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奇妙的感觉

苏维然讲了那么撩人的一句话,宁檬却意外发现自己并没有面红耳赤的害羞症状产生。

她用0.01秒飞快想了一下为什么会这样,然后她得出结论:因为她有自知之明。

“学长你快别逗我了,我长什么样我自己知道,把我和你放在一起,我明显要拉低我们这组的颜值水平的!”

因为太有自知之明,因为知道自己到底几斤几两重,于是不敢去承那拐着弯夸她好看的话,于是连害羞的余地都没有了。宁檬为自己的自知之明感到有点忧伤。

苏维然还是笑得儒雅笑得风采怡人:“你不是靠颜值这么肤浅的人。”

宁檬冲他叹气:“学长,你这等于是在间接说实话了。唉,其实我也顶想听有人能骂我一句:你别仗着好看就为所欲为,好看了不起啊?这是我所听过最动听的骂声了。其实我真想做一个肤浅的人啊哈哈!”

苏维然被她说得跟着哈哈笑起来。

“宁檬,你这是自相矛盾,不想听我夸你长得好看,反而想听别人骂你好看!”

宁檬反驳:“因为现在骂比夸更真实啊!”

苏维然摇摇头,表示自己辩不过她。然后他突然问了宁檬一个问题:“你真知道你自己摘了眼镜之后长什么样吗?”

宁檬被他问得一愣,而后答:“知道啊。”

苏维然略一沉吟,掏出手机:“时间还够用,我们来做个小测验。”

他用手机从网上找了两张图片,一张是八九十年代的人物挂历,挂历上的模特有典型的那个年代的审美特点:大圆脸盘,浓眉大眼,嘴唇饱满。

另一张图上是个巴掌脸小美女,瓜子脸,樱桃嘴,眉眼水媚媚长睫毛茸茸,我见犹怜。

苏维然滑动图片问宁檬觉得哪张好看,宁檬毫不犹豫指了第一张。

苏维然眼底有种果然不出所料的释然。

他问宁檬:“为什么选第一个?”

宁檬毫不迟疑:“我奶奶说的,这种长相最圆满,有福气,好看!”

苏维然把图片滑到巴掌脸那张:“那这个呢?”

宁檬脸上有了点嫌弃的样子,那嫌弃中也包含着对她自己的那份:“瓜子脸太寡相了,不好看,没福气,不好看。”

苏维然哦了一声,收起手机。

苏维然忽然想到了什么,问宁檬:“你上学时候是不是有个好闺蜜?”

宁檬眼睛一亮:“是的,她叫尤琪!”

苏维然:“你觉得她长得怎么样?”

宁檬斩钉截铁:“她必须是仙女啊!”

苏维然点点头。他记得尤琪长什么样,圆脸大眼睛,挺漂亮的,但要说成是仙女其实还不至于。

他又问宁檬:“那你觉得许思恬长得怎么样?”

宁檬给足了肯定:“非常漂亮了!但可能她在减肥吧?脸都削下去了。要是她的脸再圆一点,应该能美得感天动地的。”

至此,苏维然在心里有了确切定论。

他明白宁檬为什么总觉得自己长得丑了——她的审美全然被她奶奶带跑偏了。

宁檬先给石英打了个电话请假,说一个熟人要带她去看一个文化公司融资的项目。在说了这个熟人所在公司的名字以及熟人的职务后,石英欣然准了假,并告诉宁檬:好好和苏总相处,多向苏总学习,改天如果苏总方便可以邀请到公司来坐一坐。

收线以后宁檬有点小感慨。小姑娘们所处的世界看脸,她这个老姑娘所处的世界看的都是头衔。

苏维然说的文化公司很巧也在东方广场,从小南国走过去没有几步路,很快就到了。路上苏维然把文化公司的BP(商业计划书)发到宁檬微信上,宁檬一边乘电梯一边一目十行飞快地扫重点。

看得太认真,电梯叮的一声到了她也没察觉。是苏维然轻轻捏住了她胳膊肘把她带下的电梯。

苏维然就这么一路领着低头看BP的宁檬走到文化公司门口。

等宁檬收起手机,一抬头间,就看到苏维然正侧着头看她,嘴角淡淡地上翘着。

宁檬被他看得忽然有点想要退后一步把自己缩起来。虽然她的宏图大志之一是日后走到哪里都要成为人们眼中闪光的焦点;可现在,她还很菜,菜菜的她没有底气没有自信。

这会儿的她还很心虚自己成为了别人视线里的全部内容,她觉得自己还没有足够底气去承接这样一份全然的关注。

苏维然替她的心虚解了围,找了个话题打破尴尬,问她计划书看完了吗。宁檬赶紧说:“大致过完一遍了。”

苏维然微笑着说:“刚才好像看到你上学时候闷头钻研数学题的样子。真好啊,那时候。”

苏维然话尾里突现的感慨沧桑让宁檬一时语塞,内心原本平滑的表面上,也荡漾起了几缕多愁善感的小褶皱。

那时候。

充满遗憾的那时候。

谁也回不去了的那时候。

谁都无法回头重做选择的那时候。

从文化公司里出来,苏维然直接请宁檬到W座外的星巴克喝咖啡。边喝他边问:“你觉得这家公司怎么样?”

宁檬犹豫了一秒钟,最后决定实话实说:“……不是特别理想。”

苏维然问她原因。

宁檬组织了一下语言,说:“这家公司最大的资本就是号称自己手里有很多大ip,未来主要收益也是根据这些ip的后续开发估算的。但问题是,这些ip有好几部都是涉嫌抄袭的,且这些涉嫌抄袭的ip都被这家公司列为了重点开发项目。他们可能看重的是网上被抄袭话题炒起来的热度,但假如原作者准备好切实证据起诉抄袭者要求赔偿,那这几个ip其实都是有风险的。”

苏维然沉吟了一下,问:“原作者索赔的话,不是只针对抄袭的作者吗?开发影视的公司一般不会受到牵连吧。”

宁檬说:“除非影视公司能保证电影电视剧中没有用到被抄袭者的任何一句台词,否则一旦剧拍好了,被人爆出抄袭来,要么别播,想播的话就得改配音,但这样会造成说话和口型对不上的现象,观众会对此非常反感的,肯不肯买单还不一定。”

苏维然手指搭在咖啡杯沿敲了敲:“但也说不定会因为这些反感而带来天然的热度,对不对?”

这问题让宁檬有点噎。这噎住的感觉像小时候明知道老师讲错了答案却不敢直接告诉他,怕他失了面子。老师在她心里是神圣的,她不忍心看到老师失了面子。

宁檬在心里组装着合适的措词,不想自己的回答顶触到苏维然的面子:“这样说从逻辑上看倒也不算错,但这种负面的热度,还是不要了吧……有时候法律不审判的东西,道德会审判,用这种违背道德涉嫌抄袭的项目赚钱,是不是有点太,嗯……唯利是图了呢?”

苏维然点点头:“你说得对,这种负面热度炒得好还行,炒得不好确实会引火烧身。不过宁檬,有句话我想告诉你,在资本市场,大家的最终目的都是赚钱,所以唯利是图并不是错。”

宁檬被苏维然教育得语塞起来,她感觉有一肚子的话要反驳却又无从说起。她感觉对阳光下优雅品着咖啡的学长有种淡淡的失落和伤怀。她感觉资本市场把当年的亮眼少年笼罩得有了灰暗的影子,让他从谦谦学子苏学长变成了认为唯利是图是没有错的资本大鳄苏总。

在这种淡淡的伤怀中,宁檬做了最后一搏:“反正学长,如果是我,这个公司我不会投。”

宁檬晚上回到家的时候,又遇到了陆既明。

但这次好像不是恰巧,看起来倒像是他专门在等她。

因为她一出电梯陆既明就迎了上来。

宁檬被他冲过来的无形气流冲得想往后仰。

“你跟苏维然很熟吗?”陆既明迎上来就问,一点铺垫都没有,也不管自己丢来的话题带不带尖儿扎不扎人。

针对如此突如其来的问题,宁檬只好也不假思索地回复一句:“关你什么事?”

她转身打算走到自己家门口开门,陆既明迅疾地一伸胳膊,手掌啪地撑在墙壁上,准确完美地挡住了宁檬去路。

宁檬有些错愕,不知道自己遭遇的是否是传说中的壁咚。

她一边从陆既明胳膊底下无障碍地钻过去一边想,这应该不是壁咚,壁咚的必要组成部分还有一堵充满男性荷尔蒙的随时要挤压过来的胸膛。不像陆既明这个傻缺,架条胳膊拦路都不知道根据被拦对象身高把胳膊放低点。

宁檬穿过一堵叫陆既明的不争气的墙后去开门。

那堵不争气的墙愣了愣后,愤然转身,趁着未被成功拦截对象正埋头找钥匙,赶紧说:“我是妖魔鬼怪吗你这么躲着我?别忘了中午饭我请的,饭一吃完就翻脸不认人了!?”

宁檬差点一头栽进自己包里。

她真服了这一位了!

她转身,耐心地,问:“那么陆总,请问您打听我和苏维然的关系有什么用意呢?问清之后您是想给他介绍对象还是给我介绍对象?”

陆既明嗤的一声:“你想得美!”顿了顿,“你替他想得也挺美!”然后说,“你要是跟你这个学长一般熟,那也就无所谓了,你自己能有成年人该有的冷静判断。但你要是跟你这个学长非常熟,那你自己得多长个心眼。我跟他接触过几次,觉得他胆子挺大的,什么都敢投,要是有什么项目叫着你一起投的话,你先评估好了投资风险再说吧。”

陆既明说完这番话转身就回了自己家门口,啪啪啪啪按了几下直接进了屋,一副觉得自己特别帅的样子砰一下关了门。

宁檬一边奇怪他这回居然没有了开锁障碍症,一边默默地想着,他给她讲的这番话,算不算得上是番忠告。

没多久后,宁檬就听说苏维然还是拍板投资了那家文化公司。

这之后苏维然就买了台车,不是特别贵,但也不便宜,是台猎豹。

宁檬可以想到的是,这车一定出自于文化公司给予苏维然肯投资他们的回报的一部分。

宁檬现在已经能够很淡定地接受返点给好处这个事实,不再大惊小怪了。她想通了。自己是否要这样做,另说。但别人这样做了,也不能就指着人家鼻子说人有错。现在到淘宝买个皮搋子老板都会在给评了五分好评后返点两元现金呢。

只是她隐隐觉得,资本市场让她当年阳光灿烂的学长,真的变了好多。

她未来也会变成这样吗?

宁檬打了个哆嗦。她发现自己心里是抗拒的。

晚上下班挤地铁的时候,宁檬收到一条信息,她看完立刻忍不住惊喜地大叫了一声,吓得人挤人膀贴膀的地铁里立马给她让出一圈小空间以容纳她很可能会发生的发疯。

信息是尤琪发来的:阿檬,你明天就能看到我了呦!

宁檬开心得特别想哭。

她的小仙女回来了!

宁檬是在第二天半夜直接把尤琪从机场拐回家的。

何岳峦?那时这个人在宁檬眼里是约等于不存在的。

宁檬帮尤琪拖着一箱随身用的行李拉着她往出租车那边跑,两个人一边跑一边一起嘻嘻哈哈地回头看何岳峦,那样子与其说告别不如说在气人。

何岳峦无奈又有点宠地笑一笑,对她们嘱咐了一句:“看路!”然后他告诉尤琪,他今晚去住酒店。

一上了出租车宁檬就控制不住了,嘴巴像倒豆子一样说个不停。她见到尤琪后的喜悦简直溢于言表。尤琪也一样,开心得话都说不溜,就知道附和宁檬的话哈哈傻笑,不管宁檬究竟在说什么。

宁檬问尤琪回来后住哪,尤琪说她和何岳峦已经在双井富力城租好了房子。

宁檬问什么时候租好的?谁给你租的?怎么也没找我帮忙啊?不开心!

尤琪立刻说因为你最近工作很忙啊,我想看你成才嘛,怎么能拿琐事烦你呢?老何一朋友就住双井那片儿,所以就让他朋友帮忙了。

宁檬还是有点不乐意:“下回这种事必须放着我来!你不拿琐事烦我去烦了别人我会失落伤心的好不好啊?好像把我格在你的生活外变得格外见外啊!”

