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使港

杰里米的车子开得比警长开得还要快,不到四点钟我们就到了天使港。他首先带我们去了一家花店,柜台后面那个光彩夺目的女人很快就开始向埃伦兜售玫瑰花和兰花。埃伦做决定的速度很快,但杰里米犹豫了好久才弄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女销售员说得很清楚,对女孩子而言,所有细节真的都非常重要,不过我很难相信谁会在乎那么多。

杰里米和这个女人讨论丝带的颜色时,我和埃伦就坐在玻璃橱窗边的长凳上。

“嗨,埃伦……”

他抬头看着我,很可能已经注意到我说话时不安的语气。“怎么了?”

我努力使自己听上去只是漫不经心地感到好奇,装出一副对答案根本漠不关心的样子。

“呃,卡伦家的孩子经常逃课吗——我的意思是,他们逃课是常事吗?”

埃伦回答的时候扭头看着窗外,我肯定他只是想友好一些。毫无疑问,他看得出来我问这个问题时的感觉有多么不自在,尽管我那么努力地想故作镇静。

“是啊,天气好的时候,他们一直都会外出徒步旅行——就连卡伦医生也去。他们真的很喜欢户外活动。”

他没有问一个问题,也没有对我写在脸上的可悲的迷恋做任何贬低的评论。埃伦很可能是福克斯高中最友善的男生。

“哦。”我应了一声,然后就此打住了。

在我觉得过了好久之后,杰里米终于决定买一束带白色蝴蝶结的白色花束,有点儿虎头蛇尾的意味。不过,在他签好单付完账之后,我们还要等一段时间电影才会开始。

杰里米想去电脑游戏店看看有没有新货,商店就在东边,需要穿过几个街区。

“你们介意我去办点事吗?我在电影院跟你们会合。”

“当然不介意。”杰里米已经拉着埃伦朝街道东边走去。

再次一个人待着是种解脱,埃伦的回答固然令人欣慰,但我却没法强迫自己装出好心情。没有什么能使我少想一会儿伊迪斯。或许,一本真正的好书可以。

我朝与他们相反方向的街道走去,想一个人静一静。在花店南边距此两个街区远的地方我找到一个书店,但不是我想要找的那种书店。橱窗上摆满了水晶球、捕梦网和有关心灵治愈的书籍。我考虑走进去询问另外一家书店怎么走,但看了一眼柜台后面那个五十岁的嬉皮士,他正神情恍惚地冲我微笑,我就确信没必要去问了。好吧,我会自己找到一家正常的书店。

我漫无目的地走上另一条街,然后不经意间发现自己来到一条斜斜的偏僻小路上,我一时糊涂了。我希望自己又是在朝市中心的方向走,但我不确定这条路转弯的方向是否如我所愿。我知道我本该更加留心的,但又忍不住想着埃伦说的话,还有星期六的事情,以及要是她不回来的话我该怎么办。就在这时,我抬头看了看,一辆银色沃尔沃停在街边——不是小轿车,而是一辆多功能越野车,唉——然后我突然间非常生气。所有吸血鬼都这么不可靠吗?

我在自以为是东北方向的一条街上拖着沉重的脚步,朝看起来很有希望的一些带玻璃墙面的建筑群走去,但当我走到那儿的时候,却发现那里只不过是个吸尘器维修店——还打烊了——里面空无一人。我绕过维修店想看看是否还有其他商店。

转错弯了——这条路只是通往摆放垃圾桶的一条小巷子。不过,这里并不是空荡荡的。我一直盯着围成圈的一群人,结果被马路牙子绊倒,一个踉跄朝前冲去,脚下传来一阵嘈杂声。

六张脸孔朝我的方向看过来。有四男两女,其中一个女人和两个男人很快就背对着我,把手插进口袋里,我感觉他们正在藏手里拿着的东西。另一个女人有一头黑发,她怒气冲冲地看向我所在的方向,但这人莫名其妙地让我觉得似曾相识。不过,我并没有停下来去弄清楚她是谁。其中一个男人转过身来,我飞快地瞥见他往牛仔裤后袋里塞的好像是一把枪。

我开始朝前跑,横穿过小巷子口,跑向下一条街,装作自己没有注意到他们在那儿。我一跑出他们的视线,就听见一个耳语般的声音从我身后传来。

是警察。”

我朝身后扫了一眼,希望看见穿制服的人,但空旷的街上没有其他人。我离主干道远得超乎想象。此刻,我不禁加快脚步,看着水泥地面以防再次被绊倒。

我发现自己来到了一条人行道上,它从一排昏暗的仓库后面穿过,每个仓库都有卸货卡车进出的大舱门,晚上都上了锁。街道南边没有人行道,只有一排铁丝网栅栏,栅栏顶端布满了有刺铁丝网,保护着那个似乎是用来存放发动机零件的院子。我逛的地方已经远远地超出了天使港的游人想逛的范围了。天色慢慢暗了下来——空中的云朵回来了,在西边的天际堆积起来,让今天的日落来得早了些。我的外套落在了杰里米的车里。突然间,一阵刺骨的寒风让我不由得将手插进口袋里。一辆客货两用车从我身边驶过,然后路上又是一片空旷。

“嗨,臭警察。”一个女人的声音从我身后传来。

我回头一看,是我之前看见的那个女人,似曾相识的那个。在她身后是我在小巷子里遇到的另外两个男人——一个身材高大、秃顶,另一个身材较矮的可能是我认为有枪的那个。

“怎么啦?”我问道,不由自主地放慢了脚步,她直勾勾地盯着我,“抱歉,你是在跟我说话吗?”

