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公开越狱

对于岩谷川来说,骑车意味着运动放松、玩乐思考,更意味着自由的驾驭。他觉得他的自行车和他本人常常达到人车一体的境界。他在车子上更容易理清思路,更能找到驾驭的感觉。他觉得驾驭别人,源于把握别人的生命和利益。岩谷川骑着自行车在监狱外面转来转去,想出了一个主意,他决定回去办公。他把车骑进监狱门口,四下望了望,看见狱警给他打了个立正,一脸谦恭,忽然想捉弄这个狱警。他用力一推自行车,自行车带着强大的惯性向前滑去,直冲狱警。狱警看见自行车朝自己冲过来,闪身想躲,岩谷川大喝一声:“不许动!”狱警眨了眨眼睛挺儿直身子保持不动,放任自行车砰的一声撞到自己身上。岩谷川满意地笑了,自行车撞倒了狱警,就像自己撞倒了狱警或者踹倒了狱警一样,让他有一种随心所欲的快感。岩谷川在监狱的院子里东看西看,他仿佛看到了有秘密的犯人在嘲笑自己,他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了。他朝楼上拍了三下掌,这是他给传令兵的信号。警报突然凄厉地响起来,十几个日军和二十几个狱警霎时拎着枪很快在院内集合,两只狼狗也前来列队。

凄厉的警报声和日军狱警的突然集结让牢房里的囚犯们感到震惊,纷纷集聚到牢房前观望。只见岩谷川来到队伍前吩咐道:“三人一组,对各个监舍实施突击搜查。我可以明确告之,监舍里隐藏着一个地洞,谁要是搜不出,我会重罚,开始吧。”日军和狱警三人一组,分赴到各个牢房突击检查。李延庆刚要随队出发,岩谷川喝道:“站住!”李延庆迅速站住,心里一突,脸上尽量装出镇定。岩谷川直勾勾地盯住李延庆,阴沉着脸,问道:“79号和你什么关系?”李延庆看着岩谷川的眼睛像死鱼一般毫无人气,心里生出恐慌,回答得有些结巴,说:“没什么关系。”岩谷川嗖的一下抽出武士刀,锋利的刀尖直指李延庆的喉结,他声音尖厉地吼道:“我不指望你多么清廉,可是,你若是对皇军不忠诚,我,决不宽恕。”李延庆彻底吓着了,声音颤抖地回答说:“我说实话,79号是我老乡。”

监舍的一道道铁门开了,日军和狱警端着枪闯门而入。犯人们按照狱规,纷纷举起双手,背朝外面朝墙贴墙而立。监狱“猪笼”里,两个狱警也在细细搜查,乔群高举着双手,面壁靠墙而立。雄井带着狼狗进到乔群所在的“猪笼”,他用枪托轻轻敲墙。便在这时,狼狗冲着一处墙壁低啸。雄井走过去,顺着狼狗目光的方向用刺刀翻弄着,很快,他捅开了墙底的活砖。狱警挪动活砖,里面的地洞露了出来。雄井一见地洞,大吃一惊,震惊了几秒钟,他命令一个狱警下去看看。随即,雄井凶狠地用枪托把乔群砸倒,乔群毫不掩饰愤怒的目光,这目光让雄井开了窍,他抓起乔群的头发,仔细端详,脑子轰然爆炸,发出惊恐的叫声,他高喊着:“想起来了!原来是你!”乔群朝他戏谑地笑着,这更让雄井确认了,他说:“没错,就是你,在牛镇……”雄井想起在牛镇的集市,乔群就是用这样桀骜不驯的眼神和自己对视,还说:“我只要日本的老头票。”他想起了通向牛镇城楼碉堡外石阶,他在前面毫无警惕地溜达,乔日成和乔群扛着豆腐挑着糖葫芦跟在他的身后。他想起了在牛镇城楼碉堡前,乔日成朝他点头哈腰地说:“皇军,你还差我钱。”乔群紧跟一句说:“还有我的糖葫芦钱。”

雄井想起了乔群一次一次戏弄自己,拿大砍刀对付自己,在监狱和自己较量,他发疯一般,双手拽着乔群的脖领,用膝盖将乔群重又顶在墙上,正欲大施拳脚,岩谷川走了进来。岩谷川朝雄井摆了摆手,雄井撒开乔群,去一旁肃立。这个叫“猪笼”的房间逼仄潮湿,气味难闻,岩谷川只看了一眼洞口,便捏紧了鼻子,咕哝一句,让雄井和一个狱警把乔群拖出牢房。

监狱走廊里,两个狱警拖着乔群走在前面,雄井和岩谷川走在后面小声交谈。犯人看见乔群被拖着,纷纷驻足在铁栏杆里观望着,不敢交谈。羽字号监舍的谢铁骅、花驹注意到被拖走的乔群,相互交换了眼色。岩谷川傲慢地走着,雄井紧紧跟随着他,激动地叙述着乔群在牛镇带着先遣军队员和自己的碉堡遭遇战,直到说到刚刚发现的地洞,岩谷川还是很平静。雄井不明白为什么岩谷川听了他的话无动于衷,岩谷川停下脚步,朝雄井微微一笑,说:“这些我都知道,乔群是先遣军的副参谋长,乔群故意进‘猪笼’,‘猪笼’里有地洞,这些对于我来说都不是秘密,我早就知道。”说完,岩谷川大步向刑讯室走去。

