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带血的药方

1942年春,日军入侵缅甸。中国应英军要求,派远征军入缅支援英军作战。日军士兵因水土不服而发生各种奇怪的病,尤其以腹泻最为严重,急需药物治疗。日军本部对此非常关切,命驻上海的特务机关头目高桥大佐负责研制治疗腹泻的药物。

高桥大佐把这项任务交给了浦田寿山,他说:“我听说中国的中医很神奇,不妨在中药上想办法。我希望你们日中汉方研究所立刻研究并制出成药,运往前线。”

浦田摇摇头说:“仅靠我们日中汉方研究所,是研制不出这种药的。”

高桥大佐冷冷地说:“我不管你用什么手段,如何解决问题,我只需要结果!”

浦田点点头说:“我懂了。”

来了卖国求荣,投身到日中汉方研究所工作,并堂而皇之地用起本名江运来。浦田因为江运来是翁海泉的高足,就把这项重任交给了他来完成。江运来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他对浦田说:“所长,我虽然跟翁泉海学医,但是此等大事凭我一人之力怕难以完成。我觉得应该召集上海有名望的中医,让他们一块商量出个药方来。只是我位卑言轻,恐怕召集不起来。那些名中医都在上海中医学会,我可以陪您走一趟,让中医学会出人。”

于是,江运来就陪浦田来到上海中医学会齐会长办公室。浦田把研制药物的事情对齐会长讲了:“您要是有难处尽管说,我们会想办法解决的。”

齐会长看着浦田说:“您也是大夫,知道诊病得查病因,看病症才能对症下药。我们没见过您说的腹泻病,就怕开具的药方不好用。”

浦田说:“齐会长,腹泻症状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你们中医不是很神奇吗?一定可以根据这些症状配制出良药来。您是会长,只要振臂一呼,全上海的中医就都会来帮忙。你们只管开具药方,我负责制成药,等治愈了我大日本皇军的病,就是大功一件,你们会得到无上的光荣和丰厚的报酬。否则,后果您是知道的。我的要求是三日内开具药方,超出一日,格杀勿论!”

齐会长为难地说:“浦田先生,我想先召集我们学会的中医商议一下,您看如何?此事重大,又如此紧急,请您给我一点时间。”

浦田说:“为大日本皇军尽忠,还需商议吗?多此一举。不过我还是答应您,明天我就要知道商议的结果!”

浦田想不到,齐会长竟然连夜逃走了。他气得大发雷霆,江运来出馊主意说:“翁泉海是中医学会的副会长,最有威望,要不您去找他?他要是敢不答应,那就把他一家老小全抓起来。”

惦记翁泉海的不仅是日本人,就连国民党军统也想到了他。这天,翁泉海的诊所来了两个自称是军统的人,他们一个叫小赵,一个叫小钱。小赵向翁泉海展示了盖有军统官印的公函,然后烧掉,他说:“中国远征军在缅甸与日军作战,得了一种怪病,腹泻不止,已经有很多士兵病死,没死的也失去战斗力。已经试过很多种止泻药都不见效,希望翁大夫能配制一种药解燃眉之急。”

翁泉海神情凝重地说:“国难当头,我中华国民责无旁贷。可我只听你们说了病症,却没见过患者,这药方不好开啊。”

小钱说:“路途遥远,并且到处都是日军,我们实难把患者安全运来。翁大夫是大医、名医,经验丰富,我们信得过您。您也知道,救人如救火,如今战事正紧,晚一天就关系到多少条人命啊!所以请您务必抓紧。”

翁泉海说:“好吧,我会尽力,只是此药方着实需要好好研究。我马上跟上海中医学会的齐会长打声招呼,立刻召集学会的人,集思广益开具药方。”

小赵说两天后再来。翁泉海站起刚要送他们,老沙头忽然从外跑进来说:“大哥,浦田、江运来他们来了!”