抱歉?”她重复道。他们仍然在向我逼近,我往后退,朝路的南边退,“那是你最喜欢的词,还是怎么的?”

“我……我很……抱歉,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她噘起嘴巴——她的嘴唇涂着深红色的唇膏,黏糊糊的——突然我想起自己在哪里见过她了。我刚到天使港那天,我的背包不小心撞到一个男的,她当时和他在一起。我看着身材较矮的那个人,正好看见他脖子两边的文身的顶部,现在我敢肯定就是他们。

“难道你不打算叫人来支援吗,警官?”他问道。

我只好再次朝身后望了一眼,只有我自己。“我想你认错人了。”

“我们当然没认错,”那个女人说道,“你在后面也没见到任何人,对不对?”

我往后退的时候脚后跟踩到了什么东西,然后身体开始晃动。我伸出胳膊,努力保持平衡,高个子男的,那个我从来没见过的男人开始行动了。

他用手枪指着我。

我原本以为那个矮个子男人有枪,或许他们全都有枪。

“嘿,嘿,”我说着就把双手举得高高的,这样他就能看到我手上没有武器,“我不是警察,我还在读高中。”我一直慢慢地往后退,直到我的后背顶住栅栏。

“你以为我很傻吗?”那个女人问道,“你认为你们便衣警察会糊弄我吗?我见过你和你的搭档了,坏蛋。”

“什么?不是的,那是我爸爸。”我说道,我的声音在颤抖。

她大笑起来。“你只是个臭警察宝宝?”

“当然了,好吧。那么事情清楚了,我现在就给你们让道……”我开始沿着栅栏滑步。

“停下。”

秃顶的男人仍然用枪指着我,我一动不动。

“你在干什么?”矮个子男人对他说。他的声音很低,但街道很安静,我很容易听见他说的话。

“我不相信他。”高个子男人说道。

那个女人笑了。“那首海盗之歌怎么唱来着?死人不会告密。”

“什么?”我声音沙哑地说道,“别这样,瞧,那……那没必要。我不会告密,也没什么秘密要告的。”

“那就对了。”她表示同意。她抬头看着那个高个子男人,然后点了点头。

“我的钱包就在我的口袋里,”我主动提出,“里面钱不多,但欢迎你们来拿……”我开始伸手去够口袋,但这个动作是错误的。枪打偏了一点点,我又举起手来。

“我们必须不声不响地了结此事,”矮个子警告说,他弯腰去捡排水沟里一截断掉的管子,“把枪收起来。”

枪一放下来,我就打算冲出去,秃顶的男人似乎知道这一点。他犹豫了一下,而有文身的那个人开始冲向我。

走曲线,那是我爸爸以前教过我的。很难锁定移动的目标,特别是那种不是沿着直线移动的目标。如果我命中注定不会被什么东西绊倒的话,这样跑就会救我一命。哪怕就一次,也能确保我脚下的安全。我能做到一次,对不对?就一次,当我的命就悬在脚下这条线上时?

一个不致命的子弹伤会有多痛?我能忍着痛一直跑吗?我希望如此。

我努力撒腿跑,拿着管子的那个人现在离我只有几步远了。

一个刺耳的尖叫声使他僵立在原地,声音越来越刺耳,我们全都抬头看过去。

车灯在街角闪亮,然后径直高速向我冲来。汽车只差几英寸就要撞到文身男了,他跳了出去,猛地撞进铁栅栏,栅栏的铁链咔嗒作响。我转身快跑,但出人意料的是,汽车车尾摆动减速掉头,一个急刹车停下来,在离我几英尺远的地方,那辆车副驾驶座一侧的车门打开了。

“快进来。”一个狂怒的声音厉声喊道。

我钻进沃尔沃黑乎乎的内部,甚至来不及问她是怎么来到这里的,既感到安心,又感到心中涌起一阵新的恐慌。要是她受伤了怎么办?我大声说话的时候猛地关上车门。

“快开,伊迪斯,离开这里。他有枪。”

但是车没有动。

“低头。”她命令道,我听见司机的侧门打开了。

我盲目地朝她声音的方向伸出手,一把抓住她那消瘦冰冷的胳膊。我碰到她的时候,她僵住了。没有弹性,尽管我的手指紧紧地握着她夹克上的皮。

“你在什么?”我命令道,“开车!”

