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1

何莫修一行已经到了河边,岸边泊着一条乌篷船。那几个来迎他的陌生人也不爱说话,往船上指了一下,然后让在一边。

何莫修放下自己的行李,看看高昕,叹了口气。高昕终于感觉到离愁,怔怔地看着他,“那么你算是找到你的自由了?”

“那么你也要去找你的自由了?”

高昕苦笑,“我们不这样说话好不好?”

“我也不想,我只是、只是觉得特别失败……在最后这一会儿。”

“什么最后嘛!我们还会见面的不是吗?”

何莫修苦笑,“你不知道,干我们这行的,不管到了哪个国家,都会被当作精密的机器保护起来,重兵把守。”

“你还会跑掉的,像这次一样。”

“我会跑掉的。”他看起来并不抱什么希望,难过得想哭。

“我……走了。”

“走吧,我看着你走。”

“别这样。”

“我为什么难受呢?因为觉得你现在特别美丽,我竟然要离开这样的美丽,你为什么这么美呢?因为你要去做你想做的事情,找你想找的人,你是为了你的理想才这么美的,所以结论是我高兴,我真为你高兴。”他甚至笑了一笑,笑得高昕简直有些心碎,“你……真是……有时候也是很好的。”

高昕忽然情窦初开,看着眼前对自己渴慕三年的情痴;两人都呆了。高昕忽然皱了皱眉,那几个陌生人泥雕木塑一样,瞪着两人不动。高昕竭力让自己不去管那几个讨厌家伙,那几位仍那么毫无感情地站着,像是在观察标本。本来想亲何莫修一口的高昕改成了在他头上一通胡噜,“太讨厌了……我走了,要给我写信!”

她一转瞬已经去得远了,何莫修如同身在梦中,一直看着那个穿着男装的女孩消失在地平线上。

两个陌生人向他走了过来,“皮带。”

“什么?”

“把皮带解下来。”

何莫修的心思仍在地平线那端,他心不在焉地解下皮带,那两人把他的手架到身后,用皮带结结实实地绑着。

何莫修终于醒过神来,“这是干什么?这对我们要干的事情有用吗?”

“有用。”陌生人答,于是何莫修就老老实实任人绑着,直到动弹不得。

高昕在郊野上大步她的冒险之旅,她越走越慢,终于站住。回头看一眼来处,草丛飘摇,何莫修早已不见了。

“管他呢!亲一下又不会掉块肉?”她大声地说服了自己,然后掉头往回走。

何莫修双手被反绑着,仍在跟人理论:“能不能告诉我,这是什么意思?我知道各行有各行的规矩,比如说蒙上眼睛,为了守住你们的秘密。你看,我不是一个不通情达理的人,可你得说……”

高昕出现在地平线上,对船边的一切尽收眼底,她立刻明白了事情的变化。

“笨蛋!”她冲何莫修骂了一句。

何莫修欣喜地看着她,“你回来啦?我正在想……”

“跑啦!脑袋进水的家伙!”她握着块石头打过来,但她没法跟会家子逞凶,没一个照面已经被人打掉石头并揪住。

何莫修终于想起开路,手被反绑没法平衡,没两步就摔在地上,被揪了起来。

泊着的那条乌篷船里传来一个没好气的声音,“外边吵吵什么?”

几个一言不发的陌生人变得恭谨之极,向那条船行了一礼,“禀六爷,那高老头的女儿又跑回来了。”

“真麻烦哪,一块儿绑了。”

“是。”他看看周围,找可以绑人的东西,一眼就看见何莫修的领带。

于是何莫修的领带被解了下来,高昕也被结结实实地反绑。

船里的人终于出来,一脸阴鸷暴戾,毫无必要地戴着眼罩,乃是李六野,身后簇拥着一帮人,心事重重的古烁和嬉皮笑脸的廖金头都在其中。

“李六野?!”何莫修瘫软下来,他当然知道李六野在沽宁的恶名。

李六野抚着腰里的枪,看着何莫修哼了一声,何莫修强自友好地点点头,他又看着高昕哼了一声,高昕硬了头皮,尽可能做个轻蔑的表情,李六野气愤地掏枪顶在高昕的头上,高昕闭了眼睛而何莫修惊叫。

廖金头在李六野身后赶紧弯腰,“六爷息怒,这丫头是高三宝的女儿。”

“那又怎么样?沽宁有了六,又哪还有他的三?”

“那是自然,不过这老儿在道上说话还管用,得罪他以后总是不太方便。”

李六野并不是傻子,想想就收了枪,“你个妇道人家不守妇道,跑出来疯什么?”

“汉奸狗子不在城里啃骨头,跑出来蛮横什么?”

廖金头吓了一跳,“六爷息怒、息怒!”

李六野非但不生气,反而一脸疑惑,“我干吗要生气?她说的是汉奸狗子,跟我有什么相干?”

