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1

天大亮了。

卡车已驶过平原的路段,前方是两山对峙的夹道。

四道风踢了同车的日军一脚,把他的干粮袋抢了过来,又对着另外一个捏了捏拳头,于是他得到了两个干粮袋,四道风扔给其他人,“吃吧,这就当早饭了。”他摇头拒绝了别人递给他的干粮,“我不吃鬼爪子碰过的东西。”

他坐到车厢口监视着,又有人拿干粮碰他的肩,四道风瞪眼就要发作,一看是思枫,总算忍住,“嫂子,要吃坏肚子的。”

“你倒看这是不是你打鬼爪子里抢出来的?”

那分明是几个沽宁街头上就有卖的肉包子,虽然凉了,也叫四道风乐得合不拢嘴,“嫂子真不是盖的,跑得烧起来了还记得这个!”他抓着个包子冲着高昕指指画画,“瞧见没,善良贤淑是可以当包子吃的,漂亮脸蛋行吗?就知道出来野,给我们添多少麻烦?”

高昕咬着嘴唇,很想抢白一句,最后却成了嘀咕:“你怎么知道我做不来?”

四道风又去搅唐真,“现在的女人逼男人做和尚啊,瞧那位,给你吃包子?枪子管够吧!”

唐真白他一眼,捣弄着自己的机枪。

欧阳没好气地把他的包子抢了过来,“吃个包子而已,你要数落几个呀?”他把包子递给唐真,“不嫌他手脏嘴臭就吃。”

“哎,我夸你老婆呢,说你傻人有傻福。”

“你夸一个不用骂一片,再说,跟你比起来我还真不知道傻在哪儿。”

四道风拖拖拉拉准备吃饭,却发现自个儿的包子落在唐真手上了,唐真转身去喂昏昏沉沉的八斤。他看看思枫,思枫带的东西已经分光,抱歉地冲他摊摊手,高昕把自己那份递给他,四道风有点愕然地看着,后脑上忽然着了一下,欧阳从他身边挤过,绷着脸坐在何莫修身边。

何莫修怅然地看着车后逝去的公路,欧阳把一块干粮递给他,何莫修接了过来,“谢谢。”

“走完这几十公里山路就到潮安界内了,晚点可还赶得上,你不用担心。”

“我不是担心,”何莫修有些怅然若失,“我该感激你们,来帮我这么个一点用不上的人,可我真想说的是真羡慕你们。”

欧阳拍拍他,“多说点话吧,既然大家死活都捆一堆了,就多交交心,瞧瞧我们老四,神憎鬼厌的嘴,可就还讨人喜欢。”

四道风白他一眼,“老子不是为讨人喜欢才说话的。”

何莫修忽然叹口气,“是该多说点话,等到了那边就只能对着墙说中国话了。”

生路眼看着越来越近,他却越发失落起来。

2

潮安日军司令部通讯室里,日军译码员把电码译了出来。

“沽宁急电!”

宇多田拿过来看了一眼,匆匆出去。

饭田屋里的音乐放得震天响,桌上的清酒已经喝空了几瓶,两人在交响乐的旋律中微醺。饭田把着手里的酒杯,瞧着窗外的景色道:“很难碰到一个真喜欢贝多芬和瓦格纳的人,大部分人都是在附庸风雅。”

“他们的心已经被世俗淹没了。”

“长谷川君,到我身边来吧?我有很多听命令的人,但没有能理解命令的人。”

“您已经说过了,能为麾下您效力是我梦想的事情。”

饭田醺醺然地笑笑,“说过了吗?长谷川君,我们真是有很多共同点啊。我意识到你抓住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大概比这次扫荡更加重要,我和本岛通电,他们非常惊喜,让我们立刻把何莫修送回日本。”

“这真是太好了!”

“我也会因此回国一趟,活动一下,都是你的功劳。”

“那真比什么都好。”

宇多田敲了敲门,进来,看这两人竟如此融洽,不由有点发愣,“司令官,沽宁来电……”

饭田扬扬手,“放下放下,那里已经没什么要紧的事情。”

宇多田放下电报,拿起酒瓶给饭田倒满,长谷川存心把杯中酒一口喝干了,也放在他的面前,宇多田不光给他倒上,还微微鞠了一躬才离去,长谷川嘴角泛出一丝笑意。

“押运何莫修的车也快到了吧?”

长谷川胸有成竹地说:“肯定到潮安了,也许就在门外。”

饭田点点头愉悦地微笑,终于微微打了个哈欠,“酒意微醺,我倦欲眠。”

“那么属下这就告退了。”

“你不用急着回去,我让他们给你安排住处,就在隔壁好了。”他到桌边打铃叫人,忽然扫见宇多田放在桌上的电文,他扫了长谷川一眼,看看电文,又扫长谷川一眼,“我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他看起来有些疑惑。

长谷川恭谨地说:“将军不明白的属下也未必明白。”

“不,你必须明白。你说你们和沽宁抵抗组织爆发了一场恶战,并且全歼了他们,把人抢到了手上?”

“是的,那真是一场恶战,敌军显示了罕见的决心和战斗组织能力,我怀疑有盟军间谍直接参与,可惜没有抓到。”他信口开河之余还不忘沉痛地摇头。

“那么何莫修此人在谁手上?”