我的眼睛还在适应,只能从车灯反射的强光中看清楚她的眼睛。一开始,它们看着我的手抓紧了她的胳膊,然后眯了起来,愤怒地盯着挡风玻璃外那一男一女所在的地方,他们肯定正在观望、评估局势。此刻这双眼睛所发出的光随时都可以扫射过去杀死人。

“在这儿等我一会儿,波。”我敢说她现在正在咬牙切齿。

我知道她毫不费力地就能挣脱我的手,不过,她似乎在等我放手,但那不可能发生。

“如果你到那儿去,我就跟你去,”我平静地说,“我绝不会让你被人枪杀。”

她怒气冲冲地看了一会儿前方,然后驾驶座的车门砰的一声关上了,我们正在掉头,我感觉车速达到了六十迈。

“好吧。”她哼道。

我们朝后绕过街角,汽车急转弯划出一道弧线,接着我们突然就向前奔驰而去。

“系上安全带。”她告诉我。

我不得不放开她的胳膊照办,不过很可能这样更好。确切地说,像那样紧紧抓着女孩子不放手并不正常,然而……我很伤心地放开手。

安全带扣上时所发出的啪的那个响声在黑暗中显得格外大声。

她猛地往左一拐,继续向前飞奔,连续冲过好几个停车标志牌,停都没停一下。

不过古怪的是,我感到很自在,而且根本不在乎我们在往哪个方向开。我盯着她的脸——只有仪表盘的灯光照亮了她的脸——心里一阵彻底的轻松,这种轻松远远超过了我突然获救时所感到的那种解脱。

她在这里,她是真实的。

就这样目不转睛地盯着她那完美的脸看了好一会儿,我才意识到情况远非如此,原来她看起来超级冒火。

“你还好吧?”我问道,惊讶地发现自己的声音竟然那么嘶哑。

“不好。”她没好气地说道。

我静静地坐着,盯着她的脸,她那喷火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前面。

车子突然停了下来,发出刺耳的刹车声。我往四周看了看,可天太黑,除了簇拥在路边的黑乎乎的树木的模糊轮廓外,什么都看不见,我们已经出了城。

“你有没有受伤,波?”她问道,声音很生硬。

“没有。”我的声音依然嘶哑,我试着悄悄地清了清嗓子,“你没事吧?”

然后,她看着我,脸上露出那种因为难以置信而烦躁不安的神情。“我当然没受伤。”

“那就好,”我说道,“呃,我能问问你为什么那么生气吗?我做错什么了吗?”

她突然猛地呼出了一口气。“别傻了,波。”

“对不起。”

她又难以置信地看了我一眼,然后摇了摇头。“你认为你可以平安无事吗,如果我把你留在车里……”

她话音未落,我就伸出手握住她那放在变速排挡杆上的手。她又条件反射般地僵住了,但没有把手移开。

这是我第一次真正触碰到她的皮肤,这一次不是碰巧,哪怕只是短暂的瞬间。尽管她的手和我预料的一样冰冷,但我的手似乎因为这一触碰而发烫起来。她的皮肤那么光滑。

“不带上我你哪儿都别去。”

她愤怒地看着我,就像之前一样,她似乎在等我放手,而不是挣脱,尽管这对她而言易如反掌。

“好吧,”她又说道,“让我静一静。”

我对此毫无异议。我轻轻地按住她的手,趁她闭上眼睛的时候肆无忌惮地看着她。慢慢地,她紧绷的脸开始放松,直到她的脸变得像雕像一样光滑、空洞。一座美丽的雕像,由一位艺术天才雕刻而成。或许是阿佛洛狄忒。她应该是那个美神吧?

车里面又传来那种淡淡的芬芳——那是一种我并不确定的难以描述的气味。

然后,她睁开眼睛,慢慢地低头看着我的手。

“你……你想我放手吗?”我问道。

她的语气很小心。“我想那样可能更好。”

“你哪儿都不去?”我跟她确认。

“我猜是的,如果你那么反对的话。”

很不情愿地,我抽出了我的手,其实那感觉就像握着一把冰块似的。

“好些了?”我问道。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并没有。”

“怎么了,伊迪斯,出什么事了?”

她几乎笑了,但眼里没有幽默。“你可能会觉得很意外,波,我还是有些脾气的。有时候让我轻易地原谅冒犯我的……人很难。”

“是我……”

“别说了,波,”她没等我把第二个字说完就打断了,“我没有说你。”她睁大眼睛抬头看着我,“你明白他们当时是来真的吗?他们实际上是要杀死你?”

“是的,我有点儿明白他们打算那么干。”

“这简直太荒谬了!”感觉她又要冒火了,“谁会在天使港被谋杀?你身上到底有什么,波?为什么一切致命的东西都会如影随形地跟着?”

我眨了眨眼睛。“我……我也不知道答案。”

她把头偏向一边,嘟起嘴巴,从鼻子里呼了一口气出来。“这么说,你不许我过去教教那伙暴徒什么是礼仪吗?”

“呃,不行,求你了?”

她悠悠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又闭上了眼睛。“多么让人不爽啊。”

我们一言不发地坐了一会儿,我则搜肠刮肚地想说些什么来弥补……我猜,是我让她失望了。好像就是这样——她很失望我要她别去找那群荷枪实弹的亡命之徒,他们刚才——因为威胁我而触怒了她,这不怎么说得通——更加说不通的是,她还想到要我待在车里。她打算走过去?我们已经开过好几十英里了。

今晚见到她以来,朱尔斯所说的话第一次出现在我的脑海里。

就在这时,她的眼睛睁开了,我怀疑她似乎知道我在想什么。不过,她只是看着时钟,又叹了口气。

“你的朋友们肯定在担心你。”她说道。

已经过了六点半,我肯定她说得对。

她没有再说一句话,只是发动引擎,平稳地掉过车头,加速往回城的方向驶去。不一会儿,我们就到了有街灯的地方,车速依然飞快,轻松地在木板路上缓慢行驶的车流中穿来穿去。她把车贴着路边的人行道停下了,在我看来,停车的地方太小,沃尔沃停不进去,可她轻而易举地滑进了车位,一次搞定。我透过车窗往外看去,看到了电影院闪闪发光的大字幕。杰里米和埃伦正要离开,朝背对着我们的方向走去。