廖金头擦着汗,“对、对。”

“跟小日本低三下四舔腚沟子才叫汉奸狗子,我们有吗?他们点头哈腰还来不及呢,沽宁还有比我们更有面子的人吗?没了。再说我们也没跟小日本怎么的,只是跟长谷川私交不错,江湖靠朋友嘛。”他如此娓娓道来,让人目瞪口呆。

高昕冷笑,“我今天真算是开眼啦。”

廖金头又擦了擦汗,“对,今天就是叫你开、开眼!”

“老子问话呢,妇道人家乱跑什么?”

高昕翻他一眼,懒得说话,一帮徒一旁道:“回六爷的话,我们在路上听出点意思,她好像要找四道风。”

李六野的脸色立刻难看起来,“找那畜生做什么?什么人都去找他!那畜生是香的!沙门就是臭的吗?”

高昕冷哼一声,“这么有面子的人还要香臭干什么?”

李六野气得把眼罩往上一推,炯炯地瞪着高昕。何莫修着急地说:“我跟你们走,把她放了。”

李六野看着何莫修道:“你真当那双腿还长在自己身上吗?”他又瞪了高昕一眼,掉头向船上走去,“我会叫你生不如死。——上船!”

高昕和何莫修被他们推推搡搡地弄上了船,高昕看见了跟在后面的古烁,她说:“我认识你,你是四道风的兄弟。”

古烁不说话,嘴角现出一道苦涩的纹路。

河水淙淙,夜幕已经快落下来了。

李六野站在船头,掏出个偌大的金壳怀表看了一眼。

廖金头赶紧道:“六爷,长谷川约的我们是明晨到潮安,时间已经很紧了。”

“哪回晚到他会说个不字?这就叫个面子。”他踌躇满志地挥了挥手,“开船!”

船驶向河中心,顺流而下。

2

野外无人,欧阳突然在疾奔中站住,他看见草丛中倒伏着几具中国人的尸体。

“是我们的人吗?”四道风也看见了。

“是老百姓,”他指向旁边的山冈,“枪从那个方向打来的……”

话音未落,他指的位置就爆出了枪焰,四道风把欧阳和思枫拖倒,一排子弹从头顶削过,枪声在旷野里传得很远。

“机枪!”欧阳说。

思枫道:“是扫荡,先一线平推,再占山设点,鬼子所谓的绞杀网。”

四道风笑,“跟一对诸葛亮在一起真是有趣……”

话没说完,对方又来了一阵更猛烈的机枪扫射,他头上的草丛都被剃去了一片,三个人被逼得躲进了一处洼地。四道风又把他的汉奸证掏出来,冲着山上乱扬,“喂,我是汉奸……”

一阵枪声打得他把那证扔了。他本是两手准备,一手证一手枪,证没了抬手就给山顶上一枪。

“你短他长,打不着的。”

“打不着也吐口口水恶心他。”他低了头捆缚着裤腿,欧阳不太热心地看着,这种事情他们已经很默契了,可思枫并不明白,“四哥要干吗?”

“他要摸到鬼子鼻子下边逞英雄,我们留这儿做靶子。”

“我要去拼老命了,嫂子和这傻瓜好好亲亲抱抱吧。”

他说得思枫脸上一红,一猫腰已经从地沟里跑掉了,思枫担心地看着。

“放心吧,我们已经这样过了三年了。”欧阳说,他忽然意识到这是重逢后两人第一次独处,迅速地变得不自然起来。

四道风从地沟里钻了出来,在土里又滚又爬。山势陡峭,他仰了脖子也看不见什么,四道风擦擦脸上的泥汗,又看看欧阳思枫藏身的地方,“弄个动静啊!光顾跟老婆啃了不是?”

像应声虫一样,手枪喑哑地响了一声,立刻招来机枪弹雨一通倾泻。四道风乐了,把一柄刀咬在嘴上,伏低了身子开始四肢并用地爬山。

欧阳连瞄都不瞄,又放了一枪,日军又以一通猛烈的扫射回应,他缩了缩脖子。

“欧阳?”

“大敌当前,有什么事回头再说。”

“我不觉得你有多紧张。”

“我很紧张。”他又无的放矢地开了一枪。

思枫有些好笑,“这就是被评价为从不感情用事、能忍人所不能的欧阳山川?”

那一枪日军没反应,欧阳阴着脸又开了一枪,日军开始爆豆。

“沽宁的条件是比乡下好,我们可舍不得像你这样浪费子弹。”

欧阳被提醒了,“我们也舍不得!”他检查了一下弹匣里的子弹,不再开枪。

“你越来越像四道风了。”

“我很想像他,痛快。”

“我很奇怪你会为了这件事情生气,而且这事你比谁都明白。”

“我气我居然要这样荒谬地生气!……这事太荒唐!我等你三年,你那样出现在我面前!”

“我等了你几年?我在枪林弹雨里等你!我想重逢时我要让你看见的样子,从分开时就在想!”

