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长恨(2)

“世间成王败寇,本就如此……”笑罢,明月呛着说道,将手中玉杯一掷,随着醉意斜倚在案上。

美玉碎裂的声响在殿中响彻,皇后正欲斥责,却听身畔的皇帝轻声笑道:“她醉得太厉害了……”

皇帝面上殊无怒色,瞥了明月一眼,漫不经心地笑了。宝锦看入眼中,只觉得浑身一冷。

“也难怪……军中无人,全是仰仗着云时险中求胜,才替朝廷挣回了颜面。”他声音淡然,听不出喜怒。

宝锦站在他身后,眼睛又尖,只见右侧下首处,徐婴华面色一僵,半杯残酒也泼在了裙间。

于是皇帝挥手,示意左右将月妃移入偏殿醒酒,殿中这才恢复了欢宴。

夜色已深,众人也很是识趣,纷纷起身辞出,宝锦瞥了一眼帝后,见两人正在亲昵谈笑,于是不动声色地混杂在一众侍婢中离开。

只见一时宫轿如云,各位嫔妃安逸其中,朝着各自的宫室而去。

宝锦站在昭阳宫前空旷的广场上,只觉得月清露寒,让人全身都为之一凛。

“出来吧,明月公主……”她并不回头,只是低声说道。

“你有一双好眼,玉染。”明月幽幽而叹,从宫墙的阴影中缓缓走出。

淡淡的清辉照在她身上,那一身灿烂张扬的红锦长袍,此时却染就霜华,黯然消沉。

“为何要佯醉闹宴?你想自寻死路吗!”宝锦怒声道,蓦然回头,却惊见她黑瞳中的一点晶莹。

明月轻笑着,声音在月光下显得疲倦而缥缈,“早就听说天子一怒,流血漂橹,没成想,我居然是毫发无伤……”

她笑得轻松,言下之意,很是遗憾。

“你是故意的……故意激怒皇帝,是想寻死了断!”

宝锦又惊又怒,一把扯住她的衣领,将她整个人摇晃着,“你疯了吗?”

明月一把扯下她的手,力气很大,随即,面色转为惨白,牙齿也咯咯地打战。

她的寒毒又犯了!

“你看我这模样……被亲人背弃,弄得人不人鬼不鬼的,为何还要活着丢人!与其在中原的宫廷里慢慢腐朽,还不如死个痛快。”她声嘶力竭地低吼道,美丽的面容因痛苦和屈辱而扭曲着。

“我们族中教义,自杀者会永堕黑暗……所以,我才假借皇帝之手……”

“混账!”宝锦再也忍耐不住,玉指如电,瞬间点了她几处大穴。

宝锦手法精妙,明月一滞跪倒,全身的疼痛也大大减轻。

“你?”明月因吃惊而睁大了眼。

“明月你听我说……”宝锦微微平息了呼吸,声音无比沉着,“这几处穴道四个时辰后会自动解开,但你要答应我,不要做傻事!”

“中原有一句话说得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这么一死,只会便宜了那些出卖你的人!”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明月咀嚼着这句话,低低地问道,“你也是抱着这样的心思,才在这宫中藏拙的……是为你父皇报仇?”

“不止是他……还有很多人的性命。”宝锦背月而立,声音沉稳清朗,“这许多的鲜血和生命不能白白耗尽……”

目送着明月被宫人搀扶离去,宝锦深吸了一口气,将激荡的内力收敛,又恢复了平日的纤纤柔弱之质。

她慢慢冷静下来,发觉自己太鲁莽了,却不担心明月将自己身怀武功的事泄漏出去。

“还未到子时……”

她环顾四周,确定无人跟踪后,这才朝着东面走去。

带着露水寒气的蒿草从鞋上擦过,过不多时,那不起眼的陈旧宫殿就出现在了眼前。

看那残碎的鲛纱和看不出颜色的雕梁画栋,依稀可见它往日的华贵盛况,一阵风吹来,腐朽的匾额摇摇欲坠。

这是本朝开创初期,太后居住的慈宁宫,祈帝的时候,太后林氏威权专擅,干涉朝政,到头来竟被人揭破——原来祈帝并非是她所生,他真正的生母,早已被她害死,成为地下的一具白骨。

得知真相后,祈帝龙颜大怒,虽然太后已自尽身亡,但怒气不减的祈帝却将这慈宁宫废黜不用,历经几多岁月,就成了眼前这模样。

这一段传奇早已被编成评书在市井流传,宫中也一直传说此地有鬼,因此无人敢接近。

宝锦也不点灯烛,径直走入空荡荡的正殿,把侧墙的钉子一扳,露出黑洞洞的密室和甬道来。

宝锦探头进去,只觉得有稍许憋闷,大约是很久不通风的缘故。

她又等了一阵,从怀中找了火折子,在密道口点燃,直到火苗袅袅,这才确定通风完好。

一路行来,干燥的甬道中只是积了厚厚的一层灰尘,到了出口,她从书架后跃出,对着惊愕的仆人道:“让沈大人进来。”

本朝初年,这是一位上柱国大将军的宅邸,他卷入林氏太后的密案,落得个自刎身死的下场,据宫中传言,他与那位风韵犹存的太后颇有暧昧。

事关皇家的颜面,朝廷一直对此讳莫如深,只是这密道,却是在皇室的密札中有所提及。

这里,就是宝锦以及部下的聚集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