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你一定不是真的爱我,你都没为我发狂

二十分钟,只需二十分钟,我就在附近的地铁站口,碰到从胡容处借来的男人,她的手下,一名集高大英俊潇洒于一身的男人。而且最关键的是,他显而易见的年轻,让我实在有点不好意思。

这个男人跑上来自我介绍:“你好,陈苏是吗?我是胡容的同事,我叫曾东。”

不愧是胡容,居然能安排出这种电影剧情。于是我就像那些倒霉电影中倒霉极了的女主角,如获至宝一般,感恩戴德地点着头:“嗯嗯,是的,谢谢你能来。”

这个年轻人递上手里的袋子说:“胡老板觉得你应该需要这个。”

我一看,是她的Burberry大衣,当时心里想的居然是,为什么不干脆嫁给胡容呢?她除了性别不是男的外,其他每一点都是我想要的男人啊。

快速换上大衣,又快速赶往那家面包店,或许蒋南早就走了,可那又怎样?现在我身边站的男人,我身上穿的大衣,都更接近想象中的三十岁女子,过着那种可以趾高气扬、扬眉吐气的生活。

救场王子曾东在去的路上问我:“你看,你需要我怎么配合你呢?”

我有点犹豫,怎么配合,一只手拥抱我?这种陌生人忽然爆发的亲昵,太过虚假。那么搂着我的腰?也有点太不自然。

“啊,你能不能……对不起啊,我想你扮演成那种热心的追求者,抢着帮我买单,帮我拿大衣,关键是眼神,要用热情的眼神一直追随着我。怎么样,会不会太过分?”

小男生笑得很可爱,说:“不会啊,好的,没问题。”

之后发生的一幕,或许是我这三十年平淡生涯中,较为刺激性的一刻。

首先,推开面包房的门时,我看到蒋南坐在角落那一桌。我当然装作没看见,热情地跟小男生介绍:“你吃鸡肉三明治吧,我最喜欢吃他们家的鸡肉三明治。不过今天太冷了,想吃热热的培根鸡蛋三明治。”

然后适时地转过头,像在找位子一样,搜寻了一圈。再然后,看到那位满身毛的女士,正在热情地往蒋南嘴里送蛋糕。嚯,好甜蜜,看来正在热恋期。

干脆利落地走过去,曾东跟在后面,我明显能感觉到好几个女人的眼光望着这边。我顿时更加自信,身体不再颤抖,步伐也不再错乱,打了一声招呼:“蒋南,你怎么在这儿呢?”

蒋南真是老江湖,这种场面,他竟然没有惊慌,甚至几个小时前,他还给我发过早安微信,叮嘱我今天降温要多穿点。面对我忽然从天而降,他居然没有什么触动,淡然地说:“来吃饭啊。”看到我身后的男人,他才说:“这是你朋友吗?”

我抓起小男生的胳膊说:“对啊,一起来吃饭。”同时看清了宝马女的面貌。果然,也是三十出头的女人,只是品位这么糟糕,浑身上下都是最时髦的打扮,反而有种不入流的感觉。我是说,长毛外套配皮裤,这女人真的穿得太暴发户了吧?

这么有钱,难道不能穿得稍微优雅一点儿?

曾东在我耳朵旁边轻轻问了一句:“要在这里吃吗,还是打包带走?”哎,真是恰到好处,有礼貌又令人羡慕的亲昵,他身上的香水味怎么这么好闻?

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时,我都会把问题扔给对方:“你说呢?”

他说:“带走吧,不然你下午要迟到。我陪你走回去。”

和蒋南挥了挥手,示意我们先走。有那么短短一瞬,从转身到离开的那几十秒钟,我仿佛变成莫泊桑《项链》里,因为借到项链而忘乎所以快乐着的女主角,认为自己漂亮、时髦、迷人。最好走到门口的这条路,长一点再长一点,让所有人艳羡地看着我身上的名牌大衣,以及身边始终用爱慕眼神看着我的年轻男人,就像一记漂亮的回旋踢,踢向蒋南——去死吧,吃软饭的小白脸。

但一打开门,二月特有的寒风吹过来时,刚才的幸福,就像十二点后消失的魔法一般,荡然无存。

因为大衣和男人都是借的,不得不承认,在这个时代,想从灰姑娘变成公主,其实真的没那么难。如果功夫做足,我甚至可以去租一辆时髦的跑车,停在这家面包房门口,耀武扬威地跟蒋南展示一下:呵呵,有什么好得意的,找个有钱人还不简单吗?

