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猎带着他的新收获，郑重其事地来找拉拉。

当他说出最后找来的这个应聘者的姓名，拉拉听了半天没吱声，因为老猎说的是“陈丰”。

老猎很有先见之明地等着，好让拉拉有一个接受消化的过程。拉拉消化完了，咽了一下口水才说，他是我的旧同事，这个你当然知道。老猎笑道，知道知道，拉拉你就是我从DB挖来的嘛，我怎么会不知道陈丰是你的旧同事。

拉拉说，问题是，DB和SH属于两个风马牛不相及的行业，连上下游都说不上，他来SH怎么干呢？老猎解释说，陈丰加入DB以前在化工行业干过，而且，他本科和硕士都是学的化工。拉拉说，最起码他已经有八年不在化工行业了，隔行如隔山，他做销售不比我做HR，HR和财务，什么行业都是待，可做销售的还是得熟悉行业，又是这么高的职位。老猎很滑头，他先顺着拉拉说了句拉拉你说得在理，随后话锋一转，“不过，销售毕竟不比研发，对不对？”

拉拉没理老猎的茬，她满心纳闷，问老猎，又似乎在问自己：“陈丰在DB待得好好的，怎么会肯考虑SH？”老猎打包票说，“放心，这我已经问准了，他愿意考虑。要不我哪能跟你提。”

拉拉摆摆手问道，是你去找他的，还是他自己送到你门上来的？老猎笑道，是我去找他的。拉拉倒有些奇怪了，老猎怎么会想到去DB找人？老猎解释说，“拉拉，这一得谢你，是你提醒我到长三角去碰碰运气，二得谢你们黄总监，他跟我说，拉拉你就找得很好，你就像当时找拉拉那样给我们找销售总监嘛。我一想，对呀，何不去DB上海办碰碰运气！从拉拉你身上就能看出来，DB出来的人素质好的概率高！”

拉拉没吱声。老猎说服她道，拉拉，你看，你离开DB的时候一定要做C&B经理，说句得罪的话，别看我当时跟SH胸脯拍得砰砰响，心里其实真没底，毕竟你没做过C&B呀，这C&B又是HR的几个职能中最没法糊弄人的，你要是过不了试用期，我的佣金就泡汤喽！可是三个月一到，你们黄总监马上爽快支付了佣金，我就有数了，你不但顺利地通过了试用期，而且以后一定能做得很好。看，叫我说对了吧？如今这么重要的职位都让你来招，不是明摆着的么！要是没有极大的信任，不敢交给你的！

拉拉赶紧打断他：“老猎！这个职位是由麦大卫和黄国栋做招聘，我只是打个下手，帮忙做些协调沟通的事儿。”

老猎嘻嘻笑道：“明白！不管怎么说，这事儿的机密等级还是高的，对吧？我看得出来，你们公司对你很满意的！”

拉拉没再顺着“信任”的话题往下说，她沉吟半晌，还是觉得陈丰不合适，劝老猎道：“老猎你看，我们前面推荐的几位全都是有现成总监经验的业内人选，尚且被何查理一一驳回，他的评价你也知道的，‘垃圾’！陈丰可是跨了行业，升总监也不足一年，我们要真推他，查理得说什么呢？‘垃圾中的垃圾’？”

老猎是没有那么容易打退堂鼓的，他马上打算再次拿拉拉本人的成功事例来激励拉拉，拉拉猜着老猎想说什么，摊开手掌把掌心对着老猎比划了个“别急”的手势，继续说：“就算SH这边同意面试陈丰，陈丰的动机有多强烈？我对此有很大担心。如果他三心二意，只是像逛街一样来看看行情的，我们岂非被动？”

老猎预料到拉拉会担心跨行的问题，但没有想到拉拉会质疑陈丰的跳槽动机。老猎愣了一下说：“我了解了，他的家小都在广州，如果事情能谈成，他不但能回家，而且以后还有可能再升，这应该是很站得住脚的跳槽理由。拉拉你可以亲自当面问他，看看是不是我说的这样。”

拉拉心说，以后有可能再升，以后还有可能被干掉，也可能被挤走。何查理心里想用的是曹远征而不是别的一个外面弄来的人，顶头上司这个态度，新人的日子可就难熬了。陈丰要是知道SH的形势，还愿意来吗？

这第一点，拉拉没敢跟老猎明说，不过拉拉心里清楚，老猎早已经猜着了一大半，他不但是个聪明人，更是个经验丰富的老鸟，这正是拉拉为什么把这块难啃的骨头丢给老猎的原因—大家心知肚明，做起事来方便些。但是老猎作为一个猎头，把猎物先骗到新东家手中是他长年累月干的事情，天下哪有媒婆告诉姑娘你未来的婆婆如何凶悍的道理？因此，关于这些潜在的困难，老猎不但自己从没打算和应聘者沟通，还反复劝拉拉，一个人都做到总监了，这些事儿应该由他自己去做充分估计，不然他就不配做总监。

然而，还是有些情况，是老猎没有估计到，而拉拉也没法对老猎说出口的。比如，陈丰在零五年到零七年的牛市里是个典型的大赢家，他持有的万科，市值从一百多万升到了一千万，最重要的是，由于明智地落袋为安，他保住了胜利果实。陈丰的个人经济状况，拉拉大体知情，作为一个追随者，陈丰在投资上的本事，她更是深有体会。正因为如此，拉拉愈发觉得陈丰没有必要放弃DB专业的工作环境，来SH玩一个充满未知和艰辛的冒险，虽然钱这个东西多多益善，陈丰毕竟不缺钱。以陈丰目前的工作和生活状态，幸福指数应该说是不低的， 他和太太孩子分隔两地也只是暂时的，他有能力解决这个问题。仅仅为了“回家”和还在爪哇国飘着的“升职”就跨行跳槽，在拉拉看来，这个槽未免跳得有万水千山那么远那么难了。

