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忠三爷设计护旧主 包掌柜败露现原形

老蘑菇急于把酒楼脱手,再次与买家在赵家茶楼雅间见面,他把房契放在桌上说:“前院后院你看了个遍,到底啥时候拿钱啊?”买家说:“包掌柜,这可不是小钱,你总得给我宽限几日吧?”

老蘑菇说:“告诉你,我家酒楼上的眼睛多着呢,要不是你占了先,我早卖出去了,还能等到今天吗?”买家商量着:“包掌柜,我知道你是义气人,可谁家有那么多闲钱啊?你再宽限十天,到时要是拿不出钱来,我随你姓!”

老蘑菇撇嘴:“你叫侯青天,改成我姓,叫包青天,赚大了。交个底,眼下手头能拿出多少钱?”买家眨眨眼:“凑巴凑巴将近六成。”

老蘑菇很干脆:“那就六成价,今天给我拿来,见到钱店归你了!”买家犹豫着:“包掌柜,我说的六成价是三天后的事。”“咋又三天后了?”“我朋友说,三天后才能把钱还我。”

老蘑菇追问:“那你今天能拿出多少啊?”买家琢磨片刻:“三成吧。”“滚蛋!”老蘑菇欲走。买家说:“别走啊!吃奶的劲使出来,今晚天黑前能凑出四成!”老蘑菇心急如焚,面上笑着:“便宜你了,成交。”

老蘑菇急急告诉谷三妹:“今晚两点,三道沟歪脖树下等你。”谷三妹悄声问:“钱到手了?”“今晚天黑就能拿到了。”“这回不改了吧?”“定死了,赶紧收拾吧。”老蘑菇急三火四地走了。

天黑了,老蘑菇低声告诉谷三妹:“我去拿钱,你在家等我。”他从酒楼里走出来,朝周围警惕地望了望,街上行人很少,却见不远处有情况,那个“三爷”佝偻着腰,拄拐站着,大檐草帽遮着脸。老蘑菇盯着“三爷”。“三爷”走了,老蘑菇紧跟而去;“三爷”走得急,老蘑菇紧跟不舍;“三爷”走进一个无人的胡同,老蘑菇从后腰拔出刀藏在袖子里紧跟“三爷”。“三爷”加快速度,老蘑菇突然朝“三爷”跑去,被一根绳子绊倒,刀摔飞了。半拉子、雷子和亮子从隐蔽处冒出来,上前按住老蘑菇。“三爷”缓缓转回身,直起腰,摘掉草帽,是老白头。

老蘑菇被绑着带回酒楼,跪在三爷面前。谷三妹、半拉子、雷子和亮子站在一旁。三爷很虚弱,他坐靠在椅子上问:“老蘑菇,你认吗?”老蘑菇梗着脖子:“糊涂着呢,不弄清楚,闭不上眼。”三爷说:“不明白的地方尽管问。”

老蘑菇问:“最后那一刀扎进半截去,后背到前胸,扎透了吧?”三爷说:“扎透了,可老天爷开眼,留了我一条小命。”“我咋也想不到,谷三妹和老白头能有这么大的动静。”“你就没想过我还活着吗?”

老蘑菇说:“当然想过,可我觉得你要是活着,保准得回来,就算伤重回不来,也得找人报信来。我等了两天一点音信都没有,所以我想你应该是死了。”

三爷说:“老蘑菇,自打陈掌柜回了关东山,我发现你就起了反心,可咱兄弟这么多年,我还是不愿往坏了想。这段日子,你一而再再而三地闹动静,我就不得不防了。小棉袄和桦子是我送走的,因为我怕血溅到孩子身上。不出所料,你到底忍不住下了死手,亏得老天爷保佑,我是死中得活。我心里清楚是你下的手,可没有证据。为了弄清楚,我托老白头找到谷三妹,请谷三妹帮忙。谷三妹是个讲义气的人,她满口答应。谷三妹接近你,一是看住你,再就是看你到底想干啥。话说到这儿,你都明白了吧?”

