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全是朱砂惹的祸

这天,丛万春把几个药商约到一家茶楼,翁泉海也身在其中。

翁泉海把自家的房契放在桌子上说:“我知道中华参和洋参的这场大仗已经到了紧要关头。洋参压到二成价,我们中华参要想不前功尽弃,至少也得压到二成价。现在的形势是一根绳子拴两头,谁也拽不动谁,要拼的只能是气力。气力就是钱!我知道,你们已经投入不少钱,这些钱进去了,能不能再拿出来都两说。可我们既然已经走到这一步,如果退了,前面亏的钱就彻底亏了。往前再迈一步,又得往里面砸钱,要是亏了,就亏得更多。这正是大家犹豫不决的关键所在。我想说,洋参敢降到二成价,就是说洋商们已经破釜沉舟,要把我们逼到刀刃上,看我们敢不敢光脚板儿在刀刃上走。各位老板,洋商们远离家门,到我们的地面儿都敢破釜沉舟,我们在自己家里有什么不敢背水一战呢?我吞不下这口气,我想,只要是中国人,都吞不下这口气!”

丛万春和众药商望着翁泉海,深受鼓舞。情况的确如此,这就跟打仗一样,到了关键时刻,狭路相逢勇者胜。

“我只是一个大夫,经济能力有限,只能拿出我家的房契,为你们站脚助威,望能推着诸位在刀刃上走一步,说不定就这一时半刻的工夫,会乾坤倒转,成就推山倒海之功。”翁泉海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丛老板,我这里还有点钱,望您收下。”

丛万春接过信封,知道这就是他上次送出去的红包,心里一热,激动地说:“各位同仁,翁大夫作为局外人,都能拿出房契来支持我们,我们作为局内人,还有什么不敢豁上的呢?!我也把房契地契压上,跟洋商们斗到底!”

众药商被感动了,都表示回去筹钱,中华参二折出售!

洋参到底没打过中华参,后来,众药商低价收购洋参,又按市场价卖出,这样一来,药商不但打赢了仗,还赚了一笔。

翁泉海出头带领药商奋战,中华参战胜了洋参,获得了上海中医中药界的广泛赞誉,并被推选为上海中医学会的副会长。

翁泉海想利用空闲时间回老家把葆秀接回来,翁晓嵘、翁晓杰、老沙头、来了、泉子、斧子、小铜锣全都出来相送。众人刚一出门,一对中年夫妇背着个孩子找翁泉海看急诊。

翁泉海将他们迎进门,伸三指掐住孩子的手腕切脉后说:“脉象逆乱,既不是风热又不是风寒,并且舌尖红,中部白苔,不管脉象还是舌象,都非常奇异。”

孩子父亲着急道:“翁大夫,您说的这些我听不懂,您就说怎么治吧。”小孩突然抽搐起来。翁泉海说:“赶紧进屋!”

进屋后,孩子父亲说:“我儿子到底得了什么病啊?不就是发烧吗?赶紧开方子退烧吧!”翁泉海询问孩子发病的经过。其父说就是突然发烧了,吃的跟家里人的都一样。

翁泉海又给孩子切脉后说:“对不起,此病怪异,我查不到病根,无从下手,我治不了。你们赶紧另投高明,以免耽误了孩子的病情。”

这时,老沙头端着茶水走进来,把茶碗放在小孩身旁,倒了一杯茶。小孩盯着茶水倒进茶碗里,突然面露苦笑,脖子后仰,痉挛抽搐,又犯病了!

翁泉海明白了,问道:“这孩子被狗咬过?”孩子点了点头。

其父亲问:“你怎么不跟我讲?”孩子说:“不敢讲。我去包子铺偷包子,被狗咬了,我怕说了您打我。”

翁泉海检查了孩子的小腿说:“先生,这孩子被狗咬过,现在又高烧不退,综合他的病症来看,是得了狂犬病。”

翁泉海把孩子父亲领到西厢房内告诉他,孩子的病拖得太久,已经无药可治。

孩子父亲突然跪在地上,抱住翁泉海的腿说:“翁大夫,求您救救我儿子,他是我的命啊,他不能……”说着哭了。

翁泉海忽然听到小铜锣喊师父,急忙和孩子父亲跑出来。孩子抽搐着,啃咬自己的手指,手被咬出了血。老沙头、泉子、斧子按住孩子。翁泉海叫大家都小心,别被他咬到。

孩子父亲又给翁泉海跪下了:“翁大夫,我唐老四是拉黄包车的,没什么钱,有个老宅子,就是把祖宅卖了,也得留我儿子的命啊!”孩子母亲也跪下了。

翁泉海摇头说:“此病已入膏肓,实在无法医治!”