阴暗潮湿的刑讯室里,乔群早已被绑在了刑架上,浑身到处都是鞭痕烫痕。岩谷川看着打手对乔群行刑,一边问道:“我很想知道,既然你想求生,为什么要放弃大赦的机会?”乔群喘着粗气,声音却很平静,他说:“我不想大赦出去,大赦没有挑战性,我想越狱。”岩谷川假作恍然大悟,说:“嗯,越狱?对你来说,越狱很好玩,是吗?”乔群笑嘻嘻地点了点头。岩谷川绕着乔群转了一圈,问道:“据前任典狱长说,你有过一次成功越狱的经验,你似乎尝到了快感。就像一个盗窃成瘾的惯犯,钱物已经不重要,他着迷的是盗窃的过程。是这样吗?”乔群赞许地点头,微笑着说:“不错,我有这个瘾。”

岩谷川微笑地看着乔群,忽然,他面色一沉,抓起案上的皮鞭,目测了距离,从稍远的地方啪地甩出一鞭,正好抽到了乔群的脸上,一股殷红的血从乔群的眉骨上流了下来,流到脸上,漫过嘴唇。乔群冷静地看着岩谷川,朝他呸了一口血水。岩谷川抽完了这一鞭子,看着乔群的眉骨间赫然醒目的鞭痕,对自己的鞭打技术很满意,他傲慢地对乔群说道:“告诉你我是谁,来‘支那’之前,我是……”乔群打断他的话,抢先说道:“你是日本最年轻的模范典狱长。”岩谷川一愣,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乔群平静地说:“报上说了。”岩谷川说:“可我干腻了,知道为什么吗?在我任职的岗位上,我从来没失过手。”乔群没有答话,表情却不以为然,带着讥讽的笑意看着他,说:“那是因为你的犯人都是一群笨蛋!知道我是谁吗?除非你不给我机会。”岩谷川习惯了犯人、狱警对自己点头哈腰毕恭毕敬,见乔群对自己一脸嘲讽,毫无敬意,感到尊严被冒犯了,他气得想抽出武士刀一刀劈死眼前这个心高气盛的犯人,耳边却有一个声音说道:“冲动是魔鬼,冷静!”他克制着情绪,长久沉默着。沉默的时间里他冷静下来,面带笑意地说道:“先遣军乔副参谋长!我这么称呼你,你不会感到突然吧?”

乔群心里一震,他迅速垂下眼帘,不让岩谷川看见自己吃惊的眼神。他故意打了个哈欠,暗暗告诫自己要冷静。他用余光看了一眼旁侧的雄井,心里盘算着雄井是回想起了牛镇的碉堡遭遇战认出了自己,但是当了先遣军副参谋长的事情是在离开牛镇以后,雄井不会知道,一定是先遣军被俘人员里出了叛徒。乔群心里有数了。岩谷川见自己说出了乔群的秘密,乔群依然无动于衷,彻底恼怒了,他把军刀架在乔群的脖子上,威胁道:“只要我愿意,你下一秒钟就会丧命!”乔群斜着眼睛轻蔑地看着岩谷川,他挺直了身子迎向岩谷川的武士刀,轻松地说:“来吧,老子当初加入先遣军,就把命交出去了。”

岩谷川见乔群毫无惧色,更加恼火,手里的刀向乔群的脖子更逼近了。乔群依然轻蔑地斜眼看着他。岩谷川想起石原莞尔对他说过的丛林法则,其中一条法则就是想消灭他就先激怒他。岩谷川提醒自己不要被敌人激怒,要学会激怒敌人。眼前的这个乔群可能和谢铁骅一样都是死士,他一定要征服死士,看着这些死士在自己的监狱里崩溃。也许征服谢铁骅是困难的,因为还找不到谢铁骅的弱点,可是,乔群的弱点已经找到了,那就是乔群的父亲。想到这儿,岩谷川平静下来,把刀收回,自信地说:“我暂时不想杀掉你。你是我想要的人,真的,我感谢你!你足够强大,堪称我的对手。知道我的乐趣在哪儿吗?从现在起,我让你看不到任何希望,让你生不如死!我要看着你,一点点崩溃!崩溃!崩溃!”

河水不再清澈了。是涨水的季节了,柴河堡的大河套几天来涨了四五尺,喧嚣的河水夹杂着泥沙滚滚东去,不能蹚水过河了。乔日成一个人坐在河岸边,痴痴地望着河水,叹着气。在大狱门口看见那个日本典狱长之后,他真有点儿绝望了。此刻他坐在河边,看着涨成大江一样的大河,心里敞亮了一些,大不了爷俩一起死吧,他活得累了。想到自己那个瘪犊子儿子死犟死犟的那么不听劝,家里卖了地去求人让他进特赦名单,他就是不干。乔日成气得想揍他,可惜,够不着,人家不让见了。再想起李延庆让他准备给儿子收尸,乔日成想到了跳河去死,那样干脆,一了百了,那样就再也不用费尽心思去琢磨儿子的破事儿了。可是,转念一想,死也不能白死,这一切都怨该死的日本人,自己一个人死了不划算,怎么也得拉个日本人垫背才不冤。还有,谢司令也在大狱,先遣军不少人都在大狱,兴许他们密谋点儿什么计划,兴许他们能成事都还有救呢。不过他们手里没有家伙,怎么成事呢?