老蘑菇转脸问谷三妹:“咱俩的事都是假的吗?”谷三妹逼视老蘑菇:“有一件事是真的,为了让你相信,我把我奶奶的戒指给典了。老蘑菇,就凭你这心眼,干点啥好事干不成啊?为啥要走邪路呢?”

老蘑菇痴人说梦:“谷三妹,你心眼也够多的了,咱俩凑一对,还能有别人的饭吃吗?还真别说,这场戏唱得太真了,我觉得我还在戏里,出不来了。好端端的《天仙配》,硬生生唱成了《穆桂英挂帅》,这真是我这辈子看得最过瘾的一出戏了,服了!”

陈怀海雇辆马车和小晴天回到大连。马车不紧不慢地走着。小晴天问:“还有多远到家啊?”陈怀海说:“不远了,前面就是。”小晴天喊:“停车!我要尿尿。”陈怀海说:“你再忍忍,一会儿就到了,再说这街上也没地尿啊。”小晴天撒娇:“我不管,你赶紧背我下去。”

陈怀海无奈,只得下车背上小晴天。小晴天抽出刀,偷偷朝马屁股戳了一下,惊马朝前狂奔。陈怀海让车老板赶紧去追马,然后去好汉街山东老酒馆拿钱。

小晴天笑了:“马车坐累了,想让你背我走。”陈怀海皱眉:“那你就直说,扎人家的马干啥?”小晴天揪陈怀海耳朵:“说了你能背我吗?我没尿,逗你玩儿呢,咱们回家吧。”

陈怀海站住:“你信不信我把你扔这儿?”小晴天说:“你要是把我扔这儿,等我爬到你的老酒馆,你可要倒八辈子霉了!我一把火给你点着,来个烤活人!”

陈怀海摇头:“我碰上的咋全是活祖宗呢!”只好背着小晴天朝前走。

二人来到好汉街,小晴天在陈怀海背上唱着二人转《大西厢》:

一轮明月照西厢,二八佳人巧梳妆,三请张生来赴宴,四顾无人跳粉墙,五更夫人知道了,六花板拷打莺莺审问红娘,七夕胆大佳期会,八宝亭前降夜香,久(九)有恩爱难割舍,十里亭哭坏莺莺盼坏红娘……

路人纷纷驻足看。陈怀海低着头:“你别唱了行吗?”小晴天唱得声音更大了。

他们走到豫菜张饭馆门前,贺义堂喊:“哟,回来了。咋还背回来一个啊?”陈怀海一笑:“一句话说不明白,有空再唠。”小晴天脆生生道:“我是老陈的媳妇!”贺义堂笑着说:“除了年岁抻了点,还挺有夫妻相的。”

陈怀海背着小晴天走进酒馆后门。酒馆里的人惊奇地望着陈怀海。陈怀海笑说:“我是人,不是鬼!”小晴天摸着陈怀海的额头:“看这一头汗,真是累坏了。”谷三妹赶紧给陈怀海擦汗。

“掌柜的,你可回来了!”半拉子哽咽了。三爷眼含热泪望着陈怀海,嘴颤抖着说不出话来。雷子和亮子抹着眼泪。小晴天爽朗地说:“大喜的事,掉啥泪珠子啊?赶紧把好吃好喝端上来吧!”

陈怀海让三爷赶紧找间空屋子安置小晴天。三爷说没空屋了,要不先住小棉袄和桦子屋。小晴天问:“小棉袄是谁?女的?”“我闺女!”陈怀海背着小晴天走进小棉袄的屋里。

把小晴天安置好,陈怀海请三爷到自己屋里说事。三爷说:“大哥,我就说你福大命大,保准出不了事。”陈怀海说:“到阎王爷那溜达了一圈,他老人家没看上我,把我一脚踹回来了。小棉袄和桦子呢?”