翁泉海忙说:“事不宜迟,你们赶紧从后门走吧。”小赵说:“日本人肯定也是为药的事来的。我们正想知道日本人的打算,他们要是问起,您就说我是您的徒弟,小钱是患者。”

翁泉海担心这样风险太大了。

小赵问:“翁大夫,您害怕了?”翁泉海一笑说:“我要是这点胆子,还会接待你们吗?”小赵说:“好,翁大夫,让他们进来吧。”

江运来或许心里有愧,没敢进来。浦田一个人大摇大摆走进翁家正房堂屋。

翁泉海说:“浦田先生,没想到你对我家是熟门熟路啊。”“只要我想去的地方,都是熟门熟路。”浦田望着两个军统人员问,“他们是谁?”翁泉海说:“这位是我的徒弟,这位是患者。”

浦田慎重地说:“外人在这儿,说话不太方便吧?”

小钱站起身说:“翁大夫,那我先走了。”翁泉海嘱咐说:“记得照方抓药,按时服药。”

浦田说:“翁先生,我有秘事要跟您相谈,您这个徒弟……”翁泉海说:“这是我贴身的弟子,如同一家人。”

浦田犹豫片刻道:“翁大夫,我大日本皇军在缅甸作战,腹泻不止,急需止泻的药物,我想请您带领上海中医学会的众中医,开具药方。”翁泉海说:“浦田先生,你高看我了,我哪有本事带领中医学会的中医们呢。”

浦田说:“翁先生,我已经找过齐会长,可是他逃走了,对于我来说,他已经死了。您是上海中医学会的副会长,这个担子理应由您挑起来。”

翁泉海说:“不对,我前年就已经辞去中医学会副会长的职务。浦田先生,你还有事吗?”

浦田说:“翁先生,不管你是不是中医学会副会长,只要你是大夫,你就得听我们的话,给我们出药方!”翁泉海冷冷地反问:“如果我不答应呢?”

浦田说:“只怕你全家老小不会都不答应吧?翁先生,识时务者为俊杰,我想翁大夫你应该最清楚不过了。”翁泉海说:“我确实非常清楚,只是事发突然,我需要时间考虑。你也是医生,应该明白,药方不能随便开,万一有误,不但不能治好病,还会要了命,我谨慎考虑是应该的。”

浦田说:“你说得没错,这样,请你跟我走吧。一个适合思考的地方。”翁泉海犹豫着,小赵微微点了点头。翁泉海说:“前面带路。”小赵忙说:“我跟师父去吧。”

浦田把翁泉海和小赵带进上海中医学会会议室,翁泉海惊奇地看到,江运来和两个日本宪兵站在一旁,赵闵堂、高小朴、吴雪初、陆瘦竹、魏三味、霍春亭等十几位中医坐在桌前。桌子正中有一把空着的椅子,众中医坐在空椅子的对面。翁泉海找了一个座位,高小朴走到他身旁坐下,小赵站在翁泉海身旁不远处。会议室的气氛相当紧张,大家心里都忐忑不安。

浦田说:“各位大夫,本来我提前找了齐会长,想让他把你们召集过来,可如今齐会长已经死了,所以我只能亲自派人把你们都请来。我大日本皇军在缅甸战场得了腹泻不止的顽疾,我需要你们同心协力开具药方,治好他们的病。”他走到那把空椅子旁,扶着椅背说,“这原先是齐会长的座位,可他已经死了,会长位置空缺,就需要副会长来主持工作,请问谁是副会长啊?”

众中医望向赵闵堂,赵闵堂低下头。

浦田问:“赵闵堂赵大夫,你是副会长吗?”赵闵堂说:“我……我是刚选上没多久的副会长,椅子还没坐热呢。”

浦田说:“不管怎么说,你是副会长,就请坐到这来吧。”赵闵堂说:“浦田先生,这会长可不是说当就能当上的,得换届的时候靠选举产生,这是规矩,不能不遵从,否则就乱了,也不足以服众。”

浦田说:“你的意思是说现在得选出个会长出来?好吧,各位大夫,我今天必须在你们当中选个带头人出来,你们先自己决定,谁愿意做会长,我立马批准。”

众人沉默不语。赵闵堂低着头,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水。浦田说,“我想你们当中一定有很多人对会长这个位子期待已久了,这正是一个难得的好机会,会长位置不能空着,就是死人也得坐在这儿,你们明白我这句话的意思吗?”

