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日寇狂吠上海滩

从丛万春家出来,翁泉海在前面走着,高小朴跟在后面。翁泉海停住脚步,高小朴忙站住,并胆怯地后退一步。翁泉海继续朝前走,高小朴小心地跟着。翁泉海若有所思地又站住,高小朴见状,也急忙收住脚步。

翁泉海回头问道:“你躲来躲去,还能躲我一辈子吗?”高小朴怯怯地说:“我……我怕您抽我。”

翁泉海语重心长地说道:“怕抽还做蠢事!你死了,你媳妇和孩子怎么办?一个人,命是自己的,有了一家人,命就不只是自己的了,是全家人的。就你这熊样,见到你老母,她也得抽你!”高小朴说:“我当时糊涂了,差点做傻事,现在清醒,知道错了。”

翁泉海招手说:“你过来。”高小朴走到翁泉海近前。翁泉海摸着高小朴的脸说:“没巴掌印儿,看来是抽轻了。挨揍要让媳妇看出来,她该心疼了。”

高小朴笑了笑说:“我皮儿厚,抗抽。”翁泉海说:“晚上来家吃吧。想吃什么?去把媳妇和我外孙都接过来吧。”

高小朴诚恳地说:“爸,我既然出来了,就得混出个人样来,否则我没脸回去。”翁泉海问:“咱俩之间还用讲脸面的事吗?”

高小朴说:“我不能一辈子借您的光,不能一辈子顶着您的名头过日子。我说过,我娶晓嵘不是为了您的家业和名望,我得自己闯出一片天地来。爸,我想这也是您所期望看到的。”

翁泉海点点头,心说,这小子尽管野性,却也有点骨气。

三天后,翁泉海来到丛万春家,他看过伤口对丛万春说:“你的病表面上看是伤口没有愈合,其实另有原因。”

丛万春冷笑说:“治不好就说治不好,没必要找借口。你翁泉海风风火火,亮堂了大半辈子,是怕晚节不保吗?”

翁泉海犹豫片刻说:“要是能留住你的命,我宁可晚节不保!万春,实不相瞒,你患了绝症,就是治不好的病,早做打算吧。”“我还能活多久?”“不长于一个月。”

丛万春突然高声喊:“不可能,这只是一个小伤口,怎么会要了我的命呢!翁泉海,你到底是何居心?”

翁泉海眼泪充满眼眶,感慨道:“数年过往,老酒香醇,我们兄弟没喝够啊!”

丛万春的眼睛也湿润了。

没过一个月,翁泉海正在书房读书,老沙头拿着一封信交给他:

泉海,我是万春,你接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走了。感谢你提前查出我的病情,让我有时间来料理后事。泉海,我一时心窄,轻了你我的情义,非常后悔,可我又没脸见你,所以谨以此信表明心迹。如今你我二人恩怨已了,我走得轻快了。后附高小朴给你留的信。

翁泉海心潮起伏,平复了一下心情后,他接着看高小朴的信:

师父,我跟您学医数载,得了您的真传,娶了您的女儿,有了一个家,这都是您赐给我的,我感谢您。只是我未成大器,有愧您的教诲,深感内疚。虽然我们之间有了些隔阂,但是我不恨你,我永远是您的学生,永远是您的儿子。

正好,高小朴进来了,他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爸,丛万春给我送来一封信,说他一时糊涂,为难了我,还送来一张银票,这笔钱应该是您的。”翁泉海说:“他把钱送给你,说明在他心中,这笔钱应该是你的。”

高小朴忙摇头说:“不,我没能查出他得了绝症,无功不受禄,不能收他的钱。”

翁泉海情深意长地道:“不管是父子亲情还是师徒情分,我们之间还需论钱的事吗?小朴,我年岁大了,你该接我的班了。你都说了你不恨我,你永远是我的学生。”高小朴真心实意地说:“爸,我已经自立门户,请您等我闯出一条路来再说吧。”

炮声隆隆传来,街上行人步履匆匆,难民纷纷拥来,店铺挂上了停业的牌子。日本军队进攻上海了。

翁泉海坐黄包车来到家门口刚下车,岳小婉就坐汽车赶来。

翁泉海惊奇地望着岳小婉,岳小婉征询着问:“车里说?”翁泉海说:“屋里说无妨。”