三爷慢慢讲着:“说来话长,你走了以后,老蘑菇不断打听你的消息,有了反心。后来有个叫陆逢春的老客来报信,说你掉进陷坑里了,还有人往里面扔石头,他本想救你,可被那人发现了,就逃走了。陆逢春就是装穷,在咱们这混吃混喝混住的那个老客。老蘑菇偷听到你遇险的事,我怕他起黑心下毒手,就把小棉袄和桦子藏到安稳的地方去了。可那俩孩子在那住没几天就走了,到现在还没回来。大哥,我没看好两个孩子,我对不住你啊。”

陈怀海说:“三爷,这事不怪你,你对我陈家够意思了!接着讲。”三爷就大致讲了老蘑菇刺伤他以后要卖酒馆,他找谷三妹和老白头帮忙,设计揭露老蘑菇阴谋的经过。

陈怀海感叹:“真想不到出了这么大的事。”三爷说:“多亏了谷三妹和老白头,没有他俩,还真没人可用。谷三妹的章程不小,要我看,她是老板娘的料。”

“我咋没看着她?”“说是出门办事,两天没见到人。谷三妹哪都好,就是有点神道。好像她在外面有忙的,在酒馆里也有忙的,到底忙啥,弄不明白。”

陈怀海点头:“别的不说,就说谷三妹一门心思进咱们酒馆帮工,这事就挺奇怪,看来她心里装着事呢。”三爷说:“我看她心里装的是你啊。”

陈怀海摆手:“能不能别扯这事?我背来的姑娘叫小晴天,干饭盆里认识的,救过我的命。后来她腿受伤走不了道,又无依无靠,我就把她带回来了。”三爷笑着:“长得不错,跟你热热乎乎的。大哥,咱的仇报了?”

陈怀海点点头问:“老蘑菇呢?”三爷说:“关起来了,我还没想好咋处置他,你这一回来就好办了。”陈怀海说:“一块儿待多少年,放了吧。但是不能放跑了,过两天我有话跟他说。”

雷子端着一碗面过来,给小晴天放在炕桌上。小晴天看着面说:“没有肉丝,就卧了一个鸡蛋,还是开饭馆的呢,门头挺大,碗口儿真小。”雷子不接话茬,转身欲走,小晴天喊:“等等!你们这酒楼有几个女人啊?”雷子伸出三个手指。小晴天问:“我一个,老陈的闺女一个,还有谁?”雷子朝小晴天笑了笑走了。小晴天高声叫:“给我找个能说话的来!”

陈怀海、三爷、半拉子、雷子和亮子在吃饭。雷子说:“小晴天的饭给她端屋里去了,她说话是真冲啊,还问咱这酒楼有几个女人。”陈怀海一笑:“她现在腿脚不好使,消停多了,等她腿脚好了,可就有的闹了。”

老蘑菇走过来,没人搭理他。他尴尬地笑了笑,坐下闷头吃饭。

夜晚,半拉子打着鼾。老蘑菇睁眼琢磨着,他看半拉子睡得死死的,就轻轻下炕,从衣柜顶上摸出钱,塞进兜里。慢慢打开屋门走出去。院里静悄悄的。

老蘑菇轻手轻脚走到院墙前,刚伸出手。小晴天坐在树上喊:“老蘑菇吗?我白天睡多了,晚上睡不着,专门看着你。”

老蘑菇看周围没人,猛地翻身上墙。小晴天抛出绳套,一下套在老蘑菇的脖子上,又一扯,把老蘑菇扯落墙下。几个人都过来了。

陈怀海斥责:“老蘑菇,你到底还是没忍住!”三爷说:“犯了规矩,拍拍屁股就想走人,想得美啊!”老蘑菇嘟囔:“我倒想留下,可你们都不搭理我!”

