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双车的车在医院外停下。他们看见了时光开走的车,堂而皇之停在医院门口。

九宫:“在那里!”

双车:“以时光老弟的缜密,怎会做这样着迹的事情?莫不是个陷阱?”

九宫:“他为了那个女人什么都不顾了,这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蠢的事情!”

双车:“以时光老弟的姿色,还用得着为个女人?肯定是个陷阱。”

九宫:“以屠先生着令我监督你们的命令,是个陷阱也给我往里填!”

双车老实了,拔枪上膛,和他那几位手下一副急难勇先的模样。

九宫去后备厢抄起了他那根包着皮的刀棍。

急诊室内,医生瞪着自己的血液被抽出,转过身就输入应小家的血管。

医生:“……出现头晕、心慌、冷汗、乏力、口干等症状,表示急性失血在四百毫升以上;如果有晕厥、四肢冰凉、尿少、烦躁不安,表示出血量已经很大……”

护士在忙碌,时光背向他们,面对门,两手持枪,不搭理医生的背书。

医生:“我现在头晕,冷汗,口干,四肢冰凉,烦躁不安,已经无法冷静……”

时光:“喂他口热水。”

但医生并不想要热水:“……若出血仍然继续,会有气短、无尿症状,此时急性失血应已达两千毫升以上,我会晕的,就无法看着我的病人……”

时光:“继续说下去,我会把你打晕的,就不用担心气短无尿了。”

医生闭嘴。时光屏息,他全力听着远至走廊另一端的动静。应小家的脸上有了些血色,恍惚中想要挣扎着醒来。时光转过身来看着应小家,耐心等着她醒转,但他已经听见了走廊上的动静。

他甩甩手,他手上的两支枪消失了。他的手从医用器材上一掠而过,一把手术刀的寒光在袖口一闪而没。他听着外边的动静,猛地打开了房门。正蹑着手脚摸过来的双车和两个手下没料到时光会突然现身,顿时僵在那里,这倒让时光哑然。双车挥手,那两位手下掉头就退,双车也倒着退,跟时光表示全无恶意的手势。

双车:“时光兄弟!时光兄弟!我没恶意的!你也知道的,我这人胸无大志,一辈子只求个说得过去。”

时光:“我求的也只是一个说得过去!谁这辈子求的都是说得过去!问题是对谁说得过去!对酒色对财气?对天对地?对人对己?走远一点!今天这事我只求对这里——”他点了点自己的心窝,“说得过去!”

双车倒退着:“我是要对啥都说得过去,说白了老哥哥今天就是来讨打的。”

时光一展胳臂把枪甩到了手上:“我可以让你满意啊。”

双车:“我说的讨打——”他把一颗头往前伸着,“给我们几个带点伤,总好过回头追究起来,身上多几个洞。”

这还真是高难度,时光踌躇:“那打哪儿?”

双车:“你看着办,别让老哥哥太长时间喝不了花酒就行。”

时光从廊边抄起根棍子,打量着双车那颗歪着的脑袋,想找个下手地方。但他隐然觉得不对,猛然回身,见九宫和双车的手下正摸进急救室,九宫的刀子已经拔出来拿在手上。

时光:“九宫!”

九宫头也不回,和那名手下闪身进屋。而双车一伸手,用藏在身后的绳索把时光套住,连枪都被他抹掉了。

九宫大叫:“时光老弟别怪我!是九宫要一劳永逸的!可我也替你觉得不值!这事了啦哥替你找十七八个,全是名媛,要有一只鸡你就把我……”

时光瞧着急救室的门被那名手下反手带上,心急如焚,把棍子一挥,从自己胯下打在双车裆上。双车的许诺变成了惨叫,夹了腿滚在地上。但他的两名手下已经抄住了绳头子,玩命把时光往后拖。

时光:“九宫!”

九宫一脸杀气地直冲向轮床上的应小家。两名护士一通尖叫,碍了他的道。九宫棍子一挥,右边砸翻一个,左边捅倒一个。

医生微弱地:“麻烦你,打个电话……”

九宫拔出了棍里的刀,用棍鞘劈头击下,医生直接进入了晕厥状态。应小家在喧哗中恍然睁开了眼睛。九宫一棍横击在应小家腰上,应小家惨叫,然后那柄中长刀立刻插了下来,在应小家下意识的躲避中刺穿了轮床。九宫踢翻了轮床,应小家滚在地上。九宫踢开身边的家什,腾出杀人的空间。走廊上,时光和两个人拔着河,他猛然倒退,整个身子撞在一个持绳的家伙身上,三人滚作一团。时光倒翻了一个竖滚,脚尖落地时扎上了一个人的胸膛,他脚尖上有刀。绳子仍套在身上,而另一位手上套上了一个厚实的手指虎,有模有样地做出了几个虚击动作。时光没有跟他过虚招的工夫,径直把脑袋对着他的拳套撞了上去。

急救室内,九宫站在应小家身边,弯着腰比画了一下,把刀高抬,他好像打算把应小家一刀断头。似乎昏沉的应小家忽然发难,她抡刀,是典型的女人架势,胡抡。一条弧线刷下,九宫后退,他持棍的那只手几乎被划断了手筋。应小家用的是时光给她的那把刀。九宫看了看自己的手,冷冷站着。

应小家虚弱不堪地挥着刀:“为什么?你们是谁?”

