地看着牛鲜花:“真难为你了,我听出来了,这信是你替程子修写的吧?”牛鲜花说:“妈,这是程老师的亲笔,当然了,我帮他措了几句词儿。”蒋玲感动得流泪了:“孩子,你的情妈领了,妈老来老去地给你添麻烦,不该呀,这个家对不住你。”牛鲜花说:“您说哪儿去了,我是自己愿意。我看你们不要再互相折磨了,挑个好日子结婚吧。”蒋玲放心地说:“你就看着操办吧,妈把大权交给你了。”牛鲜花一听笑了:“这是什么破大权呀,您最好把腰上的钥匙交给我。”蒋玲也乐了:“你急什么,早晚还不是你的?”

牛鲜花嫌公公住的房子太破旧,就动手给他房子刷油,一边刷着一边童心未泯地夸赞自己,“牛鲜花呀牛鲜花,你行呀。油漆刷得不错呀,专业的也不过如此水平,你又长能耐了。行,饿不死了。妈妈呀,这一刷子是败笔……累死了,爸,给口水喝。”帅是非赶紧递给她一碗水,心疼地说:“我说请个人干吧,你就是不同意,何苦受这个累?”牛鲜花说:“请人不得花钱?您办事用钱的地方多着呢,省一个是一个。”帅是非感慨道:“你呀你,舍命不舍财,真是穷苦日子过惯了。”

“爸,您和夏老师哪天办事呀?”牛鲜花很关心这事儿。帅是非问:“你妈呢?她哪天和程子修办啊?”牛鲜花说:“这个月的十六号,是个星期天。”“我是十八号,那我也改改日子,也十六号。”帅是非治气道。牛鲜花哭笑不得地说:“爸,您怎么又犯犟病了,都什么时候了,还和她治气?夏老师同意吗?”“她的工作我做。我是肯定要十六号娶夏老师的,不能改了。就是要和她治这口气,看看离开她我是不是得打光棍!”帅是非生气地说。

忙活完公公的新房,牛鲜花又给婆婆收拾新房。牛鲜花和婆婆商量把结婚的日子改到十八号。蒋玲知道了事情的原委后,坚决不改,并说饭店都订好了。她也治起了气。“你们俩呀,叫我说什么好?”夹在中间的牛鲜花很为难。

“鲜花,你光为我们忙活了,也该替自己打算打算了。再找一个吧,你这样下去也要撑不住了。”蒋玲劝道。“这件事我不是没想。”牛鲜花若有所思地说,“您还别说,追我的人还真不少。吃豆还要挑个圆的呢,我正在慢慢挑呢,这回我可不敢走眼了。”蒋玲眼泪流下来了,轻声地说:“鲜花啊,别这么说了,妈心里难受,你拉扯着两个孩子,谁能把你娶进门呢?”牛鲜花笑了笑,好容易把溢满眼眶的眼泪含住,嗔怪道:“妈,看您说的,我还能臭在家里?您就这么对我没信心?真得挑挑拣拣呢。”

正说着,电话铃响。蒋玲接了电话,是程子修打来的。他说儿女的工作做通了,决定把婚结在他家。蒋玲挂了电话,兴冲冲地说,鲜花,不用忙活了,结了婚妈搬到程老师家住。

帅是非真是个犟人,果然和夏玉秋在十六日举行婚礼。牛鲜花在饭店为他俩主持完结婚仪式后,又骑自行车朝程子修和蒋玲举行婚礼仪式的饭店奔去。骑在半路上忙中出错,自行车链子掉了,牛鲜花蹲在地上修链子。不承想一个小伙子骑着一辆自行车飞快地朝这儿骑来,一下子把她撞倒在地,小伙子也从车上摔下来。小伙子爬了起来,指着坐在地上疼得龇牙咧嘴的牛鲜花没有好气地骂,干什么呢,坐在地上当路标啊!牛鲜花一听火了,质问他长眼睛喘气啊,没看见这儿一个大活人吗?