二人走进正房堂屋,小铃铛扑到岳小婉怀里,岳小婉抚摸着小铃铛说:“翁大哥,我去诊所找你,看诊所关门了。”

翁泉海告诉岳小婉,他去上海中医学会开会去了,他们要组建医疗队伍,为抗日战士做好医疗保障服务。岳小婉悲戚地说,她丈夫在外经商,被炮弹炸死了。如今日军攻打上海,估计上海也保不住。1931年日军侵占了中国东北,今年7月他们又在北平卢沟桥炮击宛平城。中国守军虽然奋起抵抗,但于事无补,如今北平和天津都已经沦陷,上海还能守得住吗?

翁泉海热血沸腾地说:“谁说上海保不住?只要我们军民一心,就一定能守住上海!”

岳小婉说:“翁大哥,我打算去美国。我想让你跟我一起走。”翁泉海摇摇头说:“我不走。这是中国人的地盘,这是中国人的家,要走也是日本小鬼子走!再说我还想看看日本小鬼子是什么人模狗样呢!”

岳小婉着急道:“翁大哥,你就听我一句行吗?我这全是为你好啊!”翁泉海说:“用不着,能为国家而死,我心甘情愿!”

岳小婉抱着小铃铛转身欲走,又站住身,把小铃铛放在地上。

翁泉海说:“小婉,谢谢你把爱犬送给了我,有了它,我确实感觉屋里热闹多了,也添了不少乐趣。但它终归是你的,你既然要走,就把它带走吧,如今你是孤身一人,日后漂泊他乡,它能给你做个伴。”

岳小婉说:“翁大哥,也许我们下回相见是数年后的事了,那时候我已经人老珠黄,你还能认得我吗?”翁泉海说:“若真有那一天,我就算活着,也老态龙钟了。可你放心,我不用睁眼,你不用说话,便能认得。”

岳小婉猛地转身朝外走去,翁泉海望着她的背影,眼睛湿润了。

1937年11月11日,历时三个月的淞沪会战结束了,上海市长发表告市民书,沉痛宣告上海沦陷……

为了养家糊口,翁泉海在诊所给患者看病。患者说:“翁大夫,您已经六 十多岁了,还亲自上阵,您这样的好大夫,能活一百,就是我们的福分。”

翁泉海说:“活多久是老天爷赏的,我不指望能活一百岁,只要能让我看到小鬼子被打跑的那一天,我这眼睛就可以闭上了。”

这时,浦田寿山走进诊所,坐在桌前说:“翁先生,您好啊!”翁泉海问:“浦田先生,你是来找我诊病吗?”“翁先生,我赶巧路过,进来看望您。”“来了就是有病,没病就不要来,来了我也没空接待。”

浦田说:“翁先生,我知道您有收集医学资料的爱好,我这几年收集了很多医学资料,可以带您去看看,如果有您喜欢的,我可以送给您。”翁泉海冷笑道:“连我的爱好你都摸透了,着实用心啊!我的确喜欢收集医学资料,可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医学资料也是一样,我要看是谁收集的,是怎么收集的,如果是夺来的抢来的,我宁可不看。”“翁先生真是风趣。”“你没事的话,我要诊病了。”

浦田这才说:“翁先生,我打算成立日中汉方研究所,这是一个专门研究中医药的机构。既然研究中医药,就需要有专业性极强的中医来做顾问。我们经过反复筛选,觉得您最适合,所以我们想请您……”翁泉海连连摆手道:“浦田先生,你太高看我了,我的学识和资历都不够。我有自己的诊所,并且诊务繁忙,没有时间。”“此事没有一丝回旋余地吗?”“没有。”

浦田说的事,像一块大石头压在翁泉海的心头,他将心里的郁闷向老沙头倾诉。老沙头说:“如今日本人在上海是横冲直撞,气头足着呢,他们要想做的事,怕是翻江倒海也得做成,说不定他们会逼你就范。”