他正在左思右想,远处传来程懿飞和吴霜交替的喊声。乔日成听见吴霜喊得心切焦急,吴霜喊的是:“乔叔你在哪儿啊?”程懿飞这个小娘们儿喊得就没好话,他听见程懿飞喊道:“倒霉玩意儿你死哪儿去了?”乔日成心里暗暗叫骂,好你个小妖精骚娘们儿,老子就一个晚上没近你的身,你就骂老子倒霉玩意儿,我非让你着急上火不可。乔日成想到这儿,赶紧默不作声地找地方躲藏,着急忙慌的,他光着一只脚躲到附近的灌木丛里。

吴霜找到了河边,发现了一只鞋,她拿不准这只鞋是不是乔日成的,慌忙问程懿飞说:“程姐,这是不是乔叔的鞋?”程懿飞接过鞋仔细一看,向河心望去。正是汛期,河水波涛汹涌。程懿飞禁不住泣声说道:“完啦完啦!”吴霜眼圈一红,接过来鞋,说:“兴许不是乔叔的鞋呢。一只鞋能说明啥啊?男人的鞋不都一样嘛!”她安慰程懿飞。更多的是自我安慰,接着说道,“程姐,咱不哭,还不到哭的时候,别吓唬自己,乔叔是文化人,遇事想得开,不能寻短见。”程懿飞哭得心酸,边哭边说:“越是文化,越是心眼小,完啦,指定完啦!”随之放声大哭,边哭边嚷道,“老乔啊,老乔,说你豆腐,你真是个豆腐,就算乔群有个好歹,你也不能扔下我跳河呀!我容易嘛,大老远的奔你来!”吴霜听得一下子蒙了,急忙问道:“程姐,你别哭,乔群他怎么啦?”程懿飞抽噎着,说:“昨天他回来,说乔群给关进了死牢,完了就抽闷烟,人跟傻子似的。我怕他想不开,连哄带劝,我还给他挠痒痒。哎哟喂,没想到他还是跳河了!”

乔日成躲在灌木丛里,听着程懿飞真心真意地哭自己,十分感动,想起刚才她骂自己是倒霉玩意儿,报复了她一下,觉得挺开心,忍不住吃吃地偷笑。程懿飞又咿呀地哭起来,吴霜也开始哭。乔日成听得不忍,从灌木丛走出来,吼一嗓子,说:“我还喘气呢,哭什么哭?”程懿飞和吴霜听见他说话,止了哭声,两人一时间没回过神儿来,傻愣着,随即扔了鞋子,跑过去分别架住乔日成的两条胳膊。乔日成这下来劲儿了,想演一出戏给她俩看。她俩越拉住他,他越往河边挣,越挣两人拉得越紧。两个女人气喘吁吁的,乔日成忍不住笑了,他问:“你俩这是干什么呀?”程懿飞说:“怕你想不开!”乔日成呵呵地笑,说:“有啥想不开的。”两人看乔日成乐呵呵的,不像是能跳河的样子,便松开了。乔日成一边穿鞋,一边说:“你俩也是,就我这脾性,就算想不开,也不会跳河呀!我他妈弄个‘二人抬’。知道啥叫‘二人抬’不?”程懿飞和吴霜互相看看,摇了摇头。乔日成说:“不知道吧?‘二人抬’是一种火药枪,因为太重,需要两人抬,所以叫‘二人抬’。要是逼到头了,我先把奉天大狱给炸崩了!”吴霜想起刚才程懿飞说的乔群在死牢的话,赶紧问道:“叔,我乔哥到底怎么了?”乔日成四下看看,除了他们三个,没有见到人迹,但还是不放心,对吴霜低声说:“回家,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

奉天监狱里有一个属于典狱长的专门餐厅,岩谷川接管监狱以后因为不喜欢独自吃饭,所以这个餐厅很少用得上。这会儿,岩谷川命人把餐厅布置一下,他要请客。岩谷川和李延庆在餐厅门口等候着即将到来的客人,李延庆的心里琢磨不透岩谷川要干什么,他没有多言多语,小心地在门口迎接。一会儿,谢铁骅被押送到了餐厅的走廊。一见谢铁骅,岩谷川就客气地迎上前去,给他打开了手铐。谢铁骅大大方方走进餐厅,他看了一眼桌上的酒菜,心生诧异,却不动声色。

岩谷川今天特意从一家叫“宝发园”的饭店订了号称“奉天四绝”的名菜——熘腰花、熘肝尖、煎丸子和熘黄菜,这四个菜是张学良最喜欢的菜,也是东北军每次庆典宴会必上的四道菜。岩谷川盯着谢铁骅的神情,他预先设想的是谢铁骅看到昔日东北军的美味佳肴会心有所动,有所感慨,也会因为怀念过去戎马生涯吃香喝辣的日子而对眼下阶下囚的身份感到懊恼。岩谷川盯着谢铁骅的一举一动,他期待的神情一丝一毫也没有出现,他有点儿失望。不过,他并没有放弃努力,他牢记突破犯人心理防线的四条原理。对谢铁骅来说,以法动心、以情动心、以理动心看来都没有用,他要用最后的以礼动心打动谢铁骅,让他感到有尊严,他就会动心。岩谷川自信他会让这个石原莞尔称赞的死士有所动摇,进而崩溃。岩谷川脸上挂着笑容,客气地用日语说道:“不必疑虑,是石原将军让我设宴款待你。”一旁的李延庆赶紧翻译道:“典狱长让你别多心,今天是典狱长代石原将军请你喝御座酒。”岩谷川拉开椅子,说:“请坐。”