“你把人绊倒还有理了?”

牛鲜花这个气啊,冲着小伙子破口骂道:“你骑这么快干什么呀?去抢孝帽子啊?”

小伙子更火了,上前揪住牛鲜花骂骂咧咧要动手。牛鲜花不甘示弱,说你撞了人还想打人,要想打架她伺候着。她这个黄脸婆不怕脸上留疤瘌。她这指甲留了可不是一天两天了,大肠杆菌也攒了不少,正想找个暄乎乎的东西挠一挠呢!她这左手在他脸上一挠,咦,给他脸上留下五指山;右手一挠,留下万泉河,来吧小子,还等什么?小伙子望着全然不憷的牛鲜花有点儿犹豫。

牛鲜花得意地说:“小伙子,不敢了吧!别看你横眉竖眼的,可我看你眉头上还带着喜气。多大了?看出来了,正和女朋友黏糊着呢。快结婚了吧,准备办几桌?你打了我,我老皮老脸的没事儿,可我要挠了你,你怎么见你女朋友?我要是把胳膊抡圆了,再敲掉你两颗门牙,你结不了婚,那损失就大了。废了多少酒席且不说,有可能你女朋友把你踹了。你想啊,你女朋友和你一接吻就碰着两颗假牙,多恶心啊!账我都给你算明白了,打不打你考虑好!”小伙子让牛鲜花“扑哧”一声逗笑了,他松了手,无奈地说:“得得得,一大早听你白活,说相声的?没把你撞坏吧?”牛鲜花说:“叫你说对了,我还真是说相声的。有空到逍遥楼喝茶去,我在那儿撂地儿。”小伙子把牛鲜花扶了起来,牛鲜花活动了一下胳膊,见能动,就说没事儿,她被人家撞惯了。

程子修和蒋玲穿戴一新,站在饭店门口迎接来客。眼瞅着到了婚礼举行时间,牛鲜花还没有来,程子修着急地说:“鲜花怎么还不来?都什么时候了!”正说着,牛鲜花满头大汗地跑来了。

牛鲜花忍住胳膊的疼痛,把结婚仪式主持得十分成功。婚宴开始了,蒋玲和程子修第一杯酒就来敬这个孝顺的儿媳妇。蒋玲悄声告诉牛鲜花:“我和程老师商量,结了婚我们俩去九寨沟旅游度蜜月,你看好不好?”牛鲜花听了心里一沉,这事儿撞车了,帅是非和夏玉秋也定下了去九寨沟旅游度蜜月,帅是非要是和蒋玲遇见了,弄不好能打起来。她赶紧把她往岔路上引:“您还不知道呀?九寨沟线路满员,不接纳游客了。还是到苏杭吧。”蒋玲听从了牛鲜花的建议。

牛鲜花端起一杯白酒,动情地说:“妈,今天我为你高兴,也为我爸高兴,你俩各自过各自的日子,都重新开始吧,我祝你们幸福。”说着她眼圈儿红了,把杯里的酒一饮而尽。牛鲜花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蒋玲一见急忙去夺她的酒杯,劝道:“鲜花,别喝了。你忙了一天了,空着肚子不好这么喝酒……”心中苦楚的牛鲜花不说话,又把这杯酒喝干了,她和程子修打了个招呼,摇摇晃晃地回了家。

晚上,牛鲜花坐在床边发愣。月月央求她道:“妈妈,文化节快到了,你赶紧给我们俩排节目啊,要不然就来不及了。”牛鲜花想着心事,没有理她。亮亮也来帮腔,眼泪吧嗒地说:“妈妈,求求了,给我俩一点面子吧。”心里烦闷的牛鲜花没有好气地说:“烦死了。那你俩就跳一段舞吧。”“跳个什么舞?”孩子们问道。“就跳《北风那个吹》。”牛鲜花随口说。

