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小试牛刀抖机灵

岳小婉约翁泉海在一家大酒店聚会,说有贵客前来。翁泉海问:“小婉,我们等的贵客是谁啊?”岳小婉说:“翁大哥别急,人来了你就知道了。”“看来是个有分量的人。”“分量重着呢。”

说话间门开了,葆秀站在门外,翁泉海愣住了。葆秀看到翁泉海在座,转身欲走,岳小婉跑上前,一把挽住葆秀的胳膊说:“嫂子,请进。”她挽着葆秀走进来。

岳小婉把葆秀按坐在翁泉海身旁的椅子上说:“嫂子,你坐这儿。”她坐在葆秀身旁。翁泉海和葆秀满脸尴尬,哪有点夫妻样。

岳小婉举起酒杯说:“今天,我给翁大哥接风洗尘,人到全了,我们喝一杯!”

“多谢,多谢。”翁泉海举起酒杯。葆秀犹豫一下,也举起酒杯说:“岳小姐,劳烦了。”岳小婉说:“翁大夫是我大哥,你又是我嫂子,一家人,应该的。”三人干杯,一饮而尽。

岳小婉说:“翁大哥,你能摆脱牢狱之灾,多亏嫂子忙前忙后,你得敬嫂子一杯酒。”翁泉海点头说:“得敬。”

葆秀说:“泉海,岳小姐为了你的事倾尽全力,她不但托人找二审法院陈述实情,让他们把此案发回重审,还……”

岳小婉摆手说:“嫂子,我可没那么大的本事,只是此案确实疑点重重,我托人捎句话而已,至于发回重审,那是二审法院的决定。”

葆秀说:“捎话也是帮忙,要是捎不上话,可能就判了。泉海,岳小姐还跟我去了孩子父母家,低三下四,巧言相劝,最终孩子父母才说出实情啊!”

岳小婉解释说:“翁大哥,我就去了一次,而嫂子去了好几次,要说那孩子父母能说出实情,都是嫂子的一片诚心感动了他们。”

葆秀说:“我去再多次,人家也没答应说出实情,还是岳小姐你有本事。泉海,你得敬岳小姐。”岳小婉说:“不,得敬嫂子。”葆秀说:“不行,敬岳小姐。”俩女子你来我往,客气得有些生分。她们为了自己的事情抛头露面,四处求人央告,这份情谊着实可贵,翁泉海心里一阵感动。

翁泉海不想多说:“我谢谢你们二位了,咱们吃饭吧。”

“动筷前,先把正事办了吧。”葆秀说着从包里掏出一张纸,递到翁泉海面前,“签字吧,签完了,我们就安下心来,好好喝顿酒。”

岳小婉面有难色地说:“嫂子,你这是干什么?今天是接风酒,是喜酒啊!”

葆秀郑重地说:“岳小姐,咱俩之间的事我已经说完了。我就是个普通女人,没见过什么大世面,可说话算数,既然说了就得做。还有,我明白泉海的心思,也明白你的心思,我打心眼儿里觉得你们才是一对,你们在一块,才能叫情投意合。岳小姐,你说得没错,今天是喜酒,我这正是喜上添喜啊!”

岳小婉赶紧站起来说:“嫂子,你千万不要这样说,我帮翁大哥,是因为翁大哥对我有救命之恩,他对我好,我得报答他。至于感情的事,这段日子我也考虑过,我觉得嫂子你满身闪亮,为翁大哥能豁上命去,就这一点来说,我不如你,我觉得你们才是一家人。嫂子,你赶紧把那东西收回去,我们喝顿喜庆酒。”

葆秀坚持说:“不行,我今天必须话复前言,我是实心实意成全你们,泉海,你把字签了吧,我绝不后悔。”岳小婉大声说:“不能签,签了我也不答应!”

葆秀看着岳小婉问:“你不答应,泉海怎么办?”岳小婉纳闷地说:“嫂子,你是他夫人,怎么问起我来了?”