“是啊,这事真荒唐。”欧阳苦笑。

“一点也不,活下来就能看到你,你总说信念,这就是我的信念。”

“这大大的不对,我们是为了……”他忽然不说话了,看着思枫,思枫倔强地看着他,那种倔强不可征服,欧阳只好轻轻地承认,“我也是。”

日军调低了射界,一串子弹贴着两人身边危险划过,欧阳把思枫扑倒在身子下边,那条盲射的弹线渐渐移远了,欧阳从思枫身下抽出手来,他张口结舌看看手上的血迹,思枫看着他,“别管它了,是几天前受的伤。”

欧阳从思枫身上爬开,“你吓死我了,知道刚才那一下我梦见过多少次吗?”

思枫不说话。他们躺在洼地里,天很青,交织了一部分的暮色,日军的机枪在旷野里回响。

山顶上露出一个日军吱哇乱叫的头,四道风像壁虎一样伏在山脊上,手一挥,一柄刀扎进对方的颈根。

日军发现了这边的动静,手忙脚乱地调过枪口,一个没脑家伙径直冲上来,被四道风一枪撂倒。

再没有日军敢露头了,但机枪轰鸣着,四道风也不敢露头,成了对峙局面。

山顶上有棵树,四道风解下一个手榴弹,他把手榴弹扔出去,撞在树干上,然后反弹在机枪边忙活的几个日军身边。轰然炸响,然后就没了动静。

四道风满意地吹了声口哨。

欧阳和思枫仍静静地躺在那儿,甚至没注意到枪声已经停了。

“我们结婚吧,欧阳。”

欧阳愣了一下,“可我们早就结婚了,六年前。”

“你把那叫结婚吗?喝交杯酒的时候都想着,这是为了牺牲的同志。”

欧阳忽然间福至心灵,“是啊,我们结婚吧。”

四道风的声音打断了他们彼此的注视,他在山顶上大声嚷嚷:“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

欧阳站起身,没好气地看着山上那个人影,那厮得意忘形,正拉开了架势在那唱戏:“要从此路过,留下买路财!”

“总是在这种地方,总是这么短暂。”欧阳无奈地把思枫拉了起来,向山上走去。

“喂喂,你两位亲到嘴没有?”

“亲到了,走啦。”

四道风倒也乖觉,扛起那挺机枪就走。

“你拿那个干什么?”欧阳看看他肩上的机枪问。

“机枪啊!崭崭新的!老子端回去,以后再不用看唐真那小娘们的脸色了!”

“我们在拼脚力呀!拿那东西赶得动路吗?没人帮你拿!”

“那也要拿。”

欧阳不想理他,回身望了一眼,脸色却变了。山的那一边是河,河上一艘乌篷船正顺流而下,正要与他们错过。

“来不及了。”他看看思枫,思枫正看着临河的峭壁,上边有些蔓生的枝藤和石缝,欧阳明白了她的意思。

“你小心点。”他先攀着枝藤爬了下去。

四道风吓了一跳,“喂喂,真玩命呀?”

思枫冲四道风笑了一笑,“放下吧,四哥。”她也在峭壁边消失了。

山顶上只剩了四道风一个,他急得手足无措,“你们要搞清楚!要救的那个废物,骨头攒齐了还不值这一根枪管!”

没人搭理他,他只好把机枪往身上紧了一紧,背着那几十公斤分量跟了下去。

欧阳已经下到峭壁之底,那艘船远远地驶了过去,船上的人并没有发现他。欧阳把思枫接了下来,痛惜地看看她惨白的脸色,一块石头砸在他头上,四道风正吊在峭壁上打秋千,石块泥土簌簌下落。

“你不能把那玩意扔了吗?”

“就不!”

“船已经走了!所有人都在等你!”

四道风不说话了,拼命去够一根藤蔓,几发子弹从头顶上竖射下来,几个日军的身影在峭壁顶上闪动。

“我不是把他们做了吗?”

“是援兵!枪响那么半天,援兵不来才怪!”

日军往下边胡乱打着枪,终究没人有爬下来的勇气,大部分人绕路下山追赶,几个人留在山上。

留在山上的几个拉开手榴弹弦扔了下来。

这峭壁实在不低,日军扔下的手榴弹没落地就爆炸了,欧阳把思枫推在一边,冲着吊在半山的四道风嚷嚷:“你赶快下来!”

四道风没空吱声了,被爆炸的气浪冲撞得像个钟摆,可还是不愿扔掉那挺机枪。

又一颗手榴弹爆炸,四道风手上的藤蔓断落,一路撕扯着摔了下来。欧阳和思枫刚把他拖开,就有手榴弹在他摔下的地方炸开。

“你的墓碑这样写好吗?为了占到一点小便宜,献出了宝贵的生命。”

“没事,没死。”他爬起来就跑,以示没事。

“你摔晕了?那边!”

四道风换了个方向又跑,欧阳和思枫无奈地追上。

船已绕过一道湾,李六野踞坐船头,枪声响起的地方,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他发现高昕充满希望地挣起身往那看,哈哈大笑,“在扫荡!哈哈!扫了你要找的那头畜生!”