俩孩子问,北风怎么吹?怎么跳啊?牛鲜花说,她来教她们。她说着起身找出《北风那个吹》音乐录音带放进录放机里。“这是芭蕾舞剧《白毛女》里的一段舞蹈,是喜儿和她爸爸杨白劳的双人舞。故事情节是,贫雇农杨白劳有个女儿叫喜儿,父女相依为命。快过年了,爷儿俩憧憬着过好日子,可就在那一天晚上厄运降临……这一段舞蹈很美,很抒情。来吧,现在我教你们。月月,你扮作喜儿出场,小碎步,面对观众。”牛鲜花耐心地教两个孩子跳起舞来。

回来回到了身边,刘青上了火,得了急性阑尾炎住进了医院,医生让她手术。刘青和帅子商量:“你也看到了,儿子在咱这里,咱俩光忙着照顾他了,什么事也干不成,还是把儿子送回牛鲜花那里吧。”帅子一听干脆地回绝了:“这样不好,她更不容易。”刘青也不和帅子争,叹气道:“唉,我就知道你不会同意,我还是另想办法吧。”

晚上帅子要回家照顾回来。刘青躺在病床上,想了又想,一夜没有合眼,终于想出了个主意。第二天一早,她以母亲病危为名,办理了出院手续,找了个机会从家里抱出回来,忍着病,愣是坐火车回来了。

住进了春风旅社后,她给牛鲜花打了电话。摸透了牛鲜花嘴硬心软禀性的刘青,伤心地哭着说她不行了,想最后见牛鲜花一面。牛鲜花果然答应了她的见面要求,去了春风旅社。刘青一见牛鲜花放声大哭:“牛姐,你到底还是来了……”回来看到牛鲜花也哭了起来,张着两只小手要牛鲜花抱,牛鲜花赶紧把回来紧紧地抱在怀里,亲了又亲。

刘青骗牛鲜花说她得了肠癌,已经到了晚期,没多少日子了。临死前想见牛鲜花,是觉得对不起她,想当面向她道歉,求她的原谅。刘青病恹恹一脸憔悴,让牛鲜花相信了她得病的话。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牛鲜花听刘青这样讲,心一酸,对她一肚子的怨恨瞬间蒸发得干干净净,眼泪在牛鲜花的眼眶里直打转儿。“牛姐,真的,我为以前做过的事感到羞愧。”刘青哽咽地说,她装得像真的似的。

“别说这些了。”牛鲜花的眼泪到底让刘青哄下来了,她转移了话题问,“他爸呢?他怎么没来?”“别提他了。”刘青有气无力地说,“天下的男人没一个好东西。他把孩子带到南方,扔给我就没影了,说不定什么时候来看看孩子,看完就走。”牛鲜花生气地骂道:“这个黑心烂肺的!”“他伤透了我的心,我也恨死他了。”说到这里,刘青虚弱得有上气没有下气了。

“你这一病孩子怎么办?”牛鲜花惦记着回来。刘青垂泪道:“实话告诉你吧,大夫说我这病挺不过半年。我并不怕死,担心的就是孩子。我爹妈都不在了,哥哥、姐姐都下岗了,自己顾不过自己,他们死活不要自己的外甥。唉,实在没办法就只好送到孤儿院了。”牛鲜花一听火了:“胡说!实在没人要他还有爷爷、奶奶,还有我,孩子不能送到孤儿院!”刘青假惺惺说:“牛姐,不能啊,你够累的了。”“再累也不能让孩子受屈,这孩子我养了。”牛鲜花豪爽地说。这下刘青真的感动了,她痛哭流涕地趴在床上连连顿首:“牛姐,你真是好人啊,也是我的恩人。这辈子是不行了,下辈子我给你当牛做马报答你吧。”牛鲜花说:“我不要你的报答,只要你坏心眼子少点就行了。”刘青委屈地说:“牛姐,我是快死的人了,还能坏到哪儿去呢?”牛鲜花想想这话,觉得也是的。

“你以后怎么打算的?”

