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情难断 毒难戒

擂台赛圆满结束,翁泉海雇了一辆车,带着俩女儿来接葆秀回家,姐妹俩一人架着葆秀的一只胳膊把她硬往车里推,葆秀也就顺水推舟地回家了。

翁泉海心情愉快,想着应该和葆秀改善一下关系。当天晚饭后,葆秀在厨房洗碗,翁泉海看没有其他人,就笑嘻嘻地拉着葆秀进了书房。葆秀挣扎着说:“别拉拉扯扯的,快松开!”翁泉海松开葆秀关上门。

葆秀问:“你要干什么?”翁泉海坐在古琴前说:“你不是爱听我弹琴吗?只要你想听,我天天给你弹,何时弹,你说了算。只是你得天天在家听我弹,好吗?”

葆秀盯着翁泉海说:“那你弹吧,我听着。就弹《蝶恋花》。”翁泉海调整情绪,开始凝神倾情弹奏。葆秀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地听着,她注视着翁泉海在琴弦上舞动的十指,不禁心潮起伏。一曲终了,翁泉海接着弹起《雨打芭蕉》。葆秀听着优雅的琴声,禁不住泪如雨下。她悄悄从书房走出来,书房里的琴声继续……

为祝贺翁泉海擂台赛获胜,岳小婉在雅居茶楼请他小聚。

岳小婉说:“翁大哥,你和嫂子何时有空,我请你俩听戏。我说过,你比赛赢了,我给你唱一台大戏。”翁泉海谦虚道:“我也没赢,平手而已。别的病不说,在伤寒病上,中西医各有所长,只有中西医联合治疗,才能把伤寒病根治。”

岳小婉很热情地说:“我已把话说在前面了,得话复前言。你回去问问嫂子,她说什么时候想听,我就什么时候唱。”

翁泉海点头说:“行,等我回去问问再说。小婉,我这两天正琢磨,想搞个讲堂,请西医讲课,我这想法怎么样?”岳小婉提醒:“请西医讲课?翁大哥,作为上海中医学会的副会长,你带头这样做,少不了闲话。”

翁泉海沉吟着说:“我也有些担忧。我对西医了解甚少,通过这次中西医的比试,我发现西医确实有所长,应该让中国民众对西医有更深刻的认识。患者看重的是把病治好,不管中医还是西医,能治好病就是良医。如果我们为了保全自家的医术,而盲目排斥外来的医术,数年后我们就会技不如人。所以我请西医讲课,是在帮我们自己。倘若前怕狼后怕虎,医学何以进步,何以发展?”

岳小婉说:“我知道说服不了你,我认识几个不错的西医,给你引荐下?”

翁泉海高兴道:“太好了,我正愁没门路呢,赶紧带我去拜访。”

在岳小婉的引荐下,翁泉海和德国医生斯蒂芬见面会晤,交谈之后,感觉大有收获。第一堂西医课,翁泉海决定请斯蒂芬开讲。

这天,翁泉海和西医斯蒂芬站在院中,翻译站在一旁,台下挤满了人。翁泉海高声说:“大家好,这位是德国西医斯蒂芬先生,我请他来,是想让他讲讲西医。我们中医有几千年的历史,大家对中医已经非常熟悉,可对西医所知甚少。今天,就让斯蒂芬先生带我们了解西医的不同之处。”

斯蒂芬说:“大家好,我是斯蒂芬,很高兴能有机会和翁先生进行学术交流。我来中国只有不到一年时间,就对神奇的中医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当然,这里面也包含着疑惑。我听说中医主要靠自身的感觉器官对患者进行望闻问切,来进行诊断;而我们西医诊病,主要是借助听诊器和各种医疗仪器,根据检验指标来确定诊断。我曾无法相信不借助于任何医疗仪器的诊断会是准确的,可中医在过去的几千年里,治愈了无数的患者,这又是不争的事实,所以,我不得不信服。世界之大,无奇不有,我们应该接受事实,崇尚真理,而不是盲目排斥。”

