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论

我能……我能再问一个问题吗?”我语速快得有些结巴了,而伊迪斯则开着车沿着安静的街道不断加速,有点太快了。

我并不急着回答她的问题。

她摇头。“我们说好了的。”

“实际上不是个问题,”我争辩道,“只是澄清一下你之前说过的话。”

她转了转眼珠。“长话短说。”

“嗯……你刚才说我没进那家书店,而是往南走了。我只想知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她想了一会儿,还在斟酌。

“我还以为我们都不再藏着掖着了呢。”我说道。

她给了我一个“你是自找的”的眼色。“那好吧,我跟踪你的气味。”

我对此没有作答。我盯着窗外,努力回味着这句话。

“轮到你了,波。”

“但你还没回答我的另一个问题。”

“哦,得了吧。”

“我是认真的。你没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看透别人的心思。你能在任何地方看透任何人的心思吗?你怎么做到的?你家里其他人也能……”

在黑乎乎的车里讨论这个问题要容易一些。街灯已经被我们甩在身后,在仪表盘昏暗的微光下,所有疯狂的事情似乎都多了那么一点点可能。

她似乎也感受到同样的非现实感,仿佛只要我们俩一起待在这个空间里,正常性就可以被搁置起来一样。她回答的时候语气很随意。

“不,只有我会。我也不是在任何地方都能听到任何人的心思,而是必须离得很近。越是熟悉某人的……‘声音’,能听到他们的距离也就越远,但即便这样,也不会超过几英里。”她若有所思地顿了一下,“这有点像在一个挤满了人的大厅里,同时有很多人在说话。而那只是嘈杂声——背景杂音。如果我集中精力去听其中某一个声音,我就能明白他们在想什么了。”

“大部分时候我都会屏蔽掉所有声音——不然很容易让人分神。那样就更容易显得正常了,”她说出这个词时皱了一下眉头,“当我不是在无意中回应别人的想法,而是在回应他们说的话的时候。”

“为什么你认为自己听不到我的心思?”我好奇地问。

她盯着我,似乎要看穿我,脸上带着那种我非常熟悉的挫败感。我现在明白了,每次当她这样看着我的时候,她肯定都是在努力想听懂我的心思,结果却失败了。她放弃的时候神色也轻松下来。

“我也不知道,”她小声说道,“可能你大脑的工作方式和别人不同,就好比你的思想是调幅范围的信号,而我只能收到调频的。”她冲我露齿一笑,突然开心了起来。

“我脑子不正常?我是个怪物?”她的推断击中了要害。我以前就有这样的怀疑,而此时得到证实,让我感到十分尴尬。

“我听到我脑子里的声音说你担心自己是个怪物,”她笑道,“别担心,这只是个猜测……”她绷紧了脸。“说到这儿,该聊一聊你了。”

我皱起眉头,我要怎么开口呢?

“我还以为我们都不再藏着掖着了呢。”她温柔地提醒我道。

我把目光从她脸上移开,试图理清思路再表达出来,然后我的目光漫无目的地正好越过仪表盘……停在了时速表上。

“天哪!”我叫了起来。

“怎么了?”她问道,左看看右看看,而不是看着她应该看的前方。可车并没有慢下来。

“你都开到一百一十迈了!”我大声地叫着。

我惊慌地往窗外望了一眼,外面太黑,什么也看不到。只看到车灯照出的长条蓝色光带下的一点路面。公路两边的树林像两面黑色的墙——坚硬得像是能摧毁一切,如果按这个速度翻了车的话……

“放松点,波。”她眼珠转了转,依然没有减速。

“你想害死我俩吗?”我问她。

“不会撞车的。”

我极力控制着自己的声音。“你为什么要开这么快,伊迪斯?”

“我一直都是这样开车的。”她看着我,冲我笑了笑。

“注意看前面的路!”

“我从来没有出过事故,波——连罚单都没收到过。”她露齿一笑,指了指自己的额头,“这是嵌入式雷达探测器。”

“手握方向盘,伊迪斯!”

她叹了口气,我看着指针慢慢地滑到八十迈,舒了一口气。“高兴了吗?”

