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人生总要有一次捉奸

胡容开着车,我坐在旁边,在周日傍晚的人流中,朝郊区飞驰。

去之前,她提议,既然是捉奸,我们回去换身运动装再去吧。我想了想,能不能把你的Burberry大衣借我,最好再加上你新买的那只Faye包,看起来好歹有贵妇风味。

胡容以一种“你脑子坏了吗”的语气,不容置疑地拒绝我:“大姐,你去捉奸啊,捉奸只在乎你男人是不是跟别人滚在一起。这种时候,人家会看你穿什么衣服、挂什么包吗?”

“可是,这个点过去,其实就是去看看,蒋南有没有骗我而已。万一他真的只是累了,在家睡觉呢?那我就买点吃的带过去吧,没人的话,就说过去关心一下他。”

胡容笑眯眯地说:“你打算如果他家没人,就在他家过夜是吗?你怎么不回家把洗漱包带上。

“陈苏,你知道你最大的毛病是什么吗?

“是对男人耳根子太软,只要跟别人睡一觉,你就什么都答应。就跟有个电影里说的一样,你中毒了,陷进了他们的诱惑沙漠,一点都不记得自己想要什么。”

“我想要什么?”

“男女关系里最重要的是什么?呵呵。”胡容忧伤地笑了笑,“我不知道你最看中的是什么,但如果我跟一个始终没办法从心底尊重我的男人在一起,我只想甩他一个耳光,叫他滚。他背着你搞别的女人,搞坏了还跑来你这里找安慰,当你是什么?你就是他的垃圾情感回收站。”

车里暖气很足,以至于我一阵面红耳赤。我受不了了,我想叫胡容停车,混蛋你敢这么羞辱我,我他妈的活到三十岁也不是为了听你教训我。

胡容继续说:“真话很难听是不是,想跟我翻脸是不是,觉得在我这里没面子很丢人是不是?陈苏,要不是看在我们一起合租过房子,做过最好的室友,我何必跟你讲这种得罪人的话?”

我又像清醒过来,知道胡容说的都没有错。蒋南最差劲的一点,不是不上进,也不是不够爱我,而是他从没有真正尊重过一个女人。他以为只要说点甜言蜜语,女人就成了蠢得可以随意摆布的玩意儿。

车停到蒋南家小区楼下,已经是入夜时分。胡容靠在椅背上,跟我说:“答应我,不管男人多好,你这辈子都别住这么偏的地方。可怕,不堵都要一个半小时。市中心这种地方,一旦搬出去,可就再也回不来了。”

我给蒋南发了两条信息,问他吃饭了吗,心情怎么样,他统统没回。放在以前,他一定会在第二天告诉我,昨天真的太累了。

但现在,他家三楼的窗户,折射出相当温馨的灯光。胡容问我:“你来这里住过?”

我点头,住过那么两次吧。有次蒋南提议:“你市区的房租这么贵,不如搬来我这里住。”我当真搬了点衣服过去,但没两天就吵了一架,又心酸地搬出来。这种丢脸的事,还是不要说给胡容听。

她又问我:“你打算怎么样,直接杀上去狂敲门,还是在楼下彻夜埋伏?”

我有点蒙,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请教胡老师:“换了是你,会怎么办?”

她回忆起七八年前,一次在路上,碰到男友和另一个女人在一块儿亲热,没来得及动作,对方不见了。于是那天半夜,她跑到男友家楼下,夜宵摊上,叫了一碗小馄饨,加了五块钱,叫老板加满辣油、酱油、麻油,然后赶紧捞起来,老板说“小姑娘还没熟呢”,胡容说“要的就是不熟的”。敲开门,一碗滚烫的小馄饨泼到开门的男人身上,男人叫了两声,她就跑了。

“好厉害,你不怕警察捉你?”

胡容道:“捉就捉呗,我泼我未婚夫一碗馄饨怎么了?话说你现在打算怎么样,也泼他一碗?那我现在出去打包,热热地泼上去,保证你浑身舒爽。”

可是我今年毕竟三十岁了,不是你当年的二十出头,这种事,我好像做不出来。再说,泼他碗馄饨我就开心了?我只想让他后悔,妈的你居然没选我。

于是我打算光明正大地来,给蒋南又发了一条微信:“我现在过去看你吧,去你家过夜?”

蒋南依然没有回,不可能是没看到手机。我打算给他二十分钟。二十分钟后,不管怎样,都要敲响他家的门。

胡容递给我一瓶矿泉水,我们在车里听着一首歌:Do You Want the Truth or Something Beautiful。真是应景,为什么女人有了甜言蜜语、山盟海誓后,还是想要丑陋的真相?

明明爱情就是一场巨大的幻觉。

胡容摇头:“爱情可以是幻觉,但生活不会是幻觉,你跟这个男人在一起经历的全部,都不是幻觉。你下午刚承诺要养他,结果他背着你找别的女人,你是不是傻?”

十五分钟后,换过一身行头的蒋南,牵着另一个女人的手从楼道里出来。胡容急忙熄火,我和她同时滑到座位底部,蒋南和女人从我们面前走过,他还说了句:“哇,看来我邻居买新车了,不错嘛。”

那女人回应:“奔驰C200嘛,三十万而已,一看就是你们小白领装大款用的。”

胡容表情很复杂,朝我比了个中指。

听到车发动的声音,我的视线跃过车窗,看到蒋南果然傍上了大款,一辆宝马X5。

我输了,输得心服口服。

胡容在捉奸事件后,有过一个经典点评,她说:“以前的老电影,只要编剧是男人,一定会有穷男人被女人中途抛弃,后者喜傍大款的故事。穷男人一时受了刺激,立刻发愤图强,这时候就会有个默默扶持、善良朴素的女人,过来跟他一起含辛茹苦、白手起家。

“你说惨不惨,明明女人只是选了条光鲜亮丽的路,就能被直男记恨上一辈子。”

我一时没听懂,说:“这跟蒋南有什么关系?”