翁泉海等人还是不语,浦田朝日本宪兵使了个眼色。日本宪兵拽起一个中医朝外走去。不久,屋外传来狗叫声和人的惨叫声。翁泉海闭上了眼睛,赵闵堂低着头,浑身哆嗦。浦田面带微笑,一个个地扫视众人。

良久,日本宪兵拖着中医血肉模糊的尸体走进来,放在会长座位上。

浦田说:“各位大夫,你们想好了吗?”

会议室里一片死寂,众人在恐惧中绝望地等待。

浦田走到吴雪初近前说:“看你的年纪不小了,要不你来当会长?”

吴雪初低着头说:“我想跟翁泉海说几句话。”

浦田点点头说:“时间不要太久。”

翁泉海和吴雪初走到院内,日本宪兵跟在后面不远处。吴雪初边走边说:“泉海,我一直想请你喝顿酒,可你总不给我面子,拖到今天,想喝都喝不成了。”翁泉海说:“雪初兄,等出去了咱俩好好喝一顿。”

吴雪初问:“泉海,你说我这辈子活得怎样?”翁泉海说:“你的刺血疗法独树一帜,治好那么多人的病,功德无量。”

吴雪初站住说:“可我不甘心啊!我这一辈子确实治好很好病,但也贻误过病情。这都是我顽固且自恃过高使然,其实也不光是这些,还有一个压在头顶上的‘名’字。为名生,为名忙,为名奔波一辈子,为名累了一辈子。”翁泉海说:“其实我也一样,有时候也为名所累。”

吴雪初摇摇头说:“你不一样,你治病不是为了名,是为了人,为了病。从根上讲,你的根是扎实的,不管暖风冷风,大风小风,都摇晃不动你;而我的根扎得浅,随风飘摆,利欲所诱之时,也苟且。我这一辈子没沉下来,这也是我不甘心之处。”翁泉海说:“谁都有不甘心的地方,咱们做大夫的只要能把病治好,能让患者解脱病痛,就算没枉为医一场。”

吴雪初说:“听了你的话,我心里宽松不少,要是早能跟你为友,我也就能活得轻快了。”翁泉海说:“我也不轻快,这大半辈子也惹了不少祸,只是老天爷开眼,让我活到今天。”

吴雪初说:“那是因为你惹的祸不是为了你自己,是因为你心诚,你有一口气擎着。人活一世,得有气擎着,得有筋骨支撑着才能走得干净,走得豪迈。”

翁泉海说:“雪初兄,筋骨和肉都是娘胎里带来的,气是在浪里滚出来的,是在火里淬出来的,都是憋出来的。憋到时候,火气,勇气,胆气,豪气,杀气,就都冒出来了。不光有气,气头还足着呢。雪初兄,我们得把气憋住了,一出气,就得来个惊天动地的响亮,得把恶人们的耳朵震聋了,把他们的心震碎了,让他们看到我们中国人的骨气!”

吴雪初望着翁泉海笑了,说道:“可是我憋不住了。我想去方便。”翁泉海说:“雪初兄,会长我来当。”

翁泉海回到会议室,大家在等吴雪初。江运来急匆匆从外走进来说:“所长,吴雪初在厕所上吊自杀了!”众人大惊失色,面面相觑。

浦田摇头说:“我没想拿他去喂狗啊,怎么自己把自己吓死了?”翁泉海大声说:“那是吴雪初吴大夫的骨气!”

浦田说:“真没想到,找个会长这么难,可不管多难,今天也一定要有个能说话的会长坐在这把椅子上!”

一个日本宪兵走到陆瘦竹身后,抓住陆瘦竹的后衣领子。翁泉海望一眼小赵,小赵点了点头。翁泉海站起高声说:“我来当会长!”