高昕狠狠地白他一眼。她和何莫修在船尾蜷成了一团,像堆没人要的垃圾。

尽管隔了整条船,李六野仍不住地打量她,那只不带感情的眼睛冰冷而邪恶,高昕毫不示弱地瞪他。她轻声问何莫修:“那天你在屋顶上,想跳楼,是什么感觉?”

“心里紧巴巴的,心里有个东西黑乎乎的,叫你害怕。”何莫修很认真地说。

“又好像在把你往下吸,对不对?你知道只要一跳就没人能把你怎么样了。”

“对对。你怎么知道?”

高昕看着那张白净的脸,苦笑,嘴唇轻轻在上边碰了一下,完成了一个偷工减料的吻,她猛地站了起来,一只脚已经踏上了船帮。

“不要!”何莫修明白过来。

水清冽而湍急,高昕没听见一般,打算完成这纵身一跳,眼角却扫见岸上一个人影,她定了定神,四道风正追着这条船狂奔,他扛着那挺机枪,重压下他奔跑的姿势难看之极。

这一犹豫她被几个帮徒揪住了。李六野走过来,“放开!我瞧她敢不敢跳?”

几个帮徒把高昕放开,李六野耍着自己的枪,“跳吧,你进水我就打断你两条腿,手也绑着,死起来一定很好看。”

高昕瞪着他,竭力把他的目光引开,她嘴角的笑容已经预支了胜利。

“不跳了。”她乖乖地回到何莫修身边坐下,搞得李六野都有些诧异。

“六爷,扔河里得了。”

“不,船泊祭旗坡,我有个主意。”

高昕又回到身边,何莫修长舒了口气,“求求你不要再这样了,还没到那一步。”

高昕笑了笑,“不会了。”

何莫修诧异地看她。

高昕向他附耳,“他绝尘而来,拿着一支很大的枪。”

何莫修立刻知道怎么回事了,脸上同时交织着惊喜和阴翳。

船上的帮徒没看见四道风,可四道风看见了他们,他又跑了一小段,一屁股坐下来,“跑不动了跑不动了!”

“四哥,枪扔这儿,回头再来取好不好?”

“那就没了!”

欧阳不理他,和思枫跑在头里,四道风却开始拖拖拉拉,刻意拉开双方的距离。

“老四,不是跑不动,你看见船上有沙门的人,对不对?”

“有沙门的人?他们来干什么?”

欧阳看着他,四道风再装不下去,索性撩着衣服扇风,装死狗。

“沙门帮徒三两千,如果见了就躲,鬼子别打得了,你回沙门,我去潮安。”

“少耍狠了,为空心大少要我跟叔叔翻脸,你也说得过去?”四道风压根不信。

“高小姐也在船上,你们是故交。”

“认识而已啦,故交?”他摇头不迭。

“人家救过你,上次你被鬼子打得像死狗一样,是人家给你输的血。”

“什么输血?我不知道。”

“你当然不知道,身上的血都流光了,你睡死过去了,她把血输给你换你条小命,你身上的血是女人的,你欠人家的!”

思枫神情古怪地看着这俩人,欧阳这些年为四道风发明的工作方式是她在其他同志身上绝看不到的。

“你骗我!我这身板这力气,血怎么会是女人的?”四道风狼狈之极,他擦着汗,那不光是热出来的。

“你可以追上她问问嘛,你欠她的。花钱救你你还钱好了,可现在你欠大发了,今生今世都还不清了。”

四道风跳了起来,狼狈不堪地看看手上的机枪,他猛地一下把枪扔进河里,然后拔足狂奔,一边跑一边扯下身上缠的弹链。

“这不好吧?”思枫看看欧阳。

欧阳笑,“他喜欢这种歪理。这家伙没有卫生常识,三年前那几百CC血早被他新陈代谢光了。”

他俩开始急起直追,四道风的身影已遥不可及。

欧阳和思枫赶上四道风时天已经黑了,四道风正站在湾流处发呆,河流在这里有个分支。

“跑没影了,他们顺风又顺水。”他看看自己臂上的血管,“欠她多少我还她好了。”

欧阳吓了一跳,“算了算了,老天在上,你已经尽力了。”

四道风显得很沮丧,悻悻地往分流处又看了一眼,转身要走。

“等等,”欧阳指着四道风看的方向,“他们往那边走的?”

“是啊,就看着个影儿,那是往祭旗坡。”

“继续追。”

四道风又有些不太乐意,“你也说了,我已经尽力了。”

欧阳还没来得及说话,就看见来路上远远地闪动着日军的身影。

“好了,路上惹翻的鬼子追来了,现在跑不跑由你。”他和思枫开路,四道风恨恨地回望了一眼,跟上了。

3

祭旗坡在黑夜里是一个影影绰绰的村落。那条乌篷船泊下,几个帮徒掌上了灯,一切看起来都有些鬼祟。

“这地方几天前被剿过,为了凑足尸体,你们不要大惊小怪。”

“是了六爷。”廖金头冲身后换了个调门,“你们不要大惊小怪!”