葆秀说:“可是我不想要他了!”岳小婉说:“那我也不要!”

翁泉海什么话也不说,只是抱起酒坛子灌着酒。唉,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翁泉海心里苦,有话说不出,他喝醉了。

岳小婉的车子将翁泉海夫妇送回家,挥手作别,望着翁泉海踉跄的背影,她流下了眼泪。戏词里唱得好“有情人终成眷属”,可现实却是“听得道一声去也,松了金钏,遥望见十里长亭,减了玉肌”。

翁泉海摇摇晃晃推开堂屋卧室门走进去,葆秀躺在床上问:“你要干什么?”翁泉海说:“睡觉呗。”“回你屋睡去。”

翁泉海嘟囔着说:“这是什么话,咱俩可是夫妻啊!哎哟,你推我干什么?”葆秀说:“我用不着你可怜,猫一天狗一天的,谁知道哪天是个人儿?翁泉海,你那屋门槛高,我这屋门槛也不低,什么时候咱俩屋的门槛一边齐了再说。”

翁泉海说:“我晕,床这么大,我躺一会儿不行吗?”葆秀不吭声,翻身面朝里。翁泉海躺在床边上,很快打起了呼噜。

外面下着雪,挺冷,诊室里没有患者。赵闵堂对着小铃医唠叨:“挺简单个事,可转来转去,到头来是仇家背后作梗,真是只有想不到的,没有做不到的。”

正说着,翁泉海来了。赵闵堂用手支住头叫唤:“哎哟,头怎么这么疼啊,疼死人了。”翁泉海问:“赵大夫,您这是病了?”赵闵堂埋着头,摆了摆手说:“翁大夫来了,我身体有恙,有话改天再说吧。头疼啊!”

翁泉海站着说:“赵大夫,我此番前来,是想跟你道谢。我听说,是你发现那符是用朱砂画的。我能摆脱牢狱之灾,有你很大的功劳,翁某无以为谢,只能牢记在心,望日后有机会报答。听说你为了我的事,又是找那孩子父母,又是找那个江湖术士,跑前跑后费了不少心。你宅心仁厚,侠肝义胆,翁某佩服!”

赵闵堂笑道:“都是过去的事,不必客气。翁大夫,咱们都是行医之人,都是岐黄子孙,互相帮忙是应该的,再说,你本来就是被冤枉的。眼下,你的官司已经了结,无须再挂怀,只是吃一堑长一智,往后得处处小心啊!我知道你骨头架子结实,可再结实也抗不了上海滩万丈风浪。滔滔黄浦江,十里洋场,岂是孟河能比的?你要是再这样折腾下去,到头来尸首都找不到啊!”翁泉海一脸客气,垂手恭听。

赵闵堂见状,心里得意起来,话里有点训诫的意思,他接着说:“翁大夫,你来上海滩的时日也不短了,应该拿捏出点味道来,挺着腰杆乱碰乱闯,伤的可是自己。所以遇事要多打听,多请教,光靠一身蛮力可不行,早晚得呛个半死,要是呛得缓不过气来,那就是神仙也救不了你!”

翁泉海说:“赵大夫,你说的话发自肺腑,句句在理,可我打小就这副秉性,恐怕改不了。赵大夫,望日后能多跟你请教学习。”

既然人家身体有恙,翁泉海也不好多留,便拱拱手告辞。

赵闵堂望着翁泉海远去的背影自语说:“一难接着一难,还不知悔改,早晚他得吃大亏!”

小铃医看到翁泉海走了,才悄声对赵闵堂说:“师父,我想跟您说件事。其实我没去那孩子家说翁泉海用药不当的事。您不也觉得不该那样做嘛。”

赵闵堂吃惊地望着小铃医怒道:“什么?你……徒弟不听师父的,那就是跟师父不一条心,不一条心还能在一个屋待着吗?”小铃医赔笑道:“师父,您看您说的,我这不也是为您着想嘛。再说现在看来,我做得没错啊!”