“你怎么知道在哪里?”我欲言又止,摇了摇头。

“赶快叫住他们,否则我又要满城去找他们了。如果我又碰到你其他的朋友,我可没法克制自己。”

她那如丝般的嗓音带有如此……威胁的口吻,感觉很奇怪。

我跳下车,但把一只手搁在车门上。像以前一样,让她留在这里。

“杰里米!埃伦!”我喊道。

他们没走多远,两个人都转过身来,我把胳膊举过头顶向他们挥手。他们赶紧往回走,在看清楚我站在谁的车旁边时他们的表情一下子变成了惊讶。埃伦盯着汽车深处,认出是谁在车里面之后瞪大了眼睛。

“你出什么事了?”杰里米追问道,“我们还以为你走了呢。”

“没有,我只是迷路了,然后我碰巧遇到了伊迪斯。”

她身体向前倾,透过挡风玻璃对他们笑了笑。现在轮到杰里米瞪大眼睛了。

“呃,嗨……伊迪斯。”埃伦说道。

她向他们挥了挥两根手指,他则大声地咽了一下口水。

“嗯,嗨,”杰里米对着她的方向打了个招呼,然后盯着我——我肯定看起来很奇怪,一只手紧紧地抓着敞开的车门,但我还是没松手,“那么……电影已经开始了,我想。”

“对此,很抱歉。”我说道。

他看了看手表。“可能还在播放预告片。你……”他看着我放在车上的手,“还想来看吗?”

我犹豫了,扫了一眼伊迪斯。

“你想一起来吗……伊迪斯?”埃伦礼貌地问道,尽管他费了些劲儿才叫出她的名字。

伊迪斯打开她那边的车门,下了车,把长长的头发甩到脑后。她斜靠在车身上,朝他们嫣然一笑。杰里米惊讶地张开了嘴。

“我已经看过这部了,不过,谢谢你,埃伦。”她说道。

伊迪斯朝我看了一眼。“渴望度从一到十,现在你有多想看这部电影?”她低声问道。

负五千,我心想。“呃,不是那么想。”我轻声回她。

她现在直接对着杰里米笑了笑。“如果我让波带我去吃晚饭会不会扫你们今晚的兴啊?”她问道。

杰里米只是摇了摇头,他还没想起该怎么闭上嘴巴呢。

“谢谢,”她告诉他,又露出酒窝,“我会送波回家。”

她动作利落地坐回到车里。

“上车,波。”她说道。

埃伦和杰里米目不转睛地看着。我飞快地耸了耸肩,然后低头钻进了副驾驶。

见鬼了?”我关上车门时听见杰里米小声骂道。

我没看见他们还有什么其他的反应,因为伊迪斯已经开着车带着我扬长而去了。

“你真的想吃饭吗?”我问她。

她质疑地看着我。她在想我在想什么——是我从没见过她真正地吃过东西吗?

“我以为你可能想。”她终于开口道。

“我还好。”我告诉她。

“可能你宁愿回家……”

“不是,不是,”我不假思索地说道,“我可以吃晚饭。我只是说没必要这样,随你安排。”

她笑了,然后把车停住,我们停在一家意大利餐厅的正前方。

我跳出车赶忙跑过去给她撑住餐厅大门时,手掌开始有些冒汗。我从没像现在这样真正地约会过——真正意义上的约会。在凤凰城,被人苦口婆心地说服我去参加一些集体活动,但老实说我一点儿也不在乎,哪怕再见到那些女孩子当中的任何一个。这一次不同,只要一想到这个女孩可能会消失不见,我几乎就要恐慌得不知所措。

她从我身边经过的时候朝我微微一笑,我的心奇怪地跳了两拍。

餐馆里人不多——现在正是天使港的旅游淡季。男老板打扮得一丝不苟,比我大几岁,跟我差不多高,不过肩膀很宽阔。他眼睛里的反应和埃伦与杰里米如出一辙,都瞪大了一会儿,然后才控制住自己的表情。接着他点头哈腰地笑了笑,并令人肉麻地深深鞠了一躬,全是因为她。我非常确定他甚至没有注意到我就站在她旁边。

“我能为您效劳吗?”他站直身体时问道,仍然只是看着她。

“有两个人的位子吗?”

他似乎这才发现我的存在,他看我的眼神既迅速又不屑。他的目光立刻转移到她身上,我并不能因此而责备他。

“当然有,呃,小姐。”他拿了两份皮夹子,示意伊迪斯跟过来。我转了转眼珠子,居然说了法语词,意大利语的“小姐”这个词恐怕才是他在想的吧。

他把我们领到就餐区人最多的中心区域,找了一张坐得下四个人的桌子。我正要伸手拖椅子,伊迪斯冲我摇了摇头。

“也许能找个更私密一点儿的地方吧?”她轻轻地对老板说道。她好像用手指碰了碰他的手上方,我已经知道这根本不像她的风格——如果能做到的话她是不会碰别人的——但接着我看见他把那只手插进了制服外套的口袋里,我这才明白她肯定是塞给他小费了。除了在老电影里,我还从未见过谁拒绝一张桌子。

“当然。”老板说道,听起来和我一样的惊讶。他转过身,领着我们绕过一堵墙,来到围成一个小圈的一排雅座前——都是空着的。“这个地方怎么样?”