九宫一言不发,猛一棍子把应小家砸了回去。他把刀和棍拧在一起,冷冷看着应小家越来越无力的挥舞。应小家能保护自己的距离只比手臂长出几寸,九宫只需要趁虚而入。

应小家:“我根本不认识你们!”

走廊上,时光在跟对方近身时拔出了皮带里的刀,第一刀从对方腰间划过,第二刀几乎在同一个位置,最后在猛然一撞中把刀扎进了他的身体。时光一边割着身上的绳索一边冲向急救室,对着急救室的门,砰砰开了几枪,那名一直在观战的九宫手下被穿门的几枪击倒在地上。九宫转身,正好碰上撞进来的时光。

时光:“我告诉过你,我只是想做一件好事!我想知道帮一个人而不是杀一个人的滋味!我让你们不要再跟着我!尤其是不要再对她下手!我要的只是一个星期的自由!听不懂吗?”

他狠狠地把绳子缠上九宫的脖子,两人一通扭打,九宫被勒得濒临断气。

时光:“最后说一次,告诉先生,我只是要送她去一趟南京,因为不这样她就活不下去。我只是要说得过去,对我自己,也对我碰上的这些鬼事。”

九宫翻着白眼。时光把九宫拖到床边,把绳子绑死在翻倒的轮床上。然后他走向应小家。应小家还在那乱挥着她的刀子,时光伸手一挡,把刀子从她手里拿了下来,顺便让自己做了她的依靠。

时光:“走吧。我们现在去南京,现在就去。”

被绑在床架上的九宫艰难地喘着气。双车仍在那躺着,看见时光两人过来,便赶紧做出一副假死状。

时光将应小家搀进自己车里,一手把着方向盘,一手拥着应小家。

应小家:“……我们去哪儿?”

时光苦笑:“不知道。跟对手吹牛皮是一回事,真要找个可去的方向是另一回事。不管哪个方向,我们去南京。”

应小家握住了他的手,那只手虚弱得让时光不敢稍动。……时光看见了青山,青山站在车外,看着车驶走。青山的表情是开心而满意的,顽童一样的开心和满意。时光猛然刹车,应小家撞到了驾驶台上。时光呆坐着,应小家呆呆看着他。

时光对着黑暗说话:“你没错,九宫,我以为这只是私事,不是背叛,可这就是背叛。我居然在做青山希望我做的事。这就是无法饶恕的背叛。”

应小家看着他:“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可是,我可以下车,你可以……”她把时光的手放在时光的枪上,“该怎样就怎样吧,死了我也会感激你的。”

时光抚弄着枪上的花纹……屠先生一直教他入得进去跳得出来,这真是有用。

时光:“那就算是背叛吧。一生的效忠,附加长达一个星期的背叛。”

他没有把枪掏出来,反而把应小家揽进了怀里。

时光:“你说过,我有同情心,可是没有把你当人的机会。”

应小家看着他:“我没说过。”

时光:“你说过。晕着的时候说的,那是你心里最真的话。”他踩下了油门,“每个人都有同情心,至于能不能把人当人,那看他自己。我决定给自己这个机会,不全是为了你,我要给我把自己和别人都当人的机会。”

时光的车扎在郊外的废墟之中,被树枝和破烂掩藏。他卸下车座来给应小家做了一张床,又拖过来一大块油布,让这辆车完全消失。然后他从车上搬下来所有可能利用的东西,回到应小家身边。那些东西包括武器、工具、干粮、药品,更多的是我们很难想象有何用途的零碎——曾经属于九宫的车,和时光的车一样是时刻准备面临战争的。时光为应小家寻找的避风之所是尚未倒塌的厂房一角。

应小家醒了:“这是哪里?”

时光:“中国人造洋铁锅的地方。日本人炸了它,然后把钢铁拿去铸炮弹。”

应小家:“你说会有很多人来追我们?”

时光为自己补充弹药,压弹匣:“大概有半个上海那么多的人吧?我在吹牛。”他笑了笑,“你不是问,这么厉害,为什么不去杀日本人吗?因为我们一向很忙,要么在追这个,要么在灭那个,各种莫名其妙的忙,没空去杀日本人。”

应小家:“那为什么我们不赶紧跑,还要在这里休息?”

