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解除了的社会关系

王伟又是分析又是展望,连哄带劝,使出浑身解数,就为了说服陆宝宝。拉拉听到他给陆宝宝打电话的时候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几乎要声泪俱下了。拉拉看不下去了,“你这是跟老板讲话吗,分明是在使美男计嘛。”王伟说下流!拉拉笑道,你做得,我还说不得了?我就弄不明白了,老板不是陆宝宝吗,她不急,你急什么呢?王伟一脸不屑,“妇道之见!”拉拉说,有本事你别跟着妇道混,自己立山头去。话一出口,拉拉就作势要打自己的嘴:“我说错了,掌嘴五十。”弄得王伟还没法跟她计较。

王伟的苦心终于奏效,陆宝宝骂骂咧咧地做出了一定让步,事情总算是往前推进了一大步。

王伟和邱杰克稍微喘过一口气来,两人又商量该怎么防备泄密。

就算没有泄密的担忧,他们也不敢掉以轻心,林如成隔壁还有个岱西呢。虽然“真实人生”那茬算是不了了之了,林如成那种老鸟也不会让岱西染指南区的生意,可依岱西的性子,但凡有点儿机会,她就不会轻易消停。基于此,王伟特别希望岱西能早日幸福,她幸福了,气性自然就能小些,想必也没那么多精力整日操心别人的生活。

可岱西不是还没找到自己的幸福吗,气性虽说比在DB那会儿小了点儿,可精力还是比较充沛,有枣没枣就乐意打一杆子,跟王伟捣捣乱,乐在其中。可惜沙当当如今对她敬而远之了,她只有找借口在林如成边上拱来拱去,以期打探点儿南区的交易内幕。奈何林如成对她也很警惕,一应信息瞒得滴水不漏。岱西搞不清状况难以有所作为,只好时不时地挑唆挑唆林如成,让他针对德望。

林如成对岱西还是有一定免疫的,就凭“真实人生”那种馊点子,他就知道岱西不是善茬。而且,他也不喜欢岱西对南区的事情指手画脚多嘴多舌。可架不住岱西反复挑唆,林如成多少受了点儿影响。这回明明遇上了一笔不错的买卖,仍一心想再压迫德望的利润空间。为此林如成一方面在谈判桌上使劲儿扒拉筹码,另一方面,不断想办法打探德望的底价。

林如成的心思王伟和邱杰克都有所察觉,这让他们越发不放心叶陶和沙当当的关系。而且,孙建冬那一头恐怕很快就会收到两家联合的风声,人家自然不肯束手待毙,谁知道又会使出什么招式,不能不防。

为了防止走漏底价造成被动,王伟和邱杰克商量好,价格只在陆宝宝和他俩手里握着。光这样还不够,为了迷惑外界,再做一个假报价来掩护真的底价,把这个假的报价让苏浅唱看到一部分构成,至于叶陶,则将他的知晓范围严控在工作量等技术范围,价格方面的内容完全不让他染指。这样,万一内部出了问题,泄漏出去的也不会是真的底价。

陆宝宝很赞成这个主意。王伟说,没办法,这也是万不得已,风声太紧,不能不防,这个单我们输不起。陆宝宝说是呀,要不上次吃饭我能去试探叶陶吗?王伟劝她:“别再刺激叶陶了,盘问员工的隐私不好!本来,如果有办法,最好就是把叶陶调开,可是现在他已经为这个项目做了这么多事情,调开他就不合适了,太伤人。现在我们这么安排,他若是没事自然没事,他若是有事,谁使坏谁倒霉,咱们反正不受伤。”

邱杰克闻言有感而发:“这么多年了,我发现,王伟确实是难得的好人呀。”

陆宝宝嗔怪道:“难道我是不是好人还说不准吗?”

邱杰克一本正经地说:“那得分是谁说的了。让王伟说,他自然说您是好人。要林如成说,他准得说您没安好心。”

按照林如成和王伟的约定,由林如成出面,借着请运营商吃饭,说明雷斯尼打算用德望做自己的硬件外包商。

这种招呼暂且不用惊动岳总,沙当当奉命请到了赵处长和梁科长,另有两位沾着点干系,属于成不了你的事儿但可以坏你的事儿的角色,也跟着来凑趣。

几位客人都是海量,几个回合下来,林如成就招架不住了。客人有兴致,是销售的福气,万没有败兴的道理,沙当当仗着自己还算过得去的酒量替下林如成,舍命陪君子,从饭桌上一直喝到卡拉OK包厢,总算让客人喝得乘兴而归。林如成把该说的都告诉了对方,并且乘机多少打听了一些孙建冬的消息。