三爷说:“掌柜的,别跟他废话了,还是按规矩办,把脚筋挑了。”老蘑菇点头:“我认了!”陈怀海摆手:“先别挑,趁着还是个全乎人,给我拔拔罐子吧。”

老蘑菇给陈怀海拔罐子。陈怀海说:“真舒坦!老蘑菇,你这拔罐子的手艺真是一绝。”老蘑菇说:“我就是不明白,你为啥放了我?”“兄弟了这么多年,拿绳子捆着你我心里勒得慌。”“那你又为啥不搭理我?”

陈怀海推心置腹道:“还是兄弟了这么多年,我没想好该怎样待你。就在你爬上墙头想逃走的时候,我知道该怎样待你了。三爷说要挑你脚筋,你没抱死一搏,而说出‘我认了’三个字,我又改变主意了。你还算个爷们儿。当年咱们被仇家追杀,大家伙都跑散了,咱俩在一块儿,跑了整整一宿。我的腿被砍伤了,你背着我跑,血淌了一道。后来仇家顺着血迹追来,我让你走,你不走。你一个人护着我,杀了人,抢了马,咱俩才保住了命。老蘑菇,要是没有你,我活不到今天。”

老蘑菇的眼泪滴到陈怀海后背上。陈怀海感叹:“兄弟,你这眼泪烫人啊!”

老蘑菇跪在陈怀海身旁泪如雨下:“掌柜的,我错了!”陈怀海诚心道:“老蘑菇,你对我有救命之恩,我这辈子忘不了,就此一别,海角天涯,保重吧……”

老蘑菇也掏心窝子说:“掌柜的,我这辈子盗马劫财,杀人越货,九九八十一难都经历过。这些年来,我娘死的时候,我哭过一回,这是我第二回掉眼泪,说句掏心话,我舍不得你。”

“来世再做兄弟。”陈怀海从枕头下拿出一小袋沙金,“这是你的那份沙金儿,拿回关东山过日子吧。”老蘑菇给陈怀海磕了个响头。他望着沙金儿犹豫了一下,一转身走了,那袋沙金儿还在炕上。

陈怀海放走老蘑菇,三爷很不高兴。陈怀海看三爷站在柜台里低头翻账本,就走过来笑着:“还生我气呢?三爷,老蘑菇救过我的命,我得还他一条命。眼下老蘑菇欠了你的命,这条命我替他还,从今往后,我欠你一条命。”三爷抬头望着陈怀海:“欠来欠去,都把我欠迷糊了,兄弟间咱不唠这个。”

门帘一挑,小棉袄和桦子走进来,他俩惊奇地看着陈怀海。三爷高兴道:“两个小崽子,你们可回来了,是不是去找你爹了?”小棉袄上前朝陈怀海的胸口就是一拳。三爷忙说:“你别打你爹,他给你们报仇了!”小棉袄眼圈红着,又捶了陈怀海胸口两拳。

“走,咱们回屋唠去。”陈怀海说着往酒馆后院走。小棉袄和桦子望着陈怀海的背影喊:“爹!”陈怀海颤声道:“我累了,回屋睡会儿。”

小棉袄和桦子走进后院,三爷跟在一旁说:“你俩在外面等会儿,我让小晴天搬出来。”小棉袄喊着:“这又是哪儿来的啊?我先看看她长个啥熊样。”三爷说:“棉袄,你就听三叔的,行吗?”小棉袄点头。

三爷走到小棉袄屋外敲门:“小晴天,你收拾收拾换个屋住。小棉袄回来了,这是她的屋。”小晴天说:“不用换。我不管是谁的屋,我占了就是我的屋!”

小棉袄火了,她跑到屋门前,飞起一脚把门踹开走进屋里。桦子也跑进去。姐弟俩冲到炕前站住。小晴天坐在炕上靠着墙,盯着二人。

三爷走进来刚要说话,小棉袄打量着小晴天说:“又是个浪蹄子。”小晴天回击:“你才是浪蹄子呢!”