时光:“因为再不休息,你会累死在路上,我也就不用跑了。因为我们要穿越日军的封锁线,必须等天黑,大白天里我们只能当机枪靶子。还因为那辆车再也不能用了,我以前的身份也再也不能用了,因为那就像站在别人枪口前,跳着嚷嚷你敢开枪吗一样,他们从来就敢开枪。”他瞧瞧应小家,“至少敢对你开枪。”

时光把找到的食物和水扔过去:“吃点吧,我的话会不会影响胃口?”

显然不大影响胃口,应小家立刻开始吃。

时光:“咱俩还真有点像。”

然后他开始整理那些锋刃,每每从一件意想不到的东西上蹦出一截寒光,时光拿手指和脸颊测试它们的利度,然后在身上为它们寻找到一个藏匿的位置。

应小家皱眉:“为什么?要带这么多这些东西?”

时光:“保护我自己,顺便保护你。”他正在测试一柄长相恶毒的逆刃,并且注意到应小家的神情,“因为除了半个上海的人追咱们,前边还有好几条日本军队的封锁线。你放心,咱们会尽力地跑,不光是怕后边的人追,也因为……这样凶狠的武器,我希望用在日本军队的脖子上。”

应小家的表情有些放松。

时光沉默了一会儿:“对,你会看到我杀日军。以前我跟一个人说过这句话,在心里。现在我跟你说出来,忍很久了。”

应小家:“我从来没问过你。你叫什么?”

时光:“你应该先问,我是做什么的。”他开始自我介绍,“我是一个坏人,我很早就在十八层地狱最深的一层给自个预订了位置。我认识的每一个好人都死在我手里了,我……”

应小家:“只问你叫什么名字?”

时光愕然瞧了眼应小家:“我有很多个名字。现在我叫涂陌,道路的意思。在西北我叫老魁,天字第一号,吹牛的。我还叫过七十四号,是在青年营里训练时的编号,前头那七十三个都挂得差不多啦……不过我叫得时间最长的名字是时光。”

应小家:“时光。”

时光应了一声:“什么事?是时间的时,光阴的光。”

应小家:“我没有事,我也不识字,只是想知道我该叫你什么。”

时光想了想:“我在心里就是叫自己时光。”

应小家:“时光。”

时光再度从忙碌中抬头:“什么事?”

应小家:“没事。”

时光:“你叫应小家,可那是芦之苇给你改的名,你原来叫什么?”

应小家:“我叫……等我妈妈一开口,你就知道我叫什么名字。”

时光:“不错的奖赏。”他看着远处上海城区的阴霾,“快睡吧,好运的孩子。我早已经忘掉了爸妈给的名字。”

岳胜走进地下党据点,蒙了。芦焱用两件物事敲着自己的头,背诵那些绕耳的密码,门闩在执笔。但今天氛围不大一样,搞得像个战场。

岳胜:“我把人送回去了。可你要这么不开心,至少要跟人多说两句。”

芦焱:“别说话!”

门闩:“他要立刻默写完所有的密码,他觉得这样自个儿就一文不值了,然后好去做他要做的危险事情。”

芦焱:“只有十行了,就十行……”然后小心地背出一串字符。门闩小心地记录。

岳胜看着他们写完:“什么危险的事情?”

门闩:“他要回家,找他那位高深莫测的老爹。”

岳胜吓一跳:“时光会派人在那里盯着!”

芦焱:“父子亲情,你们觉得像这些东西一样难以理解?”——他又冒出一串字符。

门闩记完:“他觉得他爹被人害了,可我觉得他爹能把人的假牙都骗走。”

芦焱:“这和他头发白了,年纪大了没什么关系。”

岳胜:“绝不能让他去。你真的让他去?”

芦焱:“还有九行。岳胜,我要用车。”

岳胜瞪着门闩。

门闩:“总得做点什么。并且,我心里也老大疑团。还有,你面前这位芦公子,虽然他认为自己倒完密码就一文不值了。可实际上他刚继承了芦家的全部产业和大半个沪宁商会,现在是个可以买下整条街的阔人。”

芦焱:“只要持有那份文件就可以买下整条街,有我没我都行。我爹大方的时候一向是最大方的人。”

门闩:“一向被他骂成抠门狠恶的老爹现在是最善良最容易受伤的人……人哪。”

芦焱:“还有慷慨。”他又背出一串字符,“八行半。岳胜备车。”

芦焱的车停在路边。岳胜守在电话亭边,观察着四周,掩护着芦焱,焦急不安地看芦焱拨动号码盘。

芦焱:“如果你父亲正在生死关头,你会仅仅给他拨个电话回去吗?”

岳胜:“有电话就好啦。我都不知道他死活,老家几年前就打烂啦。”

芦焱无语:“那你要是离家像我这么近,能不回家看一下吗?”