刚把运营商的人送走,沙当当就一头栽倒在桌子底下,人事不知了,那模样挺吓人。林如成心里明白,这回沙当当真喝狠了。喝酒是能要人命的,林如成有点儿紧张,手忙脚乱地把沙当当送到医院。

沙当当昏沉沉地躺在急救室的病床上,护士给她挂上了葡萄糖和生理盐水,好稀释血液里的酒精浓度。林如成看沙当当的情况似乎平稳了些,就走到走廊里打电话给孔令仪,想让她马上赶到医院来陪护沙当当。手机倒是通了,就是半天没人接听。林如成心里那个骂呀:老子在这里拼命,你在家里睡得倒挺香!

这边厢,真正“拼命”的那个醒来了,惊讶地发问:“我这是在哪儿呀?”

林如成听到动静,忙跑回去告诉她:“你喝多了,给送到医院来了。已经挂了葡萄糖盐水稀释血液里的酒精浓度,医生说应该问题不大。”

沙当当动了动身子,只觉得天旋地转胃里说不出的难受。她有气无力地“哦”了一声,好半天才想明白当晚的事情,虚弱地说:“谢谢林老板,我好些了,您先回去休息吧。”

林如成早想走了,就说:“你行吗?要不要我帮你打电话通知你家里人呀?”

沙当当指了指背包,有气无力地说:“劳您驾,手机。”

林如成忙把沙当当的包递给她,沙当当掏出手机,找到叶陶的手机号码正想拨,迟疑了一下,对林如成说,您先回去吧,我会叫朋友来接我回家的。

林如成求之不得,他觉得自己已经尽到责任了,就打着哈欠走了。

叶陶从睡梦中惊醒,马上听出是沙当当声音:“是我,我在医院,你能来一下吗?”她的声音听起来疲惫而晃悠,有种很奇怪的感觉。他想也没想就说:“我马上过来,哪家医院?”

沙当当听到叶陶向护士打听她在哪里的声音,她闭着眼睛不肯看他,眼泪却像断了线的珠子往外滚,胸口上下起伏着,发出压抑不住的呜咽声。

叶陶忙走到床边弯腰摸了摸沙当当的额头,倒是没有发烧。他又抓起沙当当的手,发现她的手冰凉冰凉,犚徽帕潮灰皆旱娜展獾朴痴盏糜⒉野住?

叶陶看到沙当当这副模样多少有些不忍,护士在边上说:“她这是看到你来了,心里就更委屈了。”

听到这话,沙当当越发激动,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先是剧烈地咳嗽,要憋死过去一样,紧接着胃里一阵痉挛,猛地呕吐起来,她的胃里其实早已经在刚送到医院时就都吐空了,现在只是不停地呕着苦苦的胆汁。

叶陶心里很震惊,不知道沙当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又没法问。他一面和护士一起给沙当当抚胸拍背,一面连连劝慰着沙当当。安顿好沙当当,护士交待叶陶说,不要再让病人激动,这得好好休养几天才成。

凌晨两点,叶陶把沙当当送回家。沙当当一被扶上床就沉沉睡去,叶陶给她关了灯,自己轻手轻脚走出卧室,他环顾客厅,和他去年离开的时候相比并没有什么变化,一切还是老样子,只是原先摆放在电视柜上一帧两人的合影不见了。叶陶忽然感觉有些心酸,他不忍再细看,匆匆离开。?

第二天上午十点多,叶陶接到沙当当的电话,问他能不能到她家去一趟,她有话想跟他说。沙当当的声音仍然有些沙哑,倒是显得很清醒。

叶陶正想问她前一天晚上怎么会喝得那么烂醉如泥,而且,他心里还有事儿想跟沙当当谈一谈,就答应马上过去。

门一打开,叶陶被沙当当的模样猛地吓一跳:“你这是干嘛呀?”

一根写着“还我血汗”的白布条绑在沙当当的脑门上,使得她看上去活像个霍元甲时期的日本浪人。“我要去深交所静坐!不给个说法,我就天天吃住在深交所!”沙当当恨恨地说。由于宿醉,沙当当的脸色还很不好。

叶陶哭笑不得:“你买了深市的股票?股票跌了要静坐,那房子涨了怎么说?怎么不见你把赚到的钱退给发展商?”

沙当当本来是满腔悲愤气壮山河的,冷不丁被叶陶一问,她干瞪眼答不上话,好半天才说:“我又不会真的去静坐,意淫一下,不行吗?”