“差不多吧。”

“我不喜欢开慢车。”她咕哝道。

“这还叫慢?”

“别老拿我开车说事了,”她突然打断道,“我还在等着你回答我的问题呢。”

我强迫自己把目光从前方的路上移开,我不知道该看哪里。一想到我现在不得不说出那个词,就觉得正视她好难。我的焦虑肯定都写在脸上了。

“我保证这次不会笑你的。”她温柔地说道。

“我不担心这个。”

“那你担心什么?”

“担心你会……难过。不开心。”

她抬起放在变速排挡杆上的手,向我伸过来——离我只有几厘米远。这次是她主动的。我飞快地抬头看了她一眼,她的眼神很温柔。

“别担心我,”她说道,“我能应付。”

我握住她的手,她的手指非常轻地扣住我的手指,只一会儿就又放回到变速排挡杆上面去了。我小心翼翼地又把手放在了她的手背上。我的大拇指摩挲着她的手背外侧,又顺着手腕摸到她那粉红色的指尖。她的皮肤那么柔软——不是有弹性的那种,但却像绸缎那般柔软。比绸缎更加光滑,均匀。

“你吊足我的胃口了,波。”她低语道。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接着,又是一阵漫长的沉默,只有引擎的颤动声和我急促的呼吸声。我根本听不见她的呼吸声。

“为什么你不从最开始说起呢,”她建议道,声音现在很正常,非常真实,“这是你自己琢磨出来的,还是什么事情让你想到的——是漫画书,还是电影?”

“都不是,”我说道,“但也不是我自己想出来的。”

她等着。

“不是——是星期六,在海滩的时候。”

我冒险瞟了一眼她的脸,她看起来一脸疑惑。

“我碰巧见到了一个我们家的老朋友——朱莉——朱尔斯·布莱克。她妈妈邦妮和查理从我出生起就是好朋友。”

她依然一脸不解。

“邦妮是奎鲁特人中的一个长老……”

她迷惑的神情僵在了脸上,好像她脸上的所有线条突然之间都绷紧了,像冰一样坚硬。奇怪的是,她这样甚至更美了,在仪表盘的灯光下又像女神一般了。不过,她看起来有些不像人类。

她一直绷着脸,所以我感到必须解释清楚我的意思。

“海滩上有个奎鲁特女人——叫萨姆之类的。洛根谈到你——想拿我寻开心。这个萨姆说你们家不到保留地来,只是她的话听起来有弦外之音。朱尔斯好像知道这个女人话里有话,所以我跟她单独待了一会儿,并一直试探她,直到她告诉我……古老的奎鲁特传说。”

“那些神话讲的是什么?朱尔斯·布莱克告诉你我是什么了?”

我半张开嘴,又闭上了。

“什么?”

“我不想说。”我承认道。

“这也不是我最喜欢的词。”她的脸色柔和了一些,看起来又像人类了,“不过,不说出来不等于就使它消失了啊。有时候……我想,说出来反而会使它更加强大。”

我不知道朱尔斯的说法是否正确。

“吸血鬼?”我轻声说道。

她畏缩了。

不。大声说出来并不会使它衰减。

滑稽的是,这个词听起来不再那么愚蠢了,就像它就在我的房间里一样。感觉我们不像是在讨论不可能的事情,不是古老的传说,也不是愚蠢的恐怖电影,更不是某本平装书。

感觉很真实。并且非常强大。

我们一言不发地行驶了一会儿,“吸血鬼”这个词好像在车里变得越来越大。好像这个词不属于她,真的,但这个词好像有种伤害她的力量。我试图去想别的事情,能够消除这个词带来的不良影响的任何事情。

我还没想出说什么,她就开口说话了。

“那么,你做了什么呢?”

“哦——呃,我在网上搜了搜。”

“那有没有让你信服呢?”现在她的语气是就事论事的那种了。

“没有,没什么跟你的情况相符。许多信息真的很愚蠢。不过我只是……”

我突然打住了。她等待着,然后看我没说话就一直盯着我。

“你什么?”她敦促道。

“哦,我的意思是,这无关紧要,对吧?所以,我就不去想它了。”

她的眼睛越睁越大,然后突然又眯成了一条狭小的缝。我不想再提醒她更应该向前看,不过她的车速此刻已经慢慢地爬过九十五迈了,而她似乎全然不知我们前方的路是弯弯曲曲的。

“呃,伊迪斯……”

“这无关紧要?”她几乎是冲我吼出来的,她的声音在颤抖,几乎……有些刺耳,“这无关紧要?”