岳胜:“请知足。我离家从来没有像你这么近。”

芦焱悻悻地盯着岳胜,拨电话。电话空响着,没人接。

他放下电话,瞪着岳胜。

岳胜:“怎么?”

芦焱:“没人接。怎么可能?家里那么些用人……”

岳胜把他往车上拥:“好啦好啦,老爷子出去玩啦。我们这些下人在你家从来不允许接电话的,你不知道?”

芦焱挣扎:“帮我做点事!让我多做一点,岳胜!”

岳胜放开他:“我能做什么?绝对不允许你靠近你家。”

芦焱:“我不知道。帮我多做一点!”

岳胜:“……我去,我回去你家。你给我等着,离得远远地等着,可以吗?”

芦焱感激地点头。

芦之苇走过空空的房间。他在厨房里翻腾吃的,拿着一盒变质点心回到书房。电话响着。

芦之苇抚摸着电话没有去接。

芦之苇:“暗号不对啊。我的傻儿子,是你吧?想起你爹来啦?拿到了你要的,就快点走吧。走远远的,狼来啦。”他对着自己苦笑,“放心吧,你爹我,也是狼。”

芦之苇把最后一个点心填进肚子里。书房里乱得不成样子。芦之苇让自己沉浸于雪茄的烟雾之中。电话铃再响的时候芦之苇惊得弹了一下,那是他一直在等的东西。他吸着他的雪茄,看着电话铃响着。电话铃响得没完没了。芦之苇的表情开始变得狰狞,他终于走向电话,走得很慢,似乎希望对方在这漫长的过程中放弃。但是电话一直响到他摘下话筒。他拿着话筒,不说话。那边也沉默了一会儿。

“他出动了。他这回真的要进上海了。”

芦之苇静静地拿着话筒,他狠狠地吸着烟,烟雾和他都像要凝固。

屠先生的小车队从上海街头驶过,不招摇,但是肃杀。老疤站在街角看着。车队远去,他走向一台由人看守的公用电话。

老疤拨通了一个电话号码:“是的。他真的进上海了。杀气腾腾,好像上海就是他的一样。”

芦之苇在电话那头:“这回我们要冲在前边,要不以后上海还是没有我们说话的地方。”

老疤:“您放心,不冲在前边我会遗憾一辈子。只是便宜了那帮萝卜腿灰孙子。”

芦之苇:“便宜不了他们。去通知小欠。”

老疤:“还是不告诉小欠萝卜腿的事?”

芦之苇:“绝对不说,到该知道的时候他自会知道。”

电话挂了。老疤走向他们生于斯长于斯的穷街陋巷,身前身后是三三两两似与他无关实则是锄奸队成员的人们。

在南桥路202号,九宫和双车看着并排放置着的四具自己人的尸体,满面沮丧。

双车:“怎么办?”九宫望天叹了口气,“时光兄弟这是怎么啦?”

九宫:“人脑袋里都有条蠢蠢欲动的虫子,你们叫它良心,我叫它虫子。”

三进兵狂奔进来,和双车耳语。双车立刻戳成了一根木桩。

九宫:“我们必须把时光找出来,找到后怎么办?有没有人敢向他开枪……”

然后他愣了,听到院外刹车的声音,开车门关车门的声音,和青年队那独特的整齐划一的脚步声。九宫也立刻戳成像双车一样了。青年队进来,警戒着。屠先生进来,他直奔那几具尸体,看着。双车想要揭开盖布。

屠先生:“不用。死了就是死了,见了脸我也不认识。”他看了看九宫,“只有四个?”

九宫:“就是四个。”

屠先生:“如果时光是存了心要反,不止这么几个的。”

九宫:“……他意不在杀人,还有他要保护的人。他可能也不大想伤我们。”

屠先生:“不想伤你们,还死了四个,你们是不是也太无能了?”

九宫只好顾左右而言他:“时光让我带话给先生,他不是要造反,只是要一个星期时间,去满足他私人的一桩心愿。事毕,回来负荆请罪,侍奉先生。”

屠先生:“原来他只是请了个假。”他指指那几具尸体,“原来这是他打的假条?他保护的那个……什么人?”

九宫:“沪宁商会副会长芦之苇的续弦,姓应,南京人,被芦之苇改名为小家。南京那边一九三七年后便一团乱局,我们查不到她的本名。她跟我们这行业完全无关,就是一个家庭主妇。”他看看自己的伤口,“一个悍妇。”

屠先生笑了:“小家?时光想有个家吗?”