翁泉海点点头说:“斯蒂芬先生果然开明,现在,我们就以这位‘发热、咳嗽’的患者为例,讲讲中西医不同的诊断及治疗方法。”

一个患者走到翁泉海面前。

翁泉海说:“患者以发热、咳嗽为主症,声音窒,舌苔中部黄厚而腻,寸脉坚,为‘寒包火’,病因病机为肺俞郁热,复感风寒之邪。当以散表寒清里热为治则,解其寒而热自散,方剂选用医圣张仲景的麻杏甘石汤加减,方用麻黄为君,能宣肺而泄邪热,取‘火郁发之’之义。但其性温,故配伍辛甘大寒之石膏为臣药,而且用量倍于麻黄,使宣肺而不助热,清肺而不留邪,肺气肃降有权,喘急可平,是相制为用。杏仁降肺气,用为佐药,助麻黄、石膏清肺平喘。炙甘草既能益气和中,又与石膏合而生津止渴,更能调和于寒温宣降之间,所以是佐使药。全方药虽四味,配伍严谨,是深得配伍变通灵活之妙,所以清泄肺热,疗效可靠。西医怎么治疗呢?请斯蒂芬先生为我们讲解。”

斯蒂芬说:“对于肺炎,我们分为细菌性感染或者病毒性感染,造成了肺部的炎症,所以西医的治疗原则是抗炎抗病毒。”

翁泉海说:“中医重视病人个体差异。虽然同是肺炎患者,可能病程长短不同,病人高矮胖瘦不同,生活地域不同,中医会进行不同的治疗,而不是千篇一律地按照医疗仪器和实验室结果治疗肺炎。热盛者,当以祛邪为主,气虚者,当以扶正为先。邪热去而正气不伤,补气而不闭门留寇。这些理论体现了中医施治的原则,中医治病不是头疼医头,脚疼医脚,而是根据病人的体质、体征,结合天时、地利、病史等诸多因素确定症结和治疗方案,这就是《内经》‘因人、因时、因地’的三因理论。”

斯蒂芬微笑着说:“中药煎制缓慢,起效慢,容易延误病情,且入口难。而西药治疗服药简便,还可以通过注射让药直达病处,见效快,迅速消除病症。”

翁泉海对此有不同看法,说道:“见效快是好的,就怕病来病去,反反复复,而中医讲究整体治疗,根据患者病情的轻重,加减药味和药量,达到辨证论治,从根本上祛除疾病。”

斯蒂芬说:“没错,但如果能保证从根本祛除疾病,还是速效为好。”

翁泉海最后总结说:“所以,中西医结合,标本兼治,才是为医祛病之道。”

课讲完了,众人觉得耳目一新,对这种形式都很喜欢。

这事传到上海中医学会齐会长的耳朵里,他一直都很赏识翁泉海,认为有必要提醒他一下,就找到翁泉海说询问情况:“泉海,你怎么请西医来讲学了?我听说你把自己的患者介绍给西医院治去了?”

翁泉海解释道:“齐会长,我通过这次中西医擂台赛,发现西医有所长,所以想请西医来讲讲,也是促进中西医的交流。西医有西医的长处,它更加精细直观,可补中医之不足。至于我把患者介绍到西医院,那是因为他们的病适合西医治疗,这都是为了患者能早日痊愈。”

齐会长颇为不满地说:“泉海,我们的老祖宗是中医中药,这是我们的根啊!眼下,西医不断扩张,已显露出要跟我们中医平起平坐的架势,你作为著名中医,还是上海中医学会的副会长,怎么能带头推动西医的发展呢?这对于保护我们中医的地位没有益处。这些日子,学会的中医纷纷找上门来,问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只能说我不清楚,等问问你再说。泉海,这个场你让我怎么圆啊?你做这事之前,总得跟我商量商量吧?”