“是的。反正对我而言是的。”

“你不在乎我是不是魔鬼,也不在乎我是不是人类?”

“不在乎。”

终于,她又盯着路面了,愤怒像刀似的从她的眼睛里挥发出来,弥漫到整张脸上。我感觉到汽车还在加速。

“你很难过。瞧,我本该什么都不说的。”我抱怨道。

她摇了摇头,然后咬着牙回答我。“不,我宁愿知道你在想什么,即使你正在想的非常愚蠢。”

“对不起。”

她恼火地叹了一口气,然后又有好几分钟没说一句话。我慢慢地上下抚摸着她的手。

“你现在在想什么?”她问道,声音平静了一些。

“呃……什么都没想,真的。”

“不知道你在想什么,简直要把我逼疯了。”

“我不想……我不知道,是否会冒犯你。”

“说出来啊,波。”

“我有许多问题,但你没必要回答它们。我只是很好奇。”

“关于什么的?”

“你多大了?”

“十七。”

我目不转睛地看了她一会儿,直到她的嘴巴动了动,露出一丝微笑。

“你十七岁多久了?”我问道。

“有一段时间了。”她承认道。

我笑了。“好吧。”

她看着我,好像我疯了似的。

不过,这样好些了。更容易了,只是做回她自己而不必担心会把我蒙在鼓里。我喜欢知道内情的感觉。她的世界就是我想去的地方。

“别笑——但你白天怎么到外面来的?”

她还是笑了。“鬼话。”

她的笑声很温暖,这使我感到就像刚刚吞下一束阳光。我笑得更开心了。

“被太阳烧伤?”

“鬼话。”

“睡在棺材里?”

“鬼话。”她迟疑了片刻,然后温柔地补充道,“我不能睡觉。”

我过了一会儿才领会她的意思。“完全不?”

“从不。”她低声说。她满怀希望地转头看着我。我凝视着她的目光,陷入她那金色的眸子。过了一会儿我完全迷失了方向,找不到思路了。

突然,她看向别处,眼睛又眯了起来。“你还没问我最重要的问题呢。”

“最重要的问题?”我附和道。我想不出她指的是什么。

“难道你不好奇我的饮食习惯吗?”她模仿我的语气问道。

“哦,那个问题。”

“是的,就是那个问题,”她悲凉地说道,“难道你不想知道我是否吸血?”

我不寒而栗。“好吧,嗯,朱尔斯提到过这一点。”

“她怎么说的?”

“她说你们不……猎杀人类。你们家应该没有危险,因为你们只猎杀动物。”

“她说我们不危险?”她的声音里饱含着怀疑的语气。

“并不完全是。朱尔斯说你们应该没有危险。但奎鲁特人仍然不希望你们踏足他们的领地,只是以防万一。”

她看着前方,但我看不出她是不是在看路。

“那么,她说的对吗?关于不猎杀人类?”我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尽可能地保持平静。

“奎鲁特人的记性真好。”她低语道。

我把这当成了默认。

“不过,你别因为这个而得意,”她警告我,“他们跟我们保持距离是正确的。我们还是很危险的。”

“我不明白。”

“我们……努力,”她解释道(她的声音变得更沉重,语速变得更慢了),“我们通常非常善于掌控自己所做的事情。有时候我们也会……犯错。比如我,允许我自己跟你单独在一起。”

“这是个错误?”我听出自己的语气很受伤,但我不知道她是否也能听出来。

“非常危险的错误。”她低声说。

然后我们都沉默了。我看着前面的车灯随着公路的蜿蜒而扭动着。那些弯道移动得太快,看起来不像真的,而像是电脑游戏。我感到时间在飞快地流逝,一如我们车后漆黑的马路,我突然感到害怕,担心自己再也不会有这样的机会跟她在一起了——这样敞开心扉,隔在我们之间的墙只有这一次消失得无影无踪。她所说的话听起来有点儿像……再见。我握紧了她的手。我不能浪费跟她在一起的每一分钟。

“再告诉我一些。”我真的并不在乎她说什么,我只是想听她的声音。

她飞快地扫了我一眼,我的语气变化似乎令她很震惊。“你还想知道哪些?”