李六野拔步下船,水里飘着一具尸体,他浑不在意地踢开,涉水上岸,几个帮徒硬了头皮在后边跟着。

高昕吓得脸色惨白,她被帮徒推到水里,一具尸体荡过来,她惊叫了一声。

李六野阻在她身前,快意地看着,“原来大小姐不光怕死,也怕死人?这回过瘾了。”他拿过帮徒手里的一个火把,向那边扔了过去,火把下照烁的全是死去的村民。高昕这才发现自己为了避开尸体跑到了尸体更多的地方,吓得又一声尖叫。何莫修也发着抖,强自挣到高昕身前,拦住了高昕的视线。李六野哈哈大笑,拿火把四下晃着,“好看吧?在家看不着吧?再要嘴硬六爷就随便找两个跟你绑作一堆!”

他终于玩腻了,把火把往树洞里一插,“他娘的,这日本鬼子是比我们要狠。”

“是……可不是。”廖金头脸色惨白。

“找个干净屋子,我们来看看阔少爷大小姐随身带了些什么细软!”

远处,欧阳和四道风伏低了身子,看着村里闪动的火光,思枫则在注意更远处日军追兵的动静。

“十一个,全是狠角,李独眼真能讲排场,二十二条枪。”四道风悻悻地说。

“三对十一。”欧阳自己也在盘算。

“跟这帮晚上能打香火的家伙对?你算半个,你老婆不算。一个半对十一,你两口子才两条枪,四对二十二。”

欧阳苦笑,“赵老大怎么还不来?”

“那家伙一脸奸臣相,靠不住。”

思枫靠过来,“鬼子大概是三十来人,照速度十分钟到这儿。”

“他还是别来好了,为一个美国人要的人,不值得。”欧阳已经笑不出来了。

4

沽宁城里,赵老大正带着一干人想穿过巷子。今夜的气氛有些异常,夜晚的街道上晃的不光是巡逻的日军,还有三五成群的沙门帮徒。

八斤穿得像个半大孩子,拎着一屉包子从巷子里穿过。

一个帮徒拦住了他,“站好了!干什么的?”

八斤举举手上的包子,“王马虎家要的夜宵,他家好晚上打牌。”

帮徒看了看,确是包子,巷子里也确实传来麻将声,他拿了一个啃着,顺便给了八斤一下,“会做生意就弄两碗云吞过来,老子要站通宵的。”

八斤敢怒不敢言,钻巷子就拐了弯,幽静处藏着些身影,是赵老大和他的人。

“压根儿过不去!大街鬼子看着,小巷沙门把着,连个老鼠过路都要拔枪!”

赵老大急得不行,“怎么这里也扫荡呀?到什么时候?”

“他们说了,通宵。”

赵老大看了看天色,一脸绝望。

5

祭旗坡一片漆黑。欧阳三人已转移到村外的树林里,日军的火光也越来越近。

四道风看着村里那个发出亮光的房子说:“我有个办法,大摇大摆走进去,跟他谈判。我给他面子,空心大少带走好了,女人留下来,怎么样?这我就还了情啦。”

欧阳和思枫都摇头,“不怎么样。”

“也不用这么夫唱妇随吧?”

欧阳没说话,回头看了看,日军追兵的火把正依次灭去,“他们是想来暗的,”他忽然乐了,“老四,你想不想三个人包围十一个人?”

“别逗了。”

“不开玩笑,只要你学句鬼子话。”他说了句日语。

“什么意思?”

“快投降,我是四道风。”

四道风咧咧嘴,“然后他们就投降啦?那我上沽宁街面去喊好了。”

“不是,你冲鬼子喊鬼子话,开两枪,然后冲村里喊中国话,还喊我是四道风,开两枪,咱们看能不能浑水摸鱼。”

四道风立刻明白了,他摇摇头,“让沙门跟鬼子打?我不干。死鬼子当然好了,死沙门的人……我放过话,不杀沽宁人。”

欧阳苦笑,“我记得你放的话,但沙门的人不会死。这计划的关键就是不能让鬼子攻进村,进村就露馅,所以咱们夹中间,看鬼子露头就打,咱们四支枪对不过任一拨,可至少能让鬼子不敢轻易露头。”

“那沙门的人要冲出来呢?”

“沙门都是短枪,短枪对长枪会冲到一马平川的地方对着干吗?”

“还不行。”

“你要怎么才行?”

“那句鬼子话太客气,我要说这句——去死吧,我是你四道风活祖宗!”

欧阳笑着教他这句日语。

四道风很小心地念诵着,站起身来摸进黑暗,欧阳苦笑着看看思枫,“我是不是太惯着他了?”