谢铁骅默不作声,在座位上坐下。岩谷川轻轻击了两下掌,从侧门旋即走出四个浓妆艳抹的日本艺伎,其中一个怀抱三弦琴,另一个提着“楚楚米”小鼓。施礼后,在三弦琴和“楚楚米”小鼓的伴奏下,两个歌舞伎边舞边唱起日本著名小调《汤之花》。李延庆不识趣地鼓起掌来,岩谷川瞪了李延庆一眼,举杯说道:“这杯酒,我代石原将军敬你。”谢铁骅自打从北大营撤退后一路行军打仗,并没有吃到过像样的菜,进了监狱更是很久没见过荤腥,他暗暗发笑,觉得岩谷川用这招儿对待自己正中下怀,只是对于乔群不能和自己对饮有点儿遗憾。他轻轻抿了一口酒,大口吃着心爱的熘肝尖、熘腰花,毫无顾忌。他吃得尽兴,甚至反客为主,对岩谷川劝说道:“别看我啊,你们也动筷子。”他用手一指岩谷川,说,“你也不容易,背井离乡,抛家舍业,能不能回去还不好说,是吧?说真的,我有时也替你们愁。”岩谷川皱皱眉头,说:“我提醒你,地狱和天堂有时就在一念之间。”谢铁骅装作没听见,歪着头看艺伎表演,并轻轻打着节拍,叫好鼓掌。

岩谷川看谢铁骅吃得差不多了,说:“回到正文吧,如果谢将军肯合作,你马上可以拿到新京的委任状。”李延庆劝说道:“听明白了?你只要点个头,马上就会从阶下囚变成座上宾。”谢铁骅喝了一口酒,对李延庆讽刺地说道:“与你为伍吗?我怕老祖宗不让。这个话题谈过了,换个别的。”

李延庆看看岩谷川的眼色,岩谷川示意他拿扇子。李延庆从桌上拿起一把折扇,打开,说:“典狱长请你来,是想让你提个字。”谢铁骅看一眼扇子,问道:“谁的扇子?”岩谷川微微一笑,骄傲地说:“说了你会感到意外。扇子的主人是石原将军,他酷爱‘支那’书法,尤其喜欢颜真卿。”李延庆赶紧翻译给谢铁骅听。谢铁骅听完,夹了一口熘黄菜,津津有味地嚼着,又喝了一口酒,才慢腾腾地说道:“本人于书法一窍不通。”岩谷川耐着性子等谢铁骅又吃又喝,以为他会感到知遇之恩,没想到他说他不会书法。岩谷川想发怒,克制了一会儿,继续客气地说道:“谢将军太过谦逊了吧,石原将军很了解你。”李延庆见谢铁骅没理岩谷川,接过话来,说道:“关东军为你建了档案,你五岁临帖,专攻王羲之,考上北平燕京大学之后,兴趣转到了颜真卿。石原将军对这点很好奇。”

谢铁骅微笑着听完,点了点头,说:“请你们转告石原,颜体威风八面,气吞山河如虎,那叫一个盛唐气派,我心向往之。”岩谷川感受到谢铁骅话里的意蕴,沉下脸来,把手放在刀柄上。李延庆见状赶紧把扇子摊到谢铁骅面前,又取来纸笔,说:“别犯糊涂,败军之将,阶下之囚,石原将军对你赞赏,你应该感到荣幸才是。”李延庆的眼神却在暗示说别逞强了,写吧。谢铁骅双目直视岩谷川,问道:“你这是跟我求字吗?汉字至高无上,你们可以拿刀杀我,不可以拿刀索字。”岩谷川的手从武士刀上松开,朝歌舞伎一挥手,让她们退下,他默念着心战为上,兵战为下,重新客气地说道:“为了求字,我特意从城里请来了日本艺伎,找到了您最喜欢的菜肴,而且,请您喝的是御座酒,是日本的最高礼遇。”

李延庆向谢铁骅频频递眼色,谢铁骅略一沉思,笑着说道:“难得你一片诚意。”谢铁骅起身,挥毫在扇面上写下“哀者胜矣”四个字。写完,谢铁骅给自己点了一根烟。李延庆拿过纸扇一看,一脸惊慌地看看谢铁骅。俗话说“饭后一支烟,赛过活神仙”,谢铁骅吃饱喝足又抽上了烟,一脸的逍遥自在。李延庆心里骂道你写个扇子对付几个什么字不好,整什么“抗兵相加哀者胜矣”的词儿啊!这不是没事儿找事儿嘛!他心里骂着,没敢说出来。岩谷川看着这四个字,一脸狐疑,问道:“什么意思?”李延庆支支吾吾地回答道:“这个这个,这是古汉语。”岩谷川瞪起眼睛,呵斥道:“我问是什么意思?”李延庆又看看谢铁骅,看看岩谷川,小心地回答道:“意思是说皇军必胜。”

