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良心

吃过晚饭,叶美兰收拾好厨房里的那一摊子,在孙建冬边上坐下看电视。

孙建冬问叶美兰,叶陶最近怎么样了?叶美兰说,不知道,有一段时间没见到他了,他现在不是自己一个人搬到我伯父给他的房子去住了嘛。孙建冬点点头,忽然问:“他和沙当当什么时候吹的?”

叶美兰一怔:“总有半年了吧。”

孙建冬说:“我看他们原来好得不行,怎么说吹就吹?”

叶美兰淡淡地说:“那谁知道!叶陶谈朋友都没个长性,哪次都是好不了几个月就吹。”

孙建冬一脸狐疑:“这回跟以前不一样吧,沙当当可是又出钱又出力帮你娘家做了装修,当时你父母不是对她满意得不行吗?”

叶美兰被孙建冬问得有点心虚,她镇定了一下反问道:“怎么忽然想起问这个了?你要给叶陶介绍女朋友呀?”

孙建冬很不屑:“我吃饱了撑的干这号事儿。”

叶美兰不解:“那为什么?”她知道孙建冬绝对不会无缘无故关心起叶陶来的。孙建冬没有马上回答,叶美兰也不说话,心里七上八下地等着他的下文。孙建冬出神地望着一个方向,不知道在想着什么心事。好一会儿,他说:“叶陶的老板和沙当当的老板现在合伙打单。”

叶美兰一听,原来是这么回事儿,她放心了,说:“那是老板们的事情,老板们再怎么合伙,叶陶也不会跟沙当当和好。”孙建冬瞟了她一眼说:“你知道他们的老板合伙是为了对付谁吗?”

叶美兰的注意力都放在沙当当和叶陶的关系上,只要这俩人不再有什么瓜葛,他们的老板愿意怎么合伙愿意对付谁她都没意见,所以她很敷衍地问了句:“对付谁呀?”

孙建冬冷冷地说:“对付我。”叶美兰吃了一惊:“什么?”孙建冬说:“别看你弟弟只是个小喽,这回他负责售前支持,知道的事情还不少呢。那些算计我的方案里,不少基础的东西就是出自你弟弟那个聪明的脑瓜子,他在德望还真是长进了。”

叶美兰听说弟弟和丈夫作对有些尴尬,马上想把责任往沙当当身上推:“那沙当当负责什么呢?”

孙建冬说:“她?算是雷斯尼的头号急先锋吧,凶得很。这个单子他们要是赢了我,沙当当能挣到不少,叶陶估计也会有一笔不错的奖金。这下好了,他俩是货真价实的志同道合同仇敌忾了,重修旧好的可能性相当高。”孙建冬说罢,嘲讽地笑了一下。

出于对孙建冬和DB的一贯仰慕,叶美兰不无天真地说:“他们怎么可能赢你!你们是大公司,实力雄厚。”

孙建冬摇摇头说:“大公司不假,可也得分什么产品,我们又不是样样都行。这次买家要的东西DB的产品优势就不明显,雷斯尼和德望的产品却各有所长,单独和DB拼,这两家谁也不是我对手,可他们绑到一块儿,从货色讲肯定比我们公司的好,现在只能拼价格了。”叶美兰觉得丈夫说得很对,连声说对呀,你就使劲儿压价!

孙建冬没心思鄙薄叶美兰的想当然,只是懒洋洋地说:“利润太低的生意DB也没法做,只有摸清对手价格才好争取主动。可是我的人想了很多办法,根本打探不出一点消息。”

叶美兰见孙建冬一脸的一筹莫展,不由也跟着发愁:“那怎么办呀?” 孙建冬叹了口气说,尽人事听天命吧。

真正的销售大都是唯物主义者,孙建冬这话却说得很是唯心足见其无奈,叶美兰意识到事情不妙,小心翼翼地探问:“要是丢了这个单,对你影响大吗?”

“你说呢?!”孙建冬心烦地呛了叶美兰一句,又不讲理地责怪道:“跟你说这些有什么用,你从来都帮不上一点忙。” 叶美兰被他这话堵得够呛,半天出声不得。

第二天中午叶美兰抽空去找叶陶。叶陶见到叶美兰感到很意外,问她有什么事儿,叶美兰说只是路过来看看他。

叶美兰这是第二次到这栋写字楼来找叶陶,上一次是在前一年的夏天,她来告诉叶陶关于沙当当和孙建冬的纠葛,那之后不久,叶陶和沙当当就如她所愿一拍两散了。 今天叶美兰一来,叶陶马上联想起去年的事情,所以叶陶对胞姐淡淡的,没什么话说。叶美兰也有些讪讪的。