浦田笑着说:“等的就是这句话,老朋友,你果然没有让我失望,给翁会长让座!江运来,抬走尸体,把血擦干净!”“不必了,早晚一身血。”翁泉海稳稳当当地坐到会长椅子上。

浦田微笑着说:“现在已经有会长了,大家都要听会长指挥,立刻商议,三日内开出药方。我相信,只要你们尽心尽力,定能配制出一个绝妙的药方来。翁会长,为了能给你们提供更好的服务,我打算请你们到另一个地方去,那里可比这里舒服多了。”

翁泉海、赵闵堂、高小朴、小赵等被日本宪兵押上一辆军车,来到日中汉方研究所。浦田对翁泉海等众人说:“各位大夫,这是我的日中汉方研究所,作为所长,我非常欢迎你们的到来,我已经为你们安排好了舒适且安静的房间,一日三餐按时供应。如果你们有什么额外需求尽管说出来,我会酌情考虑。希望你们能在这里吃好睡好,尽早商议出药方。”

翁泉海等人在日中汉方研究所的院子里走着,赵闵堂低声说:“给刽子手递刀,给杀人魔王送子弹,大汉奸!”翁泉海说:“你大点声。”

赵闵堂低声地骂:“大汉奸,我就不听你的话。”翁泉海说:“你满脑门都是汗,赶紧擦擦吧。我不能看你们一个个去送死,不管怎么说,我们先活着吧。”

高小朴走到翁泉海身旁低声说:“爸,您用得着我的时候说一声。”翁泉海低声说:“一定要保住你的小命。”

翁泉海、赵闵堂、高小朴、小赵等坐在日中汉方研究所会议室桌前。

翁泉海说:“大家都说说吧,是一人开个药方,然后汇总起来统一研究,还是现场讨论,直接出方呢?既来之则安之,都说说吧。”霍春亭说:“我们给日本小鬼子治病,这不是汉奸所为吗?能对得起子子孙孙,对得起先人吗?”

鲁大夫说:“依我看,不能给小鬼子配药,就算配了,也得少放一味,糊弄小鬼子,让他们吃了不见效!”

翁泉海说:“可是这样做我们一个都活不了。我们的命在自己的国家里是金贵的东西,可在日本人眼里如草芥一般,分文不值。我们已经被关进笼子里,外面是一群狼在盯着我们,如果大家想活着出去,就得安心配制出一个好用的药方来,否则这里就是我们的坟地。”

陆瘦竹说:“翁大夫,我们没看到患者,只是听说相关病症,要想以此来配制出特效药来,实属不易。”翁泉海说:“我也知道此事甚难,可命就一条,刀架脖子上,再难也得试试。”

赵闵堂说:“翁大夫,这可不像你嘴里冒出的话啊。”翁泉海说:“我吃五谷杂粮,什么话都能冒得出来。”

傍晚,食堂的桌上摆着饭菜,翁泉海、赵闵堂、高小朴、小赵等众人围坐在桌前,鲁大夫不见了!翁泉海让高小朴去叫鲁大夫。小赵突然站起身,快步走到窗前,朝外望去。窗外,鲁大夫被吊在电线杆上。众中医惊恐万分,面无人色。

翁泉海说:“隔墙有耳,大家千万不要乱说话,谨言慎行,少说多做,安心配药。”

三天后,药方出来了,翁泉海让众大夫一一过目后,把方子交给浦田去制药。

在翁泉海房间内,小赵悄声问:“翁大夫,那药方出来了,能治好腹泻病?”翁泉海说:“我们已经尽力了,至于那方子能不能行,只有试过才知道。”

小赵说:“那就按我们之前说好的,等浦田制好成药后,我出去报信,把药夺走。至于如何出去,我还没有想好,这是我的事,您无须多虑。万一我身有不测,求您去找小钱,帮我完成这个任务。他在万岁巷15号,您找到他后,他会想办法把药夺走。”