“怎么打算?不去想了,活一天是一天,要是不行了的那一天,我就跳进大海喂鱼吧。”

牛鲜花听了沉默不语。

“牛姐,你怎么不说话?你倒是说话啊。”刘青央求道。

“说句实话,你和帅子已经把我的心伤透了,知道我为什么一直对你宽容吗?”牛鲜花说出了掏心窝的话,“我看你也是个不幸的女人,当年为救帅子你失去了贞操。就为这个,黄建波折磨了你整整八年,这八年里你真是非人非鬼,换作我,我早就死了。这些事我都知道,我也为这个问自己,是否我错了,是否我把你们拆散了,可是我没有,我问心无愧。你为帅子付出的代价太高了,把女人一生中最好的时候都搭进去了,我真的又恨你又佩服你……”牛鲜花说到这里,泪水又从眼里涌了出来。

“牛姐,别说了。回来就靠你了,我谢谢你。”

牛鲜花一摆手说:“都过去了,咱就不说了,说眼前的事……”

怪了,回来跟牛鲜花回了家,躺在床上不停地哭。牛鲜花不停地用手轻轻拍着他,哄着他,谁知他哭得更厉害了。牛鲜花被他哭火了,猛地拍了他屁股蛋子一巴掌,训斥道:“哭哭,使劲哭,我听不见!哭吧,找你那个不要脸的妈去,找你那个挨千刀的爹去!我怎么这么傻呀,我有病,我真的有病,我病得不轻!”牛鲜花这一火,回来立即不哭了。牛鲜花纳闷地看着他,回来忽然冲她笑了起来。“笑什么呢,回来?”牛鲜花问道。回来张着小嘴像是要说话。牛鲜花凑到他面前,轻声地问他:“回来,你要干什么呢?你想说话吗?你说呀,说呀,你不是会说话了吗?”谁知回来又“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正在这时电话铃响了,牛鲜花接了电话,打电话来的是帅子。牛鲜花一听他的声音顿时火顶脑门,破口大骂了起来:“帅子,你还是人吗?亲生儿子都不要了。什么?你问刘青来没来?来了,你还不知道吧?她得了癌症,快不行了。”帅子那头沉默不语。牛鲜花问帅子咋不说话,“啪”一声那头把电话挂了。

诓骗牛鲜花养回来的事儿办妥,刘青开门正准备到服务台退房回广州,她一下子愣住了。只见帅子脸色铁青地站在门前。刘青惊讶地问:“你怎么来了,飞来的?”“你又在演戏是不是?”帅子大声地质问她。刘青哭了起来:“我没有办法,一点办法也没有了,这个孩子只能送给她,要不这个孩子就把咱俩给毁了,对不起,没和你打招呼。”“可你把牛鲜花给毁了,你忍心吗?”帅子气愤地吼叫道。“我没有什么选择,我这一生的痛苦都是她给造成的!”刘青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

“你还有完没完?”

“没完没了!”

“你太过分了。”帅子指着刘青的鼻子吼叫道,“你不能把牛鲜花当一个傻子一样耍,有事说事,有话说清楚。你这叫干什么,你演什么戏呀,什么绝症,什么临终遗嘱。要是牛鲜花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她伤不伤心,她一辈子都过不来,一辈子都不能原谅你!你跟我走,找牛鲜花把什么事都说清楚,我们已经对不起她了,不能在她的伤口上再撒一把盐了!”刘青刚要说什么,突然愣住了。只见不知什么时候牛鲜花来了,站在了帅子身后。