叶陶伸手一把扯下沙当当脑门上那根不伦不类的白布条,劝她:“投资嘛,难免有亏有赚!你不能光看着股票跌想不开,起码你在房子上赚到了!比那些白拿着现金踏空的人强。”

沙当当瘪了瘪嘴,惨兮兮地说:“房子赚到了不假,可我又不能卖了房子,不然我住大街么?万科我早卖了,我把所有的现金都买了云南铜业!还管我哥借了十万,说好了一分利,一年后连本带利一起还。现在大家都知道股市亏得不行,我嫂子吵着要跟我哥离婚,我妈让我赶紧还钱。”

“天!你干嘛借钱炒股呀?”

“我本来是想把房子押给银行做二次按揭的,孔令仪劝我千万别这么干。我想,不下大本怎么能赚到大钱,所以才跟我哥借钱,我哥当初也是背着我嫂子借给我的。”

“亏了多少?”

“去年差不多八十块买进的,后来它一路跌,我又一路补仓,谁知道,越补越跌,现在都跌到一股就剩二十八块了,你说亏了多少?”沙当当一屁股栽到沙发上,显得很是颓丧。叶陶心里也替她凉了半截,暗想,真有你的,就算你追高追错了,怎么会任凭股价从八十掉到二十八也不知道采取措施呢?再一想,也不能说沙当当没有采取措施,关键她采取了错误的措施,去补仓了。

事到如今,说什么都晚了,叶陶定定神问沙当当:“你打算怎么办?我跟你说,别想什么静坐的事了,一点用也没有!”

沙当当愁眉苦脸地说:“我问了杨瑞,他说三年解套。”

“我靠!”叶陶忍不住骂了一句,心想,三年解套?就怕三十年也未必解套!万一碰上个蓝田股份呢!

叶陶就说:“要是云南铜业永远回不到八十呢?杨瑞要真是股神,他自己怎么也被套住了?当初他不是说大盘要上一万点吗?看看现在掉到了多少?三千五百点!谁知道要跌到多少才止跌!”

沙当当可怜巴巴地说:“用不着回到八十,只要回到七十我就割,实在回不到七十,就是六十也行!可现在亏太多了,二十八呀,叫我怎么割得下手!一半都不到了!”

沙当当说着,哭了。

叶陶心里也老大不忍,又实在没有什么好办法,只得劝道:“当当,你得把心放平一点,慢慢来。以前孔令仪不是和你说过吗,凡是想着一夜暴富的,最后就是被人家套住的。”

沙当当抹了把眼泪:“你不也和我说过,如果哪天我栽了,你念旧,能搭救一把不会不伸手。你就站在这门口说的,不记得了吗?”

叶陶被沙当当一说,不由一愣,记起当初从沙当当手上取回那纸婚前协议后,他确实说过此话,可那是撕破脸皮时的讥讽之言,岂能当真。他诧异地想,沙当当真是急糊涂了。

叶陶怀疑沙当当想向自己借钱,他想起一句名家名言,大意是要友谊就永远不要谈钱,他本能地紧张起来,警惕地说:“我没有多少积蓄,想帮也帮不上。”

沙当当的脸腾地红了,解释道:“我没想向你借钱,银行的按揭可以延期,每月从按揭里省下来的钱,我都还给我哥,连本带利地还,这样,我嫂子应该会同意我分期还款。”

叶陶听说不是要借钱,松了一口气,诧异道,那你想我怎么帮你?

沙当当咬了咬嘴唇说:“眼下对我来说,最关键的就是保住雷斯尼这份工作,有这份工作就有信心熬下去等待股市复苏。”

话说到这份上,叶陶忽然猜到沙当当希望自己怎么帮忙了。“莫非她想让我帮她打听德望的底价?”叶陶猜忌地望着沙当当,等她捅破那层窗户纸,只觉得自己心里什么滋味儿都有。

沙当当没注意叶陶的表情,眼睛呆呆地望着墙角出神地想着自己的心事,好半天,还是欲言又止,明显很烦躁,叶陶在旁边也不催她。

过了不知道多久,沙当当从茶几上的纸巾盒里抽出两张纸巾擤了把鼻涕,下定决心似的说:“没什么具体要你做的,我就是心里特烦,想找个人说说。除了你,我也没的人可说。”