“在我们手上,马上就要送到……”

饭田把那份电文甩在他的脸上,他变起脸来比什么都快,“你这个蠢货!从沽宁来的急电!他被抵抗者带走了!并且坐着你们提供的卡车!”

长谷川有点蒙了,他捡起电文看着,被按铃传唤的宇多田也正好进来。

“我不明白,留守沽宁的伊达副队长是个大惊小怪的笨蛋……”

长谷川还没说完,饭田又冲他摔过来一块镇纸,“你要把所有的错事全推到别人头上吗?伊达是我上司的儿子!蠢材!因为你的愚蠢我惊动了本岛的陆军总部!现在甚至连首相也知道这件事情!”

长谷川被砸得有些昏昏然,那让饭田更加恼火,“带他走!”

“去哪儿?”宇多田问。

“带他去通讯室!长谷川队长,我现在责成你不惜一切代价把那个人追回来!你可以调动能调动的所有兵力,可当我一觉睡醒的时候,如果他还不能出现在我的面前……”他没往下说,杀气腾腾地瞪长谷川一眼,走进卧室。

宇多田把那块镇纸捡起来放在桌上,看了长谷川一眼,幸灾乐祸溢于言表,“将军很久没这么愤怒了,这可是他最喜欢的东西。”

长谷川怒气冲冲转身出去,又气急败坏地冲进通讯室,对着通信兵叫喊:“找到伊达!他到底在搞什么鬼?”

“他不在沽宁,你的部下说的。”通信兵又倨傲起来。

“他怎么敢离开沽宁?”

宇多田道:“我不想提醒你,将军要的可不是伊达。”

长谷川总算想起现在不是找出气筒或者推卸责任的时候,他扑向桌上的地图,那些大卷的地图一人展开很难,宇多田这些总部的人冷淡地看着,存心让他狼狈。

“联系扫荡圈内所有的部队和哨卡!我要知道目标的位置!”

通信兵道:“这需要将军的命令。”

宇多田笑笑,“将军让他负责,在将军睡醒之前。”

于是通信兵立刻拔插着各路线头,打开了所有电台,疯狂地忙起来。

公路上,伊达的骑兵正在通过欧阳他们遇上的第一个大坑,树干搭起的简易桥还在路上架着,几辆车堵在那里。

一个骑兵正在向路边的步兵问路,他转向伊达,指着大路,“他们沿大路去了!”

“走这边!”伊达勒马下了路面在野地上奔驰,向欧阳他们追去。

欧阳他们乘坐的卡车正通过山路上设的一处断头卡,远远的山头上隐隐响着枪声,司机给哨卡上的日军看证件和路条,赵老大装模作样地对车下的日军点头哈腰。

一个哨兵走到车后察看,欧阳不卑不亢地瞧着他,一脸流氓相地抹抹鼻子。

日军放行,少顷,车开始驶动。

欧阳嘘了口气,对思枫说:“这是你的地盘了吧?”

“是的,这里的人都知道一个叫老唐的人。”思枫看起来心事重重。

“居然一枪未发从沽宁闯到潮安……”他看看思枫,“有什么不对吗?”

“你没什么不对,是我,”她苦笑,“你们在沽宁打仗要人少,我们乡下人就图人多,发展了很多抗日武装,也不知道扫荡之后还剩多少。”

欧阳愣了一下,和她一起听着来自两侧山上的枪声。

身后的哨卡边,一个日军头目接到部下的通报,匆匆跑向话机,那名头目一边接着电话,一边狐疑地看着那辆驶远的卡车。

潮安日军司令部里,一个个日军通信兵通报着让长谷川肝尖打战的内容,每报一个,他手上的红笔就又要在大地图上推进一步。

“那辆车已经通过第五封锁线。”

“第四封锁线核实,他们早已经走了。”

“第三封锁线早晨有一辆沽宁驻军的车通过,还撞坏了电线杆。”

这简直是催长谷川的命,他手上的笔已经濒临代表扫荡圈的红线边沿。

“第二封锁线山田中队长报告,那辆车好像刚过乌头山。”

长谷川跳了起来,“再查!”

通信兵继续忙碌,长谷川查着地图,一脸诧异,“他们是冲着潮安的方向来的。”

宇多田笑,“也许是要把人给您送来吧?”

长谷川顾不得这句抢白,因为通信兵已经复查完毕,“没错啦,开车的是沽宁驻军,载的是中国人,通行证是伊达副队长开的。”

“命令第二封锁线向第一封锁线靠拢,给我接通第一封锁线的指挥官!”

宇多田看看长谷川,“这怎么行?你会搅乱全局,有很多抵抗分子会因此逃生!”

“将军现在要的不是很多抵抗分子,是某个特定的人,而且不是死人,要活人。”

“居然用几千人堵一辆卡车!我会禀报将军,追究你的责任!”

长谷川苦笑,“你不知道他们中间有个活见了鬼的大脑。”他转向通信兵,“接通了吗?”