柴河堡的乔日成家里,倒是挺消停。乔日成独自喝着闷酒,程懿飞和吴霜在一旁默默地陪着,三个人都耷拉着脑袋,各想各的心事。乔日成咂巴一口酒,长叹道:“哎呀,玩大喽!五毛玩成十块了。当初本来是大赦的,可倒好,非要逞能。”话说到这儿,乔日成举起杯子想喝酒,程懿飞一把抢下了酒杯,杏眼圆瞪,说:“这话我就不爱听,你逞个能我看看!”乔日成动了气,一巴掌砸向案桌,大声说道:“别逼我!逼急了,我也往大了玩!”程懿飞讥诮地笑道:“怎么玩?又是耍耍嘴皮子,给嘴过生日。十里杀一人,千里不留行呗!”这话说到了乔日成的痛处,他不吭声了。程懿飞心里憋闷,顾不得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朝吴霜说道:“去,小霜,上西屋把大刀片拿来。”吴霜一愣,看看乔日成,又看看程懿飞,问:“拿刀干啥?”程懿飞说:“别管,拿来。”

吴霜起身出屋,再进来时,手里拿着大刀。程懿飞接过刀,放到桌上,说:“今天谁也不拦你,就想看你玩个大的。”乔日成神情尴尬,不动地方,说:“逼我?”程懿飞说:“就逼你!”吴霜这才明白为啥让她去西屋拿大刀。看着两个长辈的话僵在那儿了,她赶紧对乔日成说:“乔叔你别动气,程姐逗你玩儿呢。”乔日成呵呵一笑,说:“我知道逗我玩儿呢。”程懿飞满心委屈,恨恨地对吴霜说:“逗他玩儿?没的事!小霜你不知道,我当初认识他那会儿,他不这样,那会儿他横看竖看都是男人,现在也不知怎么了,日子过成这样,他不着急不上火,就剩下个嘴,整天用嘴杀人。说书啊?”乔日成赔着笑脸,说:“不是用嘴杀人,说书,那是文采。”程懿飞呸了一声,说道:“文采是能救乔群啊,还是能赶走小日本?”吴霜看着他俩,不知道该怎么劝说。乔日成喷着酒气不服气地嚷道:“你不懂。骆宾王听过吧?当年骆宾王讨伐武氏,一介书生,连豆腐都不会做,更不用说拳脚了,可他不用刀剑用檄文,那家伙,文采飞扬,千古绝骂,风云为之变色,敌人为之胆寒。”

正白话着,外面突然响起一声喊:“乔豆腐在家吗?”乔日成一听,说:“不好!是蒋大鼻涕。快,把刀收起来!”程懿飞还在赌气,说:“收起来干啥?正好,你也玩个大的,我看热闹不怕乱子大。”说着,程懿飞把刀塞到乔日成手里。乔日成用眼神向吴霜求救,吴霜没懂,乔日成尴尬地说:“你看她大白天的,啥也不为,就想看我杀人!”吴霜赶紧抢过刀,藏到柜子底下。乔日成扒窗向外一看,蒋大鼻涕带着两个跟班已经进了院里。乔日成赶紧下地出屋,把门掩好。乔日成出了房门到了小院,对着蒋大鼻涕迎上去,作了个揖,说:“哎哟,蒋保长,今儿个怎么闲了?”蒋大鼻涕嗅嗅鼻子,闻到了乔日成的酒味儿,回答说:“今儿个闲了,瞎溜达。你日子过得挺滋润呀,有酒有肉!”乔日成一撇嘴,摆摆手,说:“哪来的肉,我馋酒了,就一两个酱菜,要不嫌弃,哥几个整两盅?”乔日成只是客气地让让,没想到蒋大鼻涕带着两个人还真就闯进了屋里,他们倒不是想喝酒,而是知道柴河堡来了个陌生女人。

蒋大鼻涕进屋一眼盯上了炕上坐着的程懿飞,他色迷迷地看着程懿飞,问道:“哎哟,谁呀这是?”程懿飞把脸转向窗外。蒋大鼻涕说:“家里来客啦?”乔日成赔着笑,回答说:“怎么跟你说呢,还没过门,过了门就是你嫂子。”蒋大鼻涕一副垂涎的样子,用手拨拉程懿飞的肩膀,说:“让我看一眼,哟,小嫂子模样挺周正呢。”程懿飞瞪了蒋大鼻涕一眼,起身抓起蝇甩子,四处乱甩,轰赶苍蝇。蒋大鼻涕看不够程懿飞,眼珠滴溜溜乱转,说:“哦,这就是你乔豆腐不对了,现在不同过去了,家里来了人要挂条子。”乔日成纳闷,问:“什么叫挂条子?”蒋大鼻涕眼睛看着程懿飞,嘴里说道:“你连这个都不知道?”乔日成给几个人递上烟,说:“我这两年不都是在外边跑嘛。”一个留鼻涕胡、戴着日本战斗帽的跟班插嘴说道:“来人要到村里登记,是你什么人,来干什么,住多长时间,还要往哪儿去,然后发你一个带火印的木牌,你才能走动。像她这样不挂条的,算黑人,犯法。”