宁檬说到最后都有点委屈了。尤琪连忙道歉。有时候以自我主观意识去为朋友考虑,的确是疏远了友情的一种客气。

两人一路兴奋地进了电梯,嘻嘻哈哈地小声打闹。

出电梯那一瞬,她们像上学时那样一起闹着往外挤,互相磕磕碰碰不让对方顺顺溜溜地先出去。

后来是尤琪挤赢了,先出去了,回头看着宁檬眼镜都挤歪在脸上,忍不住哈哈直笑。声控灯灭了又被她笑亮起来,完全不需要在暗灭之间额外补一个跺脚。

宁檬赶紧竖手指嘘了一声:“姑奶奶,半夜了,小声点!”她指了指对门,“这屋住的这位可矫情着呢,吵醒了出来吼你!”

尤琪用她的浓眉大眼飞了个白眼,美女做这样的动作,诙谐程度是普通人的十倍。这回轮到宁檬忍不住哈哈地乐出了声。

两个人的欢笑声被对门一记开门加一记低吼戛然切断:“几点了,还让不让人睡觉?!”

宁檬和尤琪一起循声往对门望。

宁檬从上到下打量了一下镶嵌在对门门框里一脸愤怒的陆既明,谨慎开口:“恕我直言啊陆总,您这身衬衫西裤怎么看都不像已经躺下睡了……”

所以熬夜能手您这是蹭机会出来吼一声耍个便宜脾气吧?蹭吃蹭喝见得多了,这种蹭发脾气的,宁檬觉得她这辈子也就得从陆既明这长见识了。

陆既明也低头看了眼自己的一身装束,再抬起头来时,坚持生气,绝对不怂:“睡觉非得穿睡衣吗?谁规定的!”他瞄了眼尤琪,瞪了瞪,再瞄回宁檬,瞪得更凶一点,“小点声儿!”

下完这个命令他缩了回去砰一声关了门。

尤琪一脸莫名其妙,小声而愤慨地说:“这人谁啊?有毛病吧!你跟这么神经病的人住对面不得遭罪死!真白瞎那副好长相了。”

宁檬一脸已经习惯了的波澜不惊:“别理他,跟他家发大米似的,谁都吃他家大米长大的,都欠他一样!”

宁檬开了门领着尤琪进了屋。为了不吵醒其他租户,两个人一路猫着腰踮着脚进了宁檬房间。

一进去她们就扑倒在床上,在滚来滚去中拉起了彻夜长谈的架势。

宁檬先问尤琪,回国后打算干什么,不会甘心天天窝在家相夫教子吧。

尤琪切一声,表明自己两只手浸染的是艺术,不是洗碗水——她在国外进修了美术,现在不仅痴迷于自己画画,还痴迷于各种看别人的画,她告诉宁檬,以后不管有什么画展,都要告诉她,她有展必去。

宁檬对此咂舌:“你这兴趣是刚培养的吧?我之前怎么不知道呢!唉,有男人宠着的大美女就是好,怎么过日子都叫仙不叫作。”换她自己这么过日子试试?没两天就得被爹妈揪着耳朵说作死。

宁檬问尤琪打算什么时候结婚,尤琪一副不太经心的样子:“万一怀孕了就结,不怀孕我就继续享受单身身份。”

宁檬不太理解尤琪搞了艺术之后变得有点艺术家那种叫人捉摸不透的脑回路:“我以为你们俩回了国就能领证了呢!”

尤琪连连摆手说:“你这就不懂了,婚姻终究是道枷锁,领了证就是上了锁,暂时不上锁这是我作为艺术人士最后的洒脱!”

宁檬说了声“屁!”以表示不苟同这个说法。

其实他们领不领证的,都没什么区别了。还洒脱……

“何岳峦也由着你?”宁檬不可思议地发问,“太惯着你了吧!”

尤琪笑成一朵花:“他以前是管不了我,现在是管不了我加顾不上管我。哎呀他最近那个忙啊,忙得都快不知道自己是男的女的了。我开心死了,他忙起来简直太好,我简直重获自由!”

宁檬:“………………”

宁檬觉得她的小仙女闺蜜被何岳峦宠得不食人间疾苦,仿佛还是那个刚出校园的小姑娘一样,任性得鲜活,叫人不知道该羡慕还是该担心。

聊了一会,尤琪话锋一转,有点神秘兮兮的样子,告诉宁檬:“关于苏学长,我托老何打听了,说起来真是一把辛酸泪啊!”

尤琪跟说书似的卖关子等着宁檬问她怎么辛酸泪了。可是宁檬就不问。

尤琪:“不问不憋得慌吗?”

宁檬:“我不问,你憋得慌。”

尤琪:“……”

看着尤琪憋得眼珠都瞪大了,宁檬哈哈笑起来。

她决定行个善先不憋死这刚从海外归来的友人,说:“你是不是想告诉我,苏维然可没有何岳峦那么好的运气,漂亮女友能一直陪在身边?”

尤琪一下瞪大了眼睛:“你怎么还那么鸡贼?这你都能猜到!你等等,不是苏维然已经都告诉你了吧?”

宁檬晃着头笑,笑容假到她自己都难受:“他怎么会跟我讲这个呢?是我猜到的。一个人如果还拥有一份他所享受的爱情,怎么可能只字不提?不提就是说,已经没有了。他不会主动去没有这段感情,他那么爱学姐,所以真相只有一个——就是学姐甩了他。”

尤琪接下来的话印证了宁檬的猜测。

苏维然和他的女神一起出国没多久,就被女神甩掉了。女神抵挡不住一个已经移民当地的国内某省首富家二儿子的追求,给苏维然留下一句和着泪说的“我爱你但我不忍心看你为了我吃苦”之后,就泪奔着和二儿子跑了。

尤琪说:“这件事对苏学长打击非常非常大,他颓废了一阵后忽然跟变了个人似的,卯着劲地干,用五年时间奋斗出了别人得用十年才能达到的成绩和地位。”

虽然已经大约猜到几分,但听到尤琪的具体描述时,宁檬还是觉得无限唏嘘:“他当年多爱他女朋友啊,连保研都放弃了,他可怎么受得了。”

尤琪在一旁噗嗤一声乐了:“瞧把你给心疼的!那你当年又是多么爱他啊,现在不也冷静地用第三视角旁观着呢么。”

宁檬没搭这句的腔,她的思路已经掉进别的频道上。

“你刚刚说学长他像换了一个人是吗?”宁檬叹着气,“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是呢。”

宁檬告诉尤琪,单苏维然手上戴的那块表,就有八十多万。

“那天一起吃饭看表的时候我发现的,震慑死我了,他以前上学的时候多朴素啊,现在把六环一套房子首付天天戴胳膊上呢。我在我原来那极品老板身边待久了,也见过些好东西,我看学长那一身行头从头到脚也都差不了。还有,”宁檬顿了顿,咬咬嘴唇措了下词,接着说,“学长投了一家我建议他不要投的文化公司,并且对我说,在资本市场赚钱不是错。”

其实宁檬后来找到了这句听起来对得冠冕堂皇对得正义大气的话的漏洞。在资本市场想赚钱是没有错,但赚钱的方法如果有问题,那就是错了。

而意识不到自己赚钱方法是错的,那简直就是大错特错。

宁檬很想知道苏维然是否意识得到他赚钱的方法,其实是错的。

尤琪听到这也跟着唏嘘起来:“可怜的学长,被女人所伤之后给刺激到了。”

宁檬想了想,觉得苏维然严格来说不是被女人所伤——他是被钱所伤。

而他被钱所伤之后,开始报复钱。他大把地赚钱,然后大把地花钱。他以为他在玩钱,可在宁檬看来,他再这样下去很危险,他会被钱玩。

她正想得有点出神时,被尤琪突来的一句话勾回了魂。

“怎么样,现在他单身你也单身,有没有想去抚平他内心伤痛的冲动?”尤琪挤眉弄眼地问。

宁檬往床上四仰八叉一躺:“算了吧,他颜控,专挑女神级别的爱。我不行,我长得又不好看。”

尤琪生拉硬拽把宁檬从床上扯起来,像在拉扯一截有弹性的肉虫子一样,把充满抵抗情绪的人一路拉扯到镜子前,再把她的眼镜一摘刘海一捋:“我说你对自己的长相,是不是有什么错误认知啊?你特码还不好看?你是我最羡慕的巴掌小脸啊!!”

宁檬从镜子和尤琪之间挣脱,把眼镜抢回来戴上:“得了吧,别安慰我了,我这副寡相脸,好看个屁,没福气的。”

尤琪:“……………………”她不想跟她说话了。

这酸爽感觉就跟每天听一个八十斤的人叨逼叨我又胖了一样,简直是尤琪听了想砍人!

宁檬和尤琪聊天聊了大半宿,天快亮了她才抓紧时间睡了两小时。

两小时后,宁檬被闹钟吵醒,她咬着牙坚强地爬起来准备上班。看到一旁尤琪抱着她的胳膊什么仙气都没有了睡得像猪一样香甜,她觉得很不愤,生生把她晃醒了告诉她一句:你接着睡,我去上班了哈!

尤琪直接吼着把一个枕头摔在她脸上。

出了门,好巧不巧的——或者宁檬觉得该说成是好死不死的,她又双叒叕遇到了陆既明。

他简直比眼下北京冬日的雾霾还无处不在阴魂不散。

一起等电梯的时候,陆既明又欠嗖嗖地过来没话找话。

“昨晚跟你一起疯疯癫癫那女的,谁啊?”

宁檬以一个“关您什么事”的眼神回馈了问话者,又以假惺惺的礼貌真实实的不耐烦回答:“我朋友。”

陆既明想了想,一敲拳:“你以前提过的那个天仙闺蜜?哈,长得也没你说的那么夸张啊,你什么审美?”

宁檬生气了,特别特别生气。说她长得不好看可以,说尤琪就绝对不行。她不想和这个人一起等电梯了,她怕自己控制不住暴力倾向等下崩无辜的电梯一身血。

她转身就往楼梯间走。她转身的动作因为生气决绝有力,几乎带起一阵风。

陆既明在她留下的这阵风里愣了一下,罔顾到达的电梯已经开了门,也转身往楼梯间追了过去。

宁檬下楼的脚步飞快。可惜再快也架不住腿没人家长,三两下就被那个讨人嫌的家伙追上了。

陆既明稳定地保持着和宁檬相差两级台阶的状态,配和她鞋跟咚咚咚的声音发出闷闷的铛铛铛的下楼声。咚咚铛铛,像一首和谐的下楼协奏曲一样。然而咚咚咚的声音制造者,内心一点都不和谐,她只想一板砖拍死阴魂不散的前任老板。

陆既明铛铛铛地边下楼边问:“哎,你等会,我有话问你呢!你这孩子怎么从我这走了之后变得脾气那么大呢?!你给我等会!我问你,你知道不知道你学长投了一挺不靠谱的文化企业?是你给支的招吗?”

宁檬脚步不停:“是我不是我又怎么样,好像和您都没关系吧陆总?”

陆既明长腿一垮,一步四个台阶越下去,裆都没扯到的轻松。他变成走在宁檬前面,挡住她下楼的节奏:“你跟我说句实话,你和苏维然关系到底怎么样?有没有一起绑定投资?”

宁檬被他堵得来了气,干脆就赌上了气,说:“关系好啊,好得不得了呢!我上学时候暗恋他,恋得要死要活的呢!怎么了陆总?这样违法吗?”

听了这话的陆既明眼珠顿时一凸。

他的左右腿互相绊在一起,他差点卡倒在楼梯上,摔成个一米八五的智障。

“你这什么眼光,能喜欢点靠谱的人吗?!”

陆既明还没等站稳就急三火四地吼出了这句话。

陆既明对宁檬吼:“你这什么眼光,能喜欢点靠谱的人吗?!”

这句话让宁檬彻底炸开了毛。

面对陆既明几乎没什么道理的狂喷,她的怒气再也压制不住,她反喷了陆既明:“我成人形这二十几年里,遇到的最不靠谱的人就是陆大老板您了,就您这样的我都忍了三年,有您这三年打底,别人的不靠谱还能叫不靠谱吗?”

