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长恨(3)

沈浩匆匆从前院而来,见了宝锦,不由得微微吃了一惊,“殿下,宫中人多眼杂,若是皇帝发现您不在……”

“无妨,今晚皇帝宿在昭阳宫中,他没有心思理会我的。”

宝锦道:“你派人去宋麟府上唤他——我出宫一趟不易,倒想跟大家合计一番。”

沈浩犹豫片刻,领命而去,走到门口,却又折了回来,问道:“在这里聚齐吗?”

“不,去翠色楼。”宝锦低声说道。

二更未到时,翠色楼的雅座密室迎来了最后一位贵客。

宋麟解了身上的披风,随手交于侍者,后者恭谨行礼后,便躬身退出。

宋麟上前撩起衣袍,向宝锦施礼道:“殿下一向安好?”

“托福,还将就。”宝锦伸手相扶,曼声轻笑道,“宋卿行这等礼数,是为了我们当日的约定吗?”

“是……臣当日说过,若殿下能诛杀此贼,必定重回驾前,为您驱策。”

宋麟起身又拜,宝锦这才起身相避,悠然笑道:“有宋卿助我,只觉得如生双翼,一颗心总算落了地。”

她清笑晏然,毫无避忌地说起了自己的担忧,言辞间,竟似在部下面前示弱。

宋麟却是执礼更恭,道:“主忧臣辱,殿下有什么疑难,若是我力所能及,定然为您做得妥帖。”

宝锦微微一笑,指了指左首第一张紫檀木椅。宋麟坐定,四下一瞥,只见身侧几人,都是前朝时的遗臣袍泽,彼此非常面熟。

“宋大人言重了。从景渊元年起,你便受先帝托付,掌管天下银钱。到如今,虽然换了主子,却仍是财权依旧——普天之下,还有什么人比你更富?”沈浩侍立在旁,半是揶揄,半是当真地笑道。

“沈统领勿要取笑,我过手数额虽大,却只是皇家的账房,哪里说得上一个富字?”宋麟摇着手,苦笑着反驳道,好似被这等说法吓了一跳,只有那双眼,仍是平静从容。

“好一个皇家的账房……”宝锦笑得欢畅,只是清秀的面容在这一瞬有如繁花盛开,美不胜收,“既然你自认是皇家的账房,有些东西,也该物归原主了吧?”

宋麟听了这石破天惊的一句,瞳孔在瞬间收缩。下一刻,他恢复了儒雅沉稳的微笑,“这是微臣的不是。景渊陛下殉难之时,虽然国财尽没,内库却是完好无损,还有一些秘密产业也没被发觉——这些都会完好无缺地交给您,绝不敢有半点隐瞒。”

他这爽快明利的回答,让满座都为之震惊。

宝锦望定了他,半晌,才霁颜笑道:“宋大人果然是良臣忠弼……”

她端起清茶抿了一口,开始谈及其他话题,众人又商定了几项计策,人言畅欢,三更过后,这才兴尽而散。

翠色楼中,剩下宝锦一人独自伫立。

她望了一眼窗外,只见绣楼上华灯低垂,更深漏残,露华寒重,这脂粉青楼之地也没了声息。

街上再没什么人,只有宋麟的那一驾马车,在寒风夜色中逐渐远去。

“殿下?”沈浩送客归来,有些疑惑地唤了她一声。

“你觉得,宋麟今日表现如何?”

沈浩微微一愣,思索片刻,道:“原来担心他将内库扣在手中不放,如今既然肯效忠殿下,不妨看他今后——”

“盯住他。”宝锦断然说道。

沈浩悚然一惊,“殿下您看出了什么可疑?”

“没什么可疑的……可是,宋麟犯了一个最不该犯的错。”宝锦叹道,“一般店铺换过新东家,掌柜都会带上账本前去参见,可我这个新主人,却是连账本的影子都没见到,宋麟这么精明的人,绝不会如此粗疏。”

“我立刻派人去——”

宝锦摆手,轻声笑道:“正因为他不是个粗疏的人,明日……最迟后日,便会有厚厚一叠账本送到你这里。”

“那大概,都是洗净了的。”宝锦望着在狂风中婆娑摇晃的枝叶,声音越发低沉凛然,“可惜,只要是动过,都不免留下痕迹。”

沈浩在一旁沉默不语,心中却越发熨帖,几乎要暗叫一声,皇家后继有人……

“那三方情况如何?”半晌,宝锦又换过了话题。

虽然很不适应这种跳跃,沈浩却从怀中掏出册页,呈了上去,“这是那三边密谍传回的情报。”

宝锦不禁失笑,随即欣慰道:“朝廷派在那三家的密谍,居然还在忠诚尽责。”

她一目十行地看完,苦笑道:“这三家倒是最为安逸,虽然不如伪帝一般幸运,能攻入京中,登上御座,却也是据州为王,呼风唤雨不可一世!”

沈浩微微近前,低声道:“据说,蜀王世子要入京。”

“哦?”宝锦惊诧之下,心中一动,“他来京城做什么,不怕被今上一锅端了吗?”

“他伪装使者,身负重要使命,具体如何,密谍也查探不出。”

“罢了,他要来就来好了。”

宝锦将密报小心折叠,就桌上火烛点燃,等到化为灰烬,这才转身朝外走去。

“天快亮了,再不回去,季馨该哭了。”

“殿下!”

季馨枯等了一夜,又不敢声张,天快拂晓,才见宝锦回到房中,焦急混着忧心,眼圈都红了起来。

“您出去了是吗,我还以为……”她面飞红霞,有些不好意思地问道,“陛下今日没有招新人侍寝吗?”

“没有,他宿在皇后宫中了。”宝锦换过常服,一边将绣鞋脱下,一边回道。

“果然如传言所说,陛下只在乎皇后娘娘一人,新人不过是个摆设……”季馨想起宫中传闻,不免学舌起来。

宝锦轻笑出声,“你真以为……帝后二人亲密无间吗?”

“难道不是吗?”季馨被问得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