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笛梦(5)

皇后出身陇西世族方氏,方宛晴身为她的族妹,却是入赘男子与方家女子所生。她父亲虽然豪富,祖辈却是泥瓦匠,可以说是卑贱至极。

众人正在斗口,却听宝锦站在中央,轻声道:“各位都是天子亲点,自然不能与我这卑贱之人共处一室。”

她轻声对管事笑道:“教习姑姑马上就要来了吧,那就麻烦您替我拿扇屏风来,也好遮挡区分。”

管事踌躇半刻,便遣人拿了一扇素屏风过来,刚刚将她的座位遮没。

“这便与诸位隔离开了……”她轻声曼言道,众人却是面面相觑,神色古怪。

她这一遮,不显卑贱,却仿佛成了不露面的千金贵躯,众人反似明面的陪衬了。

方宛晴顿时气得酥胸起伏,怒道:“你以为自己是什么千金之尊吗?入了教司坊,就是千人睡万人压的——”

“住口。”

门廊下传来淡淡一喝,宛然是女子声气,却让几位管事都面色大变。

此时正是秋凉时分,只见一袭雪色姑绒斗篷卓立门前,在众人的目光下,一双绣有金凤的云丝珠履轻轻迈过门槛。

“皇后娘娘……”

于是以几个管事为首,在场各人都一齐行礼如仪,厅中顿时鸦雀无声。

“都请起吧!”皇后的声音并不冷,甚至带着几分和煦,金声玉振的清脆中,有着凛然天成的威仪。

“我今日无事,所以来看看大家……”

她环顾左右,见众人裣衽垂首,不禁笑道:“本宫又不是吃人的老虎,大家何必如此,今后同处皇城之中,日日受此惊吓,可怎生是好?”

她微笑加深,又补了一句:“难道本宫长得比那门神还吓人吗?”

众人一阵轻笑,气氛顿时缓和下来,大家这才大胆抬头,细细凝望着这位中宫之主。

皇后不过二十三四岁的年纪,雪白的姑绒斗篷下,着云锦褙子,一身凤纹淡紫长裙,映得肌肤象牙一般细腻。

她笑容可掬,双目顾盼间,一时秋水盈盈,一时又凛然含威。

她望定了自家堂妹,笑容慢慢收敛,道:“你刚才说的什么?”

“回娘娘……”

方宛晴被她扫了一眼,所有的跋扈任性都仿佛雪融冰消,一时气焰全无。她低下头,讷讷道:“这教司坊的贱婢要以屏风与我等隔开,我一时气愤……”

她绝口不提自己的挤对,这话说来,倒好似宝锦摆起了排场。旁人噤口不言,那位若羌的明月公主却存心跟她铆上了,闻言扬声笑道:“刚才却是谁说的倡优乐伎?”

所有人都暗自为她的大胆而心惊,皇后看了她一眼,居然点头示意道:“公主一路远来,我未尽到地主之谊,实在有愧。”

皇后微微一笑,显得礼敬周全,回过身来看向自己的堂妹,眼神却转为冷肃,“你言行不慎,口出秽语,罚你闭口三日,抄十卷《女则》。”

方宛晴张口就要辩驳,却见皇后的眸光一凝,再也说不出话来,只得泄气应下。

皇后又问了众人名姓,四五人过后,便瞥见了素衣而立的宝锦。

两人目光相对,电光石火的一瞬,竟似暖日寒冰相触,心中都暗自咦了一声!

宝锦和皇后素不相识,观其言行,也算明慧有礼,却在对上她的这一眼后,莫名地生出异样来。

那是很玄奥的感觉,就好似丛林中的异兽遇上天敌,浑身寒毛都直竖而起,连心跳都慢了一拍,那般纯粹凛然的难受。

皇后凤眸幽闪,朱唇微动,却终究没说出什么来,转而看向徐婴华。

因着云贤妃的关系,皇后也温言抚慰了她两句,又赐下一些赏赐,关照管事多加照应,这才出门而去。

一行伞冕宫人随她迤逦而去,众人凝望之下,不禁又敬又羡。

羡慕归羡慕,有见识的几位官宦之女,都曾听父兄谈及皇后与今上的伉俪情深。

皇后出自陇西方氏,方氏乃是有数的名门大阀,宝锦和锦渊二人的母后也出生于此,可算是隆盛至极。

皇后乃是家主嫡女,却慧眼识英雄,偶然邂逅当时还一文不名的今上,就毅然相随,这几年辅佐夫君大业,可算是比翼并肩。

今上性情虽然严峻莫测,却始终对她敬爱有加,虽然与云家联姻,娶了如今的云贤妃为侧室,却是再无所幸。

如今今上大业已定,虽仍有几处枭雄割据,却隐隐有一统中原的态势,这一班臣子瞧着他妻妾甚少,唯恐被世人所讥,这才群议上奏,行这选秀大事。

今上对皇后如此爱重……我们还有什么机会吗?

众女心中暗想,患得患失之下,室内气氛一时沉寂,再也没人关心“教司坊来的奴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