她说完用力推开陆既明,咚咚咚下完最后几级台阶,一鼓作气冲出楼外。

以为从闷暗无光的楼梯间冲出来,可以享受四方大明的天光换换心情。

偏偏连老天都不叫宁檬如意。又是一个灰沉沉的雾霾冬日,阳光像被杀死在了天空中悬浮的灰渣层里,pm2.5无孔不入地破坏着本就已经很坏了的心情。

而身后那人像阴魂不散的鬼一样又追上来,不依不饶地较劲。宁檬真想自己具有特异功能,可以一拳把陆既明打成pm2.5粒子,让叫人心情发灰的他和同样叫人心情发灰的雾霾融为和谐的一体。

陆既明冲上来,腿长的优势又开始密不透风地起作用,宁檬怎么绕,都绕不开他的阻挡,怎么迈大步都能被他更大的步子包拢。

尽管两人还是在向前方移动着,但宁檬面前始终有个碍眼的混蛋挡着。

陆既明就这么阴魂不散地缠缠绕绕地挡在宁檬面前,边走边炸毛:“宁檬你等会!你给我说清楚,什么叫忍我三年?怎么就成了忍我了?我虐待你了还是给你气受了?!”

宁檬懒得理他,直接小跑着往斜对角的地铁方向冲。

陆既明握着车钥匙嘶吼:“宁檬你给我站住!今儿你非得给我说清楚我怎么就叫你忍了!站那,别动,回来!上我车你给我说明白,不许坐地铁!”

宁檬头也不回,声音从前向后传:“可别了,您东方广场我金融街,咱俩不顺路,再见了陆总您呐。”

陆既明瞄瞄车再瞄瞄宁檬的背影,一咬牙按了车钥匙上的小锁头把车又上了锁。

随后他又开始倒动他那双大长腿,把自己变成一张烦人的网朝宁檬捕了过去。

他三两步又跑到了宁檬面前,两腿一叉,拦得宁檬刹步不及时差点磕进他怀里。

陆既明:“你说清楚,什么叫你忍我!”

宁檬觉得自己简直要疯。

笔直的路她走不通,只好转个弯绕个远绕过那个人高腿长的神经病。

可是前方无障碍状态只维持了几秒钟,人高腿长的神经病就很快又拦了上来。

宁檬觉得陆既明简直比大风天绕着人飞的破塑料袋还烦人。

她被懊糟得不行,只好站定脚步,仰头深吸口雾霾冷静了一下,对陆既明说:“陆总,陆老板,就您那臭脾气,搁谁跟您相处谁不是忍受?”

她这话似乎给了陆既明会心一击。宁檬看着他有点想冷笑。

这样就被击中,说明他陆既明做人缺少了一份自知之明。在他自己的那份自知之明里,可能全银河系各种中外星生物都喜欢他,爱他,觉得他帅身材好腿又长,没有任何例外。

趁着会心一击给陆既明带去的短暂发愣,宁檬绕过他继续往前走。

可惜距离刚拉开了两米不到,陆既明就回了神。

他跟特大号狗皮膏药一样又朝着宁檬贴了过去。

宁檬干脆跑起来,希望能够甩掉他。她跑进了地铁,以为自己安全了。结果耳边刹那间又响起了阴魂不散的磨叨声。

“我脾气怎么了?怎么了?怎么了怎么了?”陆既明大声的激光枪般的问。

宁檬觉得自己心态要崩。她真服气,他居然跟着追进了地铁。

旁边排队的人都看过来,视线带着热度,宁檬觉得自己正被架在无数道热射线上蒸煮。

她觉得有点丢人,她想她得赶紧制止不知道丢人的陆既明继续发疯。

她站定,转身,对陆既明几乎恳求地说:“陆总,您看,您这么大身份,跟我较劲至于的吗?好了我现在要进地铁了,陆总您……就请自便吧。”

宁檬说完对陆既明晃晃手里的公交卡,闪身进了排队队伍,以不快不慢但足够刺激陆既明发癫的速度往进站刷卡机前挪。

陆既明眼前全是宁檬晃着公交卡的样子,他觉得她在对自己挑衅。他浑身每一个较劲儿因子全都饱涨了起来,鼓噪他一定得把这个劲儿较下去!

陆既明指着队伍里的宁檬,叫唤:“你给我站那!什么叫我至于吗?你站住给我说清楚再走!”

宁檬再一次被四面八方射过来的热旺旺的视线蒸煮。她觉得很丢人,于是在人群中别过了脸。

进去地铁就好了,就摆脱这个神经病了。宁檬这样安慰自己。

陆既明看不到宁檬的脸,叫嚣就失去了对象从而变成了情绪的浪费。他气得直运气,突然一转身,冲去了买卡窗口。

然后他被上班早高峰排队买卡的队伍长度震慑了一下。再然后他当即决定放弃排队,直接走到购票窗口前。

宁檬悄悄把脸转回来看了下,当看到陆既明正在干什么和打算要干什么,她立刻惊呆。

陆既明正在笑模笑样地卖弄男色,对排在窗口买票的一个年轻女孩说:“姑娘,能帮我带一张地铁卡吗?我这坏肚子了,等不了,着急想进去上厕所!”

宁檬听到这番说辞差点卡倒在刷卡门闸前。还“姑娘”………………

那姑娘脸红红地给他带了张卡。

宁檬赶紧刷卡进地铁,想借着拥挤人流冲散陆既明的视线,让他找不到自己。

但她又一次低估了陆既明厚脸皮的程度。她从来不知道一个挂着总裁头衔的人可以如此置脸皮于不顾。

陆既明举着地铁卡长腿一垮,就奔到了宁檬刚刚刷卡进去的闸口,他对排在后面的女孩一笑,朝里指了指宁檬,说:“我跟她一起的!”然后就被那女孩宽容地放了行插了队刷进了地铁闸口……

宁檬真的疯了。凭什么他顶着张人面兽心的笑脸就可以这样畅通无阻?这叫她们这些遵纪守法天天排队的人怎么心里平衡!!

她飞快地走,走到最堵头的位置等地铁。陆既明叽叽歪歪地跟上来,叽歪中表达着强烈的后悔:“我靠!人这么多!我靠!早知道打死你我都不进来!”

宁檬:“……”我去你大爷的!打死你自己不行吗非打死我?!

地铁到了。车门一开的瞬间,像整个世界都失控了一样。车上的人像被地铁车厢呕吐出来似的蜂蛹往外挤,排队等着上车的人又像赶着寻仇似的一腔怒气的往上冲。来往对抗的人流中,夹杂着嗷嗷尖叫哀嚎不断的陆既明。

“哎哎哎您挤什么挤啊!”

“我去我鞋我鞋我鞋!要踩掉了嘿!”

“我靠我衣服!别刮我了行吗!扣儿都要掉了!”

宁檬实在看不下去也听不下去了。这个一点挤地铁经验都没有的前任老板再被挤下去,可能得身脑双残进医院了。

她从上下车交汇的人流中挤过来,一把扯住陆既明的领带,带着他冲锋陷阵地挤上了地铁。

地铁门刮蹭着陆既明的身体不情不愿地关上了。陆既明张大了眼看着宁檬,像看着一个把他从屠刀下救出的英雄。

门关上后封闭空间里的人开始各种蛹动,期望在被挤到互相变形的状态下,找到一个能令自己稍微舒服些的姿势。

陆既明在这些蛹动中不断哀嚎。

“哎我的脚!”

“哎我的鞋,要掉了要掉了!”

“哎我去我衣服,皱了皱了!!”

“……”

宁檬实在受不了了,她觉得自己是大话西游里站在逼逼叨的唐僧旁边那个无辜的黑牛小妖精。如果她身上有把刀,她此时此刻一定毫不犹豫捅了自己算了。

宁檬深吸一口气,手上发着力,扯着陆既明的领带根,把他狠狠一带,他一米八五的身板像挪门板一样被她强塞进了车门旁边的墙角处。

她彪悍地挡在他面前,挡开人群,细瘦的身形爆发出无限气场。没有人再能够踩到他的脚挤掉他的鞋揉皱他的西装。

陆既明靠在墙角,低着头直勾勾地看着宁檬,傻了。

很快到了下一站,更多的人涌了进来,宁檬被挤进的人流从立体挤成了平面。平面的她依然挡在陆既明面前。

陆既明看着挤变形了的宁檬,终于回了神。

下一瞬,他揽住宁檬的腰,把她往自己身上用力一贴,然后他带着她合为一体的一转,他们的位置变了。

她细弱的身形恢复了立体,靠在墙壁上。换他挡在她面前,稳如泰山般。后面的人挤着他踩着他蹭皱了他昂贵的西装,他也全然不在意了,他的思想在刚刚被一个女孩子的保护中得到了无畏的升华。

宁檬仰起头,呆呆地看着陆既明。她的呆不比刚才他的呆少半分。

陆既明扛着身后有人要挤进他后背腔膛里面的压力,低头冲着宁檬邪里邪气地歪嘴喷:“你怎么跟老爷们比爷们?有毛病啊你!”

宁檬低下了头,嘴角有点松动地想笑。

从15号线倒到5号线,陆既明一路持续性阴魂不散。他的诘问像时间那样执着,不遇到黑洞奇点不肯停滞。他一路较劲着磨叨着让宁檬务必给他个说法,他怎么就不靠谱,怎么就得叫人忍着,怎么就脾气不好了。

宁檬一路都脑子放空,心理暗示自己身边只是有只苍蝇在飞,别动气,别崩溃,别疯。

终于地铁到了东单站,宁檬使劲一推陆既明:“别磨叨了,大老板您到站了!”

陆既明就着这一推的力道被挤了下去。被挤下去的他脚掌扒在地上说什么都不肯被人流拥着挤走。在地铁门合上之前,他冲着地铁里的宁檬大声吼:“喂你还没给我说清楚呢,怎么就叫得忍着我了……”

门终于合上了,把陆既明格在车厢外。这是宁檬有生以来觉得地铁门关上得最慢的一次,好像得有一年那么久。

她在被投射过来的满满一车厢的视线中,默默地摸出了口罩戴上遮起了脸。

雾霾都没能打动她戴上口罩,陆既明却做到了。她很服气了。那位有钱人他怎么就那么不知道自己丢人呢?!

下班前,宁檬收到尤琪发来的信息。信息里尤琪告诉宁檬,晚上何岳峦要请她吃饭。

宁檬赶紧表态:哪能让他请?你们俩大老远刚回来,应该是我给你们接风才对。

尤琪很胳膊肘往她这边拐,说:你有老何挣得多吗?没有吧,挣得少的人没有发言权,你可以闭嘴了,就让老何请。

宁檬觉得尤琪往她这拐的这一记胳膊肘有点拐偏了,拐得她多少有点扎心。

但一听说何岳峦把请客的饭店选在了酒仙桥附近的梧桐,宁檬想到那人均快四百的消费标准,顿时又觉得尤琪的胳膊肘往她这边拐得很温柔多情了。

下了班宁檬就打车直奔向梧桐。路上有点堵,于是她毫无疑问成为最晚到的那一个。

坐下后,宁檬一脸期待地问尤琪:“我来晚了,不用罚酒三杯吗?”

尤琪直接拆穿她:“你是冲这儿酒贵故意来晚的吧?”

宁檬听了直摇头:“搞艺术的人这么市侩可不成,得不食人间疾苦不知梧桐酒贵才能有造化!”

尤琪拿白眼飞她。何岳峦就在一旁甘当她们的配角,一边笑着看热闹一边在她们的抬杠中时不时插入一句:

“烤鸭得来一套吧?”

“牛仔骨也尝尝吧?”

“南瓜鳕鱼汤也都来一份吧?”