拉拉沉吟了一下，问老猎，你告诉陈丰是SH招人了吗？老猎解释说，我说了。如果不说明是哪家招人，他也没法判断来还是不来呀。

拉拉笑道：“我就是跟你确认一下。那么，他知道我在协调这件事吗？”

事实上，老猎第一时间就向陈丰试探了他和杜拉拉的个人关系。老猎盘算着，如果两人私交很好，那就最好了，说不定拉拉愿意来个里应外合，事情就会容易一些；至少不要是冤家对头，不然杜拉拉这一关就会遇到麻烦。陈丰很谨慎，只说两人是老同事，挺熟。这对老猎来说，是个中性偏好的答案。

这时候听拉拉问，老猎连忙解释说：“我一报SH的名头，他马上说有个旧同事杜拉拉在SH做HR，我就没有瞒他。这个让他知道不会不方便吧？”

拉拉说：“没问题。其实，我个人觉得陈丰的潜力是不错的。”

老猎听拉拉正面肯定陈丰的潜力，眉开眼笑道：“是吧？拉拉咱俩想得一样！我事先找人打听过，都说此人很有头脑，而且性格非常沉稳。这次再一细谈，更觉得人才难得。”

“只是，实在是跨了行业，我担心查理和大卫不接受。” 拉拉想了想说，“这样吧，我先给陈丰打个电话，约他谈一次，看看他究竟怎么想的。他跳槽的意愿能落实，我再去问查理和大卫的意见，看他们是否接受陈丰的硬件。如果陈丰的愿望并不强烈，就算了。”

老猎连声说好，你们是老同事，说话方便。

拉拉已经很久没有见到陈丰了。从外表看他的变化不大，只是头发理得比原来短。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头顶，笑道，我换了个发型师，他认为我的头发剪短一点更精神。拉拉说，你没怎么变。陈丰说，人总是要变的，不然不成妖怪了。拉拉笑了。

上茶后服务员知趣地退出了包间。两人聊了一会儿陈丰在DB的情况，拉拉话题一转：“跳槽可是很辛苦的。”陈丰淡淡地说知道，又不是没跳过。拉拉愣了一下指出：“可你上一次跳槽都是八九年前的事情了。”陈丰一笑说：“是呀，再不跳，恐怕要失去跳槽的能力了。”

拉拉说：“咱俩就不用兜圈子了，你在DB待得好好的，怎么会忽然想起要跳槽了？”说罢，两眼睁得圆溜溜的望着陈丰，像是想从他脸上找到最真实的答案。

陈丰说得挺直接：“因为我还想发展。”

拉拉点点头，不满足地追问了一句：“就因为这个？”

陈丰解释说：“这是主要的。DB的情况你都了解，我继续待下去，估计现在的职位已经是到头了，有时候想一想，还是不太甘心吧。我觉得自己的精力还很好，能力和状态都足以应对挑战更高的职业目标。当然，还有些别的利益，回到广州，对家庭也更好。”

陈丰这么说，拉拉就基本明白他的心思了，他不是冲着总监的职位来的，他是因为老猎跟他说了接班人计划，冲着副总的职位来的。有提拔的机会当然是好的一方面；问题是还有拉拉没法说出来的另一方面，何查理对待这次外招的态度；此外，SH的销售体系比起DB，水准还是有差距的—谁知道新总监面临的将会是什么呀。拉拉婉转提醒陈丰说：“我有一点个人的体会，不见得对，说出来跟你分享，你别当我是HR，只当我是个旧同事好了—所有的跳槽，前面都会有一个大坑等着你跳下去填。”

陈丰马上说：“这个当然，不然人家要你来干嘛。”看来，他对此似乎有思想准备。

拉拉眨了眨眼：“实话实说，作为HR，我巴不得你能马上来SH，我自己能完成任务，又给公司招来个人才。不过，毕竟你现在已经做到这么高的职位了，好歹有八十来万的年薪，所以跳槽的事情，你可一定要慎重考虑。”

几句话下来，陈丰听出拉拉有两点不放心，一是他是否有充分的跳槽动机，二是他是否对困难有充分的估计。他说：“拉拉，你了解我的性格，对我个人来说，这是大事，如果没有考虑好，我不会贸然出来面试。”

有的事情，身为HR拉拉不方便说得太直接，可不提又不放心，拉拉踌躇着该怎么措辞，最后说：“你慎重考虑过就好。我在SH存活下来了，可那不等于你也会喜欢SH。每个部门有每个部门的情况，当然，面试的时候，你有机会向你未来的直接主管也就是我们的大中华区老总提问题，了解你感兴趣的信息。”

陈丰说，放心。我会谨慎的。

“嗯，万一……陈丰，我是想说，跳槽的时候当然会有乐观的预期，也要做好悲观的打算。”

陈丰笑了笑，诚恳地说：“拉拉，我在外企也这么些年了，要是还有什么估计不足的，那只能自己怪自己了。我想我没有那么笨，也没有那么脆弱。这个世界，总是适者生存的。如果轻易放过这个机会，我反而会觉得遗憾。”

陈丰等于把话都说透了，拉拉这才稍感踏实，再想想，他还未必能过何查理那一关。拉拉就告诉陈丰这个职位已经招了五个多月了，一直没能招到让领导们满意的人。拉拉的意思是想提醒一下陈丰，想过关不容易，好让他降降期望值。陈丰说猎头跟他说过这一点，仍然很平和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