胡容说:“其实这世界上没什么始终如一的男人,也没什么始终如一的女人,有的只是想越活越好的人。蒋南为什么选你?因为你月薪是他的一倍,你们出去吃饭从来不用他买单。现在他找了一个不用靠月薪吃饭的女人,还有豪车代步,你说他是不是傻,才来选你?这种男人,是没有爱情的,他从小就习惯了别人爱他,只看哪个女人给他最多,他就觉得自己该爱哪个。”

连续好几天,我沉浸在一种“原来自己并非想象的那么成功”的阴影中。事实如下:三十岁时,我竟然因为不及另一个女人有钱,拱手相让了唯一的男朋友。这时候唯一需要做的事,大概就是打开银行账户,看看还有多少余额。

账户没有任何值得惊喜之处,只有上个月的工资,因为加班太多,这个月还没来得及花。房租、交通、打扮、社交,差不多占去了大半,我一定是整个上海滩唯一没有在理财的女人。一想到要把自己熬夜加班赚出来的钱,投入另一种风险中,我就夜不能寐。

里尔克有句话,最能形容这种生活:哪有什么胜利可言,挺住就意味着一切。

哪有什么闲钱可言,没欠信用卡,已经是最大的胜利。我表姐张小菲曾对此有过精彩点评:“这就是为什么一个女人要结婚,这是让你永久摆脱贫穷的最佳办法。”

这个社会不知道怎么回事,每当一对新人结婚时,恨不得给他们一麻袋的钱花。每个人都要送钱,每个人还送得不少,一边递红包一边说“早生贵子”。那副样子简直就像我现在送你们一份生殖基金,尽情做爱去吧。

可全世界大部分已婚夫妻根本没什么性生活,这根本就是结婚诈骗。

表姐说:“那你为什么不参加这种诈骗?结婚而已,不开心可以离啊。”

我想我现在终于有了一个可以理直气壮公布的答案:人到三十还没结婚,毫无疑问,是因为太穷了。

一个独立女性,又怎么可能打着摆脱贫穷的旗号,跟男人结婚?谁要受这种委屈?我最好跟那些老派电影里被女人抛弃的男人一样,忽然从梦中惊醒,开始努力奋斗。然后第二年站到纳斯达克敲钟,在街头开着兰博基尼偶遇蒋南:“嗨,你好哇,跟那个开宝马的女人怎么样了?”

不过应当指出的是,如果年纪大有什么长进,那就是除了脑内小剧场外,我整个人既没有崩溃也没有溺死在酒精里。我还跟往常一样上着班,除了不停地暗示老板:“最近很缺钱,给我点大案子做做好吗?”

老板果然扔给我一个案子:“一辆新上市的经济型轿车,想主打年轻人恋爱定位,你想个策划案出来吧。”

“多少钱的车?”

“69999。”

我一时有点绝望,坐在七万不到的车上,能谈出什么样的恋爱?脑海中涌入前两个月坐在蒋南那辆小车上的场景,那时我以为爱情或许的确不需要多少钱,因为那时不管去哪儿,我都很开心。

那天中午,我跟往常一样,打算步行二十分钟,到一家有点距离的法国面包房买三明治。倒也说不上多么好吃,但疾行三公里买到的三明治,坐在店里的简餐桌上一口咬下,总觉得不负此行。可能因为付出了吧,就坚持这份午餐是美味。

那家店有着大大的玻璃窗,我曾经带蒋南来过,还刻意跟他说明,这里的食物你不一定会喜欢,因为说到底,不过就是蔬菜够新鲜,面包够松软而已。果然,他觉得不如吃一碗咖喱牛腩盖饭更暖肠胃。“大冬天的,为什么要吃这种冷冰冰的东西?”

这回透过玻璃窗,我忽然又看到了蒋南,旁边无疑是那个开宝马X5的女人。这回我终于看清她的背影,一头黄发,穿着一件今年冬天最时髦的黑白花纹皮草外套。

在玻璃门前我犹豫了两秒钟,该不该推开?情急之下,我还是赶紧后退,继续往前走。如果胡容在,一定会微笑着走进去,像没事人一样,对着她的前男友打声招呼,也可能去隔壁兰州拉面店打包一份热乎乎的拉面,在看到男友亲吻对面的女人时,适时从他头上倒下去。

我做不到,就算强硬地安排自己站在里面,一定会不停颤抖着嗓音,然后像被线牵扯起嘴角一般,送上一个僵硬的微笑。在一部老电影《当哈利遇上莎莉》里,男主角在家具店偶遇前妻,后者带着明显高富帅级别的现任,用一种“幸亏我离开了你”的神情跟前夫打招呼:“嗨,你过得好吗?”

能气定神闲说出这种话的人,不用说,一定过得蛮好。

在二月寒冷的北风里,我傻乎乎地又走了一公里,努力思索着这么一个问题:偶遇前任时,到底该如何挽回面子?

答案只有一个:我需要一个男人,一个比蒋南高、比蒋南帅,最好看上去还比他有钱的男人。

恨不得马上在大街上抓到一个这样的异性,像电影里一样,甩出两百块说:“想不想做一把临时演员?”

我当真搜索了好几个男人,这才发现,其实大街上比蒋南出色的男人并不多。大部分男人都穿着灰扑扑的大衣,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他们大概认为打扮只适用于不学无术的女人,何必耗费那个苦心?

情急之下,我拨通胡容电话,告诉她:“江湖救急,在常去的法国面包店碰到了蒋南和宝马女人,怎么办?你能不能想办法借我一个男人,撑撑场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