“正在接,会很快的。”通信兵答。

第一封锁线上,神崎的士兵分散在周围的旷野上,借着地形的掩护正向一个叫大荷村的村子猛烈地倾泻火力。大荷村是倚傍公路的一个大村子,村子里只有零星的土枪在还击,以至于这场战役有点像日军单方面的娱乐。

神崎的车驶来,指挥进攻的中队长过来敬礼。

“这里在干什么?”

“神崎队长,这里的村民居然敢向我们开火,打伤了一名士兵。我正打算试用一下新配发的毒气。”

炮弹的烟尘在村子里炸开,神崎心不在焉地看着,“太浪费了,留着对付真正的敌军吧。”

中队长仍很亢奋,“消灭了这些抵抗分子,我们就把长谷川队的笨蛋们远远抛在后边了!”

神崎恼火地说:“别提那个浑蛋!我不知道他做了什么,居然很被将军器重!”

一名通信兵跑来,“神崎队长,潮安总部的电话。”

神崎向指挥车走去。中队长回头看看进攻的队列,拔出战刀挥动了一下,“让神崎队长看看我队的善战!冲锋!”

日军开始冲锋。

神崎在枪炮声中暴跳如雷地和电话争吵着,他的士兵很快就攻进了村子里,那是场不值得多看一眼的胜利。

神崎摔开了电话,狂怒地在车边踱着步子。中队长又屁颠颠地跑过来,“神崎队长,我们已经攻克了大荷村!”

“长谷川这个浑蛋!他居然敢用将军的名义来命令我!”

“他怎么敢!”

“他居然敢命令我这个一线指挥官来帮他抓区区的一队抵抗分子!而且还一定要活捉!——把这里收拾出来,我要它做我的指挥部!”

“是!”

神崎忽然想了起来,“你们把毒气带来了吗?”

“是的!”

“太好了,”他搓了搓手,“还有一个中队会来增援你们,准备集合。”

“是!……我队还抓了两百多名俘虏!”

神崎不耐烦地挥挥手,“我用得上那些老太婆和小孩子吗?”

中队长恍然大悟,点点头飞跑着去了。

3

一队从关卡上撤下的日军快速上了两辆卡车,那两辆车在路边停着,像在等候什么。

欧阳一伙乘坐的那辆车驶来,关卡上的日军看也没看就挥手让通过。车上的日军瞧着那辆驶远的车,脸上的神情显示他们已经知道车上坐的是什么人。日军的头目挥了一下手,四挺机枪被架上了两辆卡车的驾驶室顶,两辆车离得很远地跟着欧阳他们,堵住了他们的退路。

卡车一路上几乎还没有开得这样顺利过,路上没了日军也没了哨卡,只有一些零星的枪声在响着。

车里很安静,一路颠簸,现在的轻松让大多数人沉沉睡去。昏迷中的八斤忽然猛烈挣扎,“真姐快跑!”

有人轻笑,唐真似乎在睡着,也恼火地动弹了一下。

欧阳靠着车篷小憩,嘴角泛着微笑。思枫的手伸了过来,欧阳悄悄勾住了她的手指头,在这难得的空暇中,两个人的表情显得满足之极。欧阳忽然觉得不对,睁开眼,四道风极认真地看着他,那表情如小孩在观察蚂蚁,“你们两个也真是怪有趣的,我看你嘴角都忍出大燎泡来了,这么着,等到了地头给你俩关进黑屋子里,三天三夜不许见人。”

欧阳感觉到思枫的手迅速缩回去了,他恼羞成怒,“这种小事不用你管!瞄一下这个瞄一下那个,你自己找个人瞄行吗?”

“我瞄谁?瞄她呀?”他指的是高昕。

说瞄还真瞄,他直愣愣地看着,高昕迅速将头转开,却又立刻转回来。尽管脸色绯红,高昕仍勇敢地迎着四道风的目光,短暂的目光交接中,四道风迅速败下阵来。

欧阳胜利地大笑,直到被思枫打了一下才想起自己也曾是为人师表的人,生硬地把笑声打住。

四道风羞恼地站起来,“一车子怪胎!”他宣布完毕,打算找个怪胎少些的地方待着,车忽然急转,车里的人滚了一地。四道风稳住了平衡,车外一个让人牙碜的金属摩擦声传来,四道风撩开篷布,一个粗大的炮筒直直地对着他,他下意识地掏枪,用两支手枪对着那个炮筒。

欧阳摁住他,“不是冲我们的!”

那炮确实不是冲他们这辆近在咫尺的卡车,而是要对付一个远程火炮阵地,炮管从车边摇过,一个炮手将一个偌大的药包塞进炮膛,另一个炮手关上炮闩,所有人都掩上了耳朵,一个炮手猛拉了一下发火绳,巨响声淹没了一切,那发重型炮弹飞了出去,地面都在震动。

山野外,龙文章警觉地听着空中那个过火车一样的呼啸声,“快跑!九点方向!”

他带着的人顿时乱套,总是有人搞不清他说的方向,龙文章只好带头拔足狂奔,“散兵游勇!那边!”