赵闵堂气哼哼地说:“你是没做错,你哪儿都对,可我不舒坦。你赶紧收拾收拾走吧,我这小诊所装不下你这个大神仙。走,晚走一步棒子伺候!”

小铃医哀求说:“师父,您先消消气,我知道您这是气话,您不会不要我吧?”赵闵堂斩钉截铁道:“不要了!”小铃医也不含糊,说道:“那您把钱还我吧。”

赵闵堂愣了一下笑了:“又是钱的事。高小朴,我们师徒这么久,你从我身上学的东西可不少,这些东西还不值那点钱了?”小铃医冷着脸说:“这是两回事。本来那钱就是我的,是我留着给我娘换带窗的房子的。”

赵闵堂点头说:“我知道你是个孝顺人,嗯……你去烧壶水,给我泡杯茶。”小铃医问:“师父,您不赶我走了?”

赵闵堂很温柔地说:“就像你说的,都是气话,气消了,也就完事了。”小铃医还是不让步,说道:“师父,您把钱还我吧,我娘冻了一冬,她那老寒腿越来越重了。”“马上开春了。天越来越暖和了。”“师父,您是不是把我的钱弄没了?”

赵闵堂瞪眼说:“尽胡说,怎么会弄没呢。”小铃医说:“我明白了,您本来不想要我,可为了钱,您不得不要我。今天您得说清楚,我的钱到底哪里去了?”

赵闵堂尽量笑着说:“你看你,翻脸不认人。我们师徒多久了?师徒如父子,难道一点情谊都没有了吗?这几年,我可是掏心掏肺地教你啊!”小铃医实话实说:“要说从医术上,我确实跟您学了不少,我感谢您。可要说从医德医道上,从做人上讲……算了,不说了,您赶紧把钱还我吧。”

赵闵堂生气了,质问道:“我医德医道怎么了?我做人怎么了?今天你得跟我说清楚!”小铃医针锋相对说:“那您也得把钱的事跟我说清楚。我的钱到底在哪儿呢?我不想买房子了,您把钱还我吧。”

让赵闵堂拿出这笔钱,跟割他的肉一样,他又软了,以商量的口吻说:“你今天是非要不可吗?给你钱你就走,断了师徒情谊,是吗?我不赶你走还不行吗?”小铃医这回决定再不让步,斩钉截铁地说:“要不是钱拴着,您早把我赶走了!现在您不赶我走,也得把钱给我!”

赵闵堂想了一会儿,只好交底说:“小朴啊,我也是为了你好,想让你的钱变得越来越多,所以我把你的钱借出去了,收的是三分利啊!”小铃医说:“您把我的钱借出去,怎么不跟我说一声?钱借出去,就不是自己的了,说没就没了啊!”

赵闵堂安抚道:“也不是没了,是借钱那人不知道去哪儿了,我正找他呢,等找到他,你的钱连本带利就都回来了。再说,我的钱也借出去了啊!”小铃医绝望了:“我不管您的钱借没借出去,可我的钱没了!我这些年跌打滚爬,掏尽脑袋,险些丢了命,好不容易赚了点钱,让您给弄没了,您害死我了!”

赵闵堂安慰着说:“小朴,你别激动,万一找到那人,钱不就回来了?再说钱乃身外之物,没了还能赚,可我们师徒情谊……”小铃医两眼冒火地盯着赵闵堂。赵闵堂惊恐地倒退几步问:“怎么,你还想打我不成?”

小铃医牙关紧咬,一跺脚转身走了。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赵闵堂只好对老婆交了底。老婆一听,立马火冒三丈:“好你个赵闵堂,悄不声地赚了钱,也不跟我说,要不是高小朴说漏嘴,说不定你就得瞒我一辈子!你说借了人能赚更多,还说赚了钱全给我,还说给我买个小汽车,拉着我街上风光去。眼下你又说钱没了,我到底该信还是不该信呢?”