“我记住了。这不光是您的任务,也是我的任务,我来到这里配制药方,只为了等到这一天。”翁泉海走到床前,掀开床板说,“这里可以出去。”

为了稳妥,浦田请高桥大佐从缅甸前线空运来10个日军伤兵,他们吃了翁泉海们处方配制的药,没有任何作用。浦田十分怀疑,就把众中医叫到会议室,他拿着药方呵斥道:“各位大夫,请问这是你们开的药方吗?”说着把药方放在翁泉海眼前,“翁会长,我想你该确认清楚。”

翁泉海望着药方面无表情道:“看清楚了,是我们开的药方。”浦田说:“我这有缅甸来的10个伤兵,他们吃了你们的药没有任何作用。翁会长,你能就此事做一个合理的解释吗?”

翁泉海说:“浦田先生,我们在配制此药方之前,只有你们口头的病症陈述,而没有患者供我们实地诊断,所以药方不见效也情有可原。既然你们有患者在场,实不该隐瞒,如果我们能提前看到患者,有据可循,那样配制出的药才会对症。”

浦田吼道:“你这是在埋怨我吗?翁会长,我倒是觉得这是因为我对你们太好了,好到你们敢做手脚,欺骗皇军!”

翁泉海沉默不语,赵闵堂低着头。浦田走到小赵身后站住,两个日本宪兵走过来,分左右架起小赵。

翁泉海说:“浦田,你要干什么?他是我的徒弟,你放开他!”浦田冷笑道:“需要给你们加把劲儿。我可以放过他,只是需要一个代替他的人,请你为我推荐一位吧。”

翁泉海问:“我可以吗?”高小朴站起来说:“我替他!”翁泉海说:“你没资格,坐下!”浦田拍着巴掌说:“有趣,太有趣了,把他带走。”

晚上,翁泉海来到赵闵堂房间,他盯着赵闵堂:“闵堂,你瘦了。也是,吃饱了就动歪心思,瘦得有道理。”赵闵堂说:“什么歪心思?你说谁呢?”

“还打算闷着葫芦吗?”翁泉海猛地抽了赵闵堂一个耳光,“偷改药方,害死好人,你坏了大事!说,你为何改药方?”

赵闵堂说:“就是我改的,怎么了?我不让日本小鬼子好,有错吗?再说谁知道他们手里有患者啊?谁知道能试药啊?他们把你徒弟……那也不怪我啊!”“赵闵堂啊赵闵堂,你就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祸根子!你等着,这笔账咱俩得算清楚!”翁泉海说着朝屋门走去。

赵闵堂拦住他说:“你要干什么,去跟浦田告发我吗?你就算告也是空口无凭!残害同胞是汉奸所为,是我们国家的罪人,天理不容!”

“那就试试吧。你残害了同胞,你就是汉奸,你就是罪人,不除掉你,才天理不容!”翁泉海走到门口打开门。赵闵堂跑过来一把关上门说:“泉海,你听我说。我这是一片忠义之心啊,你怎么就不理解呢?”

翁泉海说:“你把好人害死了,让我怎么理解你?”“泉海,不管怎么说,你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就别去告发我了,自家事,咱们自己解决。”赵闵堂拉着翁泉海,把他按坐在椅子上,“泉海,你怎么知道是我改的?”

翁泉海说:“望而知之,浦田说药方的时候,就你变毛变色,小脸煞白,神色不安,贼眉鼠眼!闵堂啊,你为何不提前跟我打声招呼呢?不管干什么事都得有根有底,不能胡来。我们这么多人进来干什么?我们为何要在日本小鬼子的枪口下卑躬屈膝,苟延残喘?因为我们不光是为了活着走出去,更重要的是得配制出好用的止泻药来!”