满天星忍不住抱怨,“你能不能直接东南一指?老是点七点八的鬼搞得清啊?又没带过表……”轰然一声,他们刚才藏身的那棵大树碎屑纷飞地倒了下来,爆炸实在太近了,为了碎嘴而耽误脚程的满天星昏昏然地站住,他被震蒙了。

龙文章笑呵呵地看着他,“我知道你听不见,不过还是得说——死老百姓!”

“什么?”

“我说快跑!单发完了准是齐射!”

这回大家知道都听他的,一步不落地跟在他屁股后边往山腰上狂奔。

龙文章一张碎嘴,跑路时不忘叨叨:“你们好狗运,那发炮弹打的是空爆,要没削在树上你们死一半了。我得说这仗打得总算有个打仗的样子,这可是师团级的大炮,不是以前那些个耗子放屁的小手炮,你们没见过大炮齐射吧?那真叫山呼海啸。”

六品说:“小手炮也蛮厉害的。”

龙文章掉头,“老实做骆驼吧,你压根儿不懂,开这炮的在十公里开外,你找都找不着,这儿吧。”他在一处山弯里躲了下来,所有人依样画葫芦,龙文章望着炮弹飞来的方向直纳闷,“鬼子这炮今儿打得真准,要说咱们伪装得够好啦。”

满天星又说:“要不咱别往沽宁去了,这都快绕潮安来了。”

龙文章瞪他一眼,“你懂什么?军人就是要在需要的时候赶到需要的地!”

“我又不是丘八。”

“我是!”

一发炮弹又在左近炸开,然后是龙文章吹嘘的齐射,确实是山呼海啸,躲在山弯里的他们几乎被飞土给埋了起来。

硝烟终于渐渐散去,六品从龙妈妈身上爬了起来,“龙乌鸦真没吹,这还真是山呼海啸。”

龙文章瞪他一眼,“别把我妈压坏了!你沉得像头活驴。”

龙妈妈拍拍六品身上的土,“没事没事,我说,六品你这好孩子也得顾自个呀。”

龙文章怪没趣地转开头,“邪门了,倒好像鬼子的观察哨跟着咱们跑似的……”

六品突然神情怪异地看着龙文章,龙文章这才发现自己被两支土枪、两支梭镖指上了,为首的那年轻小伙子冲龙文章轻轻嘘了一声,然后指了指另一个方向。

龙文章站起来,仍被土枪和梭镖指着,他没好气地看看自己的押解者,那小伙子向林子里努努嘴,龙文章看过去,他顿时瞠目结舌。几十人的农民武装,寒碜加业余,牵着骡子赶着驴,拉着粮袋背着被套,连手上的破旧武器都当了扁担在使。

这帮人的头儿是一个脸似佃农衣似地主的半老头子,叫荀腊八,荀腊八看看押解龙文章的那个小伙子问:“海螃蟹,怎么回事?”

海螃蟹道:“那边有票人,我把他们头儿抓来了。”

龙文章瞪他一眼,“别吹爆了,我就是来看看。你们是逃难的?”他又瞪了荀腊八一眼,荀腊八被他瞪得有些怯场,“我们是大荷村抗日游击队。”

龙文章奚落道:“游击队?我只知道这里是老唐的地盘,那么您就是老唐了?”

“我们就是老唐的人,我们叫……叫……”

远处传来炮弹的尖啸,他和龙文章都分了神,龙文章很快听出来那炮弹和这边关系不大,掉头接着问:“叫什么?”

炮弹在远远的山尖上爆炸了,荀腊八缩了一下脖子,“炸……”

“炸什么?”

“炸雷!”荀腊八说了个名。海螃蟹几个面面相觑,显然他们并不曾有这样响亮的名号。

龙文章一脸不屑,“炸雷也好闷雷也罢,麻烦你们逃难时小心点,不要连累了我们,”他指指那支叫化子似的队伍,自觉仁至义尽,开步就走,“这个样子二十公里外的鬼子都能看见你们!”

海螃蟹醒悟过来,“怎么倒成他审我们啦?”

荀腊八看着龙文章,“等等!”

龙文章没要停的意思。

几支土兵器又对上了龙文章。龙文章没工夫计较,他仔细地听着从空中传来的怪声,那是已经找好修正点飞过来的第二批炮弹,他指了一个方向,“快跑!那边!”

人们跟着他跑,树林瞬间便被炮火覆盖了,几头家畜倒了霉。

荀腊八钦佩地抬起头来,“打得可真准……”

“准个屁!没一炮不歪的!要炸你们的倒炸到了我们!”龙文章气哼哼地走开,这回总算是没人敢再拦他。

龙文章回到等待他的队员身边,六品问:“怎么啦?”

“一帮农民,咱们离他们远点。”

六品看看他身后,龙文章回头,荀腊八追了过来,这回有点低三下四,“这位大哥,你算是把我们救啦!”

“没事啦,各有各忙吧,告辞。”

“各位大哥是做什么的?”

龙文章不耐烦地说:“你看我们像做什么的?”

“是啊是啊,你们是老唐的人吧?”

“你不说你是老唐的人吗?”

“要说老唐长什么样咱也没见过,一定是像各位一样的英雄。”

龙文章实在不耐烦跟这乡巴佬胡缠,挥了个手势就要开路。

荀腊八把他的枪托把住了,龙文章皱眉,“你到底有什么事?我不想在这块儿被炮弹追着炸。”

“这位大哥能不能……您能不能……”

他看看龙文章的枪,龙文章恍然大悟,把枪从他手上挣出来,“要下我的枪?”