“虾你爱吃的,也来一份好了……”

……

等宁檬把她和尤琪的抬杠之声告一段落,她才猛然发现何岳峦已经很力争存在感却还是很没存在感地把菜都点好了。

她顿时觉得有点抱歉,感觉自己就是没有小弟弟,有的话绝对是在扮演刨何岳峦墙角的角色。

好在何岳峦性格好,也没计较什么,一直笑眯眯地看着她们的互掐表演。

宁檬多少有点过意不去,于是决定从何岳峦身上摘个点出来赞美他一下,以示尊重。

“老何多年不见,你欢神(fashion)了许多啊!”找来找去,也只能找到这个点了,谁让他……的长相真的是朴实那挂的,跟帅不怎么挨着。

跟当年的穷小子相比,现在的何岳峦是真的鸟枪换炮了。从手表到西装到衬衫再到鞋子,无一不是奢侈品大牌子。

以前他走在路上浑身上下最值钱的是能换俩iPhone的肾;现在他浑身上下的装扮哪都比肾值钱。

何岳峦大方接受了宁檬的口头赞美,拍拍尤琪的头,宠兮兮地说:“是这位艺术家的功劳!”

尤琪一脸骄傲。

宁檬连翻白眼:“你们够了!还没上菜狗粮就端我嘴边来了!”

菜品很快都端了上来,三个人一边动筷一边聊天。

何岳峦先开了话题:“宁檬,听琪琪说你开始做项目了?做得怎么样,觉得扛得住吗?”

宁檬喝了口汤,回答得谦虚谨慎:“还在努力学习的过程当中,一定戒骄戒躁地死扛下去!”

何岳峦笑:“怎么回答得跟入党宣誓似的!”

宁檬也问了何岳峦一个问题:“老何,不,应该叫何总,请问何总你这次回来在哪里高就啊?”

何岳峦笑:“别挖苦我!现在有两个地方可供选择,但我还没最后决定要去哪一个。”

尤琪在一旁嘴快地说:“你不是说想去那家要收个上市公司壳子的公司吗?”

何岳峦有点无奈有点尴尬又有点宠地拍拍她的头:“还没定呢,和宁檬说了就算了,自己人,出去之后就不要这么嘴快了。”

尤琪吐了吐舌头,被宠爱的小女人姿态毕露。

一顿饭吃下来,何岳峦给尤琪又是剥虾又是夹菜又是倒水,就差把菜都嚼碎了喂到尤琪嘴里了。

宁檬觉得有冷冷的狗粮在往自己脸上狠狠地拍不住地拍往死里拍。

饭快吃完的时候,她实在受不了了:“你们俩够了!想恶心死我啊?”

正餐吃完,何岳峦又叫了几份饭后甜点:“这里的甜品听说非常棒。”

宁檬每道甜品尝了一点,确实非常美味。然后她端了最爱的提拉米苏蛋糕到自己面前,光明正大地表演吃独食。

宁檬一边吃着蛋糕一边听何岳峦问了自己一个问题。

“宁檬,如果是你,你会选择薪水一般其他收入多的公司,还是薪水多其他收入少的公司?”

宁檬想想,问:“其他收入是指?”

何岳峦笑笑:“奖金,以及'你懂的'那类收入。”

宁檬很直接:“那些灰色收入?”

何岳峦耸耸肩,表示是的。他的耸肩动作中有点点尴尬的意味,好像在说这种心照不宣的东西你为什么一定非要把它点破了说呢。

这些心照不宣不点破时非常和谐美好,可一旦点破就变得尴尬羞耻了。

宁檬在何岳峦有点尴尬的耸肩后,这样回答:“我会在两个工作中,选择更合规合法的那个。”

何岳峦摇摇头,笑着说:“宁檬啊,你太死板了,资本运作讲究的是灵活。其实不是除了合规合法之外就是违规违法的,在合规合法之外违规违法之内还是有一片空隙的,这片空隙里可以灵活地做很多事,虽然这个地带风险最大,但也往往赚得最多。投资嘛,风险和收益本来就是成正比的。”

宁檬表示接受他的这种说法,但——

“我自己扛风险能力太差了,我宁可少赚点过个舒心日子!”

说完想了想,犹豫了一下,她还是决定对何岳峦也再嘱咐一句:“老何,我知道你们华尔街回来的都喜欢追求高风险高收益,但你现在可不是一个人啊,你还有个女人要养呢,你可悠着点!”

何岳峦抓住了一个关键字眼:“都?”

宁檬:“……”

多么敏锐的老何,从一个一闪而过的副词就洞悉到了另一个人的存在。

宁檬干笑:“我学长也刚从华尔街回来不久。”

何岳峦一脸恍然大悟的样子:“想起来了,琪琪让我打听的那人,你的心上人。”

宁檬一口蛋糕噎在了嗓子眼。她死瞪着尤琪,尤琪回以她一脸没事人的无辜样,那样子特别欠揍。

何岳峦给宁檬倒了杯柠檬水:“来,喝口你自己压压惊!”一本正经地讲了个谁都没笑的冷笑话之后,何岳峦接着说,“其实我还有个建议想给你。宁檬,你做项目太保守的话,未来的发展恐怕会很缓慢的。在资本市场想要有发展,你得敢搏!”

宁檬接受了这句教导,但在心里依然保留了一份自己的小小坚持。

就算发展得慢一点也好,终究稳当。太高的风险,尤其是那种灰色夹缝中的高风险,她的良心和魄力暂时还都驾驭不了。

上班下班,时间不知不觉地过。宁檬蛰伏在没有项目的日子里,悉心学习,有时间就会去帮下其他同事的忙,蹭点其他项目的实战经验。

快年底的时候,她终于得以结束蛰伏的日子。

石英又找到了一个项目,也是通过她以前做投行时积攒下来的资源找到的。

这回是个节能企业,业务模式是依靠合同能源管理(EMC)模式为客户设计节能方案,并依照所设计的方案进行施工和运行维护,以达到为客户最大幅度减少生产能耗的目的。

节能企业的位置在北方某个空气质量比北京还霾的工业大省。公司业绩不错,未来是奔着上创业板去的。目前公司打算融一轮资,扩大一下经营规模,然后就着手联系券商改制辅导启动上市事宜了。

石英看过企业的财务报表,觉得业绩不错,又让宁檬研究了一下合同能源管理这个行业的基本情况,发现对比行业内其他上市以及非上市公司,该企业的业绩都可以排到中上游位置。

宁檬经过调研后还告诉石英,合同能源管理属于环保节能领域,国家大力支持,有很多税收优惠政策和奖金扶持。而企业所在的省又是个工业大省,污染相对其他省市比较严重,节能环保对那里来说是当务之急,所以企业未来很多年,都不怕市场会饱和。

石英听完宁檬的初步调研汇报,觉得企业未来大有可为;如果他们投了这一轮的话,未来收益也同样大有可为——如果他们投了这一轮,企业未来在创业板上市后,套现后的赢利将非常可观。

石英决定启动这个项目。这个主意并不出乎宁檬的意料之外。但石英把这个主意拿定后的下一个决定,却结结实实地超出了宁檬的预想。

“联系一下陆总,问他有没有兴趣一起做这个项目。”石英微笑着云淡风轻地对宁檬说。

宁檬一下就有点愣。

又要和陆既明……一起做?

看她有点发怔的表情,石英的笑容从云淡风轻渐渐变得狡黠起来:“宁檬啊,你跟着陆总干了三年你应该很清楚,他那边资金渠道多。而我们公司刚成立大半年,正好反过来,是项目多资金不多,所以有好项目不想错过,最优的办法就是拉着陆总一起做。”

宁檬接受了石英的这个说法,不再发愣。她想了想后,问:“那石总您看我这个级别直接联系陆总是不是不太好?要不要您先亲自和他说声?”

石英的笑容从狡黠变向了一种了悟一切的通透:“就你去说吧,你去说更好。”停了很短暂地一拍,石英补充解释了一句,“你们更熟。”

这番话听完的一瞬间,宁檬心里翻腾过很多想法。但她脸上什么也没表现出来,嘴巴上也只是应了句:“好的,我等下就去联系陆总。”

但她心里其实是有种被现任老公推出去问前任老公要钱的被利用感的。

要钱这事毕竟不光荣,现任老公要面子,不好自己去开口,于是就把她推了出去。

可是她不要面子的啊?

然而小人物在大人物面前,又哪有要面子的权利。

她把这些怪怪的感觉压了下去,把由此产生的隐秘的不舒适感也深藏了起来。

她想也许是她太敏感想多了,也许她把自己看得过重了,也许就算没有她,石英也还是会拉着陆既明一起做项目。她可能只是正好处在新旧老板之间,因而造成了仿佛新老板是在通过她拉着资金渠道多多的旧老板入伙。

她可能太高估自己了,陆既明凭什么因为她这条纽带就和石英紧紧联系在一起?这不可能的。假如他们能绑定在一起,一定是和她没关系的,一定是因为恰好陆既明有资金渠道,恰好石英有项目资源,恰好她可以做资金渠道和项目资源中间微不足道的联系人。

宁檬把一瞬间这些千折百转的心思很深很好地隐藏起来,没有让石英透过她的神态表情触摸到这些弯弯绕绕的九曲回路。她发现自己可能又有所成长了,她离那些喜怒不形于色的行业大佬们之间的距离似乎又拉近了一步。

从石英的办公室出来,宁檬就联系了陆既明。她以为陆既明会屌兮兮端个架子说我考虑考虑,结果没想到他居然很痛快地一口答应下来:“好啊,那就一起做呗,正好年底前我手里还有一大把钱花不出去呢,啧,真愁!”

宁檬:“……”

她觉得前任老板除了拧巴能喷外又多了个醉人的品质——越来越贱格。

宁檬把陆既明有意愿合作的想法汇报给了石英。石英立刻打电话给陆既明,直说怠慢怠慢,这事应该由她第一时间亲自和陆总说的,那陆总既然有合作意向不如我们当面碰一下后续的具体安排吧?……

在石英热情的通话声里,那种不适感又隐隐从宁檬的心缝里钻出来,沿着她的胸腔到处顶撞游走。

怎么办,她还是觉得自己像被现任出卖给前任换钱花的花姑娘……虽然她长得不咋好看。

石英带着宁檬到既明资本一起开了次会。

宁檬有点感慨,上次在同样的会议室开会,石英是外来的客,她却只是陆既明的秘书;现在还是熟悉的会议室,熟悉的人马,却已是不同的身份和阵营。她也变成了客,一个终于能做项目的客。

石英和陆既明敲定了一些具体事项。从下周开始,他们将联合派人去那家企业做现场尽调(到企业现场做尽职调查)。

石英笑着说:“我这边打算派宁檬过去,但她缺乏系统的现场尽调经验,得有个人带带她,但这人我暂时还没想好。陆总您这边呢?”

陆既明搓搓下巴,好一副用心思索的样子,然后他放下手,手指一敲会议桌,说:“正好,我发小家在x市也有家公司,最近一直让我过去瞧瞧呢,要不然我这边就我亲自去吧,当是顺道了!”

宁檬一下惊凸了眼珠,差点把舌头都吐出来。

现场尽调他大老板要亲自去做?有病吧!!!

和宁檬惊到要吐的反应不一样,对于陆既明说他要亲自去坐镇尽调,石英很开怀,说:“有陆总在我可真不用再找其他人了,陆总经验丰富,您只要分出四分之一的分身指导宁檬现场尽调就足够用了!”

被点名的宁檬浑身打了个冷战。

被恭维了的陆既明直说石总您看您说的我有那么厉害么。

打了冷战的宁檬抬起头看向被恭维了的陆既明。

巧了,他也正好看向她这边,一嘴巴子的你给我等着瞧的皮笑肉不笑。

宁檬又打了个冷战。她觉得那天早上她说他不靠谱难以忍受那些话,他都当仇一样牢牢记着呢。

他用四分之一的分身指导她?不存在的。

他应该会用四分之四的整身打压抱负她才是真的……

宁檬忽然觉得即将到来的尽调之旅将比这冬日雾霾还叫人呛嗓子呛心。

过完周末,宁檬就动身去了节能企业。第一批动身人员除了她还有陆既明,不过他们是分开走的。她坐的高铁,一早就出发了;陆既明很浪,拖着他那个叫曾宇航的发小,一大早开着辆路虎在高速上轰着油走了一个上午才到地方。

出发前陆既明还很有恩德般地敲开了对面的门,俯瞰着宁檬,施恩般地说:“我那车里地方挺大的,倒是可以带着你一起走。不过得你开车。”

宁檬很不识好歹地推拒了前任老板的施恩送德,给的理由很荒谬,一听就是为了拒绝而强词夺理:“不了,谢谢陆总,我晕车。”

陆既明立刻拔了高音:“屁!过去三年你跟我一起少坐车了?哪次你吐了?”