刘青不知从哪儿来了一股劲儿,猛地从两人身旁冲过,朝楼下跑去。“刘青,你给我站住!”牛鲜花一边喊着一边追她。帅子长叹了一声,身体倚着墙,慢慢地坐在了地上。

刘青跑得飞快,转过街角就没影了。牛鲜花不舍弃地在旅社附近的街道上转悠着,她要找到刘青把她撕了。石虎子正在路边建筑工地上指挥民工们推料,无意中看见了牛鲜花,扯着嗓子喊了起来:“鲜花,到哪儿去?”“你在这儿干活呀?我去找刘青,我被她骗了。”牛鲜花不知是累还是气,呼呼地喘个不停。“她怎么骗你了?对我说说。”石虎子好奇地问道。“一半句话说不明白,回头再告诉你,我现在找她,晚了就跑了。”说完她急匆匆地走了。

半夜,到处找刘青累得快爬不上床的牛鲜花刚睡着了,就被电话铃叫醒了,是石虎子打的电话。石虎子说在立交桥下发现刘青了,当时他喊她的名,她愣了一下,头也不回地走了。石虎子就紧跟了过去,一直跟到不远处方圆小区。石虎子同时告诉牛鲜花他有女朋友了,想领给牛鲜花看。牛鲜花现在哪有这个心思,一句“再说吧”,将石虎子打发了。

第二天一早,牛鲜花背着回来去了方圆小区,一家一家地去敲门,描述刘青的长相,问人家见没见到她。所有被问到的人,都说没见过。牛鲜花还不死心,在小区附近的街上到处逛悠,她不信找不到刘青。就这样找了好几天,苦心人天不负,牛鲜花终于发现了刘青。不过在街对面,牛鲜花朝她奔了过去。她快,刘青更快,她钻进了一辆出租车,绝尘而去。牛鲜花一边在后面追着,一边大喊着:“刘青,你跑不了!我早晚会找到你的……”

晚上,牛鲜花又气又累地坐在家里发愣。电话铃响了,她接了电话,打电话的人没出动静。牛鲜花一下子就猜出了打电话的人是谁了,她怒气冲冲地喊道:“你是刘青吧?肯定是你,你这个大骗子,你就跑吧,我会抓到你的!说话呀!没脸了吧?”电话那头刘青终于抻不住了,哀求道:“牛姐,你不要追我了,我作的孽终会有报应的。我现在是个不幸的人,以后你就会知道了,你不要再追我了行吗?”“你不幸?撒谎!帅子和你那天说的话我都听见了,你根本没得癌症,是阑尾炎,你是想逃避做母亲的责任。你现在立刻把孩子接走,我替你养了这么长时间,也算够意思了。你快接走孩子,我看见他我心口就堵得慌!”牛鲜花尖叫道。刘青哭了起来,一边哭着一边说:“牛姐,你叫我说什么好呢?我的确得了癌症,帅子并不知情,是我为了不让他伤心骗了他。真的!”刘青现在说什么牛鲜花也不会信了,她冷笑道:“你就继续编吧,世界上哪有你这样铁石心肠的女人,把亲生的孩子都能扔给别人,还会哭?臊的吧?怎么不说话了?”电话里传出忙音。牛鲜花恨恨地扣上了电话,仍不解气地骂道:“你这样的女人,不得癌症是老天爷没睁开眼!”

刘青能来电话,说明牛鲜花找对了地方。第二天一大早,她背着回来又去了方圆小区找刘青。一个小伙子来找她,问她是否叫牛鲜花。有个叫刘青的大姐托他转交一个包,包里是欠她的钱,希望能够了结旧账,不要再找她了。牛鲜花一把抓住了小伙子的胳膊,急切地问刘青去哪儿了。小伙子把胳膊缩了回去,为难地说他啥也不知道,他是受人所托。牛鲜花大声说:“钱我不要,我非见见她不可。她就是死了,我也要到她坟头喊三声,她这么折腾我,到底是为什么!”小伙子让牛鲜花吓着了,连忙说他会转达她的意思。说完忙不迭地跑了。

