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谎言已走了半个世界,真话才开始动身。

——马克·吐温(1835~1910)

2003年10月陈永仁殉职后10个月

新警察总部大楼的装修工程仍未完工,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天拿水味道。大堂处处铺盖木板,尘土飞扬,暂时只有3辆升降机在正常运作。

升降机门打开,杨锦荣走出,与走进的刘建明擦身而过。杨锦荣注视着他,他自顾自垂头沉思。

门关上,当年发生在另一辆升降机内的情景,像快速搜画般一幕接一幕在刘建明的脑海中浮现。

刘建明的视线不安地在四壁的钢板上游走。他看见被扭曲了的自己,垂下头俯视两边的墙角,仿佛各倚坐着一具尸体,尸体用不忿的目光盯着他。他怯懦地抬头闪避,视线落在天花板的一角,他知道内里隐藏着镜头,镜头接驳到某部闭路电视,有人正在监视他。

像害怕脑中的影像会被谁窥视似的,他猛力拍打自己的头壳,命令自己不可以再想下去。

门“叮”一声打开,他匆匆步出,舒一口气。

会议室内,梁总警司与其余三名高级警官正在等候他前来,他镇定地步进房间,正襟危坐,展露一副自信的笑容。

坐在梁总警司左边的高级警官读出报告:“档案编号IO143,有关PC27149陈永仁警员殉职及林国平身亡事件,内务部作出以下报告。2002年11月26日,内务部高级督察刘建明联络卧底探员陈永仁,并根据陈探员提供之线报,联同有组织罪案调查科破获以韩琛为首的贩毒集团,查出价值港币六千万元的毒品可卡因。”

刘建明凝望桌上的报告,目光渐渐变得迷惘。

警官继续说:“2002年11月27日,陈探员约会高级督察刘建明到上环区四方商业大厦天台见面,提供有关由韩琛差使混入警方作卧底的疑犯的线索。根据刘警官的供词,当天他到达天台,看见林国平持枪指向陈探员……”

这时在刘建明的脑海中浮现出一幕幕非常真实的画面。同时,他记起在第一次接受内部调查时所作的供词。

不,并非供词,是当时真实的情况。

陈永仁被一支曲尺手枪抵着眉心,仍然毫无惧色,他坚毅地说:“对不起,我是警察。”

大B冷笑一声,用轻蔑的语调说,“谁知道?”

两人似乎谈判破裂,眼见大B就要开枪,我立即举枪上前,喝道:“大B!”

大B迅速绕到陈永仁身后,枪口压着陈永仁的后脑,不住地喘气。

我继续说:“你与韩琛的事我已经知道得一清二楚,跟我回去,我会帮你求情!”

大B惊慌失措,胁持陈永仁一直往后退:“放下手枪!”

我犹豫,大B的情绪变得非常激动,“我叫你放下手枪,你听不见吗?你是不是要迫我杀了他!”

大B言之凿凿,我唯有把手枪放到地上。

岂料他仍不能安心:“不!把子弹全部卸出来!”

我照做,再把手枪放下。

大B箍住陈永仁的脖子,胁持他到了顶楼大堂,背贴近升降机的门,我亦步亦趋。

“你打算怎样?”我问。

“我只是想逃,可否给我一次机会?”

“可以。”我安抚他。

大B听后稍稍松懈,这时升降机到达,当他拉扯陈永仁进入之际,曲尺手枪的枪口移位,陈永仁乘机发难,撞向大B。

大B的曲尺飞脱,落在升降机外大堂的云石地板上,我纵身去拾。

与此同时,升降机的门徐徐关上,从内里传来两下枪声,我拾起曲尺手枪,同时伸腿去阻止升降机门合上。

我坐在地上,双手握曲尺,门被挡开,从隙缝间已隐约看见大B正举枪指向我,我不待门完全开启,便向着大B开枪。

大B中枪倒下,我这才发现陈永仁倚坐在升降机的另一角,眉心上开了一个洞。

在接受第三次内部调查时,刘建明受到多位高级警司的质问。

“刘建明高级督察,在你的供词中我们发现了一些疑点,希望你解释一下。首先,你说林国平在天台上命令你弃械,我不明白为何你会听从他的指示?你有没有考虑过,在你弃械后他不单可以轻易杀死陈永仁,连你自己也会陷入险境?”

“当时的情况根本不容许我作出理性的分析,大B的情绪相当激动,我的判断告诉我假如不放下手枪,他会立即把陈永仁击毙。”

“你所讲的大B就是林国平对吗?”