翁泉海说:“您说的我都考虑过,我觉得我做得没错。中西医各有所长,目的都是治病,不能因为中西医之争,忽视了治病的最终目的。”

齐会长摇摇头说:“泉海,绝大多数中医对西医还是有偏见的,你的做法已经引起了他们的不满,你就不怕……”

翁泉海坚持己见地说:“我所做的一切,是推动中医之进步。同行们可以去评说,我更看重的是患者们怎么说。我推崇中西医并举,只要能治好病,只要患者们能说出个好字,我就什么都不怕。齐会长,如果再有人来为难您,只管让他们去找我,我应承得过来。如果大家觉得我这个副会长有损学会颜面,有损中医颜面,尽可卸我的职,我绝没一句埋怨。齐会长,中医西医一定要融合,只要我们为医者能治愈更多的病,即使他日见到老祖宗们,咱们心里也是踏实的!”

齐会长见翁泉海如此固执,难以说通,只得摇头叹息离去。

为了进一步了解西医,翁泉海在岳小婉的陪同下,观摩斯蒂芬给患者做手术。

斯蒂芬说:“这个患者的乳腺肿瘤已经长得很大了,如果不割除,就像在体内放了一颗定时炸弹,所以必须迅速手术割除。”岳小婉在一旁翻译着。

翁泉海说:“但是割除后,依然可能会长出数枚肿块。手术前我对她进行了诊查,脉象左寸数关弦,右寸滑而数、关濡,舌质红绛,舌苔剥脱,乳岩肿硬已久,阴液亏而难复,肝阳旺盛而易升,肝血不养筋脉,营卫经血不得流通,所以睡醒则遍体酸疼,腰腿尤甚。”

岳小婉翻译说:“手术前翁大夫对患者进行了体格检查,她左脉寸数关弦,右脉寸滑而数、关濡,舌质红绛,舌苔剥脱,表明乳腺肿瘤得病时间较长,已经增生硬化。主要因为患者肝阴血不足,肝阳旺盛,筋脉失去濡养,如有时睡醒后会发觉周身疼痛,腰腿部明显等症状。”岳小婉突然捂住嘴,转身欲呕吐。

翁泉海关切地说:“小婉,要不你还是回避吧。”岳小婉转过身说:“你接着说吧。”

翁泉海继续说:“中医讲‘治病必求于本’。‘见肝之病,当先实脾’,治病以先安未受邪之地,故投以滋阴柔肝,清热健脾安神之剂。其病虽不可速愈,但可获安。”

岳小婉翻译给斯蒂芬说:“中医治疗疾病讲求从病因上治疗,如治疗肝病就先治疗脾胃病,注重防病于未然。本患者应用滋阴柔肝、清热健脾安神之剂。虽然疾病不一定会立刻痊愈,但一定会获得短期缓解的疗效的。”

斯蒂芬想了想说:“中医果然有独到的地方。”翁泉海说:“西医也有独到的地方,应互相借鉴。”

手术观摩后,翁泉海和岳小婉在西餐厅就餐。

翁泉海问:“小婉,你好些了吗?也难怪,你不是大夫,见不得血腥东西。”

岳小婉一笑:“看多了就好了。”

翁泉海说:“我没想到你的外语竟如此之好,真是深藏不露啊!中医专业词汇是怎么翻译的?”岳小婉说:“有些西洋人喜欢昆曲,交流多了,我也学会了外语。就像你说治病必求于本,见肝之病,当先实脾。我翻译过来就是中医治疗疾病讲求从病因上治疗,如治疗肝病就先治疗脾胃病。”

翁泉海赞叹道:“你的中医学习,长进太大了。还是你既有灵性又肯下功夫,我能顺利地推进中西医结合,多亏你的引荐和翻译,来,我敬你。”岳小婉笑着说:“还是你教得好,如果你教不好,我怎么会懂中医呢。”

翁泉海说:“这段时间真是痛快,跟西医交流,开了不少眼界,我想,今后中西医交流的事,还得做大。”岳小婉说:“翁大哥,像你这么开明的大夫,又有多少呢?你不能强求所有人都跟你一样。”