宁檬面无表情的一怼:“我都咽回去了。”

陆既明:“……………………”

陆既明转身回家去了,直到出发前再也没惜的搭理“原来她这么恶心”的宁檬。

陆既明赶到企业的时候,企业董事长亲自迎接。说了一麻袋那么多“年轻有为”“一表人才”“蓬荜生辉”的肺腑之言后,董事长把陆既明曾宇航捎带着还有宁檬领去了酒楼吃午饭。

饭间董事长接到了石英的电话,石英说她下午也会到,会和陆总一起访谈完董事长再走。

董事长放下电话直叨咕自己这回真是得到了无上荣光,居然是两家投资公司的大老板本人亲自坐镇来做尽职调查,他觉得自己实在是太有面子了。

宁檬也惊得差点把筷子扔了。

一个非上市节能企业,居然动用了一个保代一个投资集团的老板亲自做尽调,这也真是挺出奇的了。

转念宁檬就明白了石英为什么要来。因为陆既明在这,她不过来待一下,怕是会下了陆既明的面子。

因为这个神经病老板,这企业还真是烧了高香的光荣,两个业内大咖来给它拉开融资上市的序幕。

蹭了一顿午饭后,曾宇航去了他家在当地开的公司视察。

他走后不久,石英到了。她拉着陆既明到企业董事长办公室和董事长相谈甚欢了一下午。

本来说是通过对董事长的访谈初步了解一下企业的基本情况的,但最后他们其实聊了一下午的玉石翡翠珠宝手串文玩核桃。

宁檬本来拿了个本子要做访谈记录的,结果一下午过去,本子上就写了时间地点访谈对象这么一排字。

她算是见识到了,有钱人遇到有钱人,话题真的永远不会空。衣服上的一粒扣子材质都能聊上八小时。

晚上董事长又亲自招待了陆既明石英吃晚饭,曾宇航又被陆既明叫来蹭了顿饭。宁檬算是一桌大咖的不起眼小坐陪。

吃完饭石英连夜回了北京,董事长吩咐人事秘书给陆既明和宁檬安排住处。董事长临走前还很懂事地还叮嘱了一下人事秘书:“把陆总这位朋友也务必一起招待好!”

人事秘书很好地领会到了董事长所传达的精神,也很精确地掌握了人物等级关系,并对不同的人物等级关系给予了不同的住宿安排。

人事秘书为陆既明和曾宇航定的是家四星级酒店,给宁檬定的……就是一家快捷酒店。

她公布完这个根据阶级地位不同而住宿条件不同的结果后,宁檬很平静,陆既明却倏地皱起了眉。

他想炸,被曾宇航及时按住了。

曾宇航小声而快地对他说:“你要干嘛?为别的公司基层女员工出头?你俩啥关系?你让宁檬还怎么在企业尽调?”

陆既明把已经炸到嗓子眼的毛生吞了回去。

人事秘书很热情地对宁檬说:“宁经理,这是全市最高端的快捷酒店,您就放心住吧,哪里不舒服你跟我说,我去找他们老板谈!”

宁檬不失礼貌而得体地回笑:“谢谢,有心。”

和陆既明的皱眉不悦不同,宁檬没有质疑这样的安排。级别决定待遇,挺正常的。等有一天她从宁经理变成了宁总,她的住宿待遇自然而然也会带上四颗星五颗星。

四星级酒店和快捷酒店隔了两条街,把分属不同阶级的两伙人安顿好,人事秘书留下甜美的“明天见”就撤了。

陆既明在四星酒店的房间里来回踱了一圈,之前那口要炸却被他生吞下去的毛一下就反刍了,从嗓子眼呼噜呼噜地冒了出来:“这企业也太特么奇葩了,给我这个金主爸爸就住四星?只有四星!!你能相信吗?!”扭头看了看曾宇航,他调转矛头开始喷曾,“你说他们是怎么出的订房标准?你一个混饭的居然也给你定了四星,给宁檬那种真来干活的倒安排个快捷酒店,真特么的服了!你说这企业这么奇葩还能投吗?!”

曾宇航强烈感觉自己躺了无辜一枪:“滚犊子,说得好像因为我住四星才委屈了你前任四眼儿小秘书住快捷似的!曾大少我难道不是走到哪也都该和你一样住五星的吗?”

说着说着他忽然也来了气:“不对啊!是你硬拉着我过来陪你的,现在我受你连累只住个四星你特么还嫌我住得好?!明明我说你丫是不是有病?是不是觉得你不管怎么伤害我我都不会离开你?你做梦!我告诉你我今天还就不受这份委屈了!你要不给我换五星住咱俩现在就分手,我立刻开车回北京!”

陆既明:“…………”要不是六岁那年他验过曾宇航的小叽叽是真货,他简直要怀疑现在面前这位叉腰跺脚诉说委屈的人是个女扮男装的家伙。

陆既明被曾宇航反喷成功了,他拖着他骚气兮兮的LV皮箱骚气兮兮地带着曾宇航开车投向了五星酒店。

陆既明在五星酒店定了三个房间。

曾宇航故意损他:“你不识数?我们就俩人,你定三间房?有钱,豆浆喝一杯倒一杯?房间住一间空一间?”

陆既明喷他:“滚!我特么是要把宁檬整过来!”

曾宇航哦了一声,尾音拖得像老太太裹脚布那么长,欠揍得要死。

陆既明懒得理他,掏手机直接拨号。电话一通他立刻像个施恩的主子一样,对宁檬说:“我给你说个地址,你赶紧拎着你那点破行李打车过来。”

陆既明把五星酒店的地址告诉了宁檬。

宁檬问他:“这是企业的安排?”

陆既明不耐烦:“这是既明资本的安排!”

宁檬于是表达了拒绝搬到五星酒店的个人想法,因为:“可我又不是既明资本的人了。”

陆既明开始运气:“不是我说你这人怎么这么轴呢?既明资本给你买单你还矫情什么呢?有人主动花钱让你享受格调,赶紧过来得了!瞎矫情什么呢!赶紧的!”

他这番话从讲第一句开始,曾宇航就受不了地开始翻白眼敲额头叹气摊手。

他想他再也找不到一个像陆既明这样的人,能把一件明明是好心的事办得如此之遭人恨。

果然电话那边的宁檬不乐意了,像被攻击了的小兽一样竖起了浑身的毛,开始反击:“陆总,陆老板,本来我是下级,你是上级,我没资格对你指指点点说点什么。可是现在是私人时间,那我也就以私人关系有什么说什么了吧。您呢,可能觉得您比我厉害得多,四星换五星眼都不用眨,所以能这么盛气凌人的施恩施典的一副样子对我。但其实你真的比我厉害吗?你连四星酒店都住不了,非得住五星的,我可是连快捷酒店都能住哦。晚安吧,豌豆王子!”

陆既明被怼得目瞪口呆,连手机被挂断都没来得及给出反应。等他回神,他看到曾宇航已经在一旁笑得直打滚。

“该!被怼了吧?豌豆王子!哈哈哈哈哈这姑娘好,给劲儿,我喜欢!”

陆既明三把两把很粗鲁地把曾宇航推出了房间:“滚滚滚!一边去!她算老几你喜欢?你敢!”

宁檬挂了电话,和尤琪继续刚被陆既明打断掉的视频连线。

尤琪问她:“谁大半夜骚扰你啊?”

宁檬一翻白眼:“一个吃铝长大的大傻子,老年痴呆有点提前。”

尤琪问宁檬多久能回来,宁檬说,快则一星期,慢则一个多星期。

“你家里很静啊?老何呢?”宁檬透过视频中尤琪的身影向她身后的空旷空间望,但没看到有另一个人的身影。

尤琪笑:“可别找了,再把脖子抻着,老何不在家,出去和新同事应酬去了!”

宁檬咦了一声:“他去哪家公司了啊?”

尤琪一脸骄傲:“一家保险机构,做北京部的负责人哦!”

宁檬啧啧两声,告诉尤琪记得何岳峦回家之后看看他脖领子上有没有口红印什么的,这世道优秀男人太少到处乱扑的小妖精太多。

尤琪哈哈笑:“我们家老何才不是那样的人!”然后问宁檬,“尽调辛苦吗?”

宁檬小叹一口气:“尽调工作还没正式拉开帷幕呢,今天下午听着那几个大佬以访谈开会名义聊了一下午的金银珠宝手串和表。”

尤琪一拍脑门:“啊!说到表,我也看到苏学长戴的那块百达翡丽了!哇塞,他真的好像变了一个人,锋芒好凌厉,和人讲话都不笑的!”

宁檬:???

他们看到的是同一个苏学长吗?怎么她见到的苏学长一直笑眯眯的。

“你在哪里看到他的啊?”宁檬问。

“我去富力城上面的港丽吃饭,恰好他也约了人在那里。我认出他,就过去和他打招呼。但他从头到尾都不笑的,严肃得一哔,”尤琪吞了口唾沫,继续,“后来我提到你,他一下想起了我,这才给赏了个笑脸说我又变好看了都没认出来。”

宁檬看着尤琪的吃瘪样忍不住哈哈笑起来。大美女也有吃不开的时候,这个看脸的世界可能还有点救。

第二天白天,曾宇航先开车把陆既明送到节能企业,然后他又去了自己家的公司视察。

宁檬到得比陆既明早,人事秘书已经把她安排到一个不常用的会议室做尽调。

陆既明一到企业就被人事秘书迎圣驾亲临那样迎进了一间豪华办公室。

人事秘书说:“怠慢了,陆总,本来董事长说把他那间办公室先腾出来给您看资料用的,但最近订单有点多,都等着他签字批示呢,所以他那屋一时实在腾不出来!不过这间也不差的,这间通常都是我们迎接市里各局领导检查工作给备的办公室!”

陆既明从心里反感人事秘书一听就假的虚伪社交手段。市里领导来了都用这屋,他就不信董事长说过要把自己那屋让出来给他用,他比市里领导们还重要了?扯什么花样犊子。

他不耐烦地打断人事秘书的各种示好和讨好,问:“宁檬呢?”

人事秘书说:“宁经理在后备会议室。”

陆既明:“带我去看看。”

人事秘书:“……”

犹豫过后,抵不住陆既明近乎凛冽的眼神,她把陆既明带去了那间由于长久不用墙角都有些发了霉的会议室。

陆既明一踏进门口就皱起了眉。他回头瞪了人事秘书一眼,人事秘书被他瞪得浑身一哆嗦,却不能领会这满满的不乐意劲儿是为了什么。

干活的人和指挥干活的人待遇不一样,这不是天经地义的么……

陆既明走到宁檬旁边,拉开椅子坐下,往椅背上一靠,侧身仰头对站在身后的人事秘书说:“行了,你先去忙吧,后续还需要什么资料我再告诉你。”

人事秘书有点奇怪地嗫嚅:“陆总您……是要在这里办公??”

陆既明用鼻子挤出一声“嗯”,就不再理她。人事秘书一脸的不知所措,不知道该劝陆既明回去富丽堂皇的办公室还是自己这就走人。

最后是陆既明不耐烦地帮她做了选择:“别跟这站着了,我们要开始看材料了,你也忙你的去吧。”

人事秘书懵懵怔怔一副不怎么安心的样子走了。

出去后她直奔董事长那里汇报了金主爸爸陆大总裁的反常状态,请示眼下该怎么办。

董事长大骂他这个大力栽培的人事秘书是不是脑子被门挤了,那就把那个经理一起安排到那间办公室去办公吧,这还有什么好问的。

人事秘书立刻回头去后备会议室向陆既明和宁檬说这事。结果她到门口时无意间耳闻目睹了这样一幕。

宁檬:“你受得了这屋的味儿吗?受不了别硬撑着,去办公室吧。”

陆既明:“我就是要让你看看,你能待的地方我也能待,这没什么了不起的!”