“对,对,我还有补充。我是大B的上司,我知道他对我有一份敬畏,这令我偏向相信他不会向我开枪。”

“根据你的供词,林国平警员在天台上用来胁持陈永仁的是这支格莱克自动手枪,而他用来射杀陈永仁的是这支点三八口径警枪,对吗?”

“对。”

“鉴证科的同事在这支格莱克自动手枪上除了发现有你和林国平警员的指模外,还有陈永仁的指模,这点你可以解释一下吗?”

“那支曲尺本来就是陈永仁的手枪。”

“你怎么知道?”

“我当然……这……嗯,这纯粹是我的估计。我估计在我到达天台前,大B夺去了陈永仁的曲尺。你们明白吗?大B要杀陈永仁,当然不会用自己的配枪。”

“为何陈永仁要约大B到四方商业大厦?”

“这个……我不知道,我怎会知道?”

“那你为何会到四方商业大厦?”

“我收到陈永仁速递给我的录音带,带子录下了大B与韩琛的对话,这个我不是交给你们了吗?然后我接到陈永仁的电话,他叫我到那里拘捕大B。”

“就是说陈永仁约会大B到四方商业大厦,是要通知你前往拘捕他?”

“对,就是这样。”

“那刚才你又说不知道原因?”

“这……陈永仁是这样对我说,但他的真正动机我无法肯定。”

“而你在出发前并没有咨询上级,也没有通知重案组的下属,对吗?”

“对,因为陈永仁要求我单独前往,他……他说恐防在警队中仍有其他内鬼,他说只相信我一个。”

“而你在欠缺真凭实据下完全相信陈永仁,相信他是卧底探员?”

“我的确曾经怀疑过他,但当我收到他寄给我的录音带后,我相信他,否则他没必要这样做。”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假如他不是好人,不是黄Sir派进韩琛那里的卧底,他冒险寄录音带给我干嘛?”我深吸一口气,叫自己镇定下来,“Sorry Sir……对不起,我承认当时我太过冲动,我的推论过于武断。”

“最后一个问题,根据在场警员PC51132的作证,当升降机落到大堂,门打开,他目睹在林国平警员的手上握着这支警枪,而在陈永仁警员的手上则握着这支格莱克自动手枪;可是根据你的供词,这支格莱克自动手枪是你用来枪击林国平警员的。关于这点,你有何补充?”

对于这个问题,我早有准备:“我记得在击倒大B后,我匆匆走上前去检查陈永仁的伤势,我蹲下,俯前去听他有没有心跳,把曲尺手枪放下,应该就放在陈永仁身旁,可能就在他手掌附近,大概因此而令那位警员产生了错觉吧,哈哈。”

听罢,梁Sir对着我皱一皱眉,会议完毕。

1个小时后,我在走廊上再碰见他,我借故上前探听他的口风。

“梁Sir,我的案子是否很麻烦?”

“其实我也想找你,”他显得忧心忡忡,“小刘,我看你近来心神恍惚,大B的事对你的打击是否很大?”

“是有一点,毕竟他跟随了我多年。”

梁Sir凝望我:“有需要接受心理辅导吗?”

“不,”我失笑,“我没问题呀,只是情绪有点低落吧。”

梁Sir略一思忖:“小刘,我个人绝对相信你,但是案件的确有不少疑点,可惜当天大厦的闭路电视系统碰巧失灵。还有,陈永仁的身分仍然是个谜,假如可以证实他是卧底探员,那么不少动机上的疑点就能够得到解释,你枪杀大B的理由也变得更加充分。”

经过调查,我知道一个叫李心儿的心理医生正透过法律程序为陈永仁的身分翻案,据她给予的口供,她曾经替陈永仁进行过多次催眠治疗,在催眠期间,陈永仁多次向她透露了他的警察身分。法院要求李心儿医生呈交相关证据,例如在催眠期间的录音纪录,可她无法提供,事件不了了之。

在我的手头上,其实有一份陈永仁的卧底身分档案,是当天他来警署找我时,我在得悉档案密码后从计算机打印出来的。

如何把这档案公开,我想到把文件混入黄Sir的遗物中。

我联络黄Sir的遗孀,告诉她她丈夫的一个下属在早前殉职,我们怀疑他可能是黄Sir委派到黑社会的卧底,希望搜查一下黄Sir的遗物,看看从中可否寻获蛛丝马迹,为那探员恢复身分。