九宫:“时光说,他也是人,是人……有时候也想做点好事。他只是想要一个星期时间,他要送那个叫应小家的回南京……好像是找那女人的妈妈。”

屠先生眉头一皱:“千里送京娘?很好看的戏目呀,好事?好事,好事。好事的反面就是坏事。这孩子,从来勇往直前,在给自己找诸多羁绊时也照样勇往直前。”他看着沉默的九宫,“好吧。时光请假啦,我收到了假条,可我不准假。调青年队来吧,天外山和天目山都和他牵牵绊绊,搞不清白。”他又看着青年队的头儿,“你们,搞一些打不死的家伙,明白我的意思吗?”青年队点头,“这不是坏事,是好事,小孩子总得摔摔打打才能长得大。只是我没想到,这么快就得给他上这堂大课啦。青年队、天目山、天外山都要做好大战的准备。我知道上海不太平,并且要有很长一段时间的不太平,那索性就为了此事提前进入上海。让我们的对手打无准备之战,于我们就是有准备之战……我要看到你们随时随地做好准备。”

九宫双车连同青年队的头目,齐齐地一起弯腰点头。

屠先生:“就是这样吧。他害我在这个时候进了上海,就是已经把有些事凌驾于王国之上了。而我既然已经来了这一趟,一定要带他回去的。否则……”

他把所有人扫了一圈,于是大家又把头和身子低了。

屠先生:“我要进去看看。”他在进屋前又想起什么来,“既然你们查不出那位小家的是非,就把芦之苇家的情报都给我调来吧。还有,赶快去把邱宗陵给我叫来。”

屠先生站在这间曾是杀场的房间里,没人知道他老人家会来,房间里还到处是血迹和羽毛,屠先生静静地看着。他在发抖。

屠先生:“好事?时光,这两个字是谁给你的,青山?你该长大了,时光。我会让你这傻瓜和你的好事分手,直到你死心塌地做一个我这样的人,再不碰头。”

一个花瓶在他的打击下像榴霰弹片一样炸开。九宫戳立在门外,青年队已经忙开了,只有他和双车两个人。他们听着屋里传来的摔砸声。

双车低声:“先生进去的时候心情不错啊……这到底是?”

九宫低声:“爹要把儿子打个半死,好让他长大。你说他是高兴还是难受?”

他们斜睨着青年队准备用来对付时光的各种钝器,他们正在给斧头、锤子、撬棍绑上柔软的保护层。动作快的家伙已经在尝试虚击同伴的左腿。

上海郊野废墟中,应小家睡着,时光轻轻地用石头把捡来的碎玻璃砸成粉末状。他已经把一些从破门窗上撬下来的腻子调成了胶状,他在几股绞接好的鱼线上涂满腻子,然后在上边粘满了锋利的玻璃碎屑,等着它们晾干。应小家醒了。

应小家:“你不睡?”

时光:“睡了眼下,死了将来。不睡。”

应小家:“那是什么?”

时光没回头,盯着他那粗陋的制造:“鱼线啊。”

应小家难以理解:“难道我们要去钓鱼?”

时光乐了:“我们才是被钓的鱼。”他把正在做的东西在自己脖子上轻勒了一下,已经与鱼线黏合的锋刃在他脖子上擦出了细微的伤口,“不过再小的鱼也要挣扎几下的,否则对不起鱼这辈子。”

应小家拭去他脖子上的血滴,试图给他包扎。

时光:“这不算伤。这之前没好的伤,之后要来的伤,你根本包不过来。”

应小家没搭理他,只是把胶布剪成小条,照顾着时光身上最微小的伤口,然后用衣领帮他遮上。

时光看着自己的假腿,前途真是让他有些沮丧:“我恨透了我的假腿,后来先生给我换成了合金的腿,我得意了一阵,可现在更加恨它。谁愿意长一条用来杀人的腿呢?”他打铁一样狠狠敲着自己的腿,“要么我就从脖子以下都是合金的,这样我就能护着你走远一点。”

应小家把他的头扳过来:“那样我就真的会把你当成一个怪物。”

时光:“本来我就是一个怪物。”

…………

一辆车停在树下,青年队的高倍望远镜锁定了废墟角落里一团模糊难辨的东西。镜头调到最大的倍率:时光遮盖好的那辆汽车。

电台:“第十七组,发现时光开走的车,西郊,正泰制锅厂。明白,不要深入,明白,其他二十四组全部调集,明白。”

贫民窟,小欠蜷在巷角的一堆破烂里。他看着手上的照片发呆,身子无意识地摇晃。然后他突然开始动作,一下变成一头豹子,分散在各个点拦截他的人措手不及,险些被他冲出了包围。但是他又一步步退了回来:老疤一步步地紧逼着他,手上拿着一条带着狼牙的棍子,要打又不打的架势。

小欠:“你这是什么意思?”

老疤:“你这又是什么意思?干吗要跑?”

小欠:“你们围,我当然要跑。你干吗要围?”

老疤:“因为你最近不大稳当。”

小欠:“不是。老伙计,是你们不大稳当啊。”

老疤瞪着他,突然笑了,围小欠的人也笑了,只小欠笑不出来。

老疤:“稳当不稳当,该来的也都来了。屠先生进上海了,就刚才。”他瞧着小欠,“别问真的假的这种无聊的话。”

小欠:“……我们真要做吗?”