从那天起,牛鲜花天天去方圆小区里找刘青。这天有个中年人凑上前没话找话地问她找谁,天天跟这儿站着,快有两个星期了。牛鲜花说找一个叫刘青的女人,她详细描述了一番刘青的长相。那男人恍然大悟地说,嘿,早言语啊,这个女人他认识。牛鲜花大喜过望,忙问现在她在哪儿。那男人说,她得绝症了,快不行了。牛鲜花一听就皱起眉头,不爱听了。那男人叹了一口气,表情沉痛地说,这些年来她一直在南方打拼,不久前得了绝症才回来。说是肠癌,已经是晚期了。现在不行了,又住院了,就等着死了。

见那男人说得有鼻子有眼儿,牛鲜花有点儿半信半疑地问,刘青住在哪个医院。那男人说,人家大医院不收了,在一个专门收留得绝症病号的私家医院,叫友爱医院。要是想看她就赶紧去,看一眼少一眼,可怜人呀。

牛鲜花背着回来去了友爱医院,她多了一个心眼儿,先去了医生办公室找大夫。大夫姓孟,正好在办公室跟护士说事儿,见牛鲜花进来,停止了说话,用询问的目光看着牛鲜花。牛鲜花赶紧问,大夫,有个叫刘青的,在这儿住院吗?孟大夫点点头,问她是患者什么人。牛鲜花说,是她姐姐,听说她病了,刚从外地赶来。孟大夫说,赶得正是时候,给她准备后事吧。牛鲜花慌了,问得了什么病,这么严重。孟大夫摇头说,肠癌,虽然手术了,但已经晚了,扩散了,没法治了。

见大夫说得煞有介事,牛鲜花就相信了,心头一酸,眼泪流了下来,哽咽说她去看看病人。护士见牛鲜花走远了,这才开口问孟大夫怎么胡说了一气?孟大夫笑着说:“这个刘青不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非要我这么对来看她的人说,这是她来住院给咱们送钱的先决条件。”护士觉得这样做有悖医德,孟大夫不以为然地说,咱是私立医院,既没误诊,也没开大处方,患者有权隐瞒自己的病情,何况也不是警察来问。

牛鲜花走到刘青住的病房,通过门缝,默默地朝里看着。只见刘青病恹恹地躺在床上。刘青看见了牛鲜花,她无力地招了招手,牛鲜花背着回来走了进去。刘青有气无力地说:“牛姐,你终于来了。”“不是我终于来了,是我终于找到你了!你到底是真病了还是假病了?”牛鲜花狐疑地问道。

“我没撒谎,确实得了绝症,不信你就去问大夫。”刘青一脸绝望。

“我刚才打听大夫了,你确实得的是绝症,活不了几天了。你能不能在临死之前说句真话,别再演戏了,好吗?”

“牛姐,你也不是不知道,我不会演戏,你要我说什么?”

“那好,我问你,这几年帅子到底在哪里?”

刘青哭了起来,边哭边哽咽地说:“我确实不知道。他知道我在哪里,可他的行踪飘忽不定,从来也不告诉我,说不定在哪里又有了女人了。”

“好,算了,不说他了,我再信你一回。你这个人没意思,你们俩就是在一起也没有什么,最好苟活在一起,那叫天猫配地狗。”“牛姐,你我都被他害苦了。”刘青说着把手伸向了回来,动情地说:“我的儿子,让妈妈抱抱吧。”牛鲜花扭了一下身子,怀抱着回来避开了刘青伸过来的手,叫道:“别脏了孩子!”刘青把被子盖到了脸上,呜呜地哭着。

牛鲜花提高了嗓门,大声说:“刘青,你给我好好地听着。这两年我一直想把孩子扔到你的怀里,你是孩子的妈妈。可现在我想明白了,孩子不能跟着你,我并不是看你得了绝症没有能力抚养孩子,并不是怕你死了以后孩子没人照顾,我是觉得你不配做母亲。虽然他是个残疾孩子,可你也不配当他的妈妈!”