翁泉海说:“如果真如你所说,我是死不答应!老沙,我们不是一个胎里的兄弟,可跟一个胎里的一样亲。这些年,你伴我左右,虽然我们没说过几句正经话,可亲人之间,不就是这样吗?有你陪着,我不管碰上什么难事,心里都有底,就算我没了命,心里也有底,因为我知道,你会把我的后事办了,也会把我的家人照看好,包括小铃铛。”

老沙头说:“谁说我会把你的后事办了?谁说我会把你的家人照看好?我还等着你把我的后事办了呢。大哥,你要是想提前溜之大吉,我可不干,你前脚走,我后脚跟着,咱俩这辈子的嗑还没唠完呢,得换个地方慢慢唠去。”

翁泉海担心的事还是来了,他被抓到了日本宪兵队。翻译官带着翁泉海走进日本宪兵队德川大佐办公室。翁泉海看到坐在桌前的德川大佐眉心处有一个疤痕。

德川用日语问,翻译官翻译说:“翁泉海,你知道我为什么叫你来吗?”翁泉海摇头说:“我不知道。”“我们得知上海中医学会有个中医是抗日分子,我们正在捉拿他。你是上海中医学会的副会长,你们学会里有抗日分子,你这副会长就有可能是同谋,难辞其咎。”“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无话可说。”

德川让翻译官带翁泉海到日本宪兵队审讯房。翁泉海在那里看到,有人被上酷刑,鼻孔灌水,坐老虎凳,拔指甲,满目的鲜血淋淋,凄惨的哀号声不绝于耳。

翻译官问:“翁大夫,你招不招啊?”翁泉海说:“我没什么可招的。”“你可提前想好了,等上了刑,见了血,就算招了也亏得慌。”“人各有命,躲不过,就既来之,则安之吧。”

翻译官摆了摆手,行刑者把翁泉海捆在柱子上,拿起烧红的烙铁。翁泉海闭上了眼睛,心情紧张地等待着皮开肉绽的酷刑。等了片刻,没有动静,却传来一阵开门声,翁泉海睁开眼睛,看到一个宪兵从外走进来,对翻译官低声说着什么。翻译官对翁泉海说:“今天先让你初步体验一下,有人替你说情,暂且放你一马。”

原来是浦田接翁海泉出来的。浦田拉他坐进汽车里说:“翁先生,对不起,让您受惊了。”翁泉海笑道:“惊着我了吗?浦田先生,你小看我了。”“翁先生,我们是老朋友,我不能让您丢了性命啊。您是难得的人才,死了太可惜了。”“我的命跟你有关吗?”

浦田说:“翁先生,我再次邀请您加入我的日中汉方研究所,我会保证您的安全,当然也包括您家人的安全。”翁泉海说:“我说过,我没有时间。我可以下车了吗?”“当然可以。翁先生,你们中国号称礼仪之邦,我救了您的命,您应该对我表示谢意。”“羊毛出在羊身上,我有必要感谢吗?”

隆隆炮声中,禅宁寺大殿内香烟缭绕,法善主持上着香,心事重重。他想,上海沦陷,禅宁寺肯定也保不住。日军来了,必会烧杀抢掠。如果他们得知禅宁寺藏着宝物,肯定不会放过,所以得想办法把宝物提前运走。未雨绸缪,防患未然,万一此宝被日本人夺去,我们不但愧对历代先人,也愧对国家。灵霞观离禅宁寺不远,在丛林之中,清静隐蔽,如果将此宝藏在那里,比较稳妥。只是禅宁寺和灵霞观百年来素有恩怨,几代不合,至今也鲜有往来,就怕他们不答应。法善想来想去,觉得此事重大,还是得亲自去灵霞观试探一下。

夜晚,香烟缭绕中,静慧住持和法善主持坐在灵霞观会客室桌前,二人沉默着。良久,法善说:“深信因果,则不生迷惑,一切恩怨皆因果所致,无迷则无嗔。可百年恩怨,百年因果,又不是一句两句话能解得开的。只是恩怨归恩怨,国事归国事,我希望静慧住持能分解开来。”静慧说:“法善主持,请您不必再说了。”“既然不可留,就不勉强了。”“可留。净地不讲诳语。”