“给我讲讲你们为什么猎杀动物而不是人类。”我说道。这是我能想到的第一个问题。我的声音听起来很沙哑。我眨了两下眼睛,眨掉眼中多余的湿润。

她一字一顿地回答道:“我不成为魔鬼。”

“可是,光靠动物是不是不够?”

她顿了顿。“我不能确定,但我将之比作光靠吃豆腐、喝豆奶过日子的生活方式;我们把自己称作素食主义者,这是我们内部的一个小玩笑。这并不能完全满足我们的饥饿感——准确地说,应该是饥渴。不过,这已足够让我们抗拒。大多数时候都如此——”她的语气又沉重起来,“有时候却更难一些。”

“现在,你觉得困难吗?”我问道。

她叹了口气。“是的。”

“但是你现在又不饿。”我说——只是在陈述,而不是在问话。

“你为什么那么想?”

“你的眼睛。我对此有个判断。好像你眼睛的颜色跟你的情绪有关——一般人们饥饿的时候更暴躁,对吧?”

她大笑起来。“你的观察力比我想的还要敏锐。”

我听着她的笑声,想把这笑声记在心里。

“那么,我以为我看见的一切——那天客货两用车事故,都是真实发生的事情,你顶住了车。”

她耸了耸肩。“是的。”

“你有多么强大?”

她从眼角扫了我一下。“足够强大。”

“比如,你可以举起五千磅?”

我的热情使她略显怀疑。“如果我需要的话,但我不太喜欢以力量取胜。这只会使埃丽诺更爱争强好胜,我绝不会有那么强大。”

“多么强大?”

“老实说,如果她想的话,我想她可以把一座山举过头顶,但我才不会在她旁边说这些,因为她会去尝试的。”她大笑起来,那是一种放松的笑声,充满爱意。

“这个周末你去捕猎了,呃,和埃丽诺一起?”等我俩又都沉默下来时我问她。

“对。”她顿了一下,似乎在犹豫要不要说些什么,“我本来不想离开,可不去又不行。我不渴的时候,跟你在一起才更容易一些。”

“你为什么不想离开呢?”

“离开你……让我……很担心。”她的眼神很温柔,但很认真,这让人难以正常地呼吸。“上周四的时候,我要你别掉进海里或者被车撞到,不是在开玩笑。整个周末,我的精力都无法集中,一直担心着你。经过今晚发生的事情后,我很惊讶你整个周末居然没有受伤。”她摇了摇头,似乎想起了什么,“嗯,也不是完全没有受伤。”

“什么?”

“你的双手。”她提醒我。我低头看了一下自己的两个手掌,看着自己双手腕部几乎愈合了的擦伤。什么都逃不过她的眼睛。

“我摔了一跤。”

“我也是这么想的。”她的嘴角往上翘了翘,“我猜想,你的情况本来会糟糕得多——而这种可能性在我离开的整段时间里都折磨着我。那是漫长的三天,埃丽诺都被我烦死了。”

“三天?你们不是昨天才回来的吗?”

“不是,我们星期天就回来了。”

“那为什么你们没来学校?”我很沮丧,想到她不在对我的影响有多么大,我几乎有点生气了。

“嗯,你问过我太阳是不是会烧伤我,那倒不会。可是我不能在阳光下出门——至少,不能到谁都能看得见的地方去。”

“为什么?”

“有机会我会让你看看的。”她保证道。

我想了一会儿。“你本来可以告诉我的。”

她一脸困惑。“可是我知道你很好啊。”

“是啊,可不知道在哪里啊。我……”我犹豫了,垂下眼睛。

“你什么?”她如丝般的嗓音像她的眼睛一样能催眠。

“听起来会很傻……但,好吧,我有点儿吓坏了。我以为你可能不会回来了。以为你已经发现我知道了……我担心你会消失不见。我不知道我该怎么办,我再见到你。”我的脸颊开始发烧。

她沉默了。我抬起头——看到了她痛苦的表情,好像有什么事让她感到痛苦。

“伊迪斯,你还好吧?”