“不是不是,大家都是打鬼子,能不能通融几支……”

“是啊,这炮火纷飞的,鬼子追着打,枪可是比人命还重要……那么您要不要连命拿走呢?”

“不不!要不随便给几支吧?我们那全是土造家伙什儿,撑破天把鬼子打成麻子,要不三支?两支?”

龙文章把枪重重顿在荀腊八身前,“问问我的枪吧!”

老荀吓了一跳,“别!别!大哥这是怎么说的?”

“我不是说要冲你开枪,中国人不打中国人,你打我我也不打你,我就让你问问它这些天干掉多少鬼子!十个!”这个数字让荀腊八又吓了一跳,“你拿得动就拿走它吧!”

“哪有那么多?”六品怀疑地问。

“抡你的刀去!我百步穿杨你看得见吗?”

“我十二个。”满天星说。

龙文章瞪了他一眼,他已经不打算再搭理荀腊八了,带队走开。荀腊八瞧着他们遁入山林,直到海螃蟹几个从山道上追出来,“村长,人呢?”

“走了。”

“不给枪?我就说咱们人多,不如用抢的。”

“那不好,不识得大体,人家是真打鬼子的,有种跟鬼子抢去。”

“可那个白脸的知道躲炮弹,咱们这两天在炮弹下折多少人啦?”

荀腊八猛然醒悟过来,“可不是,叫大伙儿,咱跟着。”

“可那个白脸的好凶。”

“咱不要脸皮地跟着。”荀腊八毫不犹豫地说。

4

欧阳心事重重地盯着车后逝去的漫长公路,只有汽车驶行的引擎声,路上很静,这是个漫长而枯燥的下午。

四道风看看他,“你盯着外边看足半个点啦,看出花啦?”

“连过了三道卡,鬼子都没查过我们。”

“你喜欢被查呀?”

欧阳摇摇头,“那儿有两辆车,你看见了吗?”

四道风在公路的极目处才能看到那两个小小的车影,欧阳把望远镜递给他,四道风在望远镜里看着,那就是两辆普普通通的卡车,罩着篷布,不紧不慢地开着。

“我盯了半个点,他们一直保持这个距离,这不是碰巧的事。”欧阳想了想,转身拍拍后视窗,“停车!”

车停了下来,欧阳和四道风下车,两人拖拖拉拉似乎在路边撒野尿,停车的路段是个下坡,两人等着对方在坡顶上出现。

赵老大从驾驶室里出来,“怎么啦?”

“他大惊小怪,说有两架鬼子车在做吊靴鬼,鬼子要发现我们还不马上开打吗?”

“我们车上有他们要的人,”欧阳苦笑,“别这么看着我好吗?只是以防万一。”

他们提心吊胆地又等了一会儿,两辆日军的车出现在坡顶,篷布拉得很紧,不疾不徐地从他们旁边驶过,远去。

四道风松了口气,“要被你吓死的,瞧,没人盯咱们。”

“我有病,我真的有病。”欧阳也嘘了口大气。

赵老大苦着脸,“你们哪位把我从前边替出来行吗?那俩鬼子司机总色迷迷地看我,真受不了。”

欧阳笑着往车边走,“他们是向你表示友好,因为你很厉害……”他忽然愣住,看着刚驶走的那两辆卡车,神色比刚才还要严峻,“不是刚才那两辆车。”

两人被他说得顿时一愣。往后方看去,两辆车正从坡顶向后退去,欧阳竭力使自己平静下来,招呼二人上车。车开动,远远的,那两辆车又跟了上来。

现在在一个有限的距离里,欧阳他们乘的车已经被前后各两辆车夹在路上。

驾驶室里的赵老大目不转睛地盯着前边那两辆车,看久了,也真觉得低垂的车篷显得很阴险。

欧阳看着远远尾随的两辆车,还是那个不即不离的距离,他小声地对四道风说:“看见了吗?后边两车车顶上是拿沙袋加固过的,那是鬼子专对付游击队的土造装甲车。”

“被做夹馅了,你说怎么办吧?”

欧阳想着,思枫还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看看他,欧阳强笑了笑。

四道风道:“我说往山上冲,怎么也拼个鱼死网破。”

“我猜后边有两挺机枪,前边还有两挺,四车人,一个中队。”

四道风咬了咬牙,两支枪轻轻滑到手上,欧阳看了一眼,说:“忍。”

“忍你个头。”

“鬼子不知道咱们已经觉察了,什么时候开打还在我们,你一开枪这个便宜都没了。”

“你想占便宜想疯啦?上百个枪筒子对着!”

“我跟自个儿发过誓的,绝不放弃,你看见的,”他想了想,“鬼子摆明是想捉活的,不敢使全力,你别急着拼死,让他们觉得可能活捉,这是第二个便宜。”

四道风气极反笑,“好吧,爱占便宜的,你给我一个主意。”

欧阳沉默半晌,低声说:“老四,拜托你件特为难的事,我不知道何莫修是干什么的,可要实在跑不出去了,你把他杀了,这任务不算完全失败。”

四道风愕然地看看何莫修,何莫修茫然地对他点点头,四道风厌烦地将头转开,“你疯了?我不杀那可怜虫。”

“那我来,”欧阳苦笑,“我做这件事他会比较伤心。”

“你就是个娘们样,每次开打前都要死要活的。”

“你觉得我们能跑出去?”