翁泉海说:“我不是强求,是希望,是号召。中医要发展,就必须摆脱门户之争,更要不断融合各家所长,吸收先进技术。中医要守住本,也要朝外看,看得多了,就衡量出自己的尺寸。只有这样,中医才能进一步发扬光大。”

岳小婉站起伸手摘掉翁泉海嘴边的面包渣说:“翁大哥,你讲得太好了,接着讲吧。”翁泉海尴尬地笑了。

翁泉海开西医讲堂的事惊动了远在家乡的老父亲,老父带着翁二叔、翁三叔来到上海兴师问罪。翁泉海请三位老人进正房堂屋,翁父让关门,开始“三堂会审”。翁二叔和翁三叔分左右站立两旁。翁父打开包裹,拿出一个卷轴让翁二叔和翁三叔展开。那是翁家祖先的画像。

翁父威严地说:“跪下!逆子,翁家祖先在上,你做了什么愧对祖先的事,讲讲吧!”翁泉海跪在祖先画像前问:“爸,您让我讲什么啊?”

“你还装糊涂吗?既然你不清楚,我就让你清楚清楚!”翁父从包裹里抽出戒尺抽在翁泉海后背上。翁泉海喊:“爸,您就是打死我,我也不明白啊!”

翁父斥责道:“请西医讲学,去西医院参观,还要推动中西医交流,取长补短,我们中医有短要补吗?用得着跟西医取长吗?”

“原来是这事啊!”翁泉海望着祖先画像,“祖先在上,翁家后人翁泉海叩拜祖先。”他给祖先磕了三个头,“祖先容禀,我从小继承祖先遗志,严守医道,精研医术,誓把翁氏医派乃至中华医药发扬光大。数载之中,我辗转南北,摸爬滚打,历尽艰辛,终于学成一点本事,扎根上海滩,这些年也做了几件自以为光宗耀祖的事。前不久,我应邀同一名西医比试医术,通过比试,我发现中医西医各有所长,只有走中西医结合的道路,才能真正解除患者的痛苦。中医要想进步,要想经久不衰,必要补短扬长,要有一颗包容的心,要向西医学习……”

“闭嘴!你还向着西医说话,中医不住你了?还跟祖先辩上理了,数典忘祖之辈,该打!”翁父抽了翁泉后一戒尺,“你认不认错?”

翁泉海高声说:“我无错可认。中医不能故步自封,要打开眼界,敞开胸怀,只有这样,中医才能朝前走。我想这也是我翁家祖先所期望的!”

“你还说,我打死你!”翁父用戒尺抽翁泉海。翁泉海望着祖先画像无语。

葆秀一直在门外听着,这会儿赶紧推门进来说:“爸,二叔、三叔,你们来了就忙,都没坐下喘口气,来,喝杯茶,歇歇。”葆秀说着,端着茶杯依次来到翁父、翁二叔、翁三叔面前,请他们喝茶。三个人都不喝茶。“喝口茶也不耽误事,喝透了再慢慢聊,泉海,你这张嘴嘎巴嘎巴没停过,喝口水润润嗓子。”葆秀把茶杯递到翁泉海面前。

“以茶代酒敬祖先!”翁泉海把茶喝了,“爸,我所做之事,问心无愧。等我终老那一天,见到祖先们,我还是这些话,如果祖先们不满意,打我骂我,我全受着。如果祖先们为此要除了我的名,那我也认了。”

“你可气死我了,我今天就打死你!”翁父又挥起戒尺。

葆秀机灵地正话反说:“爸,您打得太对了,翁泉海太不是东西,他打小吃翁家的,穿翁家的,还学了翁家的医术,到头来翅膀硬了,翻脸不认人不说,还天不怕地不怕,净惹祸了……”