乔日成不爱听了,说:“谁的法?哪条哪款?我走的时候还不这样。”蒋大鼻涕说:“你走的时候是民国,这会儿是‘满洲国’,能一样吗?把章程给他看看。”鼻涕胡把两本小册子给了乔日成,吩咐说:“这个是‘国民训’,这个是‘街村五训’,要一条一条背下来,背不下来也犯法。”乔日成态度软下来,客气地说:“明白明白,我背就是了。”鼻涕胡又掏出一个油印的单子,说:“还有这个。”乔日成接过来,念道:“‘国本奠定诏书’,凡国民者,必供奉天照大神。”蒋大鼻涕接着说:“诏书也得背。”乔日成顺从地说:“背、背!背倒是行,可是天照大神是日本人的祖宗,让俺供天照大神就有点儿那个了。”

蒋大鼻涕一转脸色,阴郁地问道:“哪个呀?”程懿飞爱答不理地说道:“老张家的祖宗,硬叫老李家供着,天下有这个理吗?”吴霜也插了一句话,说:“就是就是,要供你供!”蒋大鼻涕瞅一眼程懿飞,说道:“你看看,不光脸蛋好,牙口也不错。这样吧,乔豆腐,你慢慢背着,人我先带走。”两个跟班叱咤地,把程懿飞拖下地。乔日成沉声喝道:“蒋大鼻涕,你敢到我家抓人?”蒋大鼻涕问道:“叫我什么?”乔日成换成笑脸,说:“叫顺溜了,保长保长。”蒋大鼻涕说:“她没挂条子,黑人,还有反日言论。带走!”乔日成赔着笑脸,说:“都是一个堡子长大的,父一辈子一辈,总得给我留点面子吧?!”蒋大鼻涕哼了一声,说道:“我给你面子,谁给我面子?给日本人当差容易吗?现在有连坐法,你犯事,我得跟你吃挂落儿,别废话,走人!”

乔日成追上去对蒋大鼻涕咬耳朵说道:“你还欠我豆腐账呢。”蒋大鼻涕拽着程懿飞的胳膊,一脸淫笑,说:“那是前朝的事,你找蒋大鼻涕要,现在,我是蒋保长。”乔日成跺脚,却说不出话来。程懿飞被蒋大鼻涕拽着,回头失望地看了乔日成一眼,骂道:“你真是个豆腐!”这句话让乔日成满脸充血,他追了上去,吴霜也追了上去。乔日成拦住蒋大鼻涕,态度强硬地问道:“真不给面子?她可是我媳妇。”

蒋大鼻涕看看程懿飞娇嫩的脸,问:“你媳妇?不是没娶到家吗?”乔日成吭哧着说:“生米做成熟饭了。”蒋大鼻涕想了想,说:“你要留她,也不是不行,行是行,让吴霜跟我走。”乔日成说:“大白天的抢人,谁给你的胆子?”蒋大鼻涕一听,笑了,说:“你问着了,实话说给你,日本窑子缺人,警察署给咱堡子派个名额,不然皇军就下来抓人。鸡飞狗跳的,我这个保长也没面子。”程懿飞闻听此言奋力挣扎。乔日成愣了,犹豫着,不知道该咋整了。蒋大鼻涕劝说道:“舍不得儿子的,就得舍自己的。想开一点吧,为个娘们儿得罪皇军,不值。”一干人押着程懿飞往外走。程懿飞撕心裂肺地一声喊:“乔豆腐,人家挑软柿子捏,你死去吧!算我瞎眼!”

这声喊激起乔日成的豪气。乔日成又追上去,揪着蒋大鼻涕的衣服袖子问道:“非要逼我玩浑的?”蒋大鼻涕呵呵笑了,说:“你玩个我看看。”乔日成二话不说跑进自己小院,回到东屋,把酒碗里的残酒一口喝下,从柜子底下抽出大刀,踹门就走。吴霜想拦下他,被他一把推开。蒋大鼻涕一干人押着程懿飞慢悠悠地走在石板路上,乔日成拿着大刀气吁吁地追上来,一个夸张的亮相,而后顺势一刀,路边一棵小树拦腰被他咔嚓一下砍断了。

蒋大鼻涕等人被这架势吓蒙了,程懿飞又亢奋又着急,说:“老乔,你别胡来!”乔日成对程懿飞厉声喝道:“你闭嘴!”他转头对蒋大鼻涕小声说道:“你光知道我做豆腐,也不问问我这两年在外边做什么营生。”蒋大鼻涕吓着了,也转了小声,他问道:“什么营生?”乔日成把酒气徐徐喷在蒋大鼻涕脸上,小声说道:“杀人!”蒋大鼻涕和乔日成彼此凝视。蒋大鼻涕去乔日成头上摸了一下,嘲笑说:“就你?”乔日成满心豪气,说:“不像?”蒋大鼻涕呸了一声,骂道:“你以为粘两根牛毛,就是牛魔王啊?”正说着,蒋大鼻涕的两个跟班趁乔日成不注意,猛地冲上来,一个抱住乔日成的腰,一个扯住乔日成的膀子。乔日成口中念念有词,用刀背猛磕一个跟班的后背,对方倒地后,他又虚晃一刀,把另一个吓得妈呀妈呀地叫,倒退好几米。