赵闵堂伸手指天起誓:“我这可是大实话,苍天可鉴!”赵妻瞪眼说:“不管天见不见的,我是没见着!你这从头到尾是糊弄我呢,你就是想把钱自己匿下啊!”

赵闵堂顿足道:“冤枉死人了,我有借据,等我给你拿来!”借据拿来了,老婆看着借据说:“这一张白纸有啥用啊?那钱到底能不能找回来?”

赵闵堂哭丧着脸说:“我尽力找呗。夫人,你急我更急啊,这段日子我出恭都不通畅了。”老婆问:“你跟高小朴就算掰了?”

赵闵堂摇头说:“他头也不回地走了,就是掰了呗。那人在江湖上混了多年,野性,说不定一气之下会来搅闹,咱们得防着点。也就几天的事,等他把满肚子气泄差不多,也就没事了。”老婆说:“这事说到底,是咱欠小朴的。”

小铃医喝醉了,手里托着油纸包,摇摇晃晃进了家,把油纸包放在老母亲身旁说:“娘,您饿坏了吧,赶紧吃。”老母亲说:“一身酒气,怎么喝这么多酒啊?”

“娘,您就别管我了,只要您活着,我就死不了。”小铃医打开油纸包,拿起一个包子给老母亲吃。老母亲不放心,抓着小铃医的手问:“儿子,你跟娘说说,到底出什么事了?”

小铃医好一阵子才说:“我和赵闵堂……他嫉妒翁泉海,要给翁泉海使绊子,我没按他说的做,他就不舒坦了。其实他也知道那样做不对,我是帮他,可他不但不领情,还把我赶出来了。”

老母亲点头道:“儿子,你能辨清是非,不害人,这一点做得好,娘赞成你。至于你师父那,我想是因为你没跟他一条心,他一时心窄,上了火气。你明天去跟他赔张笑脸,说两句好话,他气消了,也就没事了。”

小铃医说:“我不想跟他学了。他的心眼儿太小,跟他学成不了大气候。”老母亲劝说:“想当初你拜了好多师父,就他收留了你,他对你有恩。”

小铃医道:“就因为有恩,我才没找他算账,要是换成旁人,我就是泼了命,也得跟他说道说道!”

老母亲靠在床头,紧抓着小铃医的手开导说:“孩子,你长大了,能擎得住事了,娘高兴啊!钱是什么东西,有它没它咱娘儿俩一样活。要是为钱把自己这辈子搭进去,不值当。不管赵闵堂他心大心小,不管他是不是黑了你的钱,他对你有恩。你不想跟他学,就好聚好散,另寻门路,绝不能为了点钱把恩情忘了。人活一辈子,你把人字立住了,所有人都会把你当人看,你要是立不住这个人字,就算再有钱,再有名气,人家也只是面上笑脸相迎,背地里不把你当人看。”

小铃医泪流满面地说:“娘,我满心思以为能给您换个带窗的房子,可现在看来都是梦……”老母亲说:“娘身子骨好着呢,不急,咱一步一个脚印慢慢来,老天爷那杆秤公平,只要咱做到了,斤两早晚找回来。”

小铃医抹了把眼泪说:“娘,这两年来,我的医术也长进了不少,我打算开堂坐诊。真才实学,绝不骗人!”老母亲点了点头说:“这才是你爹的好儿子。”

冬天走得很快,春天却是姗姗而来。

小铃医在一个偏僻小巷里租了一间破房子,充满希望地开堂坐诊了。一块破木板上写着“朴诚堂”。墙上挂着一副对联,上联是“妙手回春春常在”,下联是“杏林春暖暖人间”,横批是“小医精诚”。

小铃医端坐在一张破桌子前。几个小孩围着小铃医奔跑玩耍。一个小孩跑到墙根前脱裤子尿尿。小铃医猛站起喊:“你要干什么!出去尿去!都给我出去!”众小孩都跑出去了。

不一会儿,刚才撒尿的孩子由妈妈领着走进来。孩他妈指着小铃医问:“刚才你是不是骂我儿子了?”小铃医说:“他在我诊所尿尿,我不过说他两句。”

孩子母亲大声吵着说:“我儿子才多大,懂什么啊?憋急了尿泡尿还不行吗?你挺大个人,跟孩子计较什么呀?看你把我儿子吓的,回家就号,嗓子都号哑了,你说这事怎么办吧?!”