“好极了。”她说着,毫无顾忌地冲他笑了笑。

像撞到车灯的麋鹿,老板僵立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地转过身,摇摇晃晃地朝主餐厅走回去,胳膊弯里还夹着我们的菜单。

伊迪斯在离我们最近的雅座的一侧动作利落地坐了下来,她坐在边上,这样我唯一的选择就是坐在她的正对面,中间隔着桌子的距离。迟疑了片刻后,我也坐了下来。

隔墙那边传来几次什么东西砸碎在地的声音,好像是有人被自己的脚绊倒,然后爬了起来的声音。这是我很熟悉的声音。

“那样不太厚道。”

她盯着我,一脸惊讶。“你是什么意思?”

“不管你做什么——笑着露出酒窝,催眠之类的。那个人走回门口时很可能会伤到自己。”

她似笑非笑地说道:“我做了什么?”

“好像你不知道自己对别人造成的影响似的。”

“我猜我能想到几种影响……”她的表情暗淡下来,不过只过了一会儿就又开朗起来,然后她笑着说道,“不过以前可从来没有人指责过我用酒窝催眠的。”

“你认为其他人都能够这么轻易地做到随心所欲吗?”

她的头偏向一边,没回答我的问题。“这对你有影响吗——你认为我做的这件事?”

我叹了口气。“屡试不爽。”

这时服务生过来了,满脸期待,不过那表情很快就变成了敬畏。不管老板跟他说了什么,肯定都是轻描淡写。

“哈喽,”他说道,然后机械地背诵着自己的台词,惊讶使他的声音变成了单调的重复,“我叫萨尔,是今晚负责您这桌的服务生。您需要喝点什么吗?”

像老板一样,他的眼睛始终没有离开过她的脸。

“波?”她提示道。

“呃,一杯可乐吧。”

我不妨什么也别说最好了,服务生只是一直盯着伊迪斯。她朝我莞尔一笑,然后转向他。

“那就来两杯可乐。”她告诉他,差不多像是在做实验似的,她对他笑得更灿烂了,露出迷人的酒窝。

他差点儿失去平衡,好像就要跌倒一样。

她抿住嘴唇,努力不笑出声来。服务生摇了摇头,眨了眨眼睛,努力恢复清醒。我同情地看着这一切,我知道他的切身感受。

“还有菜单呢?”看他没动,她补充道。

“好的,当然,很快就给您拿来。”他走出我们的视线时还在摇头。

“你以前真的从来没有注意过?”我问她。

“我已经有一段时间不在意别人怎么看我了,”她说道,“而且我平常不那么爱笑。”

“或许那样更安全——对每个人。”

“对每个人,除了你。我们该谈一谈今晚发生的事吗?”

“啊?”

“你差点儿就死掉的经历,还是你已经忘记了?”

“哦。”实际上,我已经忘记了。

她皱着眉头问道:“你感觉怎么样?”

“此话怎讲?”我希望她不要用那种催眠的眼神看着我,迫使我讲真话,因为我此刻的感觉就是……狂喜。她就在这里,跟我在一起——还是故意的——我还触摸到她的手,而且我很可能还能跟她一起度过几个小时,因为她答应送我回家的。我从来没有如此开心,同时又如此猝不及防过。

“你没觉得冷、头晕、恶心……”

她罗列这些词的样子让我想起医生问诊。就病理上而言,我既不觉得冷,也不觉得恶心……更没觉得头晕。“我应该吗?”

她大笑起来。“我在想,你是不是被吓坏了,”她承认道,“我曾见过这样的事情发生,而且当时刺激还没这么大。”

“哦。没有,我想我很好,谢谢。”老实说,差点儿被谋杀并不是今晚发生在我身上最有趣的事情,而且对此我真的没有想那么多。

“我也一样,如果你吃点东西,我会感觉好一点儿。”

正在这个时候,服务生端着我们点的饮料和一篮子长棍面包过来了。他将这些东西放到桌子上面时,一直背对着我,然后把菜单递给伊迪斯。实验结束了,这次她没怎么看他,只是把菜单从桌子上推到我面前。

他紧张地清了清嗓子。“有几道特别推荐。呃,我们有蘑菇方饺和……”

“听起来不错,”我打断他,我不在乎吃什么——食物是我此刻最想不到的东西,“我就要这个。”我说话的声音大得有些过头,但我不确定他是否真的知道我坐在这儿。

他终于惊讶地往我这边扫了一眼,然后注意力又回到她身上。

“那么您……”

“我们就要这些。谢谢。”