“那就鬼知道了……以前不都跑掉了吗?所以赶快想办法,老子这条命早交到你手上了。”

“好兄弟。”欧阳感动地笑了笑,他开始冥思苦想。

5

那前后四辆卡车离欧阳他们更近了。欧阳在一个近得可以看清司机表情的距离上看看后面那辆车的司机,他再看看驾驶室的赵老大,赵老大点点头。

“去跟大伙说吧。”欧阳对四道风说。

四道风站起来,径直走向那俩日军机枪手,他冲高昕努努嘴,“你上那边去。”

“为什么?”

“懒得告诉你。”他两手一叉,把高昕平地提了起来,在拥挤的车厢里转了半个圈子,放下了。

高昕又气又窘,“喂,你……”

“听我的就闭上眼睛。”

高昕顿时住嘴。

四道风回头看着那俩日军,那两位也在高兴地看着他和高昕纠缠,四道风手挥了一下,刀光和血光同时从一个日军喉咙上闪过,一点鲜血飞溅在高昕的脸上。

四道风往前走一步,手卡在另一人的喉管上,把一柄刀对着心脏部位扎了进去,那日军使劲挣扎,却随着刀锋的深入越来越软。

高昕呆呆地看着,这种残酷绝不是她能想象出来的。

四道风放手,旁边的队员即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早有了默契,迅速把尸体拖开。他看看驾驶室的司机,几个队员过去,用身子将后视窗挡上。

四道风把刀收回袖里,他扫视车厢里的所有人,说:“咱们让鬼子发现了,下边军师说。”

所有的目光看着欧阳,欧阳笑笑,希望别人把那笑容当成信心,“沾了小何的光,鬼子不杀咱们,大概还设了个伏想活捉咱们,咱们不能进这个伏,鱼上钩的时候是他们最得意也最手足无措的时候,咱们就选那时候挣脱钩子。还是那话,我不知道有多大胜算,你们别急着死,能跑就跑……”他扫视大家,八斤也已经醒了,在队友的搀扶下病恹恹地听着,那让欧阳心里打了个突,“八斤,你背出来那二十八斤炸药呢?”

八斤不知所措地看看别人,别人很快指着一个背篓给欧阳看,欧阳看得眼里闪光,他推了一下四道风,“这就是咱们占的第三个便宜!二十八斤真正的炸药!把它引爆了总能让鬼子惊一下,这惊一下就是咱们逃命的机会!”

四道风有些怀疑,“只有一个引爆雷管,谁那么大力?扔不够远连自己都要炸翻掉的。”

欧阳也有些挠头,何莫修却怯生生举起了一只手,“我……”

四道风瞪他,“你?别扯啦!我赌你还能尿在自己鞋尖上呢!”

“我扔不远,不过我能做引爆雷管。”

“这说话就开打的工夫!你知道什么叫雷管吗?”

“不过是几百年前就有的东西,怎么做不出来?”

“放你的春秋大屁……”

欧阳拍拍四道风,他看向何莫修,“真的?”

“应该……没错吧?”

“应该?”四道风又想发话,欧阳再次止住他,“要多久?”

“你要什么样的?遥控的?定时的?触发的?碰炸的?别说导火的,那太简陋了。”

四道风撇撇嘴,“搅得跟真的一样。”

“我要最快的。”欧阳说。

何莫修想了两秒钟,“我要子弹。”

唐真扔了一条弹链给他,何莫修笨手笨脚却怎么也拨不出子弹,唐真凑过来替他拨了出来。欧阳有点绝望地看看四道风,四道风无声地讪笑。

“刀。”何莫修伸出只手。

欧阳冲四道风努努嘴,四道风不情不愿地把刀递过去,何莫修接过刀,开始分解子弹,他不大习惯那刀的锋利,一下就在自己手上切了个口子。

四道风看看欧阳,那讪笑已经像是狞笑了。

欧阳叹了口气转过身子。

何莫修埋头忙活着,手上的忙碌绝看不出他犹犹豫豫的个性。他把弹头、火药和底火装进弹壳,做成一个黄灿灿的东西,除了高昕已经没人看他了,连欧阳都闭眼在想着别的主意。高昕目不转瞬地看着那忙碌的十只手指,又看看何莫修心无旁骛的表情。专心于某件事的何莫修一扫平日的恓惶,比较像个男人。他挑剔而不满地看看自己的成品,高昕轻声问:“这就好啦?”

“不知道,这是临时构思出来的,构思不是实践。”他看看高昕,“你脸上有血。”

高昕擦了擦,但擦错了一边。何莫修掏出手绢帮她擦掉,高昕愣了一下,这接触让她莫明其妙地有些失落。何莫修忙得顾不上她,他立刻转向欧阳,“衣服。”

欧阳诧异地看了看他,四道风也斜他一眼,“你是光着的吗?”