唐老四跑进厨房拿了把菜刀架在脖子上说:“翁大夫,我是死是活,就等您一句话!”翁泉海说:“我真的没有办法,您就是逼死我也没用啊!”

唐老四说:“好,那您先见点血!”说着就要动刀抹脖子。翁泉海忙喊:“等等,我给孩子开方子!”

死马当作活马医,翁泉海万般无奈给孩子看了药方,让他们按方抓药,是否管用,只能听天由命了。唐老四夫妇千恩万谢,拿着方子,领着儿子走了。

岳小婉听说翁泉海给那患狂犬病孩子开方的事,很是担心,就约他到雅居茶楼,说是请他讲课解惑。

见到翁泉海,岳小婉直言道:“翁大哥,那孩子危在旦夕,稍有不慎,就会惹祸上身,甚至会身败名裂,你不该给那孩子开方啊!”

翁泉海说:“治病救人,救危难于水火,天经地义。再说我能做的也就是让孩子在临走之前舒服一点,否则他就得把自己的手吃了,活遭罪啊!”

岳小婉凄婉地一笑:“翁大哥,你这菩萨心肠不适合当大夫啊!”她转变话题,“嗳,你不是要回孟河老家吗?”翁泉海说:“我本来打算今天回的,可临走赶上这事,只能后天走了。”

赵闵堂听说那个患狂犬病的孩子死了,在屋里走着,叹了三叹:“烦心啊!翁泉海干的全是露脸的事,又刚当了上海中医学会副会长,真是前途似锦,可怎么就偏偏碰上这事呢?那孩子本来就不治,他为什么还要治呢?难道他自恃医术精湛,想来个神仙一把抓?”

小铃医说:“师父,我记得您开讲堂的时候说过,逢疑难杂症,为医者不能治也得治,万一治好了呢?不能见死不救。我听得清楚,还记在本子上了。”

赵闵堂皱眉说:“你挺聪明个人,怎么糊涂了?文无定法,得活学活用。翁泉海用药在先,孩子服药身亡,这药和命有可能牵着啊!”小铃医问:“师父,您是说那孩子因药而死?”

赵闵堂:“也不能一锤子敲死。可人命关天,万一是因药而死,主治大夫就难辞其咎,这事死者家属不能蒙在鼓里。你去跟那小孩父母知会一声,该验尸得验尸。”小铃医犹豫着说:“师父,这样做不好吧?”赵闵堂瞪眼说:“怎么不好?这是医德、医道!”

小铃医来到唐老四家破宅院门口,抬起手要敲门,但犹豫半天转身走了。

石姓药商听说翁泉海给死去的小孩曾经开过药方,觉得报矿场之仇的机会来了,就拿钱买通唐老四,让他先去翁泉海那里大闹,然后去法院告他。

于是,数十辆黄包车聚集在翁泉海诊所门外,把诊所堵了个水泄不通。唐老四走进诊所,一把抓住翁泉海的衣领子喊:“我儿子死在你手里,你得偿命!”

老沙头和斧子闻讯跑过来保护翁泉海,被众车夫团团围住。

翁泉海说:“唐先生,您儿子故去,我深表惋惜。可他的病本来就已经耽误了,来我这的时候,确实已经无药可治。是您苦求于我,为了能让孩子临走前舒服一点,我开的是镇惊安神的方子,用药谨慎,孩子是因病故去。”

唐老四说:“尸检结果出来了,我儿子是中毒死的!我要你偿命!”翁泉海说:“冤有头债有主,谁的锅谁背,跑不掉。您要是认定是我害死了您儿子,那您可以告我去,要是把我告倒了,我的命我亲手送您!”

夜晚,翁泉海心烦意乱,老沙头拉着他到黄浦江边散心。

老沙头说:“大哥,我信得过你,你开的方子保准不会要命,这事一定有岔头,就算见了官司,咱们也不怕。你看他们一家人可怜,诊费都没收,他们不但不感激,掉过脸来就闹,什么人啊!”

翁泉海说:“是非自有明断,公道自在人心,我有这个底气。那孩子死了,做父母的悲痛欲绝,即使做出糊涂事,我们也该理解。只是我作为大夫,无力治好孩子的病,眼看他丢了性命,这个坎儿我过不来啊!”