门口的人事秘书有点感动。这是多么平易近人深入基层的金主老板啊。

被感动了的人事秘书敲了敲大敞的门,请示:“陆总,要不您和宁经理都到办公室去看资料吧?”

陆既明拧着上半身回头看了她一眼,直接回绝:“不用,我们俩就跟这看了!行了你去忙你的吧,有事我们叫你,没事不用再过来了。”

人事秘书在对勇于踏入泥巴里开出金花花来的金主爸爸的感动中,恋恋不舍地离开了。

留下一脸懵逼的宁檬和靠在椅子上斜眼瞪着前任秘书的社会人明哥。

宁檬推推眼镜:“陆总,没受什么刺激吧?这儿可一摸一手指头灰!”宁檬一边说一边用手指划过桌面示范了一下,果然指肚变灰了。

陆既明胳膊往椅背上一搭,强撑着做出一副淡定自在的样子:“老子在北京吃的霾还少么?还怕这点灰?!哎你看什么呢,你怎么先看起商标专利来了,来我告诉你你这么没头没脑的看可不对,你得先看企业历史沿革再看……”

听着陆既明嫌弃吧啦地教着自己怎么做尽调,宁檬忽然有点走神。

这个一直嫌弃她、质疑她做项目能力的前任老板,此刻正在很平等地、没有居高临下地,亲自教着她怎么做项目尽调。

她忽然有种错觉,觉得离开北京后的异地空间仿佛能剥除人的身份,让一个平时和她有着十万八千个台阶距离的大老板,现在好像和她待在同一地平面上。他和她似乎从未如此平等和亲近过。

这感觉可真是有点奇妙。

宁檬现场尽调经验太少,没人指导的话,她还真拿捏不太好尽调的程度和步骤。尽管看了很多书,但理论终究是理论,理论作为理论时条缕清晰,但理论拿到实践中时就变得手忙脚乱。她手头有尽调清单,清单上需要什么也都显示得很清楚,但真摸到一堆一堆材料的时候她仍会忍不住思绪作乱。

好在这回来了陆既明。他凑在宁檬旁边,教她,告诉她,尽调就按照清单上的顺序依次进行好了,这样比较不会乱。等这些工作做多了都烂熟在胸里了,那时再尽管随便看,那会不管倒着看插着看怎么看都是大写的“心里有数”四个字。

但现在他告诉宁檬,还是按照清单顺序,先从历史沿革开始整理,看看公司每次工商登记变更的情况,看看每次变更背后股份变动的情况,分析一下为什么变动,从变动中能否分析出背后的一些事情。比如代持,比如原股东之间是否因为撕逼拆伙,比如以非实物出资的股权作价是否公允出资是否有瑕疵……

然后一边看资料,一边在电脑上形成记录。有问题的地方要标注出来,针对问题能想到解决办法的给出建议,想不到解决办法的留白,等待和律师会计师开会时一起讨论解决方案。

这样按部就班,所有资料查阅完,一份初步的尽调报告也就完成了。

陆既明斜靠在椅子上,一手伸长搭在旁边椅背上,一手搭在会议桌上,时不时敲一敲,他这样子怎么看都像个穿着西装的大痞子。

他就用这副不耐烦的痞子样,其实很有耐烦地教着宁檬。

每教完一项还不忘坚持嘴损一下:“你这都不会,还做什么项目啊,干脆别做了赶紧回来继续给我当秘书!”说到最后还不忘神经病地唱一句:“我司大门常打开,欢迎你回来~”

宁檬听着这尿叽叽的催人血下的歌声,几次都动了杀心。

一上午,陆既明就这么陪着宁檬一起看材料。这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情况,宁檬觉得很新奇,又隐隐觉得有点惶惑。

过惯了被人一棒子打死的日子,棒子冷丁不落下来了,反而让人在死里逃生之余又有点惶惑的怕,怕棒子不落下来背后的那一片未知。

宁檬很想知道一直瞧不起她做项目的陆既明,这会怎么又肯手把手教导她了呢。

她实在捺不住这股疑惑,怕自己一个不小心死于不明不白,于是找了个机会很巧妙地逗了个话。

她知道直接去问,依着陆既明那副拐拐肠子他一定不肯直接说。于是她选择了一条迂回路线。

宁檬:“您这又说我不适合做项目又教我怎么做尽调的,不矛盾么?我都仿佛听到谁的打脸声了。”

陆既明一拍桌,一脸表演成分高于实际的急眼表情:“你还知好歹吗?我这样难道不是为了让你在你暂时领导那少丢点人少挨点说少让她觉得我带出来的人怎么这么差?”

唔,是这样啊。

宁檬心里那点惶惑散了。

紧跟着填坑补位的情绪是,无语。

“暂时的领导”……他的抢回秘书梦居然还在做。

他心中还真是有股劲,较不赢就不肯泯灭。

一上午很快过去,到了午饭时间。

企业的人事秘书过来颤颤巍巍地敲了敲那扇敞着关不上的门,很怕使大了劲会震下门顶灰来,谦恭地开口:“陆总,董事长临时被市里领导叫去了,不能陪您一起吃午饭了,让我跟您说声万分抱歉!还有就是,您中午想吃点什么?”

陆既明:“一般都是吃什么?”

人事秘书看看宁檬,谨慎地说:“……食堂。”

陆既明皱眉。

人事秘书赶紧说:“一般项目人员来了吃食堂,但您不用,董事长嘱咐我带您出去外边吃,务必吃好!”

陆既明简直快被这个蠢透了的人事秘书气死了。带他出去吃饭捎带着也把宁檬带出去,也就是多一个人多一双筷子的事,难道多的宁檬这张嘴还能吃破产这个公司吗?

一共就两个人,还要把阶级分化得如此明显,他很服气这个企业。节能节得连价值观都变得狭窄了。

他不想搭理人事秘书,转回头问宁檬:“你中午想吃什么?”

宁檬推推眼镜,一副事不关己的淡定:“那就吃食堂好了,快点吃完也能快点回来看资料。”

陆既明最后选择跟宁檬一起吃企业食堂。

但他刚进食堂就后悔了,随后从拿托盘到盛饭菜到找地方打算坐下前,他一路越来越后悔。

把托盘端到空位后,他怎么都不肯坐。

他人高马大地杵在那,长得好身材棒穿得也板正,很必然地吸引了前来吃饭的所有女员工的燥热视线。

宁檬是真的佩服陆既明,对别人的打量能如此视而不见。他的这份“你们爱看就看,关老子屁事”的劲儿很有几分放荡也很有几分瞎浪。这得是个多自信自恋的人啊。

她就做不到。别人看她她就想问句你瞅啥。然后她也会跟着低头瞅瞅自己,从上到下的审视,是不是扣子掉了,是不是拉链没拉,是不是裙子穿拧了本该在中间的拉锁跑到左边或右边去了。

她有时真想从陆既明那打劫点自信。

宁檬知道陆既明为什么不肯坐。在他身边那三年让她清楚知道这位前老板有多矫情能作。

他是打从心眼里觉得椅子上不配个真皮套,坐下去那就是在污损以及侮辱他高贵的腚。

宁檬二话没说,像从前老妈子秘书那样,轻车熟路地掏出面巾纸,一连抽了四张,起身到对面,上下左右地把纸铺在塑料座位上,然后坐回去,对陆既明说:“好了,您可赶紧坐下吧。”

她的动作纯熟而一气呵成,让陆既明无限怀念从前有个万能秘书的美好时光。

他带着怀念和一点由怀念衍生出来的幽怨,一屁股坐在四张面巾纸铺开的座位上,开始从杵在地上发愣,变成坐下以后愤怒地瞪着餐盘发愣。

陆既明脸上有毫不掩饰的嫌弃:“这是人吃的饭菜?这能吃?这是猪食吧!”

宁檬很想抽他。猪得罪你了?猪很可爱好吗。

她觉得她要是不做点什么,陆既明能把那盘饭菜瞪馊了然后把自己活活饿死。

于是她噗的一声笑了。

笑声果然吸引陆既明抬头:“你笑什么呢?”他音调很不好地问,那是一个起高音开喷前的节奏。

宁檬一点不怵他“我可就要生气开喷了”的模样,说:“没什么,就是看你一副不动筷子还等着点什么的样子,想起一个笑话。”

陆既明挤着眉毛没好气地问:“什么笑话?”

宁檬讲给他听。

“有那么爷俩,都是酒鬼。有一天醉醺醺的爹带着同样醉醺醺的儿子去买酒,两个人一起担着一桶酒回家。路上爹不小心绊了一下,卡倒了,酒桶里的酒洒了一地。摔倒在地的爹反应特快,也不起来了,就势趴在地上就开始嘬淌了一地的酒。儿子有点傻反应慢,站那不动,就一直看着。爹很生气,百忙中抽出嘴吼他儿子:你个傻货跟那傻等什么呢还不过来趴着一起嘬?怎么的,还等着你妈来给你炒俩菜下酒啊?”

宁檬一讲完陆既明就哈哈笑出了驴叫声。

笑完他抄起筷子隔空点着宁檬:“你别以为我没听出来你占我便宜,说瞪眼等的是儿子傻货!”

宁檬小翻一个白眼。他倒也不傻,还听出来了。她拿起筷子吃饭,吃得喷香喷香的。

陆既明缩回用来隔空对人指指点点的道具筷子,没放回餐盘,下意识地握在手里,下意识地做和宁檬一样的事开始吃他说的猪食,然后嚼着菜抬头问:“还有吗?”

宁檬受到他驴叫一样的笑声的启发,又想起一个笑话,于是又给陆既明讲了。

“有个人,非常爱唱歌,也认为自己唱歌非常好听。因为他只要一唱歌,他邻居就会哭,他觉得是自己的歌声打动了邻居。有天他唱完邻居又哭了,哭得特伤心,他忍不住有点得意,就过去聊骚,问是不是我唱得太感人了不然咋给你哭成这样?邻居一边抹眼泪一边伤心地告诉他:大哥是这样的,我原来养了一头大叫驴,我和它感情贼好,后来它自己走丢了。现在你一唱歌我就想起我那头大叫驴,你俩声简直太像了!”

陆既明又哈哈哈地笑出了驴叫声,一点都不知道自己的笑声吸引了多少围观眼神,更没发现自己笑着笑着已经被宁檬吃饭的动作带得噎进去半盘子的饭菜了。

他嚼饭嚼得很愉悦,问宁檬:“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还这么会讲笑话呢?”

宁檬半低着头,伸出食指推推鼻梁上眼镜正中,那动作和微博上的表情“真相没那么简单”一模一样。

她推着眼镜,说:“我的事你不知道的多着呢。”

陆既明愣了下,再一低头,变得更愣了:餐盘子居然已经光了。

他在他笑出的驴叫声里,跟随着宁檬的动作居然不知不觉把整盘饭菜都打扫干净了……

陆既明放下筷子,问宁檬要了张面巾纸,很装逼地像在用高级绸缎帕子似的,印了印吃油了的嘴角,然后说:“嗯,想不到你的笑话还挺下饭,让我连这么糟糠的东西都吃进去了。”

宁檬又半低着头推推眼镜。

——呵呵,我下饭的本事多了,还不信治不了你不吃食堂的臭毛病了。

晚上结束一天的尽调,从节能企业走出来后宁檬和陆既明分道扬镳。她回了快捷宾馆,曾宇航开车把陆既明接回了五星酒店。

陆既明觉得白天过得很快很充实,可是晚上却变得让他无聊得想打人。

他问曾宇航白天都干嘛了,在当地采风了吗,有没有什么好玩的地方。

曾宇航眼睛一亮,眼珠子里都快冒出心形泡泡了:“我真打听到一个好玩的地方!”

陆既明赶紧问:“哪?”

曾宇航挤眉弄眼,简直像有个流氓要从他身体躯壳里跳出来:“洗澡堂子!能泡澡!有人给搓!还能奶浴!!最重要是奶浴完还有二人转看!可荤了!”

陆既明一口水喷出来:“艹!”

曾宇航看他的反应,有点失望:“以为你会惊喜以及意外呢,切。”

陆既明擦干净被自己喷湿的嘴巴子,用脚踹旁边沙发上摊着的曾宇航:“起来!”

葛大爷瘫的曾宇航被踹得很叽歪:“干嘛?!”