小铃医说:“我就说他一句,没骂他。”孩他妈怒吼:“刚还说骂他两句,又变成一句了,你这嘴是吃屎了吗?”

小铃医回嘴:“你怎么骂人啊?”孩他妈盛气凌人:“骂你怎么了?人家大夫都是善心肠,能欺负孩子吗?赶紧跟我儿子道歉,否则,我饶不了你!”

小铃医也不示弱地说:“都是江湖上混的,谁怕谁啊!有能耐尽管来!”这时,孩子他爸提着铁镐走进来喊:“谁欺负我儿子了!小子,你怎么个意思?”

小铃医一看来了个横的,赶紧息事宁人说:“好了好了,我道歉,孩子,叔叔不该骂你,你别生叔叔的气了。”孩他爸说:“不得给买点吃的哄哄啊?”

“大哥,我这还没开张,没赚到钱,我给孩子买块糖吃吧。”小铃医说着从兜里掏出钱递上。孩子他爸接过钱说:“算你识相,儿子,买糖吃去。”

过了一会儿,进来个衣衫褴褛老头说:“小伙子,你是大夫?我是拾荒的,没啥钱,贵了我可看不起。”小铃医和气地说:“没事,有钱您就给点,没钱先看病,有钱了再说。”

老头问:“诊病还能欠账?”小铃医笑道:“别人欠不了,我这能欠,来,我给您把把脉。”小铃医凝神静气给老头切脉。老头说:“今天没白进来,碰上好大夫了。”

小铃医把药方递给老头说:“是些小毛病,照方抓药按时服,三服药下来,保您舒坦极了。”老头接过药方揣进怀里问:“欠着诊金呢,不用写个欠条吗?”“不用,等有钱再说吧。”“就不怕我不还钱?”

小铃医摆手说:“有那点钱,我肥不了;没那点钱,我也瘦不了。不怕。”老头挺高兴:“小伙子,你年纪轻轻的,心挺大啊!”

小铃医说:“老先生,您走街串巷见的人多,要是信得过我,就帮我跟旁人多美言几句。”老头很热心地说:“好办。我听说富贵弄堂有个老万头,一辈子不看大夫不吃药,得病就撑着,撑来撑去躺下起不来了。家人请大夫去了,都被他骂出来。小伙子,你要是能给他看上病,钱一定少不了。”

葆秀也是名医之后,得过父亲的真传。她跟翁泉海的感情一直别别扭扭,疙里疙瘩的,心里便跟他赌上了气。于是,她自己开了一间诊所“秀春堂”,坐堂接诊。

这天,一个中年人进来说:“大夫,您忙着呢?‘秀春堂’,秀外慧中,杏林春暖,好名字啊,新开张的诊所?就您一个大夫?”

葆秀说:“我一个人忙得过来。”中年人说:“一看您就是医术高明的大夫。”

葆秀一笑:“也不能说医术高超,看看平常病而已。”中年人也笑:“那就是说准了呗,我还能看得出来,咱俩合呀。我是说咱俩做生意合,合财。”

葆秀问:“先生,您到底要说什么?”中年人说:“大夫,我姓何,是做药材生意的,您要是买药材尽管找我,保准给您好价钱,您这来了患者,尽管介绍到仙人来药铺买药,药价二八开,二归您。我是一番好意,钱大家一块赚……”