老沙头安慰道:“做大夫的,总不能把所有的病都治好吧?”

翁泉海说:“我知道我不可能医尽天下之病,可即使知道,心里还是有所不甘。老沙啊,你别看我做了几件露脸的事,别看旁人把我捧得那么高,还让我当上中医学会的副会长,可那些东西都是虚的,在‘医’字面前,我顶多是个小学童,还得学啊!”

唐老四在石姓药商的怂恿下,利令智昏,决定把事情闹大。于是,他在翁泉海诊所外挂上白布黑字的横幅:“取我儿性命者,泉海堂翁泉海!”

有个记者跑来拍照,几个徒弟要把横幅扯了,翁泉海制止说:“扯了还能挂上,再说扯了就是怕人看见,就是心虚。浊者自浊,清者自清,无须理会。”

记者前来采访,翁泉海说:“我没什么可说的。”记者问:“那您就是承认了?”翁泉海说:“随他去吧。”

记者被翁泉海的态度激怒了,添油加醋炮制了一篇文章,在报纸上刊登了出来。

赵闵堂看到报纸笑道:“记者真有本事,抓到点事就能做出大文章,词儿拿捏得尺寸正好。”老婆说:“这回你出气了吧?他那副会长还能当吗?”

赵闵堂一脸笑模样地说:“他名声在外,缺不了钱,该掏就得掏点啊。换成我,我是没脸当了,多丢人啊。今晚烫壶酒,喝点。”

翁泉海和岳小婉又聚在雅居茶楼。岳小婉说:“翁大哥,这事是越闹越大了,你得赶紧想想对策。”翁泉海坦然道:“大夫诊病,只要诊断无误,药方无误,患者因病亡故,跟大夫无关,无须对策。”

岳小婉道:“话是这么说,那就由他们闹下去?”翁泉海说:“失子之痛,气郁胸口,总得发泄出来,否则就得憋病。让他们闹吧,闹够了闹累了就消停了。”

岳小婉劝翁泉海回老家暂避一避。翁泉海认为,没这事可以走,有了这事决不能走,走就是认了。

岳小婉望着翁泉海说:“去南京请愿,帮着中华参打洋参,你硬得很,是绝不受欺负的人;到了这件事上,你又软得很,等着被欺负。翁大哥,我真弄不懂你到底是个什么人啊!”翁泉海指着中医书问:“哪儿不懂,我给你讲讲。”

唐老四状告翁泉海害人性命,警察把翁泉海带走了。

赵闵堂听说翁泉海进了牢房,良心发现,颇感内疚地说:“那唐老四闹腾半天,把翁泉海弄上报纸,气也出了,就行了呗,怎么还告上了?真没想到能动官司啊!”老婆宽他的心,劝道:“放心吧,那姓翁的没事,死者家属也就是白折腾一回。大夫治病,谁能保证都能治好啊,再说那病本来就不治嘛。”

赵闵堂说:“这事不对劲儿啊!那孩子七岁,服用朱砂一分,药量没问题,怎么会中毒死了呢?”老婆说:“死的死了,进去的进去了,你还操这心干什么?”

赵闵堂说:“就因为进去了,我这心才慌得很啊!那牢狱之中命如草芥,什么事都可能发生,有可能要了翁泉海的命啊!”

翁泉海涉嫌医疗事故一案开庭了。法院外,岳小婉坐在车里,朝法院门望着。葆秀走到车前望着岳小婉,然后挺胸抬头,大摇大摆地朝法院走去。

此案的焦点是,翁泉海说他开的药方属镇惊安神,剂量适当,绝不致死。检察官说上海中医学会开了证明,死者唐春生七岁,朱砂一分属正常药量,狂犬病极凶险,染病者随时可能死亡。但尸检结果唐春生服用朱砂过量,中毒而死。因此翁泉海有责。曲法官接受了石姓药商的贿赂,答应对翁泉海“依法定罪”。

赵闵堂颇感内疚,让小铃医带他去唐老四家走一趟,他说:“人家孩子死了,心里肯定不好受,我去看望看望。为医者,心得善,看到的病得治,听到的病也得治,这是医道。”他又想到,他曾经让小铃医去过唐老四家一次,怕人家认出来,就让小铃医戴着低檐帽子把脸遮上点。

来到唐老四家,赵闵堂说:“唐先生,我是大夫,我听说您儿子不幸早逝,特来看望您。孩子走了,做父母的心里肯定难受,我给你们抓了点舒心解郁的药,吃了有好处。”

小铃医把药递给唐老四。这时石姓药商来了,他看到赵闵堂和小铃医,转身悄悄走了。

赵闵堂让小铃医跟孩子他妈去厨房煎药,他对唐老四说:“唐先生,我听说您儿子是服药中毒身亡,可惜可叹啊!”