乔日成又一个亮相,朝蒋大鼻涕高声喝道:“我练的是九阴豆腐刀,剁石头就跟切豆腐似的,人留下,咋都好说,不然……”乔日成眼花缭乱地舞了一通,而后刀尖直指蒋大鼻涕,说,“勿论我会生否,汝必死无疑!”蒋大鼻涕惊魂不定,似懂非懂,问跟班:“他说些什么乱糟糟的?”跟班说:“我也听不懂。”

蒋大鼻涕看着乔日成像突然间变了一个人,满脸杀气,心想他平时好说话,可能还真是蔫人出豹子,刚才一动手,两个人没整过他,没准儿这两年他还真杀过人。他心里一怕,顾不上面子了,只想着不能吃眼前亏,对两个跟班说道:“放人!”两个跟班解了程懿飞的绳子。蒋大鼻涕眼睛盯着刀尖,绕着乔日成走开,走出十几米来了一句:“别着急,咱们走着瞧!”乔日成颇有几分胜利感,故意不理程懿飞,背着手往回走。程懿飞一手挽住乔日成的胳膊,妩媚地笑了,甜甜地说道:“我的妈呀,没看出来,还真有你的!”乔日成绷着脸,自得地问道:“这回见真佛了吧?哼!”

奉天某日军驻地办公楼走廊上,岩谷川寻找着石原莞尔的办公室。在石原莞尔办公室门前,他停下了脚步,正欲叩门,听见室内传出石原莞尔的讲话声,他的手放下,在门外等候。石原莞尔正在给下级军官训话,十几名日军军官围坐长桌,认真聆听着。石原莞尔说了很久,最后说道:“总之,满洲反日乱匪已成燎原之势,北满有个赵尚志,南满有个杨靖宇,吉东又出了个周保中。我们的讨伐方针需要检讨,光有武力讨伐是不够的,必须辅之以怀柔策略。我已经说服最高长官,对捕获的匪首,不要动辄虐待枪杀,要善加诱导,使之归降,为我所用。”

会散了,屋里只剩下石原莞尔。他解了衣扣,抚着身边的爱犬,闭上了眼睛。岩谷川轻轻叩门,没人应声,岩谷川小心翼翼地进门一看,石原莞尔居然没有察觉,他靠在椅背上,敞着衣领,似乎已经睡着了。岩谷川一瞬间仿佛窥见了面前这位有“关东军大脑”之称的人的精神世界。他姿势松垮,衣着因不整而显得邋遢,面容亦疲惫不堪,和公众场合的石原莞尔判若两人。岩谷川悄然站了一会儿,有些不安,正欲退出,因为门的响动,石原惊醒了,他下意识地迅疾抓起案头的军刀。当他发现来人是岩谷川,他虚弱地长出一口气,扣了衣领,强制自己打起精神。

岩谷川鞠了躬,说道:“对不起,打扰您了。”石原莞尔问道:“我的睡姿很难看,是吗?”岩谷川赶紧回答说:“不、不!”石原莞尔说:“记住,就像日本女人早起梳妆前,决不会让人看见一样。”岩谷川鞠躬,低着身子不敢看石原将军,说:“我错了。”石原莞尔摆摆手,说:“扇子拿来了吧?”岩谷川把题了字的扇子打开,放在石原的案头上。

石原莞尔去扇子上瞄了一眼,皱着眉念道:“‘哀者胜矣’。字是好字,可惜,你被这个谢铁骅作弄了。他引证‘支那’古语,说皇军注定会败给‘支那’。”石原莞尔的眼神中有责怪的意思。岩谷川并不慌张,说:“我虽然不知词意,但这在我的预料之中。”石原莞尔“哦”了一声,问道:“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送给我?”岩谷川回答道:“我想让您知道,谢铁骅和乔群都是死硬分子。”石原莞尔哦哦点头,说:“你是想让我出面,说服有关方面杀了这两个人,是这样吗?”岩谷川点了点头,无奈地说道:“是的,我已经没有耐心了。虽然我是典狱长,可在内心深处,我找不到胜利感。”石原莞尔想了一会儿,缓缓说道:“那只能说明,你的对手内心世界比你强大。”岩谷川听了,沉默不语。石原莞尔将扇子精心摆弄了一会儿,架在案头上,说:“也好,就摆在我案头上吧。从一定意义上,我欣赏并感谢伟大的敌手,只有伟大的敌手,才能成就伟大的英雄。”岩谷川满心钦佩,说:“学长的帝国情怀令我钦敬。”石原莞尔看着他,问道:“还要我说什么吗?”岩谷川脚底一磕,打了个立正,回答道:“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奉天监狱乔群所在的“猪笼”里寂静无声。乔群从墙缝里拔出锯条,在微弱的光亮下弯了弯,三弄两弄,手铐上的锁开了。他卸了手铐,丢去一边,倒在土炕上呼呼大睡。此刻,奉天监狱大门外,几个哨兵对远处而来的军车敬礼,而后急忙推开大门。一辆军用吉普车冲门而入,从车上跳下岩谷川。他巡视一周,缓步踏上楼梯,走到一半时却又返身下来。

李延庆幽灵一般出现在岩谷川身边,问道:“典狱长,您有事?”岩谷川说:“按狱规,典狱长每周夜里必须巡查一次牢房。”李延庆赔着笑,说:“我已经替您代劳了。”岩谷川面无表情,说:“职事不可以代劳。”

岩谷川身后跟着李延庆、雄井和一个狱警,他们逐个巡视牢房。手电筒的光柱四射,犯人们纷纷惊醒。巡视到了“猪笼”,岩谷川用手电照向乔群,乔群人裹着破被,身体躺成个大字,手铐扔在一边。雄井大惊,问:“手铐怎么开了?”