当然了。

他又等了一会儿,希望再看见另一个微笑,我心想,该受到惩罚的贪婪啊。伊迪斯一直看着我,他放弃了,然后悻悻地走开了。

“喝点东西吧。”伊迪斯说道,听起来像命令。

我听话地吸了一口可乐,接着又猛吸了几口,很奇怪自己居然这么口渴。我把自己的那杯吸光了才发现,她把自己的玻璃杯推到我面前。

“不用了,我够了。”我告诉她。

我不打算喝。”她说道,带着一种“废话”之类的语气。

“对哟。”我说道,然后因为我还是很口渴,我也喝光了她的。

“谢谢。”我小声说道,而我不愿意想的那个词语又在我的脑袋里盘旋。可乐的凉意一直穿透我的胸口,我不禁打了个冷战。

“你冷吗?”她问道,现在声音很严肃了,又像个医生了。

“是可乐太凉。”我解释说,又打了个冷战。

“你没带外套?”她说话时带着责备的语气。

“我带了,”我不由自主地拍了拍我旁边的空座位,“哦——落在杰里米的车里了。”我恍然大悟。我耸了耸肩,然后又打了个冷战。

伊迪斯开始把系在她脖子上的一条骨色围巾解开。我突然意识到自己以前从来没有注意过她穿什么——不仅仅是今晚,而是从来没有过。我能记住的唯一的事情就是我噩梦中的那条黑裙……不过,尽管我从来没注意过细节,但我知道其实她总是穿浅色衣服。就像今晚——围巾下面是一件浅灰色的皮夹克,裁剪得很短像机车服一样,还有一件白色高领薄毛衣。我非常确定她一般会遮住自己的皮肤,这又让我想起我梦中她穿的那件黑色深V领长裙,那是个错误。我的脖子周围开始感到一阵暖意。

“接住。”她说着把围巾抛给我。

我把它推了回去。“真的,我很好。”

她把头歪向一边。“你脖子后面的汗毛都竖起来了,波,”她直言道,“这不是女士围巾,如果这让你很为难的话。实话说,这是我从亚奇那里偷来的。”

“我不需要。”我坚持道。

“好吧,罗伊尔在后备厢里放了一件夹克衫,我马上就……”

她开始起身,我伸出手想要抓住她的手,让她坐着别动。她躲开了我的手,在桌子下面双手交握,但我没有起身。

“别走。”我轻柔地说道。我知道我的语气太强烈了——她只是去车那边,并不是永远消失不见——但我没法儿使自己的声音保持正常。“我戴围巾,好吗?”

我从桌上抓起围巾——非常柔软,根本不暖和,不是那种刚从别人身上取下来时应该有的感觉——然后开始绕在我的脖子上。在记忆中我从没戴过围巾,所以,我只是在脖子上绕圈圈直到绕到底。至少,这会遮挡住我脖子上的红斑。或许我应该有一条围巾。

这条围巾太好闻了,有种熟悉的味道。我意识到是车上那种淡淡的香味,肯定是她的气味。

“我这样戴对吗?”我问她。柔软的毛线已经开始温暖我的皮肤了,真的很管用。

“很适合你。”她说道,接着她又大笑起来,所以,我猜那意味着答案是否定的。

“你是不是经常偷……呃……亚奇的东西啊?”

她耸了耸肩。“他的品位最好。”

“你从没跟我聊过你的家人,那天我们没时间。”是上周四吗?感觉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她把装长棍面包的篮子推向我。

“我不会被吓倒的。”我告诉她。

“哄我开心吗?”她说道,然后使出了无往不胜的笑容和眼神那一招。

“呃。”我拿起长棍面包嘟囔道。

“好孩子。”她笑道。

我只是不高兴地看了她一眼,嘴里嚼着面包。

“我不知道你对这件事怎么能这么无动于衷,”她说道,“你看起来一点儿也不哆嗦。正常人……”她摇了摇头,“话又说回来,你也不是那么正常,是不是?”

我摇头,然后咽下面包。“我是自己认识的人里最正常的。”

“每个人都是这么看待自己的。”

“你这样看待你自己吗?”我不甘示弱道。

她噘起嘴巴。

“对啊,”我说道,“你是否考虑过回答我的任何问题,还是那些根本不在考虑范围之内?”

“取决于问题本身。”

“那么告诉我一个我被允许问的问题。”

服务生绕过隔墙把我的食物送过来时她还在考虑。我才意识到我们俩隔着桌子下意识地向彼此靠近,他走过来时我俩都挺直了腰板。他把盘子放在我面前——看起来很不错——然后很快又看着伊迪斯了。

“您改变主意了吗?”他问,“还有什么需要我为您效劳的吗?”我想他这样话里有话可不是我想象出来的。

“再拿两杯苏打水就好了。”她指着两只空杯子说道,目光依然没有离开我。

服务生现在看着我了,我看得出他在想为什么像伊迪斯这样的美女会那样看着我。好吧,我也觉得这实在有些神秘莫测。

他拿起杯子,大步走开了。

“我猜你有好多问题要问我。”伊迪斯低声道。

“只有一两千个吧。”我说。

“我确定是这样……我能先问你个问题吗?那样会不会不公平?”

那是不是意味着她要回答我的问题?我急切地点点头。“你想知道什么?”

她现在低头看着桌子,眼睛藏在黑黑的睫毛下面。她的头发向前垂落下来,遮住了大部分脸庞。

这些话差不多就是耳语。“我们以前说过,关于你怎么……努力想要弄清楚我是什么的事情。我只是好奇你是否有进展。”

我没有回答,她终于抬起头来。我又一次感到很开心自己围着围巾,不过现在它也遮挡不住正悄悄爬上我脸颊的红晕了,我感觉到自己的脸变红了。

我能说什么?我有进展了?或者只是跌跌撞撞地遇到一个比放射的蜘蛛更愚蠢的推论?我怎能说出那个词,那个我整晚都在竭力避免去想的词?