“啊,”她轻声地叹道,“这样是不对的。”

我没明白她的话。“我说错什么了?”

“难道你没看出来吗,波?我让自己很痛苦是一码事,可让你也陷得这么深又是另一码事。”她突然把痛苦的眼神转到前面的路上,这些话如此飞快地从她嘴里说出来,我差点儿没想明白。“我不想听到你有那样的感觉。这是错误的。这不安全,我会伤害你的,波。你活着走出去就很幸运了。”

“我不在乎。”

“说这样的话真的很傻。”

“也许吧,但这是实话。我告诉过你,我不在乎你是什么。太迟了。”

她的声音突然激动起来,低沉而犀利。“千万别这么说,还算迟。我可以让事情恢复原状。我会的。”

我直勾勾地盯着前方,再次为围着围巾感到庆幸。我确信,我的脖子已经红成一团了。

“我不想事情恢复原状。”我咕哝道。我不知道我是否该挪开手。我握着她的手一动不动。或许她会忘记我的手还放在她手上呢。

“我很抱歉这样对你。”她的声音里充满了悔恨,真实而强烈。

黑暗无声地从我们身边滑过。我意识到车在减速,即使在黑暗中,我也能辨认出地标。我们正经过福克斯的边界,只花了不到二十分钟。

“我明天会见到你吗?”

“你想吗?”她低声问道。

“超过我曾想要的一切。”这些话真实得不言而喻,真的很可悲。欲擒故纵的游戏到此为止了。

她闭上眼睛,车只偏离车道的中央一点点。

“那么我会来的,”她终于说道,“我确实得交论文。”

然后她又看着我,脸色平静了一些,不过她的眼神还是充满担忧的那种。

我们突然来到了查理的房子前面。屋里的灯亮着,我的皮卡停在原处,一切完全正常。感觉就像从梦中醒来——那种你不想失去的梦,那种你紧闭双眼想要得到的梦,那种你辗转反侧、用枕头蒙住头想要得到的梦,那种拼命想要找到回去的路的梦。她关掉发动机,但我没有动。

“吃午饭的时候给我留个座位?”我迟疑地问道。

我得到一个大大的微笑。“这个太容易了。”

“你保证?”我没法保持足够轻松的语气。

“我保证。”

我凝视着她的眼睛,她又像一块磁铁了,仿佛她正把我往她身边拉近,我完全无力抗拒。我也不想做这样的尝试。“吸血鬼”这个词仍然阻挡在我们之间,但它并不像我原本会以为的那样难以忽略。她的脸完美得让人难以承受,看着这张脸让人莫名有种受伤的感觉。与此同时,我永远也不想移开自己的视线。我想知道她的嘴唇是否也像她手上的皮肤那样光滑——

她突然伸出左手,掌心向前,离我的脸只有咫尺之遥,警告我后退,她正蜷缩着身体靠在车门上,眼睛睁得很大,满眼的恐惧,牙齿咬在一起。

我猛地抽身,离她远一些。

“对不起!”

她久久地看着我,我发誓她没在呼吸。过了很久,她才放松了一些。

“你得比那样更小心些,波。”她终于无力地说道。

她小心翼翼地——好像我是用玻璃之类的东西做成的——用左手抬起我放在她右手上的手,然后放开了。我双臂环抱在胸前。

“或许……”她开口道。

“我可以做得更好,”我很快打断了她,“只要告诉我规则,我会遵守的。无论你希望我做什么。”

她叹了口气。

“真的,告诉我做什么,我会做的。”

这些话一说出口我就后悔了,要是她让我忘记她该怎么办?还有一些事情是我没有能力做到的。

但她笑了。“好吧,我想到一个。”

“是什么?”我警觉地问道。

“别再一个人到森林里去了。”

我感到惊讶。“你怎么知道的?”