突然,回来向牛鲜花喊了声“妈妈”。牛鲜花顿时热泪盈眶,说道:“你听见了吗?你不配做他妈!回来,再叫一声,再叫一声……”回来的嘴唇翕动着。牛鲜花急切地催促他:“快叫啊,快叫啊!”回来嘴唇翕动了半天,终于说出声来,“尿尿”!牛鲜花失望地叹了口气,对刘青说:“听见了吧,孩子在骂你呢,你连泡尿都不如!好了,安心养你的病吧,能活一天是一天,住院缺不缺钱?用不用给你想点办法?”刘青感动地说:“牛姐,谢谢你了,我有钱。”“你休息吧,我走了。”牛鲜花抱着回来走了。

这出戏就是专骗牛鲜花上当的。目的达到了,刘青马上找孟大夫办理出院手续。孟大夫和刘青聊了起来,听说她在南方做海鲜生意,马上来了生意经。他告诉刘青他的老家叫海猫岛,海鲜可有名了,邀请刘青到那儿看看。孟大夫的大哥就是干养殖的,那儿海参、鲍鱼、干贝有的是,绝对没有污染,就是因为交通不方便,销路不畅。正愁货源的刘青一听,立即兴奋地答应下来。第二天她就让孟大夫领路,坐船去了海猫岛实地验货。孟大夫没有说假话,他的大哥果然包海干养殖,双方当即谈妥。孟大夫的大哥给刘青最低的进货价。

这天帅子从外面回来,他推开门,就见刘青洗完澡从卫生间出来了。他说了一句:“牛鲜花来了”。刘青听了吓了一跳,急忙问在哪?帅子说在门口!刘青吓得朝门口瞄了一眼,根本没人。她不乐意地说,别老吓唬人。帅子火了骂道,还知道做了缺德的事害怕呀?刘青低着头小声嘟囔说,她这不是没有办法嘛。帅子恨恨地说,你抓住了她的善良,一次又一次地欺骗她,你要遭报应的!刘青说,她编谎话是为了平衡牛鲜花仇恨她的心态,这是善良的谎话,她的用心是好的。谎话有时候让人舒服。帅子把背着的手伸了出来,手里拿着一个包裹,往刘青面前一送说,看看吧,她把治病的药给你寄来了。这下你还舒服吗?刘青默不作声……

那个当初曾在舞厅里骚扰过帅子,让他失去乐师工作的胖富婆梅总主动找上门来,邀请做海鲜生意已小有名气的帅子和刘青喝咖啡。“帅先生,那一回我把你吓着了吧?”梅总真够厚颜无耻,她竟然把这事儿当成笑谈。“梅总,没事儿,您不用记在心里。”帅子大度地说。梅总看了看帅子身旁的刘青,笑道:“怪不得你对我不感兴趣,有刘小姐这样的大美人在身边谁还能入你的眼?”“您也很有魅力。”刘青心里生气,嘴上还是捧了她一句。梅总笑了:“别糟蹋我了。我今天约二位不是为了道歉,我从来不会道歉。听说你们二位现在做海鲜生意?”

“我们是小打小闹,为了口而已。”

“要干就干大的。”

“我们也想干大的,苦于没有资金。”刘青为难地说。“是这样的,我对做海鲜也有兴趣,想投点资,咱们合伙怎么样?”梅总说。“太好了,求之不得。可您为什么看上我们了呢?”刘青想知道究竟。梅总老谋深算地说:“我自然有我的道理,你们对北边的海熟悉,有经验,有货源。我呢,有资金没出路,这样咱们就是一拍即合。我先投入一百万,算是大股东,请你们二位中的一个做经理,我看就是刘小姐吧。挣了,我拿大头,赔了呢,我兜着。当然,生意做大了你们可以另立门户,你们看怎么样?”刘青惊喜地说:“太好了。梅总,我能问您一句吗?为什么这么信任我们?”梅总笑眯眯地看了帅子一眼,毫不掩饰地说:“哦,我是看好了帅先生的为人。”