狱门被打开,一干人冲进牢房。在呵斥声中,乔群揉着眼睛站起来,满不在乎地靠在墙上。岩谷川用异样的眼神盯着李延庆。李延庆见岩谷川怀疑自己,有点慌,冲乔群吼道:“说,铐子是谁打开的?”乔群白了他一眼,沉默不语。尖厉的哨子声响起,夜班值勤的狱警纷纷跑来,在走廊里站成一排。李延庆跨出牢门,朝狱警们挨个打量,厉声说道:“老实交代,79号的手铐是谁打开的?”五六个狱警相互交换眼神,无人应答。一个带班的狱警走到岩谷川身边,小声说道:“典狱长,弟兄们没这个胆,再说钥匙也不在我们手里。”

乔群站在一旁乐了,说:“不要冤枉他们了,是我自己打开的。”岩谷川盯着乔群,似信又疑,命令道:“查,钥匙在谁手里?”李延庆小声回答道:“想起来了,钥匙被您收去了。”岩谷川一愣,摘下腰间的钥匙串,把手铐合死,再用其中的一把插进手铐的锁眼,“咯嗒”一声,手铐开了。岩谷川惊愕地看着乔群。乔群笑得痛快,说:“在我眼里,你这不叫锁。”岩谷川狂躁、羞恼地嚷道:“你这是挑衅!你在羞辱我?”雄井冲上来,一拳将乔群击倒。乔群刚爬起,雄井又一重拳,乔群摇晃几步,直挺挺倒地。几秒钟后,乔群挣扎着,又艰难地爬起。正要出拳的雄井被岩谷川制止了。岩谷川小声吩咐一句,一个狱警夺门而出。

岩谷川克制着情绪,平和地说道:“你是想告诉我,只要你想,随时都可以越狱,是这样吗?”乔群沉默不语。岩谷川恶狠狠地说道:“坦率地告诉你,在我的职业生涯中,还没有哪个囚犯敢公开自己的越狱企图,你是第一个。”乔群嬉笑着说:“是吗?”岩谷川咬着后槽牙说道:“我还想告诉你,在我的职业生涯中,还没有哪个囚犯成功越狱。”乔群打了个哈欠,满不在乎地说道:“试试吧。”

走廊里,一个狱警拖着专为死囚准备的重达几公斤的脚镣走着,脚镣拖在水泥地上,在静夜里发出恐怖的声响。走廊一线,好多犯人隔着铁栅栏惊恐地看着这一幕。“猪笼”里,雄井举起大锤为乔群砸脚镣上的铆钉,每落一锤,乔群就疼得闭一下眼睛。但他咬着嘴唇,不吭一声。有一锤,雄井故意砸偏了,滑到乔群脚背上,鲜血顿时流出,乔群忍不住惨叫一声,昏死过去。雄井蹲下,噼啪地抽乔群的嘴巴,乔群苏醒过来。岩谷川看着乔群,做了个制止的手势,说:“我改主意了,把脚镣卸了。”雄井不理解,但是顺从地把乔群的脚镣卸去。岩谷川冷笑着发狠说道:“愿意打赌吗?你要是成功越狱,我愿意辞掉典狱长。”乔群不言语。岩谷川吩咐人把狱医翟医生找来,给乔群包扎一下。一个狱警应声而去。

监狱卫生所的医生姓翟,这会儿他已经入睡了。听到咚咚的敲门声,翟医生爬起来,警觉地问道:“谁呀?”门外传来狱警的声音:“典狱长让你给犯人包扎一下。”翟医生边穿衣服边问道:“几号监舍?”狱警回答说:“‘猪笼’那个姓乔的。”翟医生穿衣下地说:“等一下,就来!”然后拉开器械柜子,将一把手术刀塞进急救包里。

翟医生来到监狱“猪笼”的路上,他看见岩谷川的巡查还在进行,从走廊深处不时传来鞭笞声和一声声惨叫。翟医生到了“猪笼”给乔群包扎伤口,小声说道:“明天是日本的魂祭,午饭后岩谷川进城。”乔群装作疼痛叫了两声,见门口狱警没有反应,压低声音问道:“还是预定方案?”翟医生轻轻摇头,说:“新增了两挺机枪,加派了四个游动哨,风险太大。”他开始收拾急救箱,急切地说,“他们想知道你的想法。”乔群压低声音,果决地说:“通知他们,改到明天夜里。”翟医生用余光扫向门口的狱警,低声问道:“夜里几点?”乔群说:“时间不能确定。”翟医生吃了一惊,问道:“这怎么可能?”乔群低声说:“你别管,我只需要一把刀。”翟医生回望一眼门外的狱警,抽出急救箱底部的手术刀。乔群接过刀,屁股挪了几下,抠出地上一块活砖,将手术刀藏了进去。翟医生起身出了牢房。岩谷川一帮人又从门外走过。乔群挣扎着爬起,瘸着一条腿,故意发出惨叫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