小棉袄盛气凌人:“有啥能耐?亮亮吧!”小晴天平静道:“这会儿没啥能耐。等几天我的腿好了,一定陪你玩儿。”“少废话,你是自个滚还是我帮你滚?”“自个滚不了,要不你过来帮我滚吧。”

小棉袄跳上炕,走到小晴天近前。小晴天猛地抱住小棉袄的腿,把她摔倒在炕上。俩人滚在一起。三爷急喊:“我说两个祖宗啊,你俩别打了!小棉袄,她是你爹的救命恩人!”俩人住手。

小棉袄问:“她救过我爹的命?”三爷说:“在干饭盆救的,就为了救你爹,她的腿被打伤了。”“你咋不早说?”小棉袄松开手。小晴天也松开手。

小棉袄问:“三叔,还有几个空屋?”三爷摇头。小棉袄说:“这样吧,桦子去谷三妹屋里住,我、她,还有谷三妹,住这屋。”桦子说:“姐,我想住这屋。”

小棉袄问:“小晴天,求你换个屋行吗?”小晴天一笑:“早有这话省多少力气啊!”

小棉袄背着小晴天走进谷三妹住的屋里。小晴天问:“谷三妹是谁?你娘吗?”小棉袄猛地把小晴天扔在炕上:“你要是再胡说,我割了你的口条!”小晴天叫喊:“哎哟,摔死我了!我还不能问问了?”小棉袄说:“浪蹄子一个,有啥好问的。”

谷三妹走进来接话:“谁是浪蹄子啊?”小棉袄撇嘴:“说来就来了。”

小晴天大大方方说:“你就是谷三妹?我叫小晴天!是老陈头把我背回来的!不信你去老陈头的背上找找,说不定还能找到我的头发呢。”

谷三妹问:“你坐我炕上干啥?”小晴天说:“我睡这屋啊。”小棉袄插话:“满院子就这一个空屋了,谁不想住就搬出去。”谷三妹不吭声走出去。小晴天望着小棉袄:“闷雷子?”

“谁知道,还没响过呢。你歇着吧,我出去了。”小棉袄刚要走,小晴天喊:“等等,除了咱们三个,这院里还有女的吗?”小棉袄认真道:“有啊,我娘。”

“你娘在哪儿呢?我咋没看见?”“在我心里装着呢。”小棉祅开门走了出去。

小晴天看着小棉袄的背影自语:“小棉袄看来正经得舞弄一阵子了……”

陈怀海从自己屋里走出来,小晴天一手剪子一手木梳跟在后面。陈怀海走着说:“我头发不长,不用剪。”小晴天跟着说:“咋不长啊,剪短点精神!”“那也不用你剪!”“我剪不要钱,上哪儿找这好事去。胡子总得刮刮吧?”

三爷看着这二人笑着。小晴天奔三爷而去:“三爷,老陈信不过我,这样,我给你剪个头,让他开开眼。”三爷忙说:“我……我刚剪完。”小晴天举着剪刀说:“刚剪完不怕,我再给你修修。”“不用不用,多谢了。”三爷急忙转身回屋。

小晴天跟着进屋,硬是给三爷剪头。三爷在屋里喊:“你要干啥!大哥,快来啊!你管管她!”陈怀海笑着说:“谁让你找乐?活该!”

三爷戴着帽子低着头站在柜台里。陈怀海说:“帽子摘了,我看看剪得咋样。”

三爷笑着说:“跟狗啃的一样!没把我眼珠子捅碎了就不错了!不让她剪她非剪不可,按着牛头喝水,这一忙,剪子跑偏,差点奔眼珠子去了。”

陈怀海逗乐:“你老实点不就完了?人家要给你剪头,是一片好心一片热心,我要是在中间横一杠子,多冷人家的心啊!”