葆秀不耐烦了,说道:“何先生,您不诊病就请出去吧,请!”“店里一个人都没有,火气还挺大,真是好心喂了驴肝肺!”何先生嘟囔着走了。

没有患者来,葆秀就坐在桌前看书。翁泉海心里惦记着老婆,笑呵呵走进来说:“喂!来患者了,不欢迎吗?”葆秀头也不抬地说:“少说风凉话。”

翁泉海环顾着屋子问:“开诊所,不挂牌子,人家怎么知道你这是诊所啊?”葆秀抬起头说:“谁说没挂牌子?”她快步从诊所走出来抬头看,门前的牌匾没了,被人给摘走,心里一阵气恼,这分明是在拆台捣乱嘛。

翁泉海笑着说:“不早了,回家吃饭吧。孩子们都等你呢。”葆秀说:“不用等,我这有饭。”

翁泉海知道葆秀脾气倔,一时半会儿劝不过来,便背着手走了。

“秀春堂”牌匾的事很怪,葆秀挂了两次,丢了两次。怎么回事啊?葆秀想了半天,想出了一个主意。

这天,“秀春堂”的牌匾又挂上了。葆秀坐在桌前正看书,一阵铃铛声传来。铃铛拴着细线,细线的另一头伸向屋外拴着牌匾。葆秀从诊所跑出来,看到何先生转身欲走,她上前抓住何先生的衣服质问:“你为何偷我牌匾?”何先生说:“谁偷你牌匾了?你别冤枉人!”

葆秀说:“你手上的黑油哪儿来的?牌匾背面我涂了黑油,你摸的!好多人都来看热闹,你跑不了,等警察来了,咱们好好说道说道!”何先生慌了,赔罪道:“大夫,我看你不跟我合作,就心窄做错了事。我诚心认错,赔你钱行吗?”

葆秀问:“保证往后不再干背后捅刀子的事了?”何先生说:“不干了。够意思,从今往后,这条街上没人敢惹你!”

葆秀在自己诊所过着苦日子,她倒一碗水,拿起饼咬一口,把饼撕碎泡在水里,然后捞出来吃。她看到来了提着篮子进来,赶紧把碗藏在隐蔽处。

“师母,我给您送吃的来了。”来了说完把篮子放在桌上。葆秀问:“谁让你送的?”

来了笑道:“师父呗,他怕您饿着。您看,这有一只酱鸭,还有肉饼,热乎着呢。”葆秀一挥手说:“赶紧拿走,我有吃的。”“师母,我都拿来了,您就留下吧。”“我让你拿走就拿走,听话。”

来了可怜巴巴地说:“师母,这是师父让我拿来的,我要是再拿回去,就是办事不力,得挨骂。”葆秀怒道:“他要是敢骂你,你来找我。你就是放这儿,我也得扔了喂狗。”

来了说:“师母,师父他惦记您啊!”葆秀把篮子塞给来了说:“你回去跟他讲,我这好吃好喝,用不着他惦记,他把自己惦记好就行了。”

富贵弄堂的老万头病越拖越重,家属慕名请翁泉海登门看病,却被老万头骂出来。家属十分抱歉地说:“他这些年生病就是不请大夫不吃药,病越积越多,也越来越重。给他找了很多大夫,都被他赶走了,我看您是名医,以为他能信您,想不到……”

翁泉海说:“天雨虽宽,不润无根之草;医术再好,难度无缘之人。您再劝劝他,如果他答应了我再来。”

小铃医记住拾荒老头的话,不请自来,叩门要给老万头看病。

家属提醒说:“大夫,我家老爷子脾气不好,他……”小铃医一笑:“我听说了,他得病不找大夫,找来的也都被他赶走。我就是想看看他是怎么把我赶走的。”

家属再提醒:“大夫,他要是说了什么过头的话,你可千万别介意。”小铃医微笑道:“怕了不来,来了就不怕。”

家属陪小铃医走进卧室,穿着讲究的老万头躺在床上闭着眼睛。

家属小心地说:“老爷子,大夫来了。”老万头大声说:“你们想要我的命吗?给我滚出去!”小铃医不慌不忙走到床前说:“老先生,您睁眼看看我是谁。您看我这长相,鼻如悬胆,目若朗星,是不是非平常之辈啊?”