“赵老大一直奇怪你们怎么配合,现在我会这么说,因为你尊重他。”

“不光为了这个,我也相信世界上没有那么多恶人。”

思枫点点头,表示同意。

那间民居里,何莫修的行李已经被扬得满屋子都是,帮徒把高三宝送的首饰搜了出来,交给李六野。

李六野看看,“个娘娘腔,值钱玩意都是娘们用的,你怎么不穿女人衣裳?”

何莫修低着头,他已经不敢和这人说话,也不屑于和这人说话。

廖金头过来,“六爷,再耽搁真不赶趟啦。”

“让他等会儿会死呀?瞧你那汉奸狗子样!”

廖金头很没趣地低了头,李六野哈哈大笑乐不可支,“今儿真是扯足顺风船。小的们,留两个人守着高大小姐,老子决计雁过拔毛,跟她老爸找点零花钱!”

“六爷,这要露馅的!”

“说你笨还露个猪脸给我看!你不会假别的帮派名字要啊?完了再撕票拉倒!”他自己在那琢磨,“不先奸后杀太便宜她了,偏老子又练的童子功,卖到日本妓院去好了,看交游广阔的高大会长找得到她!”

何莫修已经脸色煞白,说不出话来。高昕恳求地看着古烁,古烁皱眉不看她,忽然咬了咬牙,一把掏出了枪指着高昕的头颅。

李六野后脑似乎长了眼睛,一个耳光甩过来,“你他妈怜香惜玉,想坏老子财路?!”

古烁被打得嘴角淌血,腰还没直起,外边就传来一声尖利的枪声。

“去死吧,我是你四道风活祖宗!”(日语)

接着一颗子弹从窗外穿进来打在屋梁上。

“快投降!我是四道风!”

四道风伏在草棵子里,他嚷的那声日语叫几个刚露头的日军张皇失措,不明虚实的日军退却,四道风追射,欧阳从草丛里探出头来,“别追,追就露馅啦!”

四道风习惯性地向他靠过去。

“别扎堆,打一枪换个地方,让他们摸不清多少人。”欧阳刚说完,村子那头就传来思枫的枪声。

屋里的人都伏在地上,李六野钻在翻倒的桌子后,这房子简陋,打起来连子弹都防不住。

四道风在外边嚷嚷:“假独眼的小子!你被老子围上啦!”

李六野气急,“你那两条人枪,有本事站出来拼个真章!”

一发手炮弹在村里的空地上轰然炸开,李六野吓得又躲缩了一下,“畜生!他连炮都有啦!”他一脚把火跺了,恼火地对着所有人嚷嚷:“都别猫着!拼死他个浑蛋!”

沙门帮徒开始无的放矢地对外开火,二十二支家伙齐射倒也蔚为壮观。

日军的头目用望远镜看着那片黑暗里四下闪现的枪焰,眉头越皱越紧,“奇怪,这片村庄我们几天前刚刚剿过。”

身边的几个掷弹手又发射了几发炮弹,一间房舍被炸得支离破碎。几个士兵摸了出去,刚摸上村边,草丛里枪响了两声,两个士兵滚在路边。

“压制火力,我军按兵不动,等待援助。”头目放下望远镜,向背着电台的通信兵说,“请求援助,告诉他们我军在祭旗坡发现反抗者的主力。”

日军再也不动窝,步机枪和掷弹筒一起开火,在阵地和村庄之间连成数十条夜光的弹道。

李六野的二十二支短枪至此全无还手之力,子弹穿过板壁在屋里飞来飞去。一发近失弹在屋外爆炸,板壁塌了下来,高昕惊叫,惊叫中带着欣喜。

那声音李六野听来分外刺耳,“再叫我现在就撕了你!”

高昕不作声了,日军大概是想撑到援军到来,射击声终于小了少许,李六野心有余悸地看看这穿得漏壶一样的房间。

“这、这火没法驳呀,六爷。”廖金头的声音直发颤。

“闭嘴!”

屋梁上一口飘摇已久的破罐重重砸在地上,李六野也不太敢出声了。

四道风仍兴致勃勃盯着日军可能潜来的路口,欧阳钻了过来,他也乐得不行,“趁机赶快,扩大战果,把他们玩急了就不好了。”

“怎么扩大?”

“你不是想谈判吗?现在可以谈判了。”

四道风挠了挠头,“我想了想,独眼儿是个疯的,他不会跟我谈的。”

“谈判桌就是胜者的舞台,现在他已经见识了我军的强大火力,除非他是死的,不然就得坐下来乖乖谈!”

6

屋外枪声已经完全停歇了,可对屋里的人来说,这是一片让人毛骨悚然的寂静。

“六爷,人走啦?”廖金头探头探脑地问。

“才怪呢,那小子恨透我了,不见个死活会走?”

话音刚落,四道风的声音从外边传来,“假独眼?”

李六野答应一声,“怎么着?”

“我跟你谈谈,看在我身后过百条枪把子的分上,你别瞎打一气吓着我兄弟。”

“不开枪不开枪!”廖金头急不可待地说。

“那就把灯掌上。”

李六野悻悻地爬起来,“都起来!还趴着干什么?”