葆秀看着翁泉海挨打,好像那戒尺打在自己身上,所有的怨气委屈顷刻烟消云散,一股对翁泉海的爱恋和敬佩之情油然回归心海,她自己都不明白,怎么能掏心掏肺、倾心倾意、滔滔不绝地打开了话匣子,说了那么多:“……远的不说,就说他来上海这些年惹了多少祸,为给人治病,两回差点坐了牢;为了给一个得狂症的人治病,还差点连累了晓嵘和晓杰。其实那些病他可以不治,可他这人的脑袋有问题,明知道可能会摊上祸事,他就是非治不可,还说什么大医精诚,要先发大慈恻隐之心,誓愿普救生灵之苦。那回矿山发生霍乱,跟他有什么关系?他非得屁颠屁颠跑去伸把手,打假药得罪药商,拉了仇恨,人家都恨死他了,背后没少了给他下绊子。还有,废止中医的事,那些老大夫们都没动静,他倒先咋呼起来,又是召集全上海的中医开大会,又是召集全国中医开大会,后来还当了代表去南京请愿,跟国民政府和卫生部顶上了。爸,您说他这忙活来忙活去的,图的什么啊?这一说就多了,那回洋参降价,要打倒中华参,本来那是药商的事,跟他当大夫的有什么关系?可他又伸上手了,为了保住中华参,带头要把房子卖了。爸,您说他要是真把房子卖了,我和孩子不得睡大街上吗?这几年,他为了中医的事,为了中药的事,是什么都不顾啊,不顾自己的命,也不顾我和两个孩子的命啊!”葆秀已是声泪俱下,“眼下,他又跟西医搅和在一块了,弄什么中西医交流,推进中医进步,他就是一个普通的大夫,中医能不能进步,是他一个人能推得动的吗?这下好了,还没推动呢,倒是先把舌头们都扯来了,你一言我一语,说的全是他的不是。爸,您说他这人是不是傻了?中医是进是退,跟他有什么关系,进了能多他一文钱吗?退了又能少他一文钱吗?天下还能找到这种白忙活不赚钱的傻子吗?就算他干了惊天动地、老天爷都竖大拇指的事,咱翁家稀罕吗?爸,我跟您这傻儿子算过够了,您今天来得正好,咱们把话当面说清楚了,我……我不想跟他过了!”

在场的翁父、二叔、三叔都听得明明白白,这哪是数落翁泉海,这是在给翁泉海评功摆好啊!翁泉海更是惊奇,他好像才认识这个他并不心爱的女人!

翁父想不到葆秀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只好就坡下驴说:“你俩的事先放放,我跟你二叔、三叔都饿了,先弄点吃的吧。”葆秀抹了一把眼泪做饭去了。翁父收起祖先画像,让跪着的翁泉海起来。

翁泉海回到卧室,龇牙咧嘴趴在床上,葆秀一边给他敷药一边说:“你说你非得顶着那口气干什么?咱爸那么大年岁了,老小孩小小孩,得哄着。”翁泉海说:“我也是一时上了脾气,把不住嘴了。可那些话早晚得说,不说这事完不了。”“你说了事就完了?我看就是打得轻。”“总之说完就轻快了。葆秀,今天这事多亏你。你要是不帮我解围,就咱爸那脾气,不把我打死也得扒一层皮。”

葆秀一笑:“我是告你的黑状呢,恨不得咱爸把你打趴下才好。”翁泉海也笑了:“你不用嘴硬,我全明白。”

葆秀说:“你那么傻的人,能明白?我是怕咱爸把你打残了,我还得照看你。好了,起来吧。”翁泉海起身穿上衣服说:“咱爸他们都回屋了?你出去望一眼。”葆秀抿嘴道:“你躲一时还能躲一辈子吗,爷俩的事,没要命的仇。”

翁泉海忽然有了依赖感,说道:“我要是喊你,你可得马上过来帮忙。”他从卧室走出来,朝周围望了望,又走到门口,朝外望去。见院里没人,才朝书房走去,推开书房门,老父坐在桌前闭着眼睛。翁泉海刚要关门,老父睁开眼睛说:“要进来就进来,这是你家!”翁泉海走到桌前说:“爸,您要是累了,就回屋睡会儿。”