然而,黄Sir的遗孀说为了逃避追忆的伤痛,早把丈夫的遗物全部烧毁了。

我转移寻找叶Sir的家人。叶Sir就是陈永仁当年在学警中的导师,我偷偷把文件放进用来盛载叶Sir遗物的木箱,然后打了一个匿名电话给李心儿医生。

一个月后,陈永仁的警员身分得到证实,警务处把他的尸体运送到浩园安葬。

在那天,我向陈永仁的墓碑诚挚地敬礼,并认识了李心儿医生。

今天是案件的最后审讯,众警司将裁定我是否有罪。

我屏气敛息。

“以上供词,由内务部高级督察刘建明提供,现独立调查小组两位总警司及助理警务处长一致信任刘总督察所有供词,并裁定刘建明击毙林国平实属合法!林国平也证实为受韩琛所操控、混入警队的内鬼。”

升降机门在13楼打开,刘建明走出。在长廊上,几个警员向刘建明敬礼,刘建明面色阴沉,低头一直走。

“小刘!”一个声音叫唤他,是梁总警司。

刘建明失魂落魄地抬头回应,梁总警司搂着他的肩膀:“这段时间要你留在庶务部,我知道很委屈你。”

刘建明笑了笑,摇摇头。

“烟消云散了!下个月你便可以返回内务部,如果感到疲累,可以放一个月假,和Mary去散散心……”

“不用了。”

梁总警司握一下他的肩膀:“提起精神,我仍然看好你。”

刘建明独自走进庶务部的办公室,办公室的装修尚未完成,偌大的空间里只摆放了两三个座位,地上堆满纸皮箱,气氛萧瑟。

刘建明坐下,望着凌乱的桌面发呆。

内线电话响起,他摊开停车场的车位图,接过一个又一个的查询。

“你的车位申请我已经收到。是,我明白,不过我希望你也明白,我们才入伙两个星期,以前这些手续要办理一个月,现在三个星期便可以,麻烦你再等一下,你等等。”

刘建明摁下电话上闪亮的按钮,接听另一个查询:“我知道你贵人事忙,你那套制服其实在一星期前已经洗好,啊!那我等会儿亲自送给你好吗?你等等。”他再接听另一条线,“是,电表房的电箱我在中午派了工人去修理,我帮你催催。”

忙了半天,刚刚可以舒一口气,手提电话的铃声响起。

“我记得,明早九时上律师楼签字,对吗?”刘建明一脸死灰地说,表情渐渐变得激动,“我知道,什么都可以分,就是BB不可以嘛!对吗?!”

说罢,他愤而挂线,上前把桌上的文件一扫,拿起咖啡杯,用力摔向墙壁。咖啡杯应声破碎,咖啡溅湿了一地的文件。

半晌刘建明冷静下来,把残局收拾好。一套干洗后仍未开封的冬季督察制服攀在椅背上,他正要把制服挂回衣架,铛的一声,一把钥匙从中跌了出来。

刘建明不以为然,把钥匙放回制服的口袋里,挂上,从衣架拿下另一套制服,准备送到保安部。

刘建明拿着制服来到保安部,只见一名便衣女警向他示意停步,不能稍越雷池一步。

刘建明环视四周,办公室内空荡荡的,众警员挤在同一角落,一双双焦急的眼睛同时望向杨锦荣的房间。刘建明见状也退到墙角。

从房间突然传出一声嘶叫,是督察陈俊的声音:“你这是要我死?!”

房间的窗垂着百叶窗帘,帘子的铝片并没合上。从某个角度望进去,可以隐约看见室内的情况。

陈俊背向众人,身子颤抖,双手架在前面,估计是握着手枪。

杨锦荣坐在他前面,神态自若,手臂搭在长椅背上,右手轻轻扣着手枪。对陈俊的质问,他置若罔闻。

“杨锦荣,假如我有事,你也不会有好日子过!”陈俊咬牙切齿,杨锦荣不以为然地摇头。

机动部队握着盾牌赶到,领头留胡子的男人大喊:“房间内的人,立即放下手枪。”