唐老四说:“我也没想到那么有名气的大夫,居然会把我儿子毒死,我要是不告倒他,不把他关进大牢里,他还得仗着虚名骗多少人啊!”

赵闵堂试探着问:“庸医当道,害人至深。唐先生,这么重的病,只看一个大夫哪行,应该多找几个大夫看看啊!”

唐老四长叹一口气:“我们虽然没找别的大夫,可也寻了其他的门路,求了江湖人,到头来还是救不了我儿子的命。”

小铃医一直在厨房侧耳听着,他急忙走出来问:“唐先生,您说的江湖人是画符的吧?什么时候请来的江湖人呢?”

唐老四说:“孩子临走的那天晚上。当时也喝药了。”

二人从唐老四家出来,赵闵堂埋怨着:“小朴啊,我聊正事呢,你插什么话啊?你看你那一句话,把人家眼泪都弄出来了!师父说话,徒弟乱插嘴,还有点规矩吗?!”

小铃医问:“师父,一分朱砂肯定不会中毒要命,您没想想那孩子怎么会因朱砂中毒死了呢?”赵闵堂说:“怎么没想,可就算一分朱砂不要命,那孩子毕竟因朱砂中毒而死,事实清楚啊!”

小铃医提醒道:“师父,这会不会跟那个江湖人有关啊?我走江湖的时候,见过那些江湖术士的能耐,他们靠写符烧符驱邪驱病。那符上的咒语通常都是用朱砂写的。写完烧掉,有些人还把符灰就水喝了。”

赵闵堂恍然大悟说:“你怎么不早说?朱砂最忌火煅,《本草经疏》中记载,‘若经火及一切烹炼,则毒等砒硵,服之必毙’。”

赵闵堂转身回到唐老四家询问,唐老四说:“那符上确实写了红字,然后烧成灰给我儿子喝了。”赵闵堂问:“唐先生,您知道那红字是用什么写的吗?如果是用朱砂写的呢?您还能找到那个江湖人吗?”

唐老四领着赵闵堂去见了江湖术士,那江湖术士亲口说,他确实用朱砂写的符。赵闵堂这才确认,翁泉海是冤枉的。

唐老四两口子也知道冤枉了翁大夫,老婆主张赶紧给翁大夫作证。唐老四说:“咱收了人家姓石的钱,答应要把这官司追究到底,再说没有人家,咱儿子能走得厚厚实实吗?”老婆心善,说道:“也不能窝着心思害人啊!他们给的钱还剩点,咱先还回去,花掉的钱咱再想办法,就是借也得还干净。”

这时候,石姓药商又来了,他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放在桌子上说:“好人做到底,拿着吧。”

老婆悄悄地拉了一把男人的衣袖,唐老四惶恐地说:“先生,您的好意我们心领了,这钱我们不能再要。您先前给我们的钱,我们也会如数还给您。不瞒您说,我们想给翁大夫作证去。先生,既然这事已经弄清楚了,我们就不能再冤枉翁大夫。”

石姓药先利诱,后威逼说:“唐先生,你糊涂啊!孩子已经死了,你们家又这么穷,如果你们能追究到底,等了了官司,我会给你们足够的钱,拿着那些钱,你们可以回老家买房置地,愿意生就再生一个,不管怎么说,都能过上安稳日子,这是多好的事啊,总比在这勒紧裤腰带,吃糠咽菜强吧?

“再说,你已经走到这一步了,还有回头路吗?你在警察那录了口供,翁泉海也被抓了进去,还打上了官司。你现在要是改了口,那就是诬告陷害!法院能答应吗?你们是要摊官司的!知道摊上官司是什么后果吗?你们夫妻二人可就见不着了,是妻离子散,家破人亡啊!所以,何去何从,你们自己掂量,是走阳光大道还是掉烂泥坑里,可得琢磨清楚了!”