“我的衣服料子太好……我不是舍不得好料子,它不利于爆炸扩散,而且我撕不动……最好是你们穿的土棉布……不信,我这套就送给你!”

他唠叨半天,欧阳已经哭笑不得地把衣服脱下给他,并帮何莫修撕着布片。

“炸药。”

一个队员把背篓拿了过来,何莫修用布片包上一小块炸药,然后小心地把那个自制雷管插在上边。

“这就做得一个,没材料,我做了原始的撞击雷管,只要有足够的撞击力就会炸。”

欧阳盯着他,“你肯定吗?”

“一个负责的科学家绝不会对自己的试验品说肯定。”

四道风一把抢了过来,“这什么?这是……年糕吧?这玩意扔出去会炸?鬼扯吧!是不是以为前后都是鬼子我就不敢扔啦?就扔,没听过年糕会炸的!”

“瓦特发明蒸汽船时全伦敦人都说肯定开不起来,肯定开不起来;轮船飞跑,全伦敦人又说肯定停不下来,肯定停不下来。”

四道风看看欧阳思枫几个的笑容,“什么意思?不是好话是吧?”他伸手就把那个小包往外扔,欧阳一把抢住,四道风看着欧阳,“扔出去要没炸他就把咱们害死啦!”

欧阳说:“扔出去要炸了你就把咱们害死啦!”

“你信啊?”

欧阳犹豫地看看那小包,低声道:“死马当作活马医吧。”

“他是匹医不活的死马!”

欧阳摇摇头,对何莫修说:“能不能再做点?”

“做多少?”

“你能做多少?”

何莫修想了想,又开始用那种让人眼花缭乱的速度忙碌。

卡车继续向前行驶,那两辆车仍隔了一个距离跟着。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欧阳终于从深思中回过神来,他用刀划破了篷布,往外看着,“就是这儿了,看地形准没错。”

他又看看车厢里,何莫修仍在忙碌,并且已经做出了最后一个土造雷管,现在所有的人都在帮他,车厢地板上放了一排那种其貌可憎的小布包。

欧阳托起了一个,他忍不住又看看何莫修,“会炸吗?”

“我不知道。”何莫修说。

6

大荷村外的空地上,日军正忙得不可开交,一队戴着防毒面具的日军在那里埋下一些金属的罐子,连上发火线。

村子里腾着火光和烟雾,村民哭嚎的声音传得很远,但没人去关心。大批的日军在拆掉家具或者砍下树枝,做成可以在手上挥舞的棍棒。

神崎阴着脸从车上下来,看看刚给自己收拾出来的指挥部,又看看集结的士兵,中队长走过来,“神崎队长,您的指挥部已经布置好了,还满意吗?”

“我并不打算在这个地方待很久。”

“堀越中队正监视着目标,他们很快会到这里。”

“既然这样还要我的军队拿起棍棒干什么?长谷川只是想尽情地羞辱我!”他气冲冲地进屋。

山野外,一发炮弹飞撞在树干上,那棵半大的树打得迎空断成了两截,龙文章暴怒地跳起来,吐去嘴里的土屑。

树丛里有人影在闪动着,还传来一声驴叫,那除了大荷村的难民游击队之外不会有别人。

“六品,你的枪给我。”

六品大部分时候是言听计从的,他把枪递给龙文章,龙文章拿着那杆空枪向树丛里走去,“别躲啦!几公里远的炮弹都让你招来啦!我会看不见你?”

荀腊八难堪地从树丛里站起来,身边是海螃蟹和一帮大荷村村民。

“大哥。”荀腊八讨好地叫了一声。

龙文章把那支枪往他怀里一搡:“拿去!”

“大哥,这啥意思?”

“要枪不是吗?我给你枪!拿了就走人,有你们在鬼子炮弹长了眼似的!”

“不要枪了,这家伙在您手上才是枪,到我们手上是烧火棍子。”

龙文章愣了一下,回头把另一个队员的枪也拿了过来,他合上枪栓,扔给海螃蟹,“两支。不会再多了,拿了快走吧,别赖在这儿。”

大荷村的人脸上都现出了怒色,只荀腊八一个还唯唯诺诺,“真不要枪,他们都是我从村里带出来的,就想一个不落地带回去,打跟上您伤都没伤一个,照早先准炸死仨俩的了。”

“我也想一个不折地把他们带回去,你再跟着就要有死伤了。”

荀腊八嗫嚅,龙文章半个磕巴也没有,还拉了一下枪栓以示决心。

“脏仔……”

“妈,您什么也不要说!这是打仗,没您在家里那些仨瓜俩枣的人情!”

“您怎么说我也跟着。”荀腊八有些死皮赖脸的味道。

“他妈的!你还要脸吗?”

“脏仔!”

“不准说粗口是吗?您真当我还是玩拨浪鼓的脏仔?我是龙文章啊,您杀人不眨眼的儿子!”