我不知道自己的表情像什么,但她的神情突然柔和下来。

“那么,是那样糟糕吗?”她问道。

“我们……我们能不能不在这里谈论这件事?”我扫了一眼将我们和餐厅其他地方隔开的那层薄薄的隔墙。

“非常糟糕。”她低声说道,几乎是在自言自语。她的眼中饱含悲伤……几乎有种苍老的神情。疲倦,挫败。看见她不开心我感到莫名的心痛。

“好吧,”我说,试着让自己的语气轻松一些,“实际上,如果我先回答你的问题,我知道你不会回答你从来没有回答过的那些问题。所以……先问你吧。”

她的脸松弛下来。“那么,是交换吗?”

“是的。”

服务生拿着苏打水回来了。这次,他把苏打水放在桌上,一句话也没说就消失了。我怀疑他是不是跟我一样能强烈地感受到我们之间的紧张气氛。

“我猜我们可以试试看,”伊迪斯低声说,“但没有保证。”

“好吧……”我首先问了个简单的问题,“那么,今晚你为什么来天使港?”

她低下头,小心翼翼地在面前空荡荡的桌面上双手交握。她从浓密的睫毛下抬头扫了我一眼,脸上露出一个隐约可见的笑容。

“下一个。”她说道。

“但这是最简单的一个!”

她耸了耸肩。“下一个?”

我低下头,非常挫败。我打开餐具,拿起叉子,小心地叉起一个方饺。我慢慢地把它放在嘴巴里,仍然低着头,一边咀嚼一边想。蘑菇不错。我咽了下去,呷了一口苏打水,然后抬头看着她。

“那好吧。”我恼怒地看着她,然后慢慢地继续说道,“这样吧,当然是假设,那……有人……能够知道别人在想什么,能够看透别人的心思,你知道——只有少数几个例外。”听起来那么愚蠢。她不可能不对第一个问题发表看法……

不过,就在那时,她平静地看着我说道:“只有一个例外,假定情况下。”

好吧,该死。

我过了一会儿才恢复。她耐心地等着。

“好吧。”我努力保持毫不在意的语气,“那么,就一个例外吧。像这样的事情是怎么做到的呢?有什么样的限制条件吗?怎么会……有人……在完全恰当的时间里找到另一个人呢?她怎么会知道我遇到麻烦了?”最后我绕来绕去问的问题根本就没有任何意义了。

“是假定情况下吗?”她问道。

“对。”

“好吧,如果……有人……”

“就暂且叫她‘简’吧。”我建议。

她苦笑了一下。“如果你假设的简更加专心一些的话,那她出现的时机就根本用不着那么精确。”她转了转眼珠子,“我还没完全释然这事怎么可能发生。怎么有人会遇到那么多麻烦,而且还一如既往地,在那么不可能的地方?你本来会毁灭天使港保持了十年的犯罪率统计数据的,你知道。”

“我不明白这怎么会是我的错。”

她盯着我,眼里露出那种熟悉的挫败感。“我也不明白,但我不知道该责备谁。”

“你怎么知道的?”

她和我的目光紧紧地交织在一起,满眼痛苦,我猜这个时候她正挣扎要不要直接告诉我真相。

“你可以信任我,你知道的。”我低语道。我慢慢地伸出手,准备把手放在她的手上面,但她缩回去了一点点。所以,我只好把手放在空荡荡的桌子上。

“这是我希望做的事情,”她承认道,声音甚至比我的还要轻,“但那并不意味着这是正确的。”

“求你了?”我请求道。

她迟疑了很久,然后一股脑儿地说出来了。

“我跟着你们来到了天使港。我以前从来没有试图去救某个人,而这比我先前想象的要麻烦得多,但也许仅仅因为是你的缘故。普通人似乎就这样过一整天也不会遭遇那么多灾难。我以前想错了,那时我说你是事故磁铁。这个范围还不够宽,你是麻烦磁铁。只要方圆十英里范围内有任何危险,肯定就能找到你。”

她跟踪我根本就没让我觉得反感。相反,心中却涌起一阵莫名的喜悦。她是为了来这里的。她凝视着我,等待我的反应。

我想了想她说的话——今晚说的,还有以前说的……你认为我会很可怕吗?

“你把自己归入那个范围里面,是不是?”我猜测道。

她的脸突然变得很僵硬,面无表情。“再清楚不过了。”

我又把手伸过桌子——不管她是否又微微地往回缩了缩——我把手放在她的手背上。她的手一动不动,感觉就像石头——冰冷、坚硬,现在还一动不动。我又想起了那尊雕像的比喻。

“已经两次了,”我说道,“谢谢你。”

她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我,嘴巴动了动,然后眉头紧锁。

我试着缓和紧张的气氛,开了个玩笑。“我的意思是,你有没有想过,第一次被客货两用车撞了的时候,也许是我在劫难逃,而你是在和命运抗争呢?就像《死神来了》那种电影一样?”

我的笑话很冷,她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伊迪斯?”