法善说:“多谢静慧住持成全。”静慧说:“国难当头,前方战士血洒疆场,我们也应该为国家做点事。只是此事还需商议,因为灵霞观不是我一个人的。如果此事商定,您何时送来?”“我会尽快处置,为掩人耳目,一次只能送来一缸。”

法善走后,静慧立即和十几名道姑商议此事。她告诉大家,禅宁寺的宝物是明代禅宁寺的僧人所发明,已经流传了几百年,受益数代人。如今日寇兵临城下,如失守,此宝有可能被日寇夺去,所以我打算把此宝藏在我们灵霞观。此宝藏在灵霞观,如果不传出去,没人会知道,如果传出去了,可能会引来杀身之祸。我把此灾此难带进灵霞观,带给了你们,你们不怨恨我吗?众道姑纷纷表示,会跟师父一条心保守秘密,即使有灾祸绝不怨恨!

两天后,法善再次来到灵霞观,对静慧住持说:“我感谢您的大度如海,那宝物有可能会把日寇引到灵霞观,如真是那样,灵霞观必遭受大劫大难。想到此处,我深感不安,我不能连累你们。”

静慧大义凛然道:“国难当头,此时说连累二字,太轻巧了。那宝物出自你们禅宁寺,是你们禅宁寺的宝物,也是中国人的宝物,作为中国人,都应该义不容辞保护它,如能保护好它,灵霞观即使粉身碎骨,万劫不复,也在所不惜!”

法善的眼睛湿润了,问道:“您真的不怕吗?”静慧说:“怕,可我们的抗日战士没有因为怕字而畏缩不前,我们也不能因为怕字而畏首畏尾。你们禅宁寺的宝物是老祖宗们留下来的,是你们的,也是我们的,更是中国人的,它们得留在我们中国,不能被外人夺走。”

德川大佐的眼睛出了毛病,眼皮抬不起来。他让浦田找了好几个大夫,治来治去,越治越重!他就很生气地埋怨浦田,浦田无奈道:“大佐,您的眼皮抬不起来,一定是神经出了问题。我知道上海有个中医赵闵堂擅长神经科,我把他叫来为您治疗。”德川着急道:“赶紧把他叫来!”

浦田找到赵闵堂说:“赵先生,德川大佐在战场上被弹片打中眉心,经过治疗,恢复得挺好,这几天他上眼皮抬不起来了,我想一定是神经出了问题。据我了解,您在神经科上是独树一帜,所以想请您去给他看看。”赵闵堂连忙推辞道:“浦田先生,德川大佐的病我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我是徒有虚名,这两下子也就能混口饭吃,他的病我治不了。”

浦田笑了,说道:“赵先生,您的心思我非常清楚,只是不管您愿意不愿意,都得跟我走一趟。您可以不去,万一大佐生气了,就怕您的命保不住啊!其实也不一定,万一大佐不生气,您也就没事了。”赵闵堂沉思半天才说:“我不会日语啊。”浦田说:“德川大佐来中国好几年了,他的汉语越说越好。”

赵闵堂只得来给德川切脉,他的手在不停地发抖。

德川问:“我的病能不能治啊?”赵闵堂说:“大佐,我医术不精,治不好您的病。”德川用双手抬着上眼皮怒道:“医术不精还做什么大夫,枪毙!”

赵闵堂忙说:“也不是医术不精,只是您的病很难治,我不能保证一定能治好。”德川说:“治不好还治什么,枪毙!”

赵闵堂的身子哆嗦起来,哪还有心思诊病。

浦田用日语说:“大佐,此人胆子小,请您不要惊吓他,他不害怕,才能安心治病。中医可是很神奇的。”

德川换了温柔的语气说:“赵先生,不管你能不能治好我的病,只要用心,我就很感谢。你放心,从治疗开始到治疗结束,我不会亏待你的。”赵闵堂点头说:“大佐,我一定尽力而为。”

赵闵堂亲自抓药,亲自煎熬,亲自送药上门。德川抬着眼皮,指着赵闵堂,又指了指药碗说:“你喝!”赵闵堂明白德川是怕他在药里下毒,就先喝了一口。德川看赵闵堂很顺溜地喝了一口,这才把一碗汤药喝了。

几天后,赵闵堂来见德川大佐,他把一碗药放在桌上给德川切脉,说道:“大佐,您的病好多了。”

“赵先生,你知道我杀了多少人吗?”德川说着拉开抽屉,拿出一个铁盒子,放在桌上,“我杀的人都在这盒子里呢,想看看吗?”