曲法官接受了石姓药商的贿赂,硬是一审判了翁泉海三年徒刑。法院工作人员让翁泉海在判决书上签字。翁泉海咬破手指,签上“冤枉”。

赵闵堂听说翁泉海被判刑,急忙找到唐老四,质问他明知道翁泉海冤枉,为什么不跟法院说清楚?这是诬陷人!是犯罪!

唐老四竟然改口说:“我又去问了那个江湖人,他说他那天不是用朱砂写的符,是用京墨写的。那天晚上屋里黑乎乎的,我也没看清楚。”

赵闵堂开导他说:“唐先生,你背负丧子之痛,我非常理解,也非常同情,可你不能昧着良心害无辜之人啊!”

唐老四昧着良心,拿了姓石的钱,死不改口。

葆秀和律师研究对策。律师认为,这只是一审判决,还可以上诉,但是要想摆脱官司,一定要有新的证据。应该先上诉,二审法院可能会维持原判,也可能会改判,再就是他们觉得此案事实不清,证据不足,也可能会发回重审。但是说到底,如果想要翁泉海摆脱官司,就必须拿到有利的证据。

赵闵堂主动找到翁泉海的辩护律师,把他了解到的情况告诉律师。

辩护律师很兴奋,忙问:“您有人证物证吗?”赵闵堂摇头说:“咒符已经烧了,我上哪儿弄物证去啊,再说那唐老四已经改口,死不承认。”

辩护律师叹气说:“没有人证物证,空口无凭,即使上诉,这官司也打不赢。”

葆秀不肯轻易妥协,她极力私下活动活动,收效甚微。她突然想到岳小婉交际广,就去找岳小婉讨主意。

岳小婉很客气地说:“嫂子,我这里没有汤,喝咖啡还是喝茶呢?”葆秀笑了笑:“不用劳烦,我不渴。”“来了就是客,喝不喝都得摆上。”岳小婉提起茶壶,给葆秀倒了一杯茶。

葆秀说:“岳小姐,我今天来是跟你道歉的。我上回来,有些话讲得不怎么中听,你千万不要往心里去。其实我……怎么说呢,女人嘛,心眼儿都小,要是哪句话伤到你了,你大人大量,千万别跟我计较。”

岳小婉笑道:“我都忘了你说过什么了。”“不管忘没忘,我给你鞠一躬,算赔罪了。”葆秀欲鞠躬。岳小婉急忙拦住说:“你千万别这样,我可受不起,我们有话坐下慢慢说,行吗?”

葆秀笑着问:“那你原谅我了?岳小姐,你这人太好了,长得漂亮,心还宽绰,往后有难处你尽管说话,我能帮上忙的,一定帮忙,绝不说二话。”岳小婉看着葆秀说:“嫂子,你这一进门又是道歉又是夸我,有事你就直说吧。”

葆秀想了一会儿才说:“岳小姐,你也知道,泉海摊上官司了,一审判了三年。说句掏心话,我绝不相信泉海会用药失误,这里面必有隐情。你是有门路的人,望你能帮帮他。岳小姐,我知道你喜欢泉海,也知道泉海心里有你。如果你能把泉海救出来,就算你能帮上忙,让此案重审,那我……我就成全你们。大亮天的,老天爷没睡觉,睁眼看着呢,我说的都是真心话,不怕他听见。如果你需要我立字据的话,我现在就照办。”

岳小婉真诚地说:“嫂子,你说得没错,我确实喜欢翁大哥,可喜欢归喜欢,他心里装着谁,他说了算。还有,翁大哥对我有救命之恩,就算你不说,我也会想办法护着他,我不会让他被屈含冤的!”

葆秀和翁泉海的辩护律师找到唐老四。辩护律师问:“唐先生,符上到底写的是红色字还是黑色字?”唐老四一口咬定是黑色字。辩护律师追问:“画符大都是红色字,你曾经说过,那天看到符上写的是红色字。”

唐老四低着头说:“我再说一遍,那天晚上屋里黑乎乎的,哪能看清楚啊。再说那个江湖人也说了,用的确实是京墨!”葆秀说:“灯下三尺有神灵,那晚可都看得清楚,谁要是敢说假话,冤枉人,早晚得报应!”