陈俊知道自己被包围,倍添紧张。

“陈俊督察,杨锦荣总督察,我是机动部队Bteam队长岳得群,我身上并没有枪械,我现在开门进来。”胡子男人宣告。

岳得群慢慢推开门,刘建明从门缝间瞥见陈俊有所动作,“砰”的一声巨响,陈俊瘫软地向后倒。

在这一瞬间,重叠的影像闪进刘建明的脑海,房间的门变成了升降机的门,中枪倒地的男人,是陈永仁。

刘建明惊悸,手软,杨锦荣的制服堕地。

他感到房间内的杨锦荣,正遥遥地盯视自己。

1个月后的今天,是刘建明重返内务部的日子。

时间是早上7点,刘建明精神奕奕地踏进办公室,久违了的烫贴发型,容光焕发,笔挺西装,今天都能够在他的身上寻获,仿佛时光倒流。

并非如此,近看他挂在襟前的委任证,职位已由一年前的高级督察,晋升为总督察。

假如不善忘,1年前刘建明在高尔夫球练习场会见梁总警司,那是一个升级面试,刘建明说说笑笑便过了关。若非祸从天降,他在9个月前已升为内务部总督察。

刘建明环视四周,办公室内空无一人。他看一眼手表,早上7点。

在这1年间,刘建明患上严重的失眠,噩梦连绵。

他缓步走到自己的房间,门上嵌着自己的名牌。推开门,曙光从窗户透射进室内,他凝视光线中纷飞的微尘,苦笑一下。

刘建明坐进座位,他这才发现在房间的左边放了一个柜子,厚墩墩沉甸甸的,一副非常牢固的模样。柜子的门敞开着,他上前,从中掏出说明书翻阅。

耳畔传来咯咯两声,他抬头望去,张Sir站在门外,手上捧着两杯咖啡。

“重案组送外卖?”他打趣说。

张Sir抿一抿嘴唇,递上一杯咖啡:“由两星期前开始,我与重案组的咖啡便一起调到内务部。”

刘建明接过,没喝一口便搁到桌上:“戒掉了!喝了无法入睡。”说罢,他掏出一个小小的铁盒,晃了晃。

“什么来的?安眠药?”张Sir问。

“类似,镇定剂。”

张Sir深吸一口气:“那件事,还没放下?”

刘建明讪笑:“一个是自己下属,一个是卧底探员,被我下令通缉过的卧底探员。”

“世事难料,在以前我最讨厌内务部,岂料今天给调派了进来。”张Sir凝神望了刘建明一眼,“做人,只要问心无愧便是。”

刘建明的眼珠子跳动了一下,挤出笑脸:“不喜欢的话,我可以写报告替你申请调回重案组。”

张Sir瞪他一眼:“嫌弃我吗?我肯调过来,也是看在你的份上呀。”他顿一顿,“其实自黄sir离去后,重案组的人事便变得复杂起来,我不想伤及兄弟间的感情,你明白吗?”

刘建明点点头,看一眼手表:“其他伙计呢?”

“不用干活吗?昨夜他们做到凌晨,看见你案头堆积如山的文件吗?就等你核批呀!这阵子我们正在调查几宗大案。”

说着张Sir捡起一个活页夹,打开,内里全是陈俊自杀案的资料:“这个督察在旧上司杨锦荣面前自杀,子弹从下颚轰进脑袋,当场死亡。”

刘建明接过活页夹,“当时的房间内只有他两人,one too nesituation,口供有没有可疑的地方?”

“保安部搞政治的,几乎任何事情都说是高度机密,录口供有问无答。不过,”张Sir用炯炯的眼神望着刘建明,神秘兮兮地压低声线,“我们知道杨锦荣在陈俊的座位中找到一封信,内里装着一盒录音带。”

张Sir伸手把刘建明手上的活页夹翻到最后一页,一个透明胶袋内载着一盒录音带,4cm长6cm宽的微型录音带,“你猜带子里录了什么?”

一股不祥的感觉直透刘建明的脊背,他愣怔地凝神望着张Sir,张Sir续说:“是陈俊与韩琛的谈话内容,陈俊原来是韩琛的人!”

刘建明闻言如遭雷击,面色顿时变得铁青。

“喂,你没事吧?”刘建明的惧色过于明显,张Sir不可能察觉不到。

“没事,没事……”他强颜欢笑,“只是没想到除了大B,原来韩琛还在警队中安插了一个陈俊。”

张Sir微微摇头,怔怔地说:“更恐怖的,韩琛的人还不止陈俊一个。”说罢,他再打开另外两个活页夹,当中同样各附有一盒录音带:“除了陈俊,在这几个月来还有几个警员畏罪自杀或失踪,共同点是均发现了他们与韩琛谈话的录音带。”

刘建明想不到韩琛死后仍然阴魂不散,他愈越想越惊慌,捉住张Sir的手臂问:“除了这些,还有发现其他人的录音带吗?啊?”

张Sir吃惊:“据我所知暂时没有。”他好奇地问:“你是不是有什么头绪?”