二人正闲聊,小晴天托着一盘炸丸子唱着二人转走过来:

一锅里面装了半锅油呀,肉蛋滚着个儿地往里跳呀,转眼披上了黄金甲呀,端上桌来乐开花呀,乐呀乐开花呀。

小晴天把菜盘放在酒客桌上。

酒客问:“为啥乐开花呀?”小晴天说:“你得问丸子啊,吃一个就知道了。”酒客吃了一个丸子。小晴天问:“好吃不?”酒客说:“好吃。”小晴天说:“满嘴假话!嘴上说好吃,脸上连笑模样都没有。”

酒客笑了。小晴天也笑:“你看,这不乐开花了吗?你不乐还能丸子乐吗?要是丸子乐了,你还能乐吗?”酒客哈哈大笑:“这嘴皮子,说不过你。”

三爷戳一下陈怀海:“你听,她这小嘴吧吧的,能耐了!”陈怀海点头:“真的,自打她下了地,还真给咱酒馆添了不少活气。”“也添了不少口舌。谷三妹是帮工的,她是干啥的?”“伤筋动骨一百天,不都是为了给她养伤嘛。”

三爷认真道:“眼下她的伤好了,你总得给她个名分吧,要不天天在这儿晃,算啥啊?大家伙都看出来了,她是奔着你来的,行不行你得早给个话,要不日子久了,好说不好听。”陈怀海点了点头。

过了一天,早饭后,陈怀海提着个包裹敲门。小晴天开门说:“就我一个人,进来吧。趁着没人,咱俩正好唠唠嗑。”陈怀海吞吞吐吐道:“晴天啊,我给你买了两件衣裳……”

小晴天一把夺过包裹:“都在里面呢?”陈怀海说:“都在里面呢,还给你装了点钱,你也拿着。”

小晴天笑道:“我在这有吃有喝的,没地儿花钱。”陈怀海犹犹豫豫:“晴天啊,你的伤都好了,要是想回老家的话呢……就走吧。”“你撵我走?”“我不是撵你走,是怕你想家。”

小晴天说:“我没家,有啥可想的?”陈怀海嗫嚅道:“我是怕你在这待不惯。”小晴天爽朗道:“有你在,就是狗窝猪圈我也待得惯。”

陈怀海只好说:“晴天,我有媳妇,你要是奔着我留在这儿,就奔错人了。”小晴天反问:“你媳妇在哪儿呢?”“你管她在哪儿,有就行了呗。”“看不着摸不着的,有了跟没有一样。”

陈怀海干脆说:“这是我的事,你不要管!”小晴天抡起包裹,砸向陈怀海,她喊着:“我说了我能管我自己,我就想打你!老陈头,我要是走了,你可别后悔!我去前面跟大家伙说一声就走。”小晴天朝酒楼走。

陈怀海跟着说:“你要跟谁说去啊?”小晴天站住:“那么多客呢,我挨个说一遍,我给他们讲讲咱俩是咋碰上的,讲讲咱俩这一道都有啥故事,让客们都说说,你该不该赶我走。他们要是都说我该走,我小晴天一个脚印都不留这儿!”

陈怀海无奈:“回屋去吧,晴天,我这是为你好!”小晴天说:“你要为我好,就赶紧把我抱炕上去!老陈头,我告诉你,往后你再提一句让我走,我就杀了你!”

该睡觉了,谷三妹和小晴天走进屋来。小棉袄躺在炕中间,蒙着被子。谷三妹上炕,钻进小棉袄左边的被窝。小晴天上炕,钻进小棉袄右边的被窝,发现褥子上有一个冰坨,就跳起来喊:“这是谁冰坨子塞我被窝里了?!”小棉袄睡眼惺忪:“吵吵啥啊,吓我一跳!”