了了一桩心事,还有另一桩心事。牛鲜花放心不下婆婆,一有空儿,马上去了程子修家。蒋玲热情地打开相册,让牛鲜花看他们夫妻到苏杭度蜜月的照片。看完照片牛鲜花从包里拿出一些她专门为二老留的剪报,递给程子修说:“爸,妈,这都是我从报刊上剪下来的关于老年人再婚生活的故事,你们俩参考参考。”“好,我们看看。”程子修接了过来,仔细地看了起来。

“妈,给您说个事儿,回来回来了。”蒋玲有些诧异,问道:“不是送人了吗?”牛鲜花说:“妈,我实说了吧,我是把他送还刘青了。刘青得了绝症又把他送回来了。”蒋玲看着牛鲜花心疼地哭了:“可怜的孩子,我又不在家,你怎么带他?”程子修想了想对蒋玲道:“这样吧,你不是过来了吗。咱俩带着也不现实,你把你的退休工资留下零花钱,剩下的都给鲜花吧,让她雇个人看着吧。”牛鲜花马上推辞说:“谁的钱也不用,我既然能收留了他,就能养活得起。”“鲜花,你这是羞臊你妈妈呀。我的孙子我不养活,还有脸做人吗?你就给妈妈一个面子吧。”蒋玲说着放声大哭起来。牛鲜花为了难:“既然这样,我就替回来谢谢你们了。”

这事儿就这么定了。

程子修见牛鲜花一个人生活得艰难,给她介绍了一个姓庄的男人,把他领到茶楼和牛鲜花相亲。看外表,庄先生着装入时,一看就知道是个利索人,可他不时地从兜里掏出个小梳子梳头,多少有点儿女人气。

程子修给牛鲜花介绍说:“鲜花,这位是庄先生,大号叫庄洪安。”牛鲜花和他客气了几句后,无意再和他说话,开始忙活自己的活计,为一会儿的演出做准备。这个庄洪安也够黏糊人的,牛鲜花走到哪里他就跟到哪里,还是个话唠,不停地跟牛鲜花说着话:“小牛,我这么称呼你行吧?我看行,要不怎么称呼?牛同志太生分,妹子太那个,牛鲜花不太礼貌,还是小牛好,这么叫挺温馨的。”“随你怎么叫吧。”牛鲜花随口答应了一句。庄洪安磨磨叽叽地说:“我看行,那就小牛了。小牛,我怎么看你像一个电影演员?像谁呢?冷不丁想不起来了。下了班找个地方坐坐?”牛鲜花开始反感他了,冷冷地说:“庄先生,就不必了。”

谁知她脸越冷,庄洪安越往上靠,越说话她越不爱听:“别客气,你的情况我都知道,不就是有一对双棒和一个痴呆孩子吗?我养活得起。”冲着程子修的面子,牛鲜花勉强地冲他一笑:“你先请回去吧,我一会儿就要演出了……”

“你放心。”庄洪安说着竟然坐了下来,“我不会影响你演出的,我来喝茶可以吧?服务员,上茶!”服务员上完茶后,庄洪安的话匣子又打开了,问服务员什么时候演出啊?服务员说,还得个把小时吧。庄洪安脱口说,我看行。牛鲜花让他逗笑了,你这个人,怎么什么都行。

程子修看出牛鲜花不爱答理庄洪安,找了个理由把牛鲜花叫到了后台,问她怎么样,没看好?牛鲜花皱着眉头反问道:“这个人太腻歪人了,您看这事能行吗?”“有什么不行的,这个人别看外表挺那个的,人品不错。能过日子就行。”程子修这么说,牛鲜花没话了。

等到了牛鲜花和程子修上台说相声的时候,庄洪安真肯捧场,不停地叫好。间或掏出小梳子,有板有眼地梳着头,牛鲜花看了心里直犯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