十几个人灰头土脸地爬了起来,灯又亮了。打得歪了半边的门被轻轻敲响,“这家有没有个爱玩火的小屁孩叫李独眼?”

“小四,你不要欺人太甚。”李六野嗓子都气变了调。

四道风乐哈哈地走进来,欧阳绷着脸在旁边跟着。

四道风的眼睛快速从屋里十几个人身上扫过,高昕满是惊艳,古烁一往情深,何莫修神情复杂,还有两个是他那晚的酒友,也一脸崇敬。

四道风对李六野唱个无礼喏:“哈哈师兄,听说这些年跟鬼子混得生龙活虎,怎么倒越过越穷酸了,出来就带这么几个人?”

“别那么干笑,我也不叫哈哈师兄,嫌人少哪天我把人码齐了,咱约地方对阵。”

“嘿嘿师兄,我怕有些汉奸狗子顺道通知了鬼子,老子要阴沟里翻船。”

“你要笑就给我笑出来!别嘴里咬着泡屎似的!老子看了难受!”

“原来师兄是这么体贴的?确实不恭确实不恭!”他早绷不住乐了,索性大笑,笑的时候还要拍打着旁边呆若木鸡的几个帮徒,李六野气得肚子似乎要炸掉。

欧阳皱眉,现在实在耽误不起时间,他对李六野说:“六爷,我们来是谈判的,废话就少说了。”

“有屁快放!”

“六爷回家可把此话对墙念上三百遍,以占足口头便宜。现在我先说放你们生离此地的条件。一,把你们所有的武器交出来,我说的不是这二十二条枪,是沙门会拥枪自重的所有器械。”

四道风听得诧异莫名,笑声也止住了。

李六野大怒,“发你娘的清秋大梦!”

“二,解散沙门会。当然你们如果弃暗投明,加入抗日阵线,这事还有得商量。”

李六野已经不愿意再说什么了,伸手就到怀里拔枪,欧阳走到窗边,对着日军所在的方向就是一枪。那边给脸之极,步枪机枪立刻响成一片,几个炮弹在村子里炸开,欧阳、四道风和沙门会帮徒一起趴下。

枪声渐歇,欧阳抖抖身上的灰尘面不改色地站起来,“六爷,好听难听也听完再打吧?什么事都有个商量,何必让我做得难看?”

李六野简直快把欧阳瞪穿了,终于点了点头。

“三,把人放了。”他摊了摊手,以示到此为止。屋里一片寂静。

四道风提心吊胆地看着,李六野喘着粗气,“最多最多给你把人放了!”

欧阳很为难地看看四道风,四道风已经明白了欧阳搅浑水的精髓,又忍不住想笑,终于咬着牙忍住,点了点头,“那你以后在沽宁不许那么为非作歹。”

这实在是个很含糊的要求,李六野犹豫,而廖金头拼命对他使着眼色。

“嗯哪。”李六野总算应了一声表示同意。

廖金头如蒙大赦,“放人放人!”

几个帮徒手忙脚乱解着高昕和何莫修的绑缚,四道风又忍不住大笑。

“你他妈的又笑什么?”

欧阳道:“六爷,他这么笑就是为了气您,您可千万别中招。”

这话果然有用,李六野立刻强行自己冷静。

高昕和何莫修终于被松开,两人活动着手腕,一时不知该做什么,欧阳冲他们使使眼色,“你们出去,外边有人接应。”

高昕和何莫修看看这两帮对峙的人,逃也似的出去了。

两人刚出来,黑暗里的思枫就迎上来,她把他们引向沙门泊在河边的那条船。

四道风已经不笑了,屋里一片寂静,该说的都说了,要做的也做了,欧阳看着李六野那张愤怒如狂的脸,道:“那就这样了,告辞。请六爷的人过半个时辰再出这屋子,因为我方的人员和武器不想被六爷看见。”

四道风点点头,“对对,万一你把这么重要的情报告诉鬼子,就算同门情谊我也只好杀人灭口了。”他冲着周围的帮徒抱了抱拳,“各位,以后万一要瞄我,枪口歪着点!”

欧阳拉了这得意忘形的家伙一把,两人向门口走去。

李六野大喝一声:“小四!大阿爷让我问你一句话——你现在姓共还是姓沙?”

四道风轻松的表情一下没了,欧阳转身,“请六爷回禀大阿爷,四道风自然永远姓沙,只等打跑了鬼子,回到他老人家膝下,那时候他老人家会知道姓共或者姓沙不是什么水火不容。”

“连这么句话都要死老共帮你答?你还敢说你姓沙?”