翁父问:“想明白了?看明白了?”翁泉海说:“爸,您说的我不懂啊。我该说的都说清楚了,中西医就得结合……”

翁父打断道:“我说的是葆秀!多好的媳妇,满眼睛装的全是你,你可得对人家掏心掏肺,实心实意啊!我老了,也活不了几年了,医的事,我管不了你,也帮不上你,你有多大本事就使多大本事吧。家的事我得管,要不我抱不上孙子。”

翁泉海说:“爸,您看我都年过半百,孩子也不是说要就能要上的。”“能要上就要上,要不上也没招,我就当是个念想了。”翁父站起朝外走去。

皓月当空,秋风习习。高小朴想出去买点东西,翁晓嵘从东厢房走出来,也要跟着他出去。葆秀提着菜篮子从院外走进来问:“你俩这是要去哪儿啊?”“我帮您拿。”高小朴接过葆秀手里的篮子朝厨房走去。翁晓嵘说:“妈,我回屋了。”葆秀望着二人的背影自语:“怎么?都不出去了?”

翁泉海刚进家门,葆秀迎头就说:“你回来就没动静,可是我想听琴了,说话不算数?”“怎么不算数,弹!”翁泉海说着就要去弹琴。葆秀一把拽住翁泉海笑了:“开玩笑呢,有这句话就行。”翁泉海摇头说:“谁知道你哪句真哪句假!”

葆秀盯着翁泉海问:“哎,你觉得那个高小朴怎么样?”翁泉海说:“我身边这几个年轻人,顶数他机灵。江湖走出来的人,野性。”“那就是不中你的意?”“你这话什么意思?”

葆秀说:“我看你没收他为徒,随便问问。”翁泉海说:“你也不是不清楚,我不会轻易收徒的。”

葆秀说:“我看高小朴和翁晓嵘挺好的?”翁泉海奇怪了,问道:“话留一半是什么意思,你倒是说清楚啊?你看到什么了?”

葆秀说:“没看到什么,就是那俩孩子挺熟悉的。在一个院住着,出来进去的,能不熟悉吗?没毛病。”

不光葆秀,就连翁晓杰都看出姐姐对高小朴有意思,就试探着说:“姐,我问你个事,你觉得高小朴那人怎么样?我怕看错人啊!”翁晓嵘反问:“妹子,你这话什么意思?”

翁晓杰故意低下头说:“就那意思呗。姐,你就说他到底好不好?”翁晓嵘说:“好啊。”翁晓杰说:“好就行,那我就放心了。”

翁晓嵘问:“你喜欢他?”翁晓杰笑了:“我不喜欢啊。你不是喜欢吗?”

翁晓嵘伸手抓翁晓杰,她闪开身笑着说:“姐,你别火啊,我支持你!”翁晓嵘说:“你支持我有什么用?”

“终于说实话了,你就是喜欢他。”翁晓杰笑着跑出去。翁晓嵘追她。俩人从东厢房跑出来,被翁泉海碰上,他问:“你俩干什么呢?”“我找我妈有点事。”翁晓杰说着进了堂屋。

翁晓嵘欲回东厢房,被翁泉海叫到书房问话:“你俩怎么回事?”翁晓嵘说:“我俩闹着玩呢,没事。”

翁泉海语重心长道:“晓嵘啊,你和你妹妹都不小了,姑娘家得稳当,哪能疯疯癫癫的。咱们翁家是正门正派,凡事得有规矩。说得远点,就包括你们的婚姻,也要讲门当户对,不能胡来。”

翁泉海想不到,他会被一个记者敲诈。那记者让翁泉海看一张照片,照片上是“西餐厅内,岳小婉给翁泉海摘嘴边面包渣”的画面。

记者说:“翁大夫,您是大名人,而岳小婉岳小姐也是大名人;您成家了,而岳小姐单身一人,你俩这样不妥吧。我把您请到这来,全是为了您好。”

翁泉海气愤道:“有话直说,请不要因此玷污岳小姐的名声。七天之内我把钱全部付清。你要想拿到钱,这件事你得保密,绝不能告诉岳小姐;照片不能露出去,如果你背信弃义,我必会鱼死网破!”记者诡笑:“没问题,钱能堵嘴。”

翁泉海回到家里,赶紧关上门,打开衣柜门翻找着。凑巧这时葆秀进来了。翁泉海忙问:“你怎么回来了?”葆秀说:“这话问的,我还不能回来了?”