辩护律师想让唐老四出庭作证,在法庭上陈述之前和之后说过的话。唐老四坚决不干。

葆秀再次找到岳小婉说:“岳小姐,我已经找了孩子他爸妈,也找了那个画符的,可他们就是咬牙不承认,但不管他们承认不承认,这话前话后不对劲啊!岳小姐,二审可不能再冤枉泉海了。”

岳小婉分析道:“嫂子,你说他们有意隐瞒实情,图的是什么呢?要是图钱,他们直接要就行了,没必要把翁大哥关进大牢吧?要说那个画符的怕受官司连累,可孩子父母也没有必要护着他啊?我想只有两个可能,一是孩子父母和画符人说的都是真话,那晚确实没用朱砂。再就是,翁大哥可能有仇家。”

葆秀点头:“他这些年没少折腾,肯定得罪了不少人,不说要命的仇吧,就是眼红的仇也少不了啊……你说有人在背后做手脚?”

岳小婉说:“我想就算有人背后指使,也是指使孩子父母,所以这官司的根在孩子父母身上,我们还得在他们身上想办法。二审法院方面,我已经托人了,再加上你说的这些疑点,他们必会把此案发回重审,这样的话,我们还有时间。”

官司发回重审,唐老四两口子心里十分担忧。老婆说:“保准是他们发现里面有不对劲儿的地方,我看这事瞒不住了,咱们还是赶紧把实情提前交代了吧。咱们自己交代,总比让人家逼着交代强。咱们让好人背黑锅,害了人家,就算咱们过上安稳日子,得难受一辈子啊!孩他爸,咱们不能这样啊,老天爷会报应咱的!再说翁大夫是个好人,他看咱们诚心认错,应该不会为难咱们,到时咱们求求他,让他给咱们说两句好话,说不定咱们摊不上官司。”

唐老四被老婆说动了,一拍大腿说:“也罢,人要是憋屈着活,还不如死了呢,把底交了!”

石姓药商关切着案情的进展,关键时刻,他担心唐老四反复,就暗中盯着他的一举一动。这天,他跑来找唐老四,唐老四将自己的决定告诉他,他摇头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糊涂,糊涂啊!你们以为说了实情,翁泉海就会调过脸来替你们开脱罪责?笑话!翁泉海那一块响亮的大招牌立得多难啊,转眼被你们砸个稀巴烂,他都恨死你们了,恨不得扒你们的皮,抽你们的筋,吃你们的肉,喝你们的血!唐先生,你醒醒吧,这条船你上来就下不去了,就算你非得往下跳,也得呛个半死。听我的,稳稳当当坐你的船,我保你们吃香的喝辣的睡好觉做美梦。人活一辈子,图的不就是这些吗?我可以全给你!试问天下还有这么好的事吗?你可得珍惜,一念之差,可能就是生不如死啊!”

唐老四重重叹了口气,心乱如麻。

岳小婉和葆秀来到唐老四家。岳小婉在堂屋和唐老四说话;葆秀在厨房和孩子的妈说话。

岳小婉说:“唐先生,我知道您心里难过,这事放谁家谁受得了啊!人要是悲伤过度,往往头也糊涂了,做出点心不甘情不愿的事也能理解。我还知道您家里困难,有难处尽管说,我能帮忙的一定帮忙。对了,我看您夫人是个勤快人,如果不介意的话,我可以给她找个富贵人家,帮着缝缝补补,洗洗涮涮,也能赚个好钱。”

厨房里,葆秀擦着灶台说:“这油渍都腻住了,再不擦干净以后更难擦。你赶紧弄点醋,稍微热一下,醋去油渍,最好用了。大姐,我看您这相貌,是本分人啊,保准揣的是一副菩萨心肠。我知道您心里苦,可再苦,这日子也得过啊!只要心里踏实,那就能睡好觉,睡好觉了就有劲,有劲了就有奔头,有了奔头,日子还愁过不好吗?谁都有家,谁都想过安稳日子,可不能为了自己的安稳日子,害得旁人妻离子散啊!大姐,您求好日子不容易,我求好日子也不容易,我求您给我交个底,那符上到底是不是红色字?大姐,我这家能不能过下去,全指望您了,您就把底交给我吧!”

孩子妈擦着灶台,眼泪涌出来说:“红字。”

岳小婉对唐老四说:“有句老话,叫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做了亏心事,不说自己心里能不能熬得住,就是旁人也都看得清楚啊!谁心里都有一面镜子,都能照见人。人活一辈子,不求能念着谁的好,只求不害人,也算是个圆满的人,否则就是吃尽穿绝,也抬不起头来,天天让人戳脊梁骨,还是活的日子吗?”