“六爷请吧。”欧阳又拉了四道风一把,两人已到了门口。

李六野愤怒若狂,他本来就是个拿狠劲抵聪明的人,一把把枪拔了出来,“我把你个死老共……”

他瞄的是欧阳的后脑,同一刻四道风也回身甩手,掷出了一把刀,刀击中李六野枪上的准星,子弹斜射在门框上。

那刀余势未息,刀削过他的上臂,从眼球上擦过。李六野的眼前顿时黑了,他把眼罩往上一推,摸摸挨刀的那只眼睛,摸到一把血,他是个见血疯,顿时把另一支枪也拔了出来,“见红了!见红好啊!”

那似乎是一个号令,那二十支枪顿时一起拔了出来。

四道风一脚把欧阳踢出门,自己跟着滚了出去,然后爬起来一把把欧阳拖起,朝河边就跑,没跑两步,他忽然站住了,疑惑地回望那间屋子。

屋里一片寂静,古烁的两支枪一支指着李六野,一支指着廖金头,海滩上吃鸡的三个则指着另外的几个人。

“大马小马,你们?”古烁显然也有些意外。

“烁哥,那晚在滩头一块发的毒誓,跟四哥动枪的人就是跟我们动枪。”

古烁点点头,“好,我以为你们都忘了。”

李六野咬牙道:“你们有能耐,真有能耐,等到我活剥了你们的皮再蒙在你们身上,等到我把你们家小……”

古烁根本没等他说完,抬手就是一枪,李六野直挺挺倒下。

廖金头扑通一跪,“烁爷饶命!”

古烁犹豫了一下,就这一下,廖金头滑得泥鳅似的直撞到他怀里,两人一下滚倒,带翻了屋里仅有的灯。一片漆黑中枪声开始乱响,人影翻倒,拳脚往来,二十支枪在这样一间小屋里开火,黑暗里不断传来各种古怪的声音。

终于安静下来,古烁从屋角抬起头来,“大马小马?”

扳机轻响了一下,古烁滚开,几发子弹打在他刚出声的地方。

古烁再不敢出声,四道风一只手从塌倒的板壁后伸了过来,轻拉他一下,“三的?”

古烁又惊又喜,扔下这个烂摊子从那里钻了出去。

四道风和欧阳拉着古烁向泊船处奔跑,古烁挣开,“你的人呢?”

“空城计。”四道风嘿嘿一乐。

古烁气急,“大马小马还在里边!”

四道风二话不说要往回钻,欧阳拉住他,“来不及了!”

远处,日军终于等来了他们的援军,正拉了一条散兵线向这村落冲了过来,原来的手炮爆炸声中加入了沉重的重迫击炮爆炸的声音。炮弹呼啸着向他们飞来,三人立刻逃向船头。忽然传来暴怒至极的嘶吼,一个人影从屋里冲出,向他们追来。

三个人你拉我扯地上船,思枫迅速把船撑离了岸边,机枪在船后追着打出了一道水幕,那个追赶他们的人视枪林弹雨如无物,径直向船边冲来。

古烁一惊,“是李六野,这家伙老吹自己是九命怪猫,想不到是真的。”

四道风不说话,只拿着楫尽量把船撑离岸边。

古烁看他一眼,把一支枪插回腰间,他打算一枪解决。可那一枪还没打出去,李六野就毫不犹豫从岸上跳了下来。只见水花翻飞,李六野快得惊人地向船边游来。

古烁看看四道风,“这家伙水性好得很,你还要躲吗?”

说话间李六野已经追到船边,一只匕首在手上闪着寒光向船上的人猛戳,欧阳猛地把何莫修拖开,险险没有戳中。古烁不再犹豫,在一个极近的距离用枪瞄准了李六野的头,一扇船桨从旁边砸了过来,船桨飞断,李六野晕在水里。古烁冷眼看着四道风放下断桨,把李六野从水里拖了上来,拿绳子细细地绑缚着。

“这家伙说的好话从不兑现,坏话做死做绝。老四,我的老婆孩子要是死了,那就是你害的。”

四道风什么话都不说,只是把李六野身上的绳子打了个死结。

船迅速划离。

船已经离岸很远了,日军开始冲锋,从船上看去,祭旗坡已经炸成一片火海。

小屋里射出最后一枪,一个日军倒下,船上的人静静地看着。

古烁吁了口气,“沙门今天总算做了一件好事,杀了一个鬼子。”

四道风最后看了一眼那村子,他转身,把欧阳揪了起来,“你骗我!你说沙门不会死人!今天我又死了两个兄弟!”

欧阳静静地看着他,那目光叫四道风不知如何是好,他撒手把欧阳放开,“他们到死都被人当汉奸!”

“他们不是汉奸,是你的好兄弟,你的兄弟都是好样的。”

“我的兄弟都被你害死啦!”

“是的,我骗你,我害死了你的好兄弟。”欧阳看起来很疲倦。

四道风的怒气却忽然消去,随之是极度自责,“你没骗我,他们是被我害死的。”

“别这样,老四,你和你的兄弟救了我们,要怪怪我,是我把你带进这场战争。”

思枫意识到他的沮丧,轻抚着他的头发。船顺流而下,朝着沽宁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