陆既明:“还跟这躺尸?不蹉跎光阴吗?赶紧起来!搓澡听二人转去!”

曾宇航:“………………”你特码刚才明明很嫌弃的样子啊!

搓完一个香喷喷的澡回到酒店,时间依然还早,八点还不到。陆既明还是觉得抓心挠肝地无聊。

于是曾宇航陪他到楼下的夜总会去喝酒唱歌。唱了十几分钟,陆既明就觉得够了。一点乐趣都没有,还是觉得无聊得要死。

他拖着曾宇航回了房间,在房间床上沙发上甚至地上无聊得直打滚。

他怎么都觉得无聊。

曾宇航受不了了,对着在沙发上摊成葛大爷的陆既明翻着白眼说:“瞧瞧你这无聊样,快愁死我了,要不咱回北京得了!”

陆既明挺起上半身,用力说不:“我不!我白天不无聊,一点都不!宁檬好玩着呢!我就晚上无聊!”

他突然腾地从沙发前站起来:“要不我把她叫过来咱仨斗地主吧!”

曾宇航差点从老板椅上摔下来:“艹!明明你丫就是个吃饱了撑的大傻逼!”

陆既明真给宁檬打了电话,很笔直地一点弯都没打地告诉宁檬让她赶紧搬过来一起斗地主大家好度过这无聊的漫漫长夜。

宁檬回给他的答案就一个字儿:不。

放下手机陆既明就急眼了,开始摔摔打打地把东西往行李箱里扔。

扔差不多了,他扭头对曾宇航愤怒地一吼:“走!”

曾宇航瞬间一脸开心:“回北京吗?”终于要解放了!

陆既明拉出行李箱拉杆,咬牙切齿:“走!去快捷酒店!”

曾宇航:“………………”

他真的忍不住要骂人了!!

“艹!陆既明你丫就是有病!”

曾宇航嘴不住声不歇地嚷了一路自己怎么这么命苦上了贼船下不来了,被陆既明开着路虎轰着油拉到了宁檬下榻的快捷酒店。

把车子熄了火,陆既明转头对曾宇航开喷:“闭嘴!再逼逼没完你回北京吧,看我告不告诉你爸你已经回去了,看他折不折腾你去和他战友闺女处对象!”

曾宇航吵吵没完的气焰立马熄了,换成委屈不甘地嘟囔:“都是天涯沦落人,你也被你爹逼着相亲,你特么还害我,你也不怕老天爷罚你一辈子冰清玉洁处男身!”

陆既明一脚把曾宇航踹下了车。

“再咒我不能失身我直接爆你菊花!”

曾宇航被这大牲口吓得直到走进快捷酒店都一路若有似无地两手朝后做着护住自己美臀的动作。

陆既明问快捷酒店前台,这里最贵的套间什么样。前台骄傲地回答说:“那可豪华了!里面给配个麻将桌还有扑克牌呢!”

陆既明当即拍板:“就要这样的,两间!”

等领了门卡进了房间,陆既明有点脑袋疼。

床单上飘着一股消毒水的味儿,地上不是地毯,是看上去永远擦不干净的劣质地板,每走一步都好像有块口香糖在粘着鞋底。

办公桌,皮椅子?不存在的,只有墙边架起的一排木板以及在木板前配了两把折叠椅。

在屋子最角落,倒是真的有个麻将桌。

但那麻将桌的“豪华”程度有点催人泪下,陆既明呆呆地看了它半晌,心情越来越沉重。他发现他想错了它,它根本不是自动的。

陆既明有点后悔了。

他站在屋子正中央,扭头问曾宇航:“你觉得这里是人住的地方吗?”

曾宇航斩钉截铁:“当然不是!但正好你不是人,你就一大牲口!”

陆既明来气了,为了让曾宇航也不好过,他当即拍板决定就住这了。

曾宇航一脸苦叽叽地回了隔壁自己房间放东西。

放了东西本来他以为可以玩会手机就睡觉的,万万没想到隔壁折腾了一晚上的大牲口还不打算放过他。

陆既明直接冲进他的房间下命令:“把你屋这长城砌好等着,我叫宁檬去。”

曾宇航:“凭啥在我屋?”

陆既明:“因为我不喜欢在我屋。”

曾宇航:“……”他心里有句妈卖批已经讲了。

他坐到麻将桌前不情不愿地开始码牌,边码边嫌弃表态:“干嘛还跑一趟啊,你打电话叫她过来不就得了,蠢,不嫌费劲!”

陆既明一下就炸了:“那特么也得我能用电话叫得动吧?!!”

吼完他晃着愤怒的膀子就出了门。曾宇航笑得像头被喂了兴奋剂的大叫驴。

“哈哈哈哈哈哈该!”

宁檬在房间里看企业资料的时候,门上传来了被人敲打的声音。

那声音的急促莽撞和无规律显示着敲门人一定不是什么好人。根据那声音宁檬第一时间想到了陆既明。随即她连忙甩跑这个念头。陆既明那矫情又挑拣大的厮是绝对不会来住这既不富丽也不堂皇的快捷酒店的。

可她刚排除了这个可能性,上帝就伸出一只无聊的手啪啪打在了她脸上。

——门口处清清楚楚地传来了陆既明的叫门声:“宁檬,开门,你开门开门啊,我知道你在屋,快点开门啊!”

宁檬:“……”

她几乎情不自禁地为陆既明的叫门声在耳朵里配上了一副雪姨找傅文佩的鼓点。

然后她忍不住喷了,连陆既明为什么会出现在这的惊讶都顾不上酝酿了。

她起身开门,问陆总有何贵干。

陆既明对她的淡定非常不满,说你都不惊讶我为什么出现在这?

宁檬于是做着一副你让我惊讶那我就惊讶一下好了的样子问,那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呀?

陆既明特来气她这不走心的反应,觉得自己赋有勇气、牺牲享受、奔向草芥、体验民生的苦心被轻视了。

于是他只能自己给自己助威,自己给自己叫好,自己确认自己是条弃富奔穷的好汉。他没好气地叫阵宁檬:“我搬这住了,你服不服?!”

宁檬表示:“……………………”

——您住哪说到底跟我有一毛钱关系吗?!

但为了让陆既明停歇他在走廊里的咆哮,停止他对其他房客造成噪音干扰,宁檬只好上道地给出陆既明想要的表演:“哦?陆总厉害了!来住快捷酒店喔!”

陆既明收下了这赞美,但总觉得有哪里怪怪的。不过夜晚已经所剩无多,他没什么时间继续掰扯宁檬给予他的赞美中,含金量到底是24k的还是18k的。他得抓紧时间把夜晚的项目往下推进。

“拿上房卡,跟我走。”陆既明对宁檬交代着。

宁檬问:“去哪?”瞄瞄表,都快十点了。

陆既明:“我们俩的房间。”他指的是曾宇航。

宁檬:“……”默默往后退一步,拢了拢肩膀,把胸脯拢得没有那么高耸,这样比较有安全感。

陆既明:“……”

他脸色一变:“你想什么美事儿呢?!你愿意我还不愿意呢!”然后他没好气地说,“屋里还有别人呢,别竟想那些没有用的,赶紧跟我去二楼,我们有事找你商量!”

宁檬谨慎地问:“……如果不上去呢?”

陆既明斩钉截铁:“这项目我不投了!”

你大爷!

宁檬在心里问候了一下陆既明的堂伯伯,取了门卡跟随他脚步上了楼。

宁檬一进二楼的房间就有点惊。这房间没比她住那间高档多少,她怀疑含着金汤匙出生吃着金饭碗装的饭长大的陆既明可怎么住得下去。

他要是真能在这住了,不仅他自己能得到升华,她都要把她安置在他身上的固有观念改观升华一下了。

宁檬又往里走了两步,看到了放在里面的麻将桌,以及麻将桌前坐着的曾宇航。她想这麻将桌应该是这家快捷酒店给予陆既明区别于其他房客的最豪华证明了吧。

曾宇航手里正耍着一副扑克牌,迎着宁檬的打量别有兴味地say嗨。

陆既明走到麻将桌前一屁股坐下:“招呼别打得那么骚,跟个不正经的人似的!”然后仰头对宁檬说,“愣着干嘛呢?坐下!”他从曾宇航手里抢过扑克牌,往桌面上一墩,指指扑克牌又指指码好成四排的麻将,下达指示,“选一样吧,斗地主还是打麻将?”

宁檬:“………………”

他费劲地搬过来,无赖地揪她上来,原来就是为了,斗地主或打麻将?!

宁檬觉得自己永远低估有钱人的无聊程度。

她瞄了瞄陆既明一张不容拒绝的脸,那脸上满满地写着“今天你要是不选一样陪老子玩这项目老子就不投了”。

她在心里叹口气,又问候了一遍他的堂伯伯,然后在陆既明上家的位子坐了下来,瞄了瞄扑克牌和麻将,略一思考,选了后者。

三个人,斗地主正好,打麻将却缺了一个人,这怎么玩?选当然要选那个玩不起来的呀。

结果她刚选完,陆既明就扭头瞪着曾宇航发指令:“咱是三家拐还是你再去找个人上来?”

曾宇航一脸懵逼:“凭什么我去找人啊?我特么找谁啊?”

陆既明:“那三家拐吧。”

曾宇航:“三家拐怎么算牌啊??得,我上辈子欠你的,我去下头找个人来吧!”

陆既明一脸得逞后的得意:“你不是上辈子欠我的,你是六岁那年欠我的!”

宁檬听得好奇起来,原以为陆既明和许思恬是青梅竹马,没想到他和曾宇航也能这么形容一下,并且他与他的青梅竹马似乎情趣含量更高一点,不拦着恐怕要直奔“纯爱”方向去了。

陆既明眼神一歪就看到了表情异样的宁檬。

他立马问:“你那是什么表情?”然后一副吊兮兮的样子,又问,“是不是想知道六岁那年我们发生了什么,他是怎么欠我的?”

宁檬含蓄地笑一笑点一点头。那含蓄怎么看怎么有点内容丰富且做作。

陆既明拉开准备开说的架势,宁檬也给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曾宇航情急之下急眼了,两手搭在麻将桌下边缘往上抬要掀桌:“你俩两家拐吧!我特么回北京了!”

宁檬眼疾手快按住了桌子。曾宇航掀桌大计就此失败。

陆既明捶桌大笑:“傻逼,掀个桌子都掀不明白,哈哈哈哈!”

曾宇航快给宁檬跪下了,苦楚地问:“宁檬,你练过啊?”

宁檬歪头一指陆既明,告诉曾宇航:“这都是他培训出来的,以前我见天接他发脾气撇出来的签字笔水杯手机什么的。”

她话音一落,陆既明的笑声卡了碟似的断掉了,换成曾宇航张着嘴亮着小舌头哈哈大笑个不停。

好容易收了收笑声,他拉起宁檬的一只手,满脸诚挚:“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所以小柠檬,咱俩成为好朋友吧!”

宁檬对他点头:“好啊。”

陆既明冲上来拍开他们握在一起代表崭新情谊的手,吼:“你们俩当我死了吗?!”

在与恶势力斗争中永远处于下风的曾宇航被逼下楼去找人了。他下楼的十来分钟里,宁檬抓紧时间问了陆既明一个出资方面的问题。

宁檬:“这企业的一股东以土地出资,但这块土地是国有机构A早年转给他的,有转让合同,转让款股东也已经支付,有支付凭证。但由于种种原因没来得及办理新的土地权属证明。后来股东以这块地出资,为了简化办证过程,土地权属直接从国有企业A那里变到了节能公司名下,跨过了股东这个步骤。那么这里的跨过股东步骤,算不算出资瑕疵?”

陆既明听完问题眉毛一拧:“你等会,你是上进到中邪了吗?我大半夜搬过来是为了听你跟我谈土地出资的??我来打麻将的好吧!我说你就算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也用不着大半夜都不放学吧!”

宁檬:“……陆总您看要不您让曾先生一起找俩人上来,我这就先回去继续研究这个问题?”