“不,不……”刘建明用双手抹一把脸,叫自己镇定下来,“我只是担心事件会像雪球般越滚越大。”

张Sir抿一抿嘴:“上头的担忧跟你一样,梁Sir在放假前再三叮嘱我们这案件属于高度机密,要尽快找出其他疑犯。”

刘建明大力点头,低头看见一个封面上贴有Yeung Kam Wing的活页夹,捡起打开一看,内里只有一页表格,上面填写了日期、姓名、职位,其他项目均没资料,斜斜盖上红色的CONFIDENTIAL字样。

“杨锦荣是什么人?”他问。

张Sir耸耸肩:“我所知道的,都已显示在这张表格上。”

如谜一般的人物,刘建明想起当日陈俊自杀时,杨锦荣盯视自己的表情。

越是迷糊,他头痛欲裂,用手指压自己的太阳穴,当影像再度清晰起来时,他仿佛看见了杨锦荣把陈俊枪毙的真相。

就像当天自己把陈永仁击毙一样。

“不,不,当天轰陈永仁的是大B,我是怎样了?”他在心中喃喃。

刘建明回过神来,看一眼陈俊的档案,他突然想起一件事,瞥一眼张Sir,随即打了一个电话。

“喂,我是内务部的刘督察,我遗下了一些东西在庶务部,现在可以过来拿吗?啊!好!”说罢,他转身便走。

刘建明神不守舍地来到庶务部,里面一个人都没有。

走到衣架前,在伸手去寻找陈俊的制服的一剎那,他才发现自己仍拿着陈俊的档案夹。

制服不在衣架上,刘建明转身去搜查办公桌旁的纸皮箱,终于找到,并在口袋中掏出一把钥匙。

正欲离开之际,喀嚓喀嚓的脚步声由远而近,仿佛在预告一场凶兆。门打开,是杨锦荣,手上拿着一个公文袋。

“你就是刘Sir?”他似笑非笑地问。

刘建明点点头。

杨锦荣自我介绍,解释自己早先申请了一个车位。

也搞不清楚刘建明是心虚,还是习惯了庶务部的工作,他说了句稍等,便俯前敲打计算机键盘,替杨锦荣查看。

“车位我在一个月前已经打了报告,我不是要催促你,不过想知道究竟要等候多久?”

刘建明瞥他一眼:“杨Sir,其实我从今天起就到内务部。”

“我知道,刘——建——明——总——督——察,”杨锦荣把字一个一个吐出,凝神望着他,充满弦外之音,“其实庶务部的同事也叫我找你,说你会比较清楚。”

刘建明不跟他纠缠:“你的申请其实在一个星期前已经办妥,只是找不着你。”

“是吗?真的不好意思,”他再次展露那似笑非笑的表情,“我放了1整个月的假期,被内务部调……呀!差点忘了你是内务部的。”

刘建明没有反应。

“怎么样?今天来调查庶务部?”

刘建明向桌上的制服扬一扬脸:“拿回这个罢了。”

“督察制服?”他抬眼望他。

刘建明一怔,轻轻泛起一个微笑,反守为攻:“陈督察的制服,就是在你面前自杀的那位,他跟随了你这么多年,去得这样突然,你没什么吧?”

杨锦荣神态自若:“不是已经close file了吗?”

“当然,否则你今天大概仍在放假。”

杨锦荣微微垂头,凝视半盖在制服下的档案夹:“麻烦你了,车位在三楼A6,对吗?”

这时桌上的电话响起,刘建明接听,是张Sir。

“刘Sir,手足们调查到一些线索。陈俊居住的千尺豪宅,属一间名叫金菊投资有限公司的物业,公司由沈澄持有,相信就是那个内地的黑帮沈澄。”

刘建明握着听筒,一言不发。杨锦荣咬了咬下唇,视线没离开过他。

“还有,陈俊是警队的保龄球队成员,常到南华会练习,前天手足去那里查问,陈俊在那儿有一个贮物柜,今早法院出了搜查令,柜里藏了几张相片,相片中的两人,竟然是沈澄与杨锦荣!”

刘建明愣怔,陷入沉思。

约在1年多前,韩琛曾经向他探问过沈澄的底细……

陈俊是韩琛的人,韩琛与沈澄有关,想不到杨锦荣与沈澄也有关连。那么说,难道四个人全是一伙的?难道……杨锦荣也是韩琛的人?

刘建明几乎无法掩饰心中的恐惧,怔怔地直视杨锦荣,杨锦荣在这刻却轻松地向他挥挥手,转身走了。

目送身穿笔挺西装的杨锦荣逐渐走远,看着他轻快地用公文袋拍打腿侧,这背影,令刘建明想起一个似曾相识的人。

忽然,杨锦荣的脚步慢了下来,抬头,回身,有点茫然地望他:“我们在这之前……是否见过面?”