所有人都沉默下来。龙文章恼怒地在树林里走来走去,他往山野外的极目处看了看,能看见的是村庄的轮廓,还有村庄边小得难以辨认的日军部队。

“那是哪儿?”龙文章脸色铁青得可怕。

荀腊八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是大荷村东五里地,瞧见那老榆树没有?我曾爷爷种的。”

海螃蟹道:“我们转几圈都没离开这块地,因为这是我们家。”

龙文章转回头看看他俩,又看看他们身后的游击队,叹了口气,“走吧,都跟着走吧。”他转身先走了,又转过头狠狠地说:“注意隐蔽。”

乱七八糟站起来的队伍又被他瞪得矮下去几分,一行人跟在他身后,向着远处的村庄摸去。

荀腊八曾爷爷种下的老榆树边,有一个日军的观察哨。日军观察的方向,草丛里动了一下,荀腊八举着双手从里边钻了出来。那吸引了两名日军全部的注意力,两人端枪向荀腊八走去。六品和满天星从他们身后蹿了出来,把他们放倒。

海螃蟹也冲了出来,帮着把两哨兵拖进草丛。

俩日军被五花大绑地带到龙文章跟前,龙文章拿着刺刀削断了一根树枝,又拿手指试了一下刀锋。他面无表情地瞧着那两人,将刀在一个日军身上比画着,“你们为什么在大荷村集结?”

那日军露出恐惧的神情,“指挥部,指挥部的它是!”

“什么指挥部?”

“重要的人!重要的人要来!”

“什么重要的人?”

“很重要的人!”日军使劲点着头。

龙文章站了起来,看来是问不出什么,可又让他充满希望。

“大哥,我问问行不?”荀腊八问。

龙文章心不在焉地点点头走开,身后荀腊八几个上来就是一顿暴揍,“死不去的小鬼子!村里的人怎么样了?!”

龙文章踞坐在草丛里想着心事,极目处是与公路相连的大荷村,日军正在那里清空场地,从这个距离看不清在搞什么花样,但路基下,一个中队的日军正在集结。

六品过来,看看他,又陪他看着,并不知道要看什么。

“六品,你带大伙儿先走。”

“你说什么呀?”

“有重要的鬼子大头要来,我想在这个距离上能把他崩了。”

“什么意思?”

“两月前有个小游击队击毙了鬼子大将大角岑生,少将须贺彦次。只要有这个心,小枪也能做大事情,说不定来的是冈村宁次……”

“你想做大英雄?”

“陪你们打小麻雀打烦啦,今天也许就能打下一只金鹰来。”他看看六品,“没什么啦,这块都被炮火标定过,没法明目张胆跑,藏藏掖掖跑又要被步兵追上,所以你们笨鸟先飞,至于我呢……”

“我怎么就觉得你要做的事是有去无回呢?”

“你们先走,我开一枪就来!信我啦!”

六品犹豫一下,很没主意地点点头。

“告诉我妈我上前边探道去了,使劲赶就能赶上。”

“我说不出来。”

“我受够你们这些婆婆妈妈了!快走!有没有全局观念!”

六品被他的态度和大词吓了一跳,匆匆去了。

龙文章听着草丛外渐远的人声,掏出所有的五个弹夹排列在身前,他单拿出一发子弹磨钝了放进弹膛,据说这可以造成弹丸在人体里翻滚。

龙文章开始屏息宁神,他忽然回头看看人声消失的地方,“我可真是个不孝的儿子。”为了这一下分神龙文章狠扇了自己一记耳光,他趴下瞄准,为自己找着最隐蔽的姿势。

大荷村外的日军正竭力隐藏设下的陷阱,毒气罐已经埋下,发火器设在村口的卡子里,几辆卡车貌似随意地停在村子外的空地,成车的日军拿了棍棒躲进车里。

现在大荷村看起来就像任何一个日军集结地一样平常,甚至还有几个日军在村外懒洋洋晒着太阳。

神崎看了看这个布置,他也挑不出什么毛病来了,他转身回自己的指挥部。

龙文章的准星瞄着神崎进屋,手指头在扳机上微微颤抖,“你要沉住气,还有大的,还有更大的……”

草丛里一通乱响,荀腊八一头钻了出来,二话没说就跪在龙文章面前,龙文章吓了一跳,“你怎么还没走?”

“这可不行哪!大哥你救救我们!”

“怕什么?怕鬼子死了你们遭报复?你什么不干鬼子照灭你的村!你都灭村了还怕什么报复?不带种?”

“没灭!都关在村里祠堂呢!刚才那俩鬼子说的!”

龙文章愣了一下,“你想我去救他们?”

“是啊是啊!您是英雄好汉,我们村给您建生祠!”

龙文章厌恶地瞧着对方磕头如捣蒜,他犹豫了一会儿,道:“早都死了,这扫荡就是个三光。”

“没有啊!”

“那俩鬼子是让你们给揍的,你想听什么他们说什么。”

“没有啊!”

“你跟我胡搅什么!没看我在干什么吗?我连妈都不管了还管得着你们吗?”

老荀愣了,呆呆地看着他,然后抹了抹眼泪,“对不起,大哥。”他向草丛里爬去。

“别叫我大哥!你比我大几十岁!”

荀腊八已爬没影了,龙文章怔怔地出了会儿神,但公路上出现的五辆卡车立刻让他打醒了精神,他迅速卧倒,用准星套住那移动的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