老万头睁开眼望着小铃医笑了:“你长得确实不错,请坐。”小铃医坐在床边说:“看,我就说老先生肯定会喜欢我。”

“你说得没错,我可喜欢你了。”老万头突然踹了小铃医一脚。小铃医站起身问:“您踹我干什么?”“我还想揍你呢!”“我没招惹您,为何揍我?”“尖嘴猴腮,青面獠牙,你就是要命的小鬼。滚!”

小铃医拖腔摇头晃脑道:“《扁鹊仓公列传》曰,病有六不治,骄恣不论于理,一不治也;轻身重财,二不治也;衣食不能适,三不治也;阴阳并,脏气不定,四不治也;形羸不能服药,五不治也;信巫不信医,六不治也。您就属于骄恣不论于理,即便华佗转世、扁鹊再生也不会给您治,您死定了!”

家属不高兴地说:“大夫,你怎么说话呢?!”小铃医说:“我是实话实说。”

老万头喊:“小崽子,敢跟我说这话,你是不想活了!”小铃医正色道:“老先生,是您自己不想活了!”老万头怒目圆睁道:“我就是不想活了,你管得着吗?赶紧给我滚!”

小铃医笑道:“我才不滚呢,我得迈着八字步,一步三晃,不慌不忙,稳稳当当地走出去。对了,想活命找我,我保您长命百岁。”

老万头气得连放了好几个响屁。小铃医问:“这是欢迎我吗?”“送你的追魂炮,滚!”老万头又放了一个屁。

小铃医瞪眼看着老万头说:“动静不错,听这屁是本地人,有本事您再来两个。”老万头大叫:“我……气死我了……”

家属赶紧拽着小铃医走到院子里说:“高大夫,哪有像你这样治病的,病没治好,还得把病人气出个好歹来!没见过你这样的大夫,你走吧。”

奇怪的是,才过了一天,老万头家属竟然主动请小铃医去看病。

小铃医故意拿捏着说:“不去。”家属说:“高大夫,我家老爷子是老小孩,您大人大量,别跟他计较。您放心,诊金双倍给。”

小铃医说:“诊金双倍就算了,您得把珍藏多年的好酒搬出来,我要边喝边诊病。”家属满口答应。

这回小铃医神气了,他坐在桌前喝着酒,咂巴咂巴嘴说:“酒味不错!”老万头坐靠在床上说:“毛病不少啊!”

小铃医笑道:“您那叫脾气,我这叫毛病,都差不多。老先生,怎么又想起我来了?”老万头说:“气完我你就想跑,没门!”“原来是不解气,想再气气我啊,我告诉您,也没门。”

老万头笑了:“跟谁学的啊?看来是个能说会道的庸医。”小铃医反问:“您怎么看出我是庸医呢?”

老万头说:“我活得比你久,看得比你多。”小铃医说大话:“老先生,您这眼睛不灵喽,得治啊。我是天上事知一半,地上事知一半,人间事都明白。”

老万头冷笑:“吹牛不犯官司,你就可劲吹吧。”小铃医趁机说:“要不我给您看看,看您是个什么命。”

老万头点头:“好啊,我正想把你这牛皮扒下来呢。”小铃医坐在床前给老万头切脉。过了一会儿,他面带微笑,念念有词:“一生富贵,偶有小坎,灾难已过,诸事顺利,子女孝顺,福命佳运。”

老万头哈哈大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他又开始放屁,一个接着一个。笑够了,老万头说:“你赶紧走吧!”小铃医说:“酒还没喝透亮,不能走。”

老万头问:“你不嫌臭吗?”小铃医说:“做大夫的,哪能遇到香饽饽。再说这酒好啊,正是闻着臭,喝着香,挺好的。”“你赶紧把酒拿出去喝!”“咱爷俩再聊一会儿,不急。”