赵闵堂说:“我不想看。大佐,您本来是气虚血瘀,中气不足,才导致上眼皮抬不起来,经过这段时间的治疗……”

德川说:“你猜猜,我这盒子里装的是什么?这盒子里的每一根手指,都是一个中国士兵,我杀掉他们,切掉他们扣动枪支扳机的手指。现在这盒子里有26根手指,我打算凑成100根,然后把他们陈列起来,作为我的收藏品,这是多么大的光荣,我引以为豪!”

“大佐,您该服药了。”赵闵堂颤抖着端起药碗,喝了一口。德川这才接过药碗喝药。

赵闵堂坐黄包车回到诊所,看到诊所大门被砸倒,窗户被砸破。屋里一片狼藉,桌子被掀翻,椅子倒了,杂物散落一地。

小龙抹着眼泪说:“师父,您可回来了,刚才来了一帮人,进来就砸,还打我!他们说您要是继续给日本鬼子治病,就一把火把诊所烧了!”赵闵堂轻声道:“烧就烧了吧,烧了就解气了,不气了就安稳了。”

翁泉海从外走进来喊:“你就知道安稳!”赵闵堂问:“你是来羞臊我的?”

翁泉海说:“你都到了这般田地,我还有必要羞臊你吗?多虑无益,还是安心治你的病吧,早治完早了心思。”赵闵堂说:“可是我治不好他的病啊!”

翁泉海说:“能治则治,不能治则不治,没那本事,就算枪顶脑门,也是无能为力。”赵闵堂说:“可要是治不好,我的命就保不住了。”

翁泉海大义凛然道:“我知道你怕死。谁能不怕死呢,就算怕死,我们的抗日战士不也在奋勇杀敌吗?国家的命危在旦夕,我们的命又何尝不是呢?不管今天死还是明天死,我们在死的时候,绝不能让日本小鬼子看出我们的胆怯和恐惧,我们就算死,也得挺直腰板!挂着笑脸!”

赵闵堂说:“泉海,我要是到了那一天,你一定得帮我把后事办了。咱俩今天就说好,谁后走,谁办后事。”翁泉海说:“一言为定。”

晚饭不错,有荤有素,赵闵堂闷头吃饭。

老婆说:“看样子病治得不错?前两天你是恨不得把一粒米掰成两半吃,今儿个是甩开腮帮子吃。能把那个大佐的病治好,我就放心了。”赵闵堂说:“什么都瞒不过你的眼睛。夫人,你好多年没回东北老家了,不想回去看看?咱家现在就没事,你回老家吧。”“我回去了谁照看你啊?”“我饿不着渴不着的,你不用担心我。”

老婆想了想说:“也行,那我回去看看?”赵闵堂说:“要走赶紧走,明天就走吧,多年没回去,回去了就多待一段日子。”“不对,你为啥急着赶我走啊?”“早走晚走都得走,还不如早点走,早走早回来嘛。”

老婆盯着赵闵堂问:“那个大佐的病是不是治不好了?你怕连累到我,让我躲出去是吗?”

赵闵堂说:“谁说治不好?我出手还有治不好的病吗?你动不动就欺负我,我倒是想连累你,可那病我能治好,我想连累你也连累不上。你看这事闹的,算了,你要不想回去,就别回去了。”

老婆的眼圈红红的,哽咽道:“当家的,我知道那病难治,你心里没底,怕连累到我,才唱了这出戏。这戏唱得不错,唱到我心窝里了,唱得我浑身热乎乎的。可这戏唱得再好我也不夸你,相反,我还要揍你一顿!”她说着站起身,抓住赵闵堂的后衣领子。

赵闵堂说:“夫人,我不能让你跟着我遭罪受苦,不能让你跟着我丢了命啊!”