她又低下头,头发散落到脸颊上,我几乎听不见她的回答。

“那还不是第一次,”她说道,“我第一次遇见你的时候你就在劫难逃。这可不是你第二次差点儿送命,已经是第三次了。我第一次救你的时候……是从我自己手中。”

第一次上生物学课的情景历历在目,我脑子里立刻涌现出伊迪斯那想要杀人的冒火眼神。我又听见了那一刻我脑海中想到的那个说法:如果眼神能杀人……

“你还记得吗?”她问我。她现在盯着我,完美无瑕的脸上神情庄重,“你明白吗?”

“明白。”

她还在等待更多——更多的反应。看我什么也没说,她的眉毛紧蹙在了一起。

“你可以走,你知道,”她告诉我,“你的朋友们还在看电影。”

“可我不想走。”

她突然很不耐烦起来。“你怎么能这么说?”

我拍了拍她的手,十分平静,这是我已经决定了的事情。她是不是……危险的东西,对我已经不重要。才是最重要的。她在哪儿,我就想在哪儿。

“你还没回答完我的问题,”我提醒她,没有理睬她在生气,“你怎么找到我的?”

她愤怒地看了我一会儿,好像她也希望我生气似的。眼看这不管用,她摇了摇头,气鼓鼓地叹了一口气。

“我一直注意着杰里米在想什么,”她说道,就好像这是很正常的事情一样,“不是很专心——我说过的,并不是任何人都可以让自己在天使港被谋杀的。刚开始当你自己一个人走开时,我并没有注意到。接着,当我意识到你没跟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我就开着车寻找看见过你的人。我找到了你去的那家书店,但我知道你没有进去,而是往南去了,而且我知道你很快又会回来的。于是我就在那里等你,随意地搜索着街上那些行人的想法——看看是不是有人之前注意到了你,这样我就会知道你在哪儿了。我没有理由担心的……但是我开始感到很焦急……”她陷入了沉思,眼睛望着我的身后,“我开始开着车兜圈子,依旧……在听着。最后太阳也下山了,我正准备下车,步行去找你,这时……”她突然停了下来,愤怒地咬紧了牙齿,我能听见她的牙齿咔嗒响了一声。

“然后呢?”

她的目光重新回到我脸上。“我听到了她在想什么,我在她的脑子里看到了你的脸,而且我知道她打算干什么。”

“但你及时赶到了。”

她稍微点了点头。“要我把车开走,就这样放过他们,对我而言比你知道的还要难。这么做是对的,我知道这一点,但仍然……非常困难。”

我试着不去想如果自己没让她开走的话她会做什么。我不想让我的想象力在那条特定的道路上脱缰驰骋。

“那是我让你跟我一起来吃晚饭的原因之一,”她承认道,“我本来可以让你和杰里米、埃伦一起去看电影的,可我又担心如果你把我一个人留下,我会回去找那群人算账。”

我的手仍然放在她的手背上,手指头开始感到麻木,但我不在乎。如果她不反对,我是不会再移开的。她一直注视着我,等待着不会出现的反应。

我知道她正试着开诚布公地警告我离开,但她的努力只是徒劳。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你不打算吃东西了吗?”她问道。

我对着我的菜眨了眨眼睛。“不吃了,我吃饱了。”

“你现在想回家吗?”

我顿了顿,答道:“我不着急。”

她皱起眉头,好像我的答案让她心烦意乱似的。

“我现在能收回我的手了吗?”她问道。

我抽开手。“当然,对不起。”

她从口袋里抽出一个东西时朝我扫了一眼。“可不可以十五分钟之内别说那些不必要的道歉?”

如果我不必因为触摸了她的手而道歉,那是不是意味着她也很喜欢?或者实际上她不会因此而感到被冒犯了?

“呃,可能可以。”我承认道。

她笑了笑,然后服务生出现了。

“您吃……”他开始问。

她打断了他。“我们吃完了,非常感谢你,这一定够了,不用找零,谢谢。”

她已经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我到口袋里摸钱包。“呃,让我……你什么都没吃……”

“我请客,波。”

“但是……”

“尽量别受制于老掉牙的性别角色。”

她走开了,我小跑着跟着她,只留下惊呆的服务生还有桌上那张看起来像一百美元的纸币。

我走到她前面,又赶紧跑过去给她开门,没理睬她说过的老掉牙的性别角色。我知道她的速度总是快得超乎我的想象,但半屋子的人正看着她,这迫使她要使自己的举止跟他们保持一致。我撑开门的时候她奇怪地看了我一眼——好像她有点儿被这一举动给感动到了,同时又感到有些气恼。我决定忽视气恼的那部分,又仓促地抢在她前面去开车门。门很容易就拉开了——她根本没锁。此时她脸上露出被逗乐的表情,所以,我认为那是个好兆头。

我几乎是跑到副驾驶座那边去的,手在引擎罩上划过。我有种心惊胆战的感觉,她现在正在后悔告诉我那么多,她可能就这样开走而不带上我,然后消失在夜色里。我一坐进去,她就目光犀利地盯着我的安全带直到我扣上。有那么一刻,我想知道她是不是那种安全第一的绝对主义者——直到我注意到她自己都没系安全带,就这样我们飞驰进灯光闪烁的车水马龙,而她自己身上却没有一丝谨慎的迹象。

“现在,”她不无严肃地笑道,“轮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