小晴天看着谷三妹:“姓谷的,这冰坨子不是你弄的?”谷三妹闭着眼:“我可没招你没惹你,懒得理你。”

小晴天火气冲天:“姓谷的,我知道你稀罕老陈头,自打我来了,你就把我当成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让我赶紧走。可就算这样,你也用不着使这种下三滥的手段!老陈头稀罕谁,他说的算。他要是不稀罕你,你就是脱个精光摆他眼前,他都不瞅你一眼!”“你咋知道?你不会脱精光摆他眼前了吧?小晴天,我再说一遍,这冰坨子不是我塞你被窝里的,信不信由你!”谷三妹说罢翻身睡去。

小晴天诅咒:“谁塞的谁不得好死,脑门上长大包,屁股上长冻疮,眼睛流脓,耳朵冒血,舌头烂掉,满口牙一个不剩,全都……”小棉袄说:“大黑天的,说得血糊拉的多吓人啊,赶紧睡觉吧。”她把被子蒙在头上开始嘀咕:“脑门不长包,屁股不长疮,眼睛不流脓,耳朵不冒血,舌头不烂掉……”

这天中午,小晴天从一碗面里吃出鸡屁股,她认为是小棉袄干的,就跑到陈怀海屋里兴师问罪,跳到炕上蹦着说:“老陈,你就说你管不管你闺女?!”陈怀海平心静气道:“别蹦了,再蹦炕塌了!那鸡屁股是她放你碗里去的吗?”

小晴天说:“她当然不承认,还倒打一耙,怪我吃鸡蛋了,说我要是不吃鸡蛋,就不会吃出鸡屁股来,你说那鸡屁股能长在鸡蛋里吗?”陈怀海笑着:“鸡蛋孵小鸡,小鸡有屁股啊。”

小晴天喊道:“那鸡屁股赶上鸡蛋大了,小鸡有那么大的屁股吗?她还往我被窝里塞冰坨子,我都忍了。可忍来忍去,她蹬鼻子上脸,没完没了。老陈头,她是你闺女,你要是不管我管!”陈怀海说:“你俩在我眼里都是我闺女。”小晴天说:“呸,我是你女人!”

陈怀海只好哄着:“我替小棉袄给你道个歉,你消消气,等见到棉袄我说说她。”小晴天笑道:“这还差不多,你要敢偏向,我就把这炕蹦塌了!”

陈怀海果然责备小棉袄不该欺负小晴天。小棉袄就对小晴天说:“咱俩的账咱俩算,你把我爹扯进来干啥?”小晴天说:“我懒得亲自跟你算。”

小棉袄逼视小晴天:“好,那咱俩就设个局,赌一把,你赢了,我从此不欺负你;你要是输了,就立马背铺盖卷走人!单挑,看谁能把谁拿住!”小晴天哈哈笑着:“你还敢跟我赌,立字据为凭!”

说好在一个空地上单挑,小棉袄先到,她等了好久,冻得蜷缩着身子跺脚,还是不见小晴天来。她回到屋里,见小晴天躺在炕上裹着被子,就一把扯掉被子喊:“我冻了一上午,你倒在这猫窝,逗我玩儿呢?!”

小晴天做痛苦状:“我肚子疼得起不来。你一大早就走了,我正要走,肚子疼了,上哪儿跟你说去!赶紧把被子给我盖上,养好了咱俩一决输赢。”小棉袄把被子盖在小晴天身上,小晴天亲热道:“冻坏了吧?进被窝躺会儿,可热乎了。”

过了两天,小棉袄问小晴天:“可以单挑了吧?”小晴天说不行,来事了。

小棉袄撇嘴:“小晴天,你要是不敢跟我打就说一声,省得我天天催你。”小晴天笑着:“不急,慢慢等吧。”

三天后,小棉袄问小晴天:“今儿个你得给我交个底,打还是不打?”小晴天皱眉:“我就纳闷,那姓谷的也盯着你爹,你为啥偏偏跟我过不去?”

小棉袄说:“谁让你盯得那么狠了,要不是我紧看着,你早钻我爹屋里去了!”

小晴天一脸正经道:“小棉袄啊,我这人心里宽绰,不看重年岁,也没啥说道。我给你当个小娘,保证比你亲娘对你还好。再说咱俩年岁差不多,有唠的,还能玩儿到一块儿去,多好啊!”