老万头打小铃医一巴掌:“走,赶紧走!”小铃医正色道:“好,您打我一巴掌,这笔账算欠下了,欠账不要紧,能还就行。您得让我看看舌苔,看完舌苔,就当还了这一巴掌。”老万头乖乖伸出舌头。

小铃医正经道:“脉沉弦而细,舌苔白,中部黄腻,放屁不止是肝胃不和,浊气下降所致,需舒肝理气,调和脾胃,矢气自然而止。老先生,您再打我一巴掌呗。”老万头望着小铃医说:“我为何听你的?”小铃医说:“您先打了再说,您不打我不走。”

老万头有点不知所措地说:“你少跟我来滚刀肉的架势!”小铃医故意激他说:“我这块肉就滚您这菜板上了,有胆子您剁我两刀试试!”

老万头朝小铃医就是一拳。小铃医站起身说:“又欠账了。记着,平胃散加小柴胡汤,喝了咱俩就算两清。”“你……”老万头又开始放屁了。

三天过去,家属又来请小铃医。

小铃医见到老万头就问:“您又找我干什么?备酒了吗?”老万头真诚地说:“少不了你酒喝。我的放屁病被你治好了,看来你的医术还不错,有点真才实学。”

小铃医笑了:“小事一桩,手到擒来。”

老万头推心置腹道:“我打算让你给我继续诊病,只是诊病前,我得说一句,你的眼没看准人啊!”他用太监腔调说,“我是服侍万岁爷的命啊!”小铃医忙安慰:“那也是富贵命。”

老万头长叹一声:“打小不富贵,富贵不进宫,丢了命根子,没富贵几天,万岁爷歇着了。这些年,仰仗朋友救济,勉强度日罢了,我想你一定是看我穿绸裹缎,才说我是富贵命。服侍万岁爷的人,谁没几件好衣裳啊,撑门面罢了。”他看着小铃医,“做大夫要老实诊病,不要干卜卦算命的买卖,那不是一路啊!”

小铃医点头:“老先生,我受教了。”老万头说:“其实我明白,你是想借机会给我切脉诊病,你小子的脑瓜灵着呢。”

翁泉海听说小铃医治好了老万头的病,特来小铃医诊所看望。

小铃医看到翁泉海来了,急忙站起身问候:“翁大夫您好!”翁泉海朝小铃医摆了摆手说:“坐,不要客气。”他环视着屋子,“朴诚堂,好名字。言简意赅,直抒胸臆,最好不过。”

小铃医说:“我随便起的,没想那么多。翁大夫,我这里没有茶水,招待不周,请您见谅。”翁泉海说:“无妨。我知道你叫高小朴,是赵闵堂大夫的徒弟。我此番前来,是想找你请教。”

小铃医连连摆手说:“翁大夫,您可是吓坏我了,我岂敢在您面前舞大刀啊!”

翁泉海诚挚地说:“中医博大精深,在它面前,我们都是学生,请教不为过。我想请教,你是如何让万先生接受诊治的。”

小铃医只好如实相告:“万先生倔强,病了不肯接受诊治,是信不过医,也信不过药。我想既然请那么多大夫去诊治都被他赶出来,好言劝说应该没用,不如来个反其道而治之,我气他一气,说不定就把他的犟劲顺过来了。没想到,这招见效了。翁大夫,其实我也是误打误撞,赶巧而已。”

翁泉海点着头说:“讲得好,根据患者的性格习惯、脾气秉性来制订医治方案,因人施治,乃中医治病之大法。你有灵气。我得走了,冒昧打扰,请见谅。”小铃医说:“翁大夫您太客气了,您是什么身份,我请您都请不来呢。”

翁泉海欲走。小铃医说:“翁大夫,您有旧疾?您的肩颈脉络不通?”他说着,把手搭在翁泉海肩头揉捏起来。翁泉海大声说:“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