可表面功夫再好,不过是只住在下水道的城里老鼠,即便坐拥一整座城市的繁华,这些繁华却跟我一毛钱关系也没有。

在寒风里沉默片刻后,我才想起来,旁边还有个尽职尽责的临时演员,连忙道歉:“啊,对不起,我刚才正在回味自己有多凄惨。”

我想他的年龄应该不超过二十六岁,皮肤光洁,好像一个刚剥过壳的鸡蛋,笑起来居然还有两颗虎牙,那个词怎么形容来着,粲然一笑,跟我说:“我以为你刚才很痛快,看你的表情就像彩票中奖一样耶。”

好吧,这句挖苦听起来为什么还蛮好笑。

但即便是假英雄,也要好好谢谢人家。我一生中都梦想着在街头遇到前男友时,能带着一个英俊的帅哥解围。这个梦想真的实现时,似乎也只有“原来不过是这样”的感受。

从钱包里拿出两百,递给他说:“今天谢谢你啦,打车回去吧,不然下午上班要迟到了。别陪我走了,我一个人回去冷静下,剩下的当我请你喝杯咖啡吧。真的谢谢你来,有机会我再请你吃饭。”

曾东接过钱,一点儿也没推辞,就在路边拦了辆出租车:“好哇,谢谢你。”

说实话,我就喜欢年轻人这种一点儿不推辞的劲头,好像他们绝不会浪费一秒钟在虚伪这两个字上。

“陈苏,你等等!”上车后他又跳出来,腿怎么这么长,一步跨越到我面前。怎么了,难道对我一见钟情,要当场求爱?

“啊,对不起,胡老板说完事了把大衣还给她,不然她回家得冻死。”

“噢。”在马路边狼狈地脱下大衣,我想以后最好都不要再见这个年轻人。有时候人难免希望把羞耻的回忆像冰砖一样冻起来,然后挑个天气炎热的时候,一口口全部吃掉才好。

不过,转身回到寒风里,心中还是发了另一个毒誓,下一个冬天来临前,务必要去买一件Burberry大衣,果然两万多的衣服,披在身上一点儿不觉得冷。对于一个时刻需要单打独斗的女人来说,没什么比一件全能保障型的战衣更值得投入了,特别是像我这样,刚刚因为爱情掉了一层皮的女人。

失恋后最好的遗忘方法是什么?当然是变身工作狂,再没有比把悲伤转化成生产力这么赚的事了。我把自己的生活安排得像一名国务大臣,每天挤出四十分钟跑步,再像名媛一样,洗澡按摩四十分钟。做完这一切,刚好能在上午十点二十分,焕然一新出门,赶上十点半打卡。然后,一路工作到晚上十点,回家,瘫成一块软泥,除了卸妆,没有任何力气。

蒋南用微信找过我两次,一次找我喝咖啡,我说出差去了;一次像没事人一样,说“给你送盆新买的铁线蕨怎么样”,我说出差还没回。实际上这样的男人本来该一站拉黑到底,但拉黑一个人,显得太在乎了对不对?真正的无视,是他明明躺在对话名单里,也已经没有一点聊天的欲望。

好吧,是骗人的。其实无数次,我会点开他的朋友圈,一遍遍翻看他有没有更新什么内容,一遍遍假设,如果只是单纯做个炮友呢?不行吗?难道一个成年女人就活该每天活得像个和尚一样?

胡容是这么回答我这个问题的:“大姐,你这么想搞男人,麻烦你搞个新的,人品没那么差的好吗?我真的怕你为了睡一个男人倾家荡产啊。”

是,她说的一点没错。我一定是被性饥渴冲昏了头脑,才犹犹豫豫地想吃回头草。

有一天晚上,蒋南忽然又发了一通微信,我想那天他的宝马女友应该不在身边。他发的十分饱含深意,先问我:“那天那个男的,是你同事吗?”我说:“不是。”他说:“长得不错啊,要下手吗?”

下手这种词,闺密说说知道是玩笑,但前任说,就显得一阵恶心。

我发了两个字:“呵呵。”又发一句,“怎么样,跟新女友感情不错?”

看到对话框里,始终显示着“对方正在输入”。很久后,发来一条:“阿苏,你其实不是真的爱我。如果你爱我,面包房碰到我们,就该当场跑过来,不管不顾地跟我接吻,当场宣布我是你男朋友。

“你敢不敢这么做?”

我退出对话框,向左滑动,点击删除按钮。

这就是蒋南想要的爱情。他是故意的啊,故意带着女人去我最常去的面包房,故意挑着我会去的时段。他就想看看我会怎么反应,也想看看新女友的反应,会怕吗?会抢吗?会斗吗?

所以他看到我身边居然带着一个男人,泰然自若地打招呼时,既没有偷吃被抓的尴尬,也没有想掩护的慌张。他是多么想靠这种狭路相逢来评判,我到底爱他有多深?是不是无论他滑向哪里,都会一把抓住他:“嗨,宝贝,你是我的,永远是我的。”

想明白这一切后,我只有“呵呵”两个字。

跟女孩的公主病一样,蒋南有深入骨髓的少爷病。游手好闲,流连花花草草,人生最爱就是看女人为自己争风吃醋,那样显得他是被人深爱的,重视的,独一无二的。

他这辈子都在等待一场狗血剧般的爱情,一个发了疯一样爱他的女人。

这个女人,当然不会是我。胡容说得没错,我们这样的女人,活到三十,最在乎的不过是脸面二字。男人远远没有自尊重要,即便所有人都说,真爱是让你可以放弃自尊的东西。

可为什么一个人要我爱他,就要我放弃自尊、跪到地上去爱他呢?

我一定不是真的爱你,我都没有为你发狂过。对着手机默念出这句话,我终于可以放心地把蒋南拉到黑名单,没有再联系的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