老疤:“我们活着图的什么?”

小欠苦笑,下意识扫了一眼捏在手里的照片:“反正不是为了这个,真的不是。就算一条蛇,它活在世上也不是为了咬人一口,它有好多事要做。”

老疤叹了口气,似乎要走开,却把他带刺的棍子对小欠猛砸了过来。

小欠又惊又怒:“你干什么?”

老疤不是真要打他,而是乘机抢过了照片,撕得粉碎。

小欠:“你干什么?”

老疤:“他们生死未卜,在这个世界里,那就等于死啦!欠老板,我在叫你回来!开店啦!有生意啦!我们等了半辈子的一笔生意啊!你还要图什么么?家小吗?你早把他们扔进去了呀!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舍不得闺女逮不着和尚!拿得起放得下啊!”

小欠一拳把老疤砸得仰面翻倒,躺在那再也起不来。而小欠摸了摸他血肉模糊的拳头,看看那些锄奸队的人们。

小欠咆哮:“那就去做了吧!扔进去,全扔进去!我已经把老婆孩子扔进去了,我不在乎再把你们扔进去!谁跟我来?”

他掉头就走,跟他来的是所有人,这本来就是专为屠先生而设的锄奸队。老疤推开别人的搀扶,笑着,擦着嘴角的血,瘸着跟在后边。这一群人走过巷子,不断有人加入他们。

小欠嘀咕:“……去死吧,那就一起死吧。春天,是送死的好日子。”

芦之苇的最后一批人马,隐藏了十数年甚至半辈子,被屠先生入城激活,从匪夷所思的鬼地方拿出他们保养良好的杀人武器。小欠在嘀咕中惨笑。

芦焱缩在巷子里,焦虑地等待,直到看见岳胜回来。岳胜很警惕,一直在注意自己的身后,但确实没有人跟着他。

岳胜:“很不对劲,没有人。”

芦焱:“什么叫没有人?”

岳胜:“没有人,就是一个人也没有。你爹,用人,全都没有。就是个空宅子。”

芦焱:“怎么会没有人呢?”

岳胜:“所以我说很不对劲!”他已经在架着芦焱走,“我要赶紧送你回去。”

芦焱挣扎:“你有没有找遍每一间房子,怎么会没有人?!”

岳胜干脆把芦焱反拧了,像抓一个犯人:“弄窝蚂蚁来也不可能爬遍你家每一间房子。快回去,我已经错了!”

芦焱被生架上车,驶走。

芦之苇在书房里自言自语:“傻儿子,别再来找我啦。我就在家里,可是你找不着。我是老了的头狼,可我又是你爹。我一直想你也能成头小狼崽子,可你非要做人。那好吧,你爹跟狼咬架的时候,离远点吧。”

屠先生在街边买了一包瓜子,就地嗑开了。他的车停在一边,他这份悠然自得让青年队如临大敌。他身边的青年队配的是藏在大衣下的长枪,大衣让他们脑门子流汗,更让他们有掏出长枪打死任何可疑目标的冲动。

屠先生嗑着瓜子,打量着久违了的上海:“很多年了,这瓜子的味道不如从前了,但是生意倒是更好了。世上的矛盾很多,质与量就是一对矛盾,可我们往下又不得不扩张。所以,我需要一个时光这样想做好一切的人。”

双车:“先生所言极是。请先生上车。”

屠先生:“现在正当红的是什么电影?”

双车哑然,好在旁边自有熟谙一切情报的。

青年队:“卓别林的《大独裁者》,听说这部电影居然是有声音的。”

屠先生:“真是时光流逝,时光永驻,我还没看过有声的电影呢。这个名字也让我很有兴头,既然都有了瓜子,真想去看场电影。”

双车:“我这就去把放电影的抓到天目山的地头给您放上一场,请先生上车。”

屠先生:“那还是看电影吗?我倒不如瞧你们刑讯算了。”

九宫匆匆过来:“先生,发现了时光。”

屠先生:“哪里?”

九宫:“西郊,正泰锅厂。他们好像是想逃离上海……也许是虚晃一枪,因为就凭他们两个不可能突破日本人的封锁线。”

屠先生:“要对付的是我们,他没有时间搞那些虚虚实实的把戏了,而且他那样的人碰上了他说的那些东西,善恶好坏什么的,再疯狂的事都干得出来。”他摇着头上车,这总算让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他永远不让人省心。希望将来他值得我这样费心。”

九宫递上一个文件夹子:“您要的芦之苇家中的一应情报。我们又审了一遍,没有任何破绽。”

屠先生:“这世上所有人都一知半解,可所有人都在做出一切了然的判断。所以,没有破绽我们可以做出破绽。”

他嗑一粒瓜子,翻开了文件夹。他整整齐齐地把瓜子壳放在一边的文件夹上,沉浸于那份文件。

双车来到车外:“邱宗陵带到了。”

屠先生对一个青年队:“给邱宗陵用刑的时候你好像也在?你去告诉邱宗陵该说些什么。狗总是会害怕揍过它的棍子。”

青年队:“是。”

屠先生:“双车,正泰锅厂,为什么是这里?”

