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笛梦(4)

她看了一眼云贤妃,有些腼腆地笑道:“更何况,小姨你执掌后宫大权,再不济也不会让我吃亏。”

“傻孩子!”云贤妃恨铁不成钢地叹道,“你真的以为是万岁对我信任宠爱,这才委以重任吗?”

她眉心深蹙着,咬牙冷笑道:“皇后娘娘忙于国政,无暇来管这些后宫琐碎,瞧着我老实本分,这才让我替她照看——什么大权,不过是人家不想要的弃物!”

“怎么会?”徐婴华惊诧地睁大了眼。

云贤妃笑得悲凉,指着鬓上的素钗通草,以及一支简单的银制虫草头道:“我一直以来隐忍低调,连金玉都不敢佩戴,这才得了她的欢心……哼,皇上的宠爱!除了皇后,他眼里哪曾有过其他女子!”

她低低地,近乎呻吟道:“这后宫之中,其实是女子的坟墓,婴华,你真的来错了!”

徐婴华瞧着小姨落泪,正在手足无措,却听廊下有人轻轻叩门。

“是谁?”云贤妃迅速擦干了眼泪,平静如常地端坐着问道。

外间是心腹侍女的声音:“娘娘,教司坊那边调了个人来,正要等娘娘看过。”

“这种小事……”

云贤妃正要拒绝,却听徐婴华接口道:“这便是那个卷进我家凶案的玉染公主了!”

“是她?”

云贤妃不禁吃了一惊,想起大姐曾经说过的,皇上对她青睐有加,心中斟酌着,连声音也微微放缓了,“请她进来吧!”

外间的侍女何等精乖,听这一个请字,便应了一声自去。不过半刻,便有青绫裙幔在朱漆门槛前翩然而过。

那女子素衣布履,入殿觐见时,却也不似平常人的瑟缩,浓密的眼睫低垂着,恭谨的姿态将所有的情绪遮掩。

云贤妃听婴华说得稀奇,便留意去看她的相貌,却也不见什么国色天香,只那一双重瞳,顾盼间清扬幽然。

“毕竟是一国的公主,这气韵品格就是和那些狐媚子不一样……”云贤妃低声表示赞许,和颜悦色地让她起来,还赐以座位。

“北五所住得还习惯吗,那里素来荒凉,也未得修缮,也真委屈你了!”

婴华见小姨的态度和缓,甚至带上了几分客气,也想通了其中的奥秘,只听云贤妃又道:“你初来乍到,宫中的礼仪律条也不熟悉,宫中刚选过秀女,她们每日在梨尚院跟掌事学习仪规,你也每日随班好了!”

婴华不禁一惊,那些秀女虽然暂无品级,却也是预定的未来嫔妃,玉染不过是乐师伎人,又怎能和她们同处一室?

“多谢娘娘恩典,只是贵贱有别,怕是玷污了各位……”宝锦微微欠身,举动之间,肌肤雪白晶莹,脱俗耀目。

“无须过虑,你也曾是王家贵女,只是造化弄人……”云贤妃欷歔道。

她又挽了婴华的手,对着阶下笑道:“这是我长姐的掌上明珠,也在中选秀女之列,你们今后可以多多亲近!”

又闲谈了片刻,云贤妃赐了些缎帛,这才吩咐人送她回去。

“小姨,你是顾虑万岁,才对她如此优容的吗?”

“傻孩子,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啊,她若今后得了圣宠,也好留个见面回旋之地。”

云贤妃眉心掠过一道不易察觉的笑容,又道:“若万岁真的瞧中了她,那才有好戏看呢——哼哼,皇后一贯从容淡定,本宫倒想看看她花容失色的模样!”

她咬牙冷笑了一阵,眼中又重归黯然,“可惜……即使一时得宠,也撼动不了皇后一丝一毫。”

她回眼正视婴华,竟是前所未有的冷肃,“你记住,千万要在御前藏拙,万不得已承宠时,也不要拔了头筹!”

“你是担心皇后她……”婴华悚然大惊,背上生出冷汗来,“不至于吧,她从未有恶名传出……”

云贤妃苦笑着,眼中的光芒幽闪,声音里竟也带上了惊惶,“她不必行恶,就可以让人跌入万丈深渊!”

婴华再见宝锦时,是在梨尚院的正堂上。

正是休息时分,七八位中选秀女在厅中莺声笑语,却在见到缓缓而入的青裙纤影时,蓦然停止。

宝锦一路走近,步履翩然,所有人却都在她走近时,将椅子拉远了寸许。

“听说了吗,她是教司坊来的……”有人低声说道,不过几日,她们便得悉了只言片语。

“不过是罪家奴婢,也配跟我们同处一室!”清脆如黄鹂的嗓音,却带上了几分尖酸刻薄。

说话之人捋着雪腕上的金钏,上面七颗猫眼红紫饱满,炫得人眼迷离,配着那一身明红宫装,越发显得娇媚如玉。

她是皇后的堂妹方宛晴,在众秀女中,俨然是领袖人物。

其余人也是勋贵之后,好几个人的父兄更是今上的得力良臣,她们一听这话,惊讶不屑之后,纷纷表示赞同。

“陈掌事,这是?么弄的?”方宛晴娇叱道。

一旁的管事额头见汗,却是有苦说不出。

“这等倡优乐伎,学什么礼仪也是白费!”又有人在一旁凑趣道,话还没说完,却听一旁有人轻轻嗤笑,仿佛很不以为然的样子。

方宛晴回头一看,不禁笑道:“哟,我却是忘记了,月妹妹跟她同是塞上蛮夷,只是你运气好,才没被没入教司坊。”

嗤笑的那少女肌肤苍白,眼角眉梢却是掩不住的英姿勃勃。她也并非凡俗,乃是若羌国公主。

若羌与姑墨同属于北郡十六国,向来是天朝臣属。姑墨王与先朝皇室交好,誓死不降今上,这才遭到灭国的下场。而若羌一向依附中原,任谁做皇帝,都是恭谨服侍。如今新朝乍立,若羌便将公主送入了今上的后宫。

这位公主名讳极长,翻成汉话就是明月之意,她闻听这恶毒言语,也不动怒,只是笑声更甚,“世代王侯之家,的确不需学什么礼仪,有些人祖辈的手上仍有泥迹,倒是要好好学过,以免丢丑。”她的汉话音调奇异,却也清晰流利。

在众人的低笑声中,方宛晴气得面色铁青,银牙几乎咬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