赵闵堂说:“可配制出止泻药就是帮了小鬼子的忙啊,就成汉奸了,这帽子一扣上,就是一辈子啊!出去后还怎么活?身败名裂,房倒屋塌啊!”“即使是这样,咱也得受着。早晚你会明白的。”翁泉海说着朝外走去。

翁泉海重新修改了药方,浦田拿去制药,经过试药,这次配制的中药疗效很好。浦田在日中汉方研究所食堂摆上丰盛的酒菜,请众中医吃饭。

他倒了一杯酒说:“来,我敬大家一杯。美酒佳肴还不足以表达我的谢意,江运来,让他们进来吧。”10个日本士兵列队走进来,他们满面红光,精力充沛。

浦田说:“各位大夫,这10个士兵来自缅甸战场,本来他们已经只剩下一口气了,可服了你们的药,转眼就变得生龙活虎,是你们治好了他们的病,让他们可以重新回到战场上继续战斗。来,你们逐个汇报一下光荣的战斗成果。”

日本士兵们一个接一个地说开了。

“我总共击毙7名中国士兵!”

“我徒手杀死3名中国士兵!”

“我一炮炸塌中国防御堡垒,据说里面有5具尸体!”

“我是狙击手,击毙9名中国士兵!”

接着,10个日本士兵唱起了日本国歌。

翁泉海脸色铁青地问:“浦田先生,我们可以回家了吗?”浦田笑着说:“翁会长,请你不要着急,等我们把成药运到前线战场后,你们就可以回家和亲人们相聚了。”

10个日本士兵唱完歌,浦田和江运来带着众士兵走出去,门关闭了。赵闵堂擎着酒杯走到翁泉海近前:“翁会长,我得敬你一杯酒啊,你的功劳太大了,用日本话说,叫功劳大大的。”他说着把酒喝了,又一口酒喷在翁泉海脸上,“不好意思,这酒顶得慌,没咽下去。”

翁泉海一动不动,任凭着酒水从脸上滴落下来。

翌日,赵闵堂躺在床上缓缓睁开眼睛,又捂住头琢磨事情。他使劲拍了拍脑袋说:“酒后误事,言多必失啊!”

翁泉海走进来说:“昨天喝得挺痛快啊?”赵闵堂说:“确实喝多了,常言道,酒后无真话。泉海,你来得正好,我还想找机会谢谢你呢。”“谢我什么?”“你给我留条命啊!”

翁泉海说:“打算怎么谢我啊?帮我办件事吧。”赵闵堂说:“泉海,还是把这人情换成钱,我还你钱吧。你的事肯定不好办。”

翁泉海低声说:“闵堂,你知道我为何要带头给小鬼子配制药方吗?我们中国远征军正在缅甸跟小鬼子作战,小鬼子得了病,我们的战士们也同样得了病啊,他们也急需治病的药物。随我同行的那个人是军统的人,他来的目的是潜伏在敌人内部,等我们把药配制出来后,他出去报信,争取把小鬼子要运往缅甸的药截获。本来这一切计划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就因为你擅自改了药方,他才丢了性命。现在你明白我为何抽你了吗?”

赵闵堂愣住了,说道:“你怎么不早点跟我说?泉海,我是真想不到还有这个茬,要是知道,我肯定不能那样做。”

翁泉海说:“这是秘密,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分风险。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如今,那个人已经死了,这个任务就落在我身上。我本想出去报信,可无奈浦田盯我太紧,他总找我探讨中医药的事,我着实难以脱身,所以打算让你替我把这事办了。你送完信后得赶紧回来,否则被小鬼子察觉到了,不但药劫不成,我们也都得死在这儿。”

赵闵堂问:“这里守卫森严,我怎么出去啊?”翁泉海说:“这个老宅的主人我认识,我曾给他诊过病。这里有个下水道可以出去,我选的那个房间的床下,就是下水道的入口。”

赵闵堂琢磨片刻道:“这是一件英雄事、光荣事,你能把它交给我是对我的信任,我深感荣幸。只是我年岁也不小了,就怕跑不快,再耽误了大事啊!”翁泉海说:“慢点没事,稳当就行。”“可我脑子也糊涂了,容易忘事。”“闵堂,在这个鬼地方,除了你,我没人可信任了。”

赵闵堂说:“高小朴是你女婿,且年轻力壮,他腿快,办这事最合适了。”翁泉海摇头说:“事关重大,性命攸关,我信不过他。”