叶陶挺意外,觉得这个忙未免帮得太容易,更因为沙当当仍然如此重视他。他一时不知道说啥好,半晌才问,对了,昨晚你怎么喝成那样?沙当当淡淡地说,请客户吃饭,多喝了几杯呗。叶陶说,那也不能为了生意不要命呀。

沙当当振作精神从沙发上翻起身来:“不说这些了!走,我请你吃饭吧。”

自从被陆宝宝当众问过沙当当是不是他的前女友后,和沙当当该怎么相处就成了叶陶的一桩心事,他一直想找机会当面跟沙当当谈一下。趁着沙当当请吃饭,叶陶把陆宝宝去年圣诞前怎么盘问他和沙当当的关系,他是怎么回答的,苏浅唱又怎么对他和沙当当没有交往表示怪异,一一告诉了沙当当。

沙当当说:“不瞒你说,林如成好像也怀疑我和你关系不一般,我以前并没有跟令仪他们具体说过你的名字,也没提你在哪家公司,可林如成不知道根据什么嗅出了点味儿,旁敲侧击地问了我两次。”

叶陶忽然插嘴说:“他想让你找我打听德望的底价吧?”

沙当当犹豫了一下说:“没直说,不过,应该有这个意思吧。从去年下半年到现在,我的业绩都不太好,他一直在给我施加压力。如果这个单子再打不下,他多半会让我走人了。杨瑞就是我的前车之鉴,去年他炒杨瑞的时候,非常果断没有一点手软,前一天我还和杨瑞在一起开会,第二天回到办公室杨瑞就永远从雷斯尼消失了。”

叶陶知道沙当当说的是实情,他关心地问:“那你怎么和林如成说的?”

沙当当说:“我感觉,要是说完全不认识反而会加重他的疑心,所以只好说你是我一个朋友的朋友,彼此并不熟悉。他对我的说法将信将疑,也许心里完全不相信,不过我也不太在乎他信不信—要不,以后咱们遇上了还是打打招呼吧,现在两家有那么多事情要合作,咱俩完全不说话,确实显得很怪异,你说呢?”

叶陶觉得沙当当说得很对,他爽快地说:“听你的。”

沙当当感慨万端:“我向来觉得,我和谁好不关别人的事,我和谁掰了那就更不关其他人的事了。可是想不到呀,这一年来,明明是过去的事情了,社会却冷不丁地要求我做出交代,一会儿是你姐,一会儿是林如成,弄得我措手不及。如实交代吧心有不甘,凭什么?不交代吧人家还没完了。”叶陶听沙当当提到他姐姐叶美兰,不由脸上一红,看来沙当当很清楚他们是怎么分手的。

沙当当接着说:“记得做学生的时候每年都要填表,每个人都要填自己有什么社会关系。你是我的前男友,这算一种解除了的社会关系,既然已经解除了,照说是不用填表或者向组织汇报了吧,可是碰到需要搞清历史的时候,就算是解除了的社会关系,也得给个合适的交待。除非哪天我隐居了,那我就真的自由了,我就再也不向任何人交代我的任何社会关系了。现在却没有什么办法,碰到个修养好的算是我的福分,碰到个修养差心不好的,就只能忍着点求个安生。叶陶我跟你说,每次林如成问这问那的时候,我最想对他说的就是‘关你屁事’!”

叶陶自然也很反感陆宝宝盘问他的私事,可是现在看来,陆宝宝还是有合理的理由,她是担心自己的利益受影响。叶陶说:“德望对我还不错,不过我对陆老板问我那些问题也很憋气。我很喜欢我们王总和邱总,他俩对这些事未必不忌讳,可就是一个字不提,我特别愿意在德望跟着他们好好干。”

沙当当看了看叶陶,莞尔一笑:“放心吧,我没有那么坏。不会影响你在德望的发展的。”

叶陶被沙当当说中心事不由有些尴尬,喃喃地说:“咱俩大哥不笑二哥,我做过的坏事比你只多不少。”

沙当当诚恳地说,我觉得你现在挺好的。叶陶自嘲道:“我也就是这两年才变好,第一要谢你,第二要谢德望。其实德望这份工作也是你介绍给我的。”

沙当当闻言笑出声来:“你这倒是实在话,谢谢!好久没这么开心过了。”

叶陶出了一口长气:“我也觉得好久没这么踏实过了。”

沙当当却马上老实不客气地指出:“你踏实跟我开心的原因不一样,我是因为做了好事终于得到受惠者的一句认可;你呢,是因为今天和我串供达成了一致,以后在你们公司那里没有后顾之忧了!”几句话说得叶陶讪讪的,半天答不上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