老婆的眼泪流淌下来,说道:“当家的,你这话我不爱听。我今天把话放这儿,真到了那一天,我就是泼了命也得挠那个日本小鬼子一把,我得给你出气!”

赵闵堂抱住老婆,脸埋在她腰间。

赵闵堂又被带到日本宪兵队大佐办公室,他忐忑不安地说:“大佐,我说过,您的病很重,我只能尽力医治。如今病症有所反复,也属正常,等我再研究研究,换个药方。”德川大佐双手抬着上眼皮:“赵先生,你是否尽力我不清楚,但我清楚的是,经过你的治疗,我的病加重了!”“怎么会加重呢?只是时好时坏而已。我确实已经尽力了。”

“病在我身上,难道你比我清楚?!看来你是个没用的废物,废物留着还有什么意义呢?应该彻底清除!”德川打开抽屉,拿出手枪,拉开枪机,推弹上膛,黑洞洞的枪口对准赵闵堂。赵闵堂低下头,闭上眼睛。

浦田赶紧用日语和德川大佐交谈,他告诉德川,他的病很难治,但是经过赵闵堂的治疗,还是有了一定起色。病时好时坏有所反复,也属常情,希望他能理解,再给赵闵堂一些时间,说不定他真能治好呢。德川想了想同意了。

赵闵堂回到家里,一直心神不定,睡到半夜,他突然被噩梦惊醒。老婆想了一会儿,下床穿着赵闵堂的衣服走出院门,朝周围望了望走上街道。她看到街上空荡荡的连个人影也没有,就赶紧回到家里告诉赵闵堂,周围没有人看着,现在逃跑是个好机会。赵闵堂点头称赞道:“还是夫人有智谋,抓紧收拾,快马轻裘。”

夫妻俩悄悄地轻装出行,轻轻打开院门来到街上。然而,赵闵堂迈不动步了,他发现,就在不远处,有一个黑衣人站在那里。他急忙拽着老婆进了院门。

两口子回到卧室,赵闵堂喘息着说:“我身上粘着眼睛呢,你刚出门,人家就把你认出来了,只是没理你。”老婆跺脚道:“把老娘耍了,这日本小鬼子的心眼真多。当家的,要不我去找那个大佐唠唠?就说我男人已经尽力了,你还没完没了吗?还想逼死人吗?”

赵闵堂摆手说:“就你这话,还没讲到一半脑袋就得开花!这是我的事,不用你管,要是再敢插手,小心我休了你!”

“好了好了,我不管还不行吗?千万别休我,休了就没吃没喝掉斤两了。睡觉!”老婆说着上床躺下。

赵闵堂紧紧搂住老婆。老婆说:“大半夜的你要干啥?”赵闵堂说:“我怕你惊着。”万籁俱寂,夜幕笼罩着庭院,两颗心在怦怦地跳着。

然而,世事真是难以预料,德川大佐忽然接到命令,要临时回日本办事,想不到他上船后病情发作,也不知道怎么折腾的,竟然掉到海里送了命。赵闵堂总算免除一劫。

这天,一个戴着低檐帽子的男人走进翁海泉的诊所,问道:“请问您是翁泉海翁大夫吗?”翁泉海点点头说:“正是,您请坐。”男人说:“翁大夫,我的病不能在这看,还是找间屋子。”

翁泉海把那男人领进诊所内屋问:“哪里不舒服?”男人摘掉帽子说:“翁大夫,我叫郑春明,是苏北抗日游击队的。我知道您不会轻易相信我,我也没法证明我的身份。组织派我来找您,是想请您帮我们筹措一批奎宁。”“你们为何找到我?”“因为我们了解您,信得过您。”

翁泉海摇头说:“此药控制甚严,市面严重缺货,我弄不到。”