赵闵堂的腿抖动着,他按着腿说:“泉海,我这段日子也不知道怎么了,腿不大好使,一紧张就抖,站都站不住,你看,又抖起来了。”

翁泉海摇摇头走了。

深夜,翁泉海把高小朴叫到他的房间里,悄悄说:“我想让你帮我办件事,你去万岁巷15号找个叫小钱的人,通知他药已经配制成功,这几天就会运走。事情重大,办完你就不要回来了,一定要带着晓嵘、晓杰和我外孙远走他乡。”

高小朴说:“即使要走,大家也得一块走啊!”翁泉海说:“人多动静大,万一惊动了小鬼子,一个都走不了。”

高小朴从床底下露出头说:“爸,我走了,要不您跟我一块走吧。”翁泉海摆手道:“时间紧迫,你赶紧走!”

高小朴刚走不久,赵闵堂一瘸一拐地进来说:“泉海,我决定替你办那件事!”

翁泉海说:“小朴已经去办了。你说得对,他比你年轻,跑得快。闵堂,在我翁泉海有难处的时候,你能挺身而出,我很感动。”

赵闵堂埋怨道:“你这不是向着自家人,偏心眼儿吗?”翁泉海说:“闵堂,你留下来陪我聊聊天,我的心能安稳一点。”

“想英雄一把都英雄不成,唉,老天不公,难尽人意啊。”赵闵堂说着,一瘸一拐地走了。

夜深人静,翁泉海坐在桌前毫无睡意,他担心高小朴能否及时找到小钱,完成任务。天快亮的时候,高小朴竟然回来了。翁泉海问:“你怎么又回来了?”

高小朴说:“我已经找到小钱告知消息,我怕您担心,心想还是得回来报告。再说,恩师如父,我又是您的女婿,不能抛下您不管,要活一块儿活,要死咱们一块儿死。”

翁泉海深情地拍了拍女婿的肩膀,热泪竟然奔涌而出。

次日,一辆军车停在日中汉方研究所院内,浦田站在军车前对众中医说:“各位大夫,你们辛苦了,我代表大日本皇军感谢你们的无私帮助。你们可以回家了。”

翁泉海说:“不用谢了,这是我们应该做的。”浦田笑道:“我想天皇陛下要是听到这句话,会非常高兴的。请上车吧。我送你们回去。”

“不必了,我们想出去走走。”

翁泉海、赵闵堂、高小朴等众中医从研究所大门走出来。

翁泉海回到自家院门外,看到老沙头靠着院门睡着了。小铃铛趴在老沙头脚前,它看到翁泉海,猛地站起跑过去。狗绳的另一端拴在老沙头裤腰上,把老沙头拽醒了。老沙头站起身说:“大哥,你回来了。”翁泉海轻轻抱起小铃铛问:“怎么不回屋睡啊?”

老沙头说:“自打你走后,小铃铛吃得少喝得少,还不消停,总往门外拱,一出来它就老实多了。”翁泉海说:“你把它拴在门口不就行了?”二人说笑着走进院门。

这天,浦田被高桥叫到办公室,他一进门就看到高桥大佐脸上布满阴云,于是,小心翼翼地问:“大佐,我……我做错事了吗?”高桥大佐问:“浦田君,中国军方是怎么知道我们制好药并运往前线的事呢?”

浦田说:“他们怎么会知道呢?这不可能啊!那些配制药方的中医一直被我关在研究所里严加看管,等我们的药运走后,我才把他们放走。还有,那药方在我的保险柜里没人知道。另外,混进研究所的国民党军统早就被我除掉了,所以说中国军方不可能知道我们的事啊!”

大佐说:“可结果是我们的药在半路被调包了!不可否认的是,一定有人提前透漏了消息!”浦田说:“大佐,药方在我们手里,我们还可以再制造成药。”

大佐怒气冲天道:“混账,中国远征军服了我们的药病好了,已经把我们的联队消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