翁泉海关上衣柜门解释说:“不是,我听说你买菜去了。”葆秀说:“出门忘带钱,你翻什么呢?”“想换套衣裳。”“你这衣裳不是今早刚换的吗?”“是啊,今早换的,可……可穿着不怎么舒服。”“还长毛病了。”葆秀说着走出去。

贪婪的记者用同样方法敲诈岳小婉。岳小婉说:“这件事你不要再跟翁大夫说,所有钱我出。只是这事若传出去,你一毛钱都得不到。”

记者说:“我全听您的。七天之后,我们一手交钱,一手交照片,到时拿不出钱来,或者动了其他心思,可别怪我不讲情面!”

七天以后,记者掏出照片和底片,放在桌子上。岳小婉把一张银票交给记者。

记者以同样的方法把照片和底片给翁泉海放在桌子上。翁泉海从怀里掏出银票。这时,葆秀闯进来,她拿起照片看,然后放下照片一言不发地走了。

葆秀回到家里有气无处发泄,就从厨房里往外扔东西,于是,碗啊、盘子啊、水舀子啊、菜刀啊,一个接一个地从厨房里飞出来。接着就是锅碗瓢盆摔碎的声音。翁泉海站在旁边并不阻止,只是说:“事出有因,我都跟你讲明白了。我也是被奸诈之人逼迫,才走此下策!你还想怎么样?”

葆秀说:“你慌慌张张翻衣柜,我一看就有名堂!把家里的钱全拿出去,问过我吗?”翁泉海说:“这事我怎么问你啊?”葆秀说:“那是你心里有鬼!”

翁泉海说:“葆秀,不管怎么说,这事已经过去,你砸也砸了,这一篇就翻过去吧。你还想接着折腾?”葆秀哈哈大笑。

翁晓嵘和翁晓杰认为,爸爸和妈妈不和,就是岳小婉造成的,姐俩商量好,要“收拾”她。这天,她俩来到岳小婉家门外,见门外停着汽车。不一会儿,岳小婉和女用人从家里出来要上汽车。翁晓嵘把一碗水泼在岳小婉脸上,岳小婉猛地捂住脸惊声尖叫。

司机跳下车,跑上前来大声呵斥:“你们要干什么?”翁晓嵘和翁晓杰指着岳小婉齐声高喊:“臭不要脸!”警察跑过来问清事由,要把姐俩带走。岳小婉问了姐俩的姓名就说:“警察先生,我认识这两个姑娘,我们之间有些误会。您忙您的,让我们自己解决吧。”警察走了。

岳小婉让姐俩到屋里说话。二人跟着岳小婉进了客厅。

翁晓嵘一点也不怯场地说:“我爸为了赎回照片,跟我妈打起来了,这都是你造成的!”岳小婉说:“都是我不好,给你们带来这么大的麻烦,我向你们道歉。我保证从今往后,不会再出现这样的事。你俩可以走了。”

女用人说:“小姐,那个人的心是真黑啊,来了个两面敲诈。翁大夫要是提前跟你说一声就好了。”岳小婉苦笑,她的眼睛有些湿润了。

夜晚,翁泉海走进正房卧室,葆秀躺在床上,她见翁泉海进来,就翻身面朝里。翁泉海说:“葆秀,你别这样,这件事不是你想的那样的。”葆秀说:“我想的跟你是一样的。我都明白,树大招风,是那个记者有意害你。另外,岳小姐给你做翻译,你请她吃饭,也是礼尚往来。还有你倾家荡产赎照片,是为了怕玷污岳小姐的名声,其实你俩之间什么事都没有,就是朋友。我不知怎么了,脑袋一热就犯了糊涂,没吓着你吧?”