叶陶说写字楼附近有一家小西餐馆,上菜很利索,环境也不错,安静,他问叶美兰介不介意吃西餐。叶美兰想,吃什么餐都无所谓,只要安静就好,讲话方便。

上菜后,叶美兰一边吃一边不停地盘算着怎么开口向叶陶打听她想要的东西。盘子里的食物吃得差不多了,她还没有想到一个满意的方案,又担心叶陶要回办公室了,只得问:“叶陶,你们公司和沙当当的公司在合作打单?”叶陶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嗯”了一声。叶美兰又问:“那沙当当现在经常和你在一起工作了?”叶陶又“嗯”了一声。叶美兰就说:“你可别心软,又被她缠住。你有房产,有这么好的工作,你人这么聪明这么帅,大把好女孩喜欢你。”叶陶说:“姐,你今天来找我,是怕我和沙当当和好?”叶陶脸上没什么表情,叶美兰看不出来他对沙当当的话题是不高兴还是无所谓,叶美兰说:“我就是不放心,提醒你一下。沙当当那样的人品,你别跟她搅和在一起。”叶陶说:“姐,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不过,我跟谁谈朋友这样的事儿,以后你就别管了。这是我自己的事情。”

叶美兰这回明白无误地领会到叶陶是不高兴了。她先是一愣,随即又有些高兴,叶陶误以为她是专程来告诫他远离沙当当的,这也挺好,她可以装成是顺便的样子切入真正的正题。叶美兰就说,那好,反正我已经把话说到了。叶陶说,我知道了。要是没别的事,我买单了,公司还有事儿。叶美兰说,你姐夫最近心里很烦,因为你和沙当当联手。叶陶笑道,姐,不是我和沙当当联手,是我的老板和沙当当的老板联手。叶美兰说:“就是那么回事儿。你是没看到你姐夫有多愁,瘦了好多,都有白头发了。你和沙当当早吹了,咱们总是自家人,你应该帮你姐夫不该帮沙当当呀。”

叶美兰话中的逻辑错乱得够呛,但她的意思,叶陶还是弄明白了。叶陶耐着性子解释:“姐,两国交兵,各为其主。我不是帮沙当当,也不是跟我姐夫作对,我只是拿德望的薪水给德望干活而已。如果我去帮我姐夫,那不成了吃里扒外吗?”

叶美兰本来觉得自己理直气壮,不想被叶陶几句话就驳得无话可讲。她愣了半晌,说:“我也没让你不帮德望干活。这样吧,我只求你一件事儿,我知道你现在知道很多机密,也一定知道价格,你就稍微把价格透露一句半句,其他的你该怎么干还怎么干,这总行了吧?”

叶陶恍然大悟:“姐,原来你不是为沙当当的事情来找我的呀。你是特地来打听价格的吧?”

叶美兰说,两样都是。叶陶点点头:“姐,我过去还真小看你了,其实你挺会打算盘的。”不等叶美兰再说什么,叶陶挥手招呼服务员买单。

叶美兰一看,这是下逐客令了,她也生气了,质问道:“叶陶,你这什么意思呀?这些年,我什么时候求过你?你和爸呢,向我要过多少回钱?今天是老爷子打伤了人家的脚踝要赔钱,明天又是你做生意亏本欠了高利贷,就为了你们那些破事儿,孙建冬都差点和我离婚!为了不让你们担心我还不敢回娘家讲一个字,宁可自己一个人担心受怕。叶陶,你说说看,我这个做姐姐的,还有什么没为你做到?做人可要讲良心!”提起伤心事儿,叶美兰眼圈红了,要不是因为身处公共场合,她简直想大放悲声了。

叶陶一直默默地听着,开始他的确有些歉疚,等叶美兰上升到“良心”的高度,叶陶反感起来了,他说:“姐,你说的都是事实。不过,你要的这个回报我给不起,因为那不但会让我丢饭碗,还会让我吃官司。”

叶美兰正沉浸在大义凛然的悲愤中,不料叶陶有样学样,也给她来了个拔高立意,“良心”对“官司”。叶陶又说:“其实,我心里一直就有个弄不明白的地方。孙建冬和沙当当的事情,一个巴掌拍不响,怎么姐你单让我跟沙当当掰,你自己却牢牢地抓着孙建冬不放呢?甚至为了孙建冬的烦恼,不惜让我去冒那么大的风险?”

叶美兰被叶陶问得无言以对,颇为尴尬。叶陶想起前两天沙当当的欲言又止。两个人都需要从他嘴里掏出价格,最后却做出了不同的决定。叶陶这时候特别感慨,他叹道:“这两天我明白了一些事情—对沙当当来说,我比她的饭碗还重要;对你来说,我肯定没有孙建冬重要。你们谁都没有错。是我错了。”

叶美兰想说什么,叶陶不让她说:“姐,这事儿就到此为止,当今天你没来过吧。这些年,我和父母都对不起你,以后我一定努力补偿。老爷子老太太那里,我会让他们自觉点儿,你也不要再随便答应他们的要求。就算你想对他们好,也得量力而行,这不是‘良心’不‘良心’的事儿。”叶美兰尴尬地说我知道。叶陶说:“你知道就好。说实在的,你要是真为了两个老的闹得和孙建冬离了婚,最后他们又能补偿你什么呢?每个人都得自己照顾好自己。”

姐弟俩在餐厅门口分手,两人各怀心思,各走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