唐老四嗫嚅着说:“岳小姐,您说的这些我都懂,只是……”

葆秀走过来说:“只是您怕摊官司!对吧?唐先生,只要您能说出实情,我保您一家人平安无事。我问过律师了,那晚屋里昏暗,您有可能看不清那符上到底是红色字还是黑色字,所以您就算告错了,也不是有意诬陷,而是错告,错告不负法律责任。翁大夫是个厚道人,他也会为你们说话,绝不会责怪你们的。”

孩子妈也走过来说:“孩他爸,咱们招了吧,要不这辈子就做不成人了!”

岳小婉说:“希望唐先生能出庭作证。”唐老四郑重地点头:“好,作证。”

又开庭了,石姓药商出现在旁听席。辩护律师和检察官正在辩论,丛万春要求出庭作证。石姓药商皱起了眉头,心说,关你什么事,跑来做好人。

丛万春说:“几年前,有个矿场染上霍乱病,翁泉海去矿场诊治霍乱,当时矿场有药商卖假药材,翁泉海打假,得罪了药商,因此结下仇恨。此次翁泉海摊上官司,据我了解,是当年结仇的药商有意陷害他,想借此机会报当年之仇。我虽没有人证物证,可我也是当年矿场的药商之一,知道这仇恨是如何结下来的。本来当年我也被翁泉海所害,怀恨在心,可通过之后的一些事,我见识到了翁泉海的为人和胆识,非常佩服,所以今日为他作证。前几天,我听说有药商暗地里给死者家属钱,让他们告翁泉海!”

曲法官说,丛万春的证词既无人证又无物证,法庭不予采信。他急于宣判:“唐春生因服用朱砂过量中毒身亡,而被告翁泉海正是为唐春生开具朱砂的大夫。经过本院再次审理,本案一审判决无不当之处。”他敲响法槌,“我宣判……”

葆秀闯进来大喊:“有证人作证,不能宣判!”法警进来说:“法官先生,有证人要作证。”

曲法官原想驳回,可见众人都盯着他,还有记者在下面照相,琢磨片刻说:“宣证人!”

唐老四战战兢兢地走进法庭,大气都不敢出。翁泉海、石姓药商各怀心思地看着唐老四,谁都知道,他的证词起着决定性作用。

曲法官神情肃穆地问:“证人,此案事实清楚,你不必再多费口舌。我就问你,当晚那符上是红色字还是黑色字?”

唐老四忐忑不安地看着法官,揣摩着他话里的意思。石姓药商咳嗽了一声,唐老四禁不住哆嗦了一下,用眼睛的余光偷偷看了一眼他。

曲法官重重地敲响法槌,吓得唐老四腿软心颤,他冷冷地说:“证人,你要是再不说话,请离开法庭!”

唐老四结结巴巴地说:“我……我说……”

辩护律师见唐老四惊慌失措,担心他说错话,向曲法官提出休庭。曲法官严词拒绝:“请求无效!”

曲法官命令法警将唐老四带出法庭,翁泉海暗中叹气,失望地闭上了眼睛。律师也是一脸无奈,石姓药商的嘴角露出了一丝笑容。

法警上前拉着唐老四的胳膊往外走,走到法庭大门口时,唐老四突然站住,回头大声喊:“是红色字,用朱砂写的红字!”

翁泉海最终被无罪释放,来了、泉子、斧子、小铜锣站在院里候着。翁泉海朝众徒弟笑了笑,小铜锣突然高喊:“师父回来了!”

翁泉海看着晓嵘问:“都好吧?”晓嵘大声说:“有我妈在,想不好都不行!”“好就行。”翁泉海点头含笑朝正房堂屋走,来了说:“师父,师母在厨房。”

翁泉海走到厨房门口,打开门,蒸汽涌出来,弥漫中,葆秀站在灶台前,锅里的水沸腾着。翁泉海望着葆秀,真诚地说:“葆秀,你受累了!”葆秀一边忙着一边说:“人情过往的话就免了,假惺惺的没意思。”

翁泉海道:“怎么是假惺惺呢,我这心可诚了!”葆秀看着翁泉海说:“那你把心掏出来,让我看看。”“那我不是死了?”“你不是不怕死吗?”

翁泉海无言以对。葆秀缓和了语气说:“我是怕俩孩子过不好年才回来。进屋把脏衣裳都脱了,热水烧好了,赶紧洗个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