小棉袄从腰间拔出刀:“你再说一句?要不是看在你救过我爹的分上,我非把你这口条割了不可!”小晴天笑着:“这是多大的仇啊,至于吗?万一哪天我当了你小娘……”小棉袄提刀奔向小晴天。小晴天高喊:“我要有个好歹的,你爹得哭一辈子!”小棉袄愣住了。

谷三妹走进来问:“你俩干啥呢?”小棉袄收回刀。小晴天摆手:“没事,逗着玩儿呢。”小棉袄说:“谷三妹,我要跟小晴天单挑,谁输谁赢,你掌眼吧。”

小晴天摆手:“谷三妹,她拿我开刀,打完我就打你,你别听她的。”小棉袄喊:“少废话,走,跟我出去!”小晴天说:“我头疼。”小棉袄生气道:“我算看透了,你全是嘴上的能耐!”小晴天微笑着:“嘴上能耐也是能耐。”

小棉袄激将:“就你这号的还惦记我爹?我娘比你强一百倍一千倍,我爹眼高着呢,能看上你吗?尿泡尿照照吧,自己几斤几两还不清楚吗?”小晴天真的被激火了:“走,让你看看我的斤两!”俩人走出去。谷三妹也跟着走了。

小晴天走到一处僻静空地站住说:“咋个打法?你定。”小棉袄说:“别我定完了,你再说我欺负你。”小晴天笑道:“我能站这儿,就是带了满身金刚钻,你来吧。”谷三妹摆手:“按我说的,赤手空拳,点到为止。”

小晴天没动,小棉袄围着小晴天转起圈来。过了一会儿,小晴天坐地上说:“等了半天没动静,站累了。要再没动静,我可躺下了。”小棉袄大喊:“好,看我的!”她猛地扑向小晴天。

小晴天一个翻滚闪到一旁。小棉袄扑空,她起身又扑向小晴天,小晴天又翻滚到一旁。小棉袄再次扑向小晴天,小晴天再次闪躲开。小棉袄急了:“你总躲啥?打不打?”小晴天笑道:“老虎扑兔子,还不让兔子躲吗?”

“你要是兔子还好了呢,我这老鹰专门抓兔子!”小棉袄伸双手抓小晴天。小晴天双腿一蹬,把小棉袄蹬了个趔趄,挑逗着:“兔子蹬鹰,这招亮眼不?”

小棉袄二话不说,和小晴天摔打在一处。谷三妹喊:“手上有点准,别往脸上抓!”小棉袄渐渐不敌小晴天,她起身就跑。小晴天追上小棉袄,把她按在地上。小棉袄干蹬腿动不了。

谷三妹说:“行了,点到为止。”小晴天问:“往后你听我的吗?”小棉袄只好说:“姑奶奶说话算话,绝不反悔!”

酒楼的人都在一起吃晚饭。小晴天说:“给我倒盅酒。”小棉袄赶快给小晴天倒酒。小晴天吱溜一口说:“味不错。那猪蹄子卤得不错,来半个。”小棉袄立马夹起半个猪蹄子放进小晴天碗里。小晴天拿起猪蹄:“这猪毛没煺净啊!”小棉袄赶紧接过猪蹄,扒掉带毛的皮。大家都很奇怪,小棉袄咋这么听小晴天的话啊?可谁也没有吱声。

饭后,陈怀海问了谷三妹,知道缘由后说:“你咋不早跟我说?说了我就不能让她俩打起来!万一伤着哪个可咋办?”谷三妹说:“我在场,能让她俩挂彩吗?再说了,就那俩活祖宗,你能按住哪个?早晚得闹腾一场,早闹完早消停。”

陈怀海摇头:“这一出出的,愁死个人了。”谷三妹笑道:“愁也是自找的,要早把空地儿塞满不就不愁了。哎,往后你的屋我是不是随便进了?”“知情不报,没功劳。”“谁稀罕进你屋啊,臭烘烘的,也就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