男人说:“翁大夫,只要您想弄到,就一定会弄到。我们听说当年您曾给一个叫林长海的患者治过病。当年那人得的是头疼病,发起病来,以头撞墙。林长海是日军军医,他可能有办法,您可以找他试试。眼下日寇侵我中华,抗日战争处在水深火热之中,我抗日战士血洒战场,伤者无数,他们都等着此药来救命啊!时间紧迫,求翁大夫出手相助。如果您能帮忙,我可以让您找到他。”

翁泉海说,给他点时间,他要好好考虑一下。

夜晚,翁泉海坐在桌前看书,老沙头抱着小铃铛走进来说:“大哥,这小铃铛叫个不听,估计是想你了。”

翁泉海抱过小铃铛,对老沙头说:“不瞒你说,碰上难事了。苏北抗日游击队派人来找我,说让我帮着弄一种药。先不说那药好不好弄,就是那人的身份我拿不准。浦田一直想让我加入他的汉方研究所,我被带进宪兵队,后来他又救了我,这一切都是他耍的手段。眼下,这也可能是他的手段,他想抓我的把柄,然后就可以威胁我。”

老沙头说:“大哥,你说浦田要是想抓你的把柄,还用这么费劲?还不是他一句话的事吗?我觉得找你的那个人说的是真的。”

翁泉海说:“你说得有道理,他确实没必要费这心思。一句话点醒梦中人,亮堂了。不管那药好不好弄都得弄,我得为我们的战士出力。”

得知翁泉海的态度后,联络人告诉翁泉海,林长海只要有空,就会在下午到一品香茶楼喝茶。翁泉海就按时到一品香茶楼外等候。林长海从茶楼出来,翁泉海迎上去喊:“林先生?”林长海站住,迟愣一下叫道:“翁大夫!”

翁泉海说:“林先生,我们多年未见,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了,您挺好的?”

林长海惊奇道:“翁大夫,没想到您还能记得我。”

翁泉海说:“大夫嘛,眼睛好使着呢。再说您那头疼病犯起来就撞墙,我能记不住吗?”林长海说:“翁大夫,其实我一直想去看望您,但是每次都因为有急事而错过了,对不起。”

翁泉海笑着说:“大夫治病,不指望回头客,不来就对了。林先生,您的头疼病后来犯没犯过?”林长海说:“要是犯了,我肯定得去麻烦您。翁大夫,我还有事,等空闲时一定去拜访您。”

翁泉海忽然问:“你是日本人?当年找我治病的时候,你为何不亮明你是日本人呢?”林长海坦诚道:“因为我怕您得知后,不给我看病。翁大夫,对不起。”“林先生您多虑了,能问一句,您是做什么的吗?”“我是军医。”

翁泉海说:“没想到我们还是同行。如果您明天有空,我们可以坐下来聊聊。”

林长海犹豫一下说:“翁大夫,我明天去看望您,请您吃饭。”翁泉海说:“不必客气,我们明天就在这个茶楼聊聊吧。”

第二天下午,二人在一品香茶楼雅间聚会。林长海擎着茶杯说:“翁大夫,您治好了我的头疼病,救了我的命,您的大恩我一直记在心里,永远不会忘记。今天我就以茶代酒敬您。”翁泉海说:“林先生您太客气了,我们都是大夫,碰上病就得治,这不都是应该的嘛。”

林长海说:“翁大夫,您不但医术高超,医德也是如此高尚,我对您除了感谢,还有崇拜。能在中国结识您这样的大夫,是我的荣幸。翁大夫,您要是有什么难处,尽管跟我说,我能做到的,一定会尽力帮忙。”

翁泉海说:“尺有所短,寸有所长,我会的您不会,您会的我不会,切勿妄自菲薄。我一介草民,能有什么难处。可话也不能这么说,要说这难处,还真就有一个。我平生没向患者开过口,今天开口就破例了。”

林长海说:“翁大夫,您是我的恩人,我理应报答您。如今您有难处,正是我报答之时,请跟我讲明吧。”

翁泉海这才讲明:“林先生,我需要一种药,想请您帮我进点货。就是奎宁。”

林长海默默地喝着茶说:“翁大夫,您救过我的命,又是头一回张嘴,这事不管多难,我也一定得帮您办了,但只此一回,事成之后,我们永不要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