翁泉海见葆秀如此深明大义,内心既愧疚又感动。

葆秀嘴上说理解了翁泉海,但是,内心深处还是过不去那个坎,于是就做出家里人感到离奇的怪事。

全家人坐在桌前吃,葆秀来吃饭,穿一身大红的新旗袍,还化了浓妆。吃过早饭,葆秀到诊所前厅擦抹桌案,她换了一身大绿旗袍,浓妆艳抹,头上还戴着花。上午,翁泉海给患者切脉,葆秀婀娜多姿地走进来给翁泉海倒茶。晚上,葆秀在厨房炒菜,她烫着时髦的发型,穿着白衬衫、背带裤。

没多久,翁泉海发现葆秀居然破罐子破摔,开始吸毒。

这天,翁泉海和老沙头坐着黄包车来到一家大烟馆内,俩人快步走进烟馆,见葆秀正躺在烟榻上吞云吐雾。翁泉海上前一把夺过烟枪说:“快跟我回家!”葆秀哼唧着说:“我不走。家里没这舒坦。”

翁泉海说:“你疯了吗?”葆秀眯着眼睛说:“疯了早去大街上跑了,还能被你逮到吗?再说你名气那么大,医术那么高,身边怎么会有疯子呢!”

翁泉海一把抓住葆秀的胳膊,葆秀和翁泉海撕扯着高喊:“快来人啊!救命啊!”烟馆打手跑过来吼道:“干什么!给我住手!”

翁泉海松开葆秀说:“这是我夫人,我要带她回家!”葆秀喊:“我不认识他!”

翁泉海说:“葆秀,你别闹了,走,咱们回家说。”葆秀躺在烟榻上不动。老沙头和翁泉海两人硬把她架出烟馆,上了黄包车回家。

夜晚,葆秀躺在床上,背对着翁泉海。翁泉海坐在床上说:“你抽大烟,不是作践自己吗?还要不要命了?哪里想不开有疙瘩,跟我说说行吗?你能不能说句话啊?你想急死我吗?”葆秀说:“困死了,你能不能别絮叨了?管好你自己的事就行,别再让人抓到把柄。”

翁泉海说:“你还有完没完了,我都解释清楚了,你还让我怎么办?葆秀,你再这样下去,就没命了!”“我死了也不用你管!”葆秀说着用被子蒙住头。

翁泉海、翁晓嵘、翁晓杰坐在桌前准备吃午饭。翁泉海说:“叫你妈来吃饭。”

翁晓嵘说:“叫了,她说不饿。”

以后几天,葆秀面色蜡黄地坐在堂屋当门,一针一线做着装老衣裳。翁泉海拿起装老衣裳走进厨房,要把衣裳塞进灶坑。葆秀上前抢夺衣裳,翁泉海拦着葆秀:“还做装老衣裳了,你想死吗?”他拉起风匣,把装老衣裳塞进灶坑烧了。

为了让她戒毒,葆秀被绑在床上。葆秀挣扎着,可挣脱不开。翁泉海端着药碗进来坐在葆秀身旁说:“药煎好了,喝几服就能把烟戒掉。”他说着用小勺盛药递到葆秀嘴边,可她紧紧闭着嘴。

翁泉海说:“你已经人不人鬼不鬼了!”葆秀说:“我就想做鬼!赶紧放开我!”

翁泉海无奈道:“你难道让我跪下求你吗?”葆秀冷笑:“行,你跪吧。”

“我跪了,你喝药行吗?把大烟戒了行吗?”翁泉海起身欲下跪。葆秀知道,男人膝下有黄金,我自己有错,怎能让他下跪!高声喊道:“不可!我喝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