宁檬说着做势要起身。陆既明猛地一拍桌:“给我坐那!反了你了!动不动还会威胁走人了!”他脸色一横,活像个拔了刀准备要砍人的土匪,“这有什么好瑕疵的?有转让合同有转让款支付凭证,再让国有机构A出个证明、再去国土局开个说明文件,说明土地虽然是从A直接转到节能公司名下,但其实土地是股东的,跟A没关系,这不就行了。”

不管陆既明平时脾气怎么坏,性格怎么不着调,但对于专业上的问题,他总能很自信地张嘴就给出判断以及问题的解决方案,对于他这份三言两语就解决问题的能力,宁檬还是真心佩服的。

门口传来脚步交叠声,曾宇航应该是领着一个人回来了。

“哎我去,我说您二位没毛病吧?大半夜孤男寡女独处一室居然不谈风月谈工作?无聊等级简直都到了十了!”

曾宇航走过来坐下,他身后跟着笑眯眯的宾馆老板娘。

四个人都坐好,开始抓牌。宁檬坐在陆既明上家,曾宇航下家,和老板娘面对面。

曾宇航抽空环顾了一下每个人的状态。陆既明一看就是大爷做派,别管玩得好不好,抓牌的动作就是屌。老板娘从抓牌码牌的手势动作上一看也是个老手。只有宁檬,动作最不熟练,抓牌不快码牌也不麻利。

曾宇航有点好奇地问了俩问题,都是针对宁檬的,但都被陆既明抢答了。

曾宇航:“宁檬,会玩麻将吗?”

陆既明抢答:“这话问的,就是废话!”

下一个问题。

曾宇航:“宁檬,玩得好吗?”

陆既明再次以光速抢答:“好个屁,打得特臭!你放心,有她给你垫底,你输不没裤头。以前陪我跟客户玩,她回回都给人输得特高兴!”

曾宇航看着宁檬把抓过去的十三张牌摆得三张一坨两张一堆的,有点相信陆既明的话了,他今晚输不没裤衩。

结果就在他的放松警惕中,宁檬却用摆得乱七八糟的牌一连胡了大家两把。

曾宇航问陆既明:“你不说她不会玩?”

陆既明也挺纳闷地挑高了眉:“嘿?你今天这手气够好的,邪了门了!”

老板娘一看就是没事就打麻将的主,也不由感叹宁檬的好运气:“我看这两位小帅哥都挺会算牌的,我们仨这么能算牌的都没算过你的好运气,小姑娘你的手气可真壮!”

宁檬腼腆地笑笑,说:“我以前跟陆总搭台子陪客户打麻将从来都没赢过,今天也真的是运气太好了呢!”她顿了顿,侧着脸看了下陆既明,“陆总,这好运气搞得我手痒,要不咱玩点大的?”

宁檬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陆既明一脸的被挑衅的表情,他用他一高一低的眉毛表达着你还来劲了,赢两把就敢叫嚣了,不给你点颜色看看你这是要上天啊。

于是他说:“那就玩啊,不过你说的大注可千万够大,说小了讲出来我可讽刺你。”

曾宇航瞪着眼珠子在一边看他们俩较劲看得津津有味。

宁檬先给老板娘吃定心丸:“这个大注我们仨赌就成了,您算给我们帮个忙,您要是胡了我们给钱,您要是输了也不用履行赌注。”

曾宇航憋了半天终于找到个机会说话:“对对,别整的好像我们几个认识的人合伙给您下套似的!”

宁檬:“……”

她觉得陆既明的这位朋友真的很好地印证了一个词,人以群分——二百五的好朋友和二百五本人总能很圆满的凑成一个五百。

陆既明又问一次宁檬,打算怎么玩,赢点什么。他问问题时用一脸的五官集体表达着,你尽管起幺蛾子好了,反正不管你怎么扑腾你也赢不了。

宁檬温吞吞一笑:“陆总,曾总——”

话被曾宇航打断:“别喊曾总,太客气了,叫我曾哥就行,要不然直接喊宇航也成!”

陆既明拿眼神剜他。

宁檬大大方方一改口:“那就曾哥。”

陆既明改拿眼神剜宁檬。

宁檬不理会他的眼刀子,继续:“我们三个人,不算老板娘,我们点炮的算输,输了的要从自己身上摸一样东西出来给胡了的人。身上东西掏光了要还是输,那就脱衣服吧。”

宁檬把规则一说完,陆既明又把眉毛挤成一高一低。曾宇航有点兴奋:“这有意思!来来来,就按这个玩!”

陆既明斜眼看宁檬:“你行不行?别到最后裸奔回去!”

宁檬一脸随遇而安:“回陆总的话,我身上衣服穿得多,能挺一阵儿。”

第三局“玩点大的”就这样开始。

“玩点大的”第一局,曾宇航打什么牌,宁檬都吃不进。曾宇航很得意,自己把宁檬看得死死的。而宁檬打什么牌陆既明都吃了,陆既明很嫌弃,他的前任秘书打牌还是那么臭,别人要什么她就打什么,真是想自己坐火箭去输。

这局打到最后,宁檬手忙脚乱从自己摆得三张一堆两张一坨的牌里抽出一张五条打了出去,陆既明一声“吃!”把那张牌捡走,组成四五六条,然后他挂着一脸“老子马上赢”的嚣张,喊了声:“听!”(tìng,离胡牌就差一张了)

喊完他从自己的牌里摘出一张四条打出去,老板娘看了说:“呦,这是拆了一对四条吃的牌呀!”

这张四条一落地,曾宇航立马把牌一推:“爷我胡嘞!”

陆既明凸了眼珠,站起来使劲瞅曾宇航的牌想挑出炸胡的可能性,可惜什么也没挑出来,他点炮点得很扎实。

陆既明一屁股坐回去,发牢骚:“什么鬼!这牌打得怎么这么邪气?明明顺得要死就差一步胡却特吗点了炮!”他瞪了一眼宁檬,开始迁怒,“你倒是给点力啊!想气死我啊?!”

宁檬低头推推眼镜,哦了一声。

曾宇航对陆既明提要求:“把你钱包给我。”

陆既明没好气:“干嘛?”

曾宇航:“我就看看你里面记的你密码锁密码那卡片,看完了钱包就还你,我保证!”

陆既明眼珠一转:“密码是你生日。”

他说得跟真事儿一样。

曾宇航:“那我生日哪天?”

陆既明:“四月二号。”

曾宇航美得够呛:“没错信你了!”

宁檬低头冷笑。按她对陆既明这大尾巴狼的了解,凭他刚才眼珠子那么一转,他就绝对不会把门密码设成曾宇航的生日。

看着曾宇航傻乐的那个美样,宁檬隐隐觉得骗子和被骗的人都有点傻叉。

“玩点大的”第二局,变成了曾宇航给陆既明点炮。

陆既明推牌喊胡了之后哈哈哈的狂笑,然后笑声戛然一收:“把你刚淘那俩核桃给我,我看见了就搁你裤兜里呢,别装没带在身上!”

曾宇航捂着裤兜挣扎:“明明咱换一个要,行不?”

陆既明:“滚一边去!叫陆总!不给我我可换密码了!”

曾宇航不情不愿地从兜里掏出了俩核桃给了陆既明,附带着送了一句感人肺腑的呐喊:“陆既明你大爷!”

陆既明一脸得意,丝毫没有被问候了堂伯伯的不高兴。宁檬觉得他把核桃揣自己兜时候的样子像个很无耻的大强盗。

看看他再看看曾宇航,她忽然感觉这个夜晚真特么神奇,两个身家百千万亿的有钱大爷居然和她一起,在这最平民最廉价的快捷酒店里,搓、麻、将!还搓得叽叽歪歪的全不顾形象。

简直了。

接下来的几局,基本是陆既明、曾宇航和老板娘互相点炮互相赢;老板娘只算钱不输东西刨出去不算,剩下就是陆既明和曾宇航在互相伤害。宁檬最神奇,她没胡也没点炮。

陆既明歪着头剜了她一眼,终于发现事情似乎没那么简单。

“今天真奇了怪了,你这个出色炮手居然一回炮都没点?”

宁檬冲他笑:“我今天运气好。”

陆既明搓着下巴,死死地盯着宁檬看,盯得宁檬觉得自己的镜片都要炸裂了,陆既明才高亢地说了俩字:“不对!”他狠狠一拍桌子,麻将牌都震跳了,“你有问题!”

他这样一说,宁檬冲他一笑。那一笑的内容有点炫目。仿佛表达着你既然都这样说了,那我就表现出点问题给你看好咯。

宁檬瞬间像换了一个人,再抓牌摆牌时,动作纯熟利落得像个赌王。她手起牌落,十三章牌抓完即已摆完,整整齐齐一趟,手指从头到尾顺过,锃一声响,可以治愈强迫症。

“既然被陆总你看出来我有问题了,那我现原形呗。”

她淡定地坐在那,很细瘦的身躯后却涌现出气吞山河的架势来。

桌上的陆既明和曾宇航两个人,早已经看得目瞪口呆。

接下来宁檬做了件让两个人更加目瞪口呆的事。

她把牌从左到右看了一遍,两手一挡,直接把一副牌压扣在桌面上,动作干脆利落,带着让人赏心悦目的观赏性。

紧接着她摸了张牌回来,也不看,指肚摸一摸决定留下它,把十三张一副牌从第四张处分开,把新摸的扣着放进去,把挨着它的那张打出来,嘴里说了声:“五万。”

从头到尾她都没看过一眼牌面。

陆既明和曾宇航都抻着脖子去看,果然是五万没错。

陆既明再看宁檬的眼神像看鬼一样。

他惊到五官全都在变圆,眼睛瞪得发圆,鼻孔扩得溜圆,嘴巴呈现O形的圆。

“少来这套啊!故弄玄虚吓唬谁呢?你手里那副牌不定碎成什么样呢你就搁这靠表演吓唬人!”陆既明收缩了一下各个呈圆形的五官,指着宁檬气势磅礴地喷,好像自己是个打假英雄一样。

宁檬并不反驳他,只是淡淡一笑。她就这么看都不看,靠着盲摸和盲记打着牌,打出的牌倒是一张都没叫错过。

几圈过后,陆既明打了一张牌出来,宁檬轻声地说了句:“胡了。”

她捡回陆既明打的那张牌,找了个位置塞进自己一副牌里,然后掀开整副牌。

真的胡了。

陆既明这回是真的惊了。曾宇航也满脸见到鬼的无法置信。宁檬对家的老板娘直咂舌说着厉害厉害。

陆既明惊呆了足足半分钟才回过神。回神后他猛地一拍桌:“靠!你到底什么人?你之前明明不是这样的!”

宁檬推推眼镜,笑了:“我家人都酷爱打麻将,我四岁半那年,站在大人身边看他们打麻将,居然无师自通就看会了。我算数好,记性也好,算牌记牌都不大会错,十二岁那年在我老家就基本已经没什么对手了。”

她看着陆既明,平静得像个隐世高手重出江湖一样:“以前每次和你出去打牌,为了让客户赢得高兴,我都得算计着让自己输的同时把对方供胡。真的,对于我来说打麻将故意想输比故意想赢难多了。”

陆既明陷入了震惊,一时瞪着眼张着嘴说不出话。

曾宇航插入惊呼:“小柠檬原来你都是为了明明故意输的?”他转头冲陆既明叫唤,“明明,你瞅瞅,瞅瞅!小宁檬为了帮你保客户,不惜牺牲个人利益,费心输牌,她对你恩重如山啊!”

曾宇航有点傻缺的点评差点让宁檬隐世高手重现江湖的装逼面具破功。

陆既明的脸色晦暗不明。

半晌后,他瞪着宁檬一脸不肯相信地问:“所以我刚才给曾宇航点炮,都是你算好了故意喂我吃牌,喂得我把四条拆了,让它变成不得不打的废牌从而点了炮?”

宁檬淡定地看着他,回应:“你们手里有什么缺什么,我大致都还猜得到。”

陆既明看着她,惊到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宁檬推推眼镜,又笑了:“觉得不认识我了是吗?其实你从来也不算真的认识我。”

陆既明一脸被震到的表情。那种从内心深处一路向外的被震。

曾宇航坐在他对面,看看宁檬,看看陆既明。当看到陆既明从身到心地被震撼的样子时,他的神色从惊奇变成了饶有兴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