她碰了碰鼻尖。

“真的吗?你的嗅觉肯定不可思议……”

“你打算同意我提出的要求,还是不同意?”她打断我。

“当然,这个简单。我能问为什么吗?”

她皱起眉头,她的眼睛透过车窗看向我身后的时候又露出紧张的神色。“我并不是这里最危险的东西,这话我只能点到为止。”

她突如其来的悲凉语气使我打了个冷战,但我也很安心。她本来可以提出更加令人难以接受的要求。“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她叹息道:“明天见,波。”

我知道她现在希望我离开了。我不情愿地打开门。

“明天。”我强调道,然后开始往外爬。

“波?”

我扭头,笨拙地猫着腰转过身,她的身体正向我探过来,她那苍白的女神般的脸离我仅有一寸之遥。我的心脏停止了跳动。

“睡个好觉。”她说道。她的气息吹到我的脸上——也萦绕在她车里,令人难以抗拒的气息更加浓郁。我眨了眨眼睛,完全惊呆了。她抽回身体。

过了好几秒钟,我的大脑才清醒过来,身体也才可以动弹。我从车里退出来,不得不抓住车身支撑自己以保持平衡。我以为她可能笑了起来,但声音对我而言太轻了,我不确定。

她一直等我摇摇晃晃地走到大门口才慢慢地发动引擎。我转身看见银色的汽车消失在街角,突然觉得真的好冷啊。

我机械地伸手去拿钥匙打开大门。

“是波吗?”我爸爸从起居室里喊道。

“是的,爸爸,是我。”我锁上门,然后过去找他。他坐在他最喜欢的沙发上,电视里放着一场棒球赛。

“电影这么早就结束了?”

“很早吗?”感觉就像我跟伊迪斯在一起好多天……又或者只有几秒钟。反正无论怎样都感觉不够久。

“还不到八点钟,”他告诉我,“电影好看吗?”

“呃,实际上,并不是那么令人印象深刻。”

“你脖子上的是什么?”

我拿起已经忘记了的围巾,想要把它扯下来,但它在我脖子上绕了太多圈,结果差点儿勒住我。

“呃——我忘记穿外套了——有人借给我一条围巾。”

“看起来很可笑。”

“是啊,我猜是的,但很暖和。”

“你没事吧?你脸色好像有点儿苍白。”

“我猜是的。”

实际上我开始有点儿头晕,还觉得很冷,尽管我知道屋里很暖和。

要是我最终给吓到,难道就不像我自己了吗?我真得控制住自己

“我,呃,昨晚睡得不是太好,”我告诉查理,“我想我该早点儿睡觉了。”

“晚安,孩子。”

我慢慢地朝楼梯走去,一种恍惚的感觉开始在我的头脑里打转。我没有理由这么疲惫——也没有理由这么冷。我刷好牙,往脸上拍了一些温水,这让我一阵颤抖。我懒得换衣服,只是踢掉鞋子,然后爬上了床,衣服也没脱——这是一周里的第二次了。我紧紧地裹住被子,奋力抵御一两阵小小的冷战。

我的脑子还在晕晕乎乎地转着。头脑里充斥着各种印象和形象,有一些是我希望自己能看得更清楚的,有一些是我根本不想记起来的。公路唰唰地向后飞过,餐厅里昏黄的灯光在她那金属色的头发上闪烁,她微笑时嘴唇的形状……皱眉时……杰里米的眼睛差点儿没从脑袋里鼓出来,车灯刺眼地照向我,枪指着我的脸,我的额头上冒出了冷汗。我又颤抖起来,床在我身下摇晃。

不,有太多事情我想要记住,想要封装在我的脑海里,而不是在不愉快的事情上浪费时间。我把仍然戴在自己脖子上的围巾拉到鼻子上,闻一闻它的味道。我的身体几乎立刻就放松下来,颤抖也停止了。我在大脑里想象着她的样子——每个角度,每个表情,每个情绪。

有几件事情是我敢肯定的:首先,伊迪斯真的是吸血鬼;其次,在她身体内有一部分把我当成她的食物;最终,这全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爱她,超过我曾想象过自己可能会爱上的任何事物。她就是我想要的一切,是我想要的唯一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