双车踌躇了一下:“因为您说要来上海时,时光在这里等过您,他熟悉这里的地形……还有,从反水那一刻起,他就知道水路陆路都不可以走了,他只能带着一个女人去闯日本人的封锁线。”

屠先生:“你觉得他闯得过去吗?”

双车:“恐怕不可能。”

屠先生:“那我们是在救他对吗?”

双车:“……对。”

屠先生:“那你为什么一脸我们在害他的表情?”

双车赶紧把头缩了,一副我没有任何想法的乖样子。

屠先生叹口气:“我很高兴你能想他所想,只是待会儿不要坏我们的事。”

双车:“绝对不会。您明察秋毫,我哪儿会有那份出息?”

屠先生:“你当然没有。我只是告诉你想都不要想。”

双车:“没有想,绝对不想。”

屠先生点点头,他很清楚,对于双车,这样就足够了:“所有事都布置好了?”

双车:“只要您交代过的。所有事。”

屠先生:“若水的锄奸队再没动静?”

双车:“没有。我都疑心是不是邱宗陵这家伙挨了打瞎说的。”

屠先生:“他不会每次都说出一样的话来。锄奸队没出现,不过是我们不给他们机会出现罢了。”他收了这莫测高深的一句,看看外边的郊野,“多年来我第一次亲手布局,居然要对付的不是若水而是时光。时光时光,别让我失望。”

时光看了看没有屋顶的天空,又看了看自己的表。他没看应小家,因为他知道应小家一定在看着他。

时光:“还不够黑。我们在日本人枪口下捉迷藏,最好是天全黑的时候。不过等我们从这里摸到那儿,天应该已经完全黑啦。”见应小家瞪着他,时光只好把话说白了,“就是说,可以走啦。笨得就欠拿脚踢了,可惜你不是我的手下。”

两个人收拾自己那点简单的行装,武器都装在身上,一点药、剩下的一点食物,时光从车上找来一件衣服给应小家套上,还有一根让应小家支撑身体的拐杖。时光犹豫一下,把自己的枪递给应小家一支。

应小家摇头:“还是你拿着吧。这个东西在我手上一点用也没有。”

时光像对孩子一样摸了摸应小家的头发:“我最服你的是,坚持幻想,面对现实。”他收了枪,从他的指尖里弹出一柄弹簧刀的尖头,“奖励。你要再那么胡划拉,它就是废铁,可要用来捅,你都可以把一个壮汉刺穿。只是不要闭着眼睛。”

应小家学着把刀弹出又收回:“我会睁着眼睛。”

时光忽然有些茫然:“……天地良心,我到底要把你教成什么样子?”

应小家:“你没教我。只不过是不想死的话,我就得这个样子。”

时光有点难堪,因为他发现事实上他需要对方的勉励。他不习惯去拥抱一个女人,只是揽着对方的肩,和她碰了一下额头。

时光:“走吧。祝我们好运。”

时光在废墟中蹿跳,应小家跟在后边,一边揉着自己被撞疼的额头。她尽可能依靠着自己和那根拐杖,拒绝时光的搀扶。时光时而奔窜于前方探路,时而跑回应小家身边照顾,看起来他甚至比应小家更期待这次旅行。冷枪手趴伏在草丛里,更远的草丛后,青年队潜伏着,九宫是那一群人的首脑。

冷枪手:“……目标出现……时光和她在一起……时光走开了……好机会……我可以射击?”

九宫冰冷地:“只要打的是她,你当然可以射击。一劳永逸。”

但冷枪手的镜头里,时光又回来帮助应小家。应小家消失了,时光很不服气地摊着手。

冷枪手:“……目标消失。可是还有机会。”

九宫:“下次你就不要问了。”

冷枪手:“明白。直接射击。”

时光在废墟尽头站住,看着应小家又一次跟上他的脚步。

时光:“前边就是无人地带了,在这几里地内,日本人看见没走大道的中国人,可以先开枪再问话。再往前走,封锁线,无须问话,一律射杀。”

应小家点点头,她累得说不出话。

时光苦笑:“本来想的,一个豪华车厢,睡一觉,到南京,那是找死。最不济,一辆车,睡一觉,到南京,还是找死。现在只好……”

应小家:“你怎么那么多废话?”

时光:“我只是……”

应小家:“我只知道早一步走,就早一步到。”

她走出废墟。

时光又好气又好笑,但废墟之外出奇的安静让时光有种不祥之感。他一把将应小家拖了回来。

冷枪手瞄着应小家一闪即逝的人影:“目标出现……目标消失……”

九宫:“在打死她之前你不要再说话了。”冷枪手的镜头里套住了废墟后的身影:他一直在以应小家的那件男式外套为识别。

冷枪手屏息,开枪。尖厉的步枪声划破旷野。人影倒在地上。应小家震惊的表情。时光躺在地上,看着虚支在手上的那件衣服,上边一个弹孔。他把那件衣服狠狠甩了出去。他跳起来,跑向废墟:“跑!跑!这不是日本人!”

九宫一脚把那名冷枪手踢了个滚。

他掂了掂手上的棍刀:“准备吧,第二计划。”

那列一直在后边等待的家伙将大头棒子裹上软布,将布倒上乙醚,将绳索结成活套,将枪和子弹全部留下。

九宫:“谁身上敢带一发子弹,我就活剥了他。”

他们成列地拥了出去,像中世纪使用冷兵器相搏的斗士。

时光跑回应小家身边。应小家站在那里,看着他,一颗眼泪夺眶而出。

时光用手指帮她掸掉眼泪:“没事的。我早知道要走的是条什么路,你也知道对不对?我怎么夸你的?坚持幻想,面对现实。我很少夸人的。”

他狠狠拥抱了应小家一下,把她推开:“跑!跑!跑!”

应小家犹犹豫豫地走了两步,回头看着他。

时光:“跑啊!你当我少一条腿就追不上你吗?”

应小家开始奔跑,时光走出了废墟。夜色渐临,草线尖上点缀着渐近的人影。

时光:“我没想过活着回去!只是想至少,死到临头,跟我打的不再是中国人!我们的每一颗子弹都来之不易。你们听得见吗?不要挡在我和日本人中间!”

人影在靠近,时光觉得自己在和风说话,和草说话。他双手持枪,开枪。

时光:“你们知道我在做什么吗?不过是为你我这些人讨回一点从来没有过的公道和尊严!”

人在向他压近,像收紧的绞索。时光掏出他的另一支枪射击。他跑回废墟,和这么多人对阵,只能是边打边逃。人收紧。

小欠在望远镜里看着屠先生的车队。他回到地沟,老疤和整支锄奸队都藏在地沟里。

小欠:“他们开打了,他们在内讧,可我们还要等。他们还没把所有的人都扔进去。是屠先生亲临没错,我看见他了,这回绝不会错。”

老疤:“胜算几何?”

小欠犹豫:“先生费偌大心力布的局,自然是至今为止最有把握的一次。”

老疤神情复杂地笑:“先生真行,把谁都骗得过。”

小欠:“每次功败垂成,都是我们自以为骗过了屠先生。”

老疤:“我说的不是屠先生。”

小欠愣了:“那你说的是谁?”老疤不再说了,小欠抓住他,“你要说个明白,老疤。我这十几年来,最差的就是一个明白。我一直在西北,你知道得多,你要告诉我。”

老疤把他的手挥开,走开,又回了下头:“对不起啦,欠老板。”

老疤在远离锄奸队的地方卧倒,小欠追过去。

老疤:“非抓你来,是要用你的脑子和你的威望,现在用完了。待会儿开打了,你不要上,有多远跑多远吧,为着你那不知死活的老婆孩子,你找他们去。”

小欠瞪着他:“第一,我不是那样的人;第二,为什么说这话?”

老疤笑了笑,揪着地上的草叶:“我们的命就像这野草啊。”

小欠:“可这不对。你是狠绝了的人,是抓着根草都要试一下的人。说这话……是因为你知道咱们这回还是个死输?”

老疤:“我没说。我猜咱们这回是个死赢。只是我知道,就算咱们没骗过姓屠的,姓屠的这回也死定啦。”

小欠:“难道你我还不是先生最后的人?这不可能。我去西北之前,锄奸队还没成形,就这么几年,先生的人力物力又一直收缩,怎么可能养另一批人?”

老疤:“这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咱们最至关紧要的情报,都不是我这里出去的。那就是说,还有一拨人。我还知道,一九二七年共党的红先生行刺屠先生,屠先生没死,先生不知为什么一直耿耿于怀,他很想屠先生死在那里。”他看着小欠,“我比你笨,可我一直在上海,我比你笨,所以先生让我知道多一点。待会儿我们上,你就走吧。我是巴不得先生还有后手,这样,无论成败,我都可以在奈何桥边等姓屠的来了再揍他一顿,用我的狼牙棒。”

小欠确实比他聪明,因为小欠没有纠结于那些意气上。

小欠:“先生让我们的攻击听军舰汽笛为号。哪国的军舰?”

老疤很无所谓:“黄浦江上的军舰除了没有中国的,还差哪国的?”

小欠苦想了一会儿,爬向另一边,拿